雪庐老人讲述∵∵弟子徐醒民敬∵雪庐老人讲述∵∵弟子徐醒民敬记
前言
今讲此书,注重学道,并以立人格、知天命为学道之本,其沿革等从略。
论语乃孔夫子与弟子讲学之语录。何人记录,不能确定。汉∵刘向谓孔门群弟子选记。宋∵程子意为有子、曾子门人所记,因书中称孔门弟子皆为子某,惟称二子为有子、曾子。
论语凡二十篇,其中或因文字演变,或因错简,而有难讲之处。讲时有不能通者,取阙疑。读古人书,尤其读圣贤书,必须恭敬,遇有疑难者,可加小注,不可妄改。
论语二十篇,各取首章第一句之二字或三字为题。
论语讲要学而第一∵
人非生而知之者,故人生来即须求学。学、觉也。学喻开蒙,学然后知不足。故二十篇以﹁学而﹂为首。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此第一章。子,古时男子之美称,此称孔夫子。研究任何学问,首须明其作用。前清人学论语,用于科举考试,吾人今日用于复兴文化。天地人号为三才,天地皆有好生之德,人为天地之心,应具天地之德,始可称之为人,此为中国文化。学即是学作人之道,初学为士人,以至学为圣人,皆不离学。时乃时常,习乃练习,说即悦。时常练习,所学有成,故喜悦。
朋,志同道合者。学儒必须寻师访友,学有所得,又有志同道合者自远方寻来请教,乐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故云乐。
学在自己,用由天命,学成而人不知,不得其用,天命也,君子何愠之有,故曰不愠。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人身来自父母,兄弟情同手足,故须孝弟。孝经说孝甚详,简言之,普通人尽孝,其始为养父母之身,进而顺父母之心。他如求学必勤,战阵必勇,居官必廉,皆是孝子行为。孝弟之人处社会,少有好犯上者。不好犯上,则必不好作乱,社会由此安宁。
务者求也,本即根本。君子修道必求其根本,本立,则得其仁,得其大道。何谓根本,孝弟是也。
︻雪公讲义︼
︻按︼此段经文,列于学而之次者。据史记及唐∵∵宋诸儒之说,均谓有若之言似夫子,曾立而师之,故成书者尊之。此以人而言也。又有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为先,故次列之。此以事而言也。
因上二说,引起诸多异议。有谓起句﹁其为人也孝弟﹂,结句谓﹁孝弟为仁之本﹂,终属未通。遂有多人各本考据,谓﹁仁、人﹂古通,仁当人解,于义为长。简举各说如后,而主仁者仍守不变。
︻考证︼陈善扪虱新语,王恕石渠意见,焦氏笔乘:“何比部语予…”,朱彬经传考证,刘氏正义,宋氏翔凤郑注辑本等,余难备举,皆引据以此处之﹁仁﹂当作人。宋儒本好更张,独此处仁字照旧未改。但程叔子谓性中有仁,何尝有孝弟来。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只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等说。未免门户纷争,几不似注经,而似辟经矣。
︻按︼仁人古同,典籍确有。然与此段经文,仍难圆融。何以不“其为人也孝弟”句,亦用仁字。一段文理,而用古今两字,例不多见。
︻考证︼邢疏,此章言孝弟之行也。揅经室集云:孔子道在孝经,有子此章实通澈本源之论,其列于首篇次章宜也。又孙诒仲曰:仁之发见,其切近而精实者,莫先于孝弟。陈天祥四书辨疑云: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按︼愚于此段经文,惑于群言,数十年不解,近汇所研,妄有所采,以孙陈二氏之说,深得于心。再依各经之文,以作训言,略述拙见。
此章似承学而所来。学者何,内明德格致诚正,外新民修齐治平。内为体而外为用。内体本仁,外用行仁。夫子之学,既是仁学,故处心行事,无不是仁。礼∵∵大学篇: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此章人孝弟修身也。中庸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鲜犯上、家齐也。不好作乱、国治也。大学云:一家仁、一国兴仁。此言修齐治平之学,皆依仁而兴起。
其下四句,乃有子引孔子之言以实之,考证列后。君子务本,指修身也。本立道生,中庸篇云:修身则道立。言其所学而有立,兼内与外见而知行也。孝弟为仁之本。说文仁为人与人加厚之义。中庸篇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是行仁以孝弟为本,以孝弟为大也。此章分明文承首章之学,而统论孔子之崇仁,故次列之。全章文从字顺,原始要终,非专言孝弟,更不独专尊有子也。
︻考证︼揅经室集∵论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语。而本立道生一句,又古逸诗也。虽汉人引论语往往皆以为孔子之言,但刘向明以此上二句为孔子之言。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此章谓巧言令色之人少仁。鲜仁之人,难与共事。
巧言,善于辞令。令色,以容貌悦人。仁由本性而来。中庸云:﹁天命之谓性。﹂治国平天下,必须明性。性难明,必须学道。道仍难明,遂讲德。德犹难明,遂讲仁。仁二人,人与人相处,须讲厚道。巧言令色之人,仁厚既少,与言道德更难。学仁者多于此处省之。经文:“鲜矣仁。”鲜仁,是少仁。古注或说为无仁,则非经义。
︻雪公讲义︼
︻考证︼○孔子曰:君子有九思。今举四端。以其为言与色,可为取法者。曰: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曲礼曰:俨若思,安定辞。
○又曰:礼不妄悦人,不辞费。
︻按︼此四端皆言色之诚中形外,于人信而不欺。仁者人也,故不害仁,自无巧言令色之弊。再此章提出鲜仁之人,正与前章崇仁互映,或编者类聚有意。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曾子,孔子弟子,姓曾名参字子舆。参读森,舆,骖也,参亦可读骖。孔子尝曰:﹁参也鲁﹂。然勤能补拙,人一能之己百之。夫子之道,终由曾子一以贯之。
此章叙曾子为学之工夫,每日以三事省察自身。一省为人办事是否尽忠。忠者尽其全力也。二省与朋友交是否言而有信。信即不欺朋友,亦即不欺自心。三省传习,受师之传,行之也否?传授生徒,先自温习否?忠信传习三事不阙,方能安心就寝。传不习乎之习字,与前章学而时习相映。忠信是学习之要点。
︻雪公讲义︼
︻考证︼礼∵大学篇: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本篇: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按︼道德仁义礼乐,以及修齐治平诸端,均须以忠信为主施行之。具此笃纯始得其成。学亦如之。仍与崇仁求学互映。至﹁日﹂字、﹁三﹂字,各注纷然,要在省身,余不拘泥求异。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此说国家大事。道,包咸注作治字讲。乘,音胜,兵车也。古时能出千辆兵车,谓之大国。治大国有五种要道。敬事者,事为国事,敬为谨慎。信者诚信。为国者必须举事敬慎,与民诚信。财物出自民间,必须节用。大学云:﹁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此为理财之要。爱人者,知民之疾苦,爱养之也。使民以时者,农工商民各有忙时,不在其忙时使之也。敬事而信,则民悦服。节用物力则足食。爱人、使民以时,则足兵。敬事、诚信、节用、爱人、使民以时,具此五者,方能治国。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弟子。求学之人,学必有师,故称弟子。所求之学有其先后。孔子以四科施教,德行,言语,政事,文学。首为德育,先正其心也。后为文学,游于艺也。
入则孝。此说在家庭必须孝养父母,身心俱安,而养心尤为重要,贫士菽水承欢,即是尽孝。
出则弟。弟亦作悌。读替音,又读第音。出外求学,或作他事,则行弟道。皇疏:“善兄为悌。”邢疏:“弟,顺也。”在家能孝,自能善事兄长,敬顺兄长,以顺亲心。是谓之弟。出外,推此事兄之道,以待年长于己者是为出则弟。
谨而信。行为谨慎,言而有信。竹氏会笺引周易乾文言:“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以证信属言,谨属行。
泛爱众。博爱众人也。与众人交往,注重博爱,以养其平等容众之德,是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亲仁。择仁者而亲近之。泛爱众,无选择。此从仁者学习,故须选择。
行有余力二句。行是实行孝弟等五事。行此五事以外,即是余力。弟子求学,当先以此五事为本。行此五事,非无余力学文,是言学文先求其本,无本之文不可取。故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学文,马融注:“文者,古之遗文。”邢昺疏:“注言古之遗文者,则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是也。”
︻雪公讲义︼
︻考证︼程子曰: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
张南轩曰:非谓行此数事有余力而后学文也;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
︻按︼张语较程语义达,可遵也。陆陇其松阳讲义,载于论语集释,可参考之,则知今之教育与今之学风矣。
︵陆陇其松阳讲义:大抵人之气禀虽有不同,然亦差不多;只是从小便习坏了。气禀不好的,固愈习愈坏,即气禀好的,亦同归于坏。童蒙之时,根脚既不曾正得,到得长大时,便如性成一般,即能回头改悔,发愤自新,也费尽气力;况改悔发愤者甚少,此人才所以日衰,皆由蒙养之道失也。后世为父兄者,有弟子而不教,固无论矣;即有能教者,又都从利禄起见,束发受书,即便以利禄诱之,不期其为大圣大贤,而但愿其享高官厚禄;这个念头横于胸中,念头既差,工夫必不能精实,只求掩饰于外,可以悦人而已。教学如此,人才安得而不坏哉。为人父兄者,胡不一思,而甘使子弟为俗人也。︶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此章说伦常之义。伦者五伦,常者不变也。此为人伦之学,时代有变迁,此学不能变。
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
贤贤,上贤字作贵重讲,下贤字作贤德讲。易色,易作轻字讲,色是美色。此明夫妇之伦。夫妇重德不重色,以正人伦之始。事父母能竭其力,此理之当然。君者国之领袖,国为大团体,既曰事君,则必先公后私,故曰能致其身。公教人员,食于民,当以民事为先。交友必须信实,办事、言语,皆无欺,可谓有信。五伦为学之本,行在五伦,即是学矣。
刘氏正义:今案夫妇为人伦之始,故此文叙于事父事君之前。汉书李寻传引此文,颜师古注,易色,轻略于色,不贵之也。
︻雪公讲义︼
︻考证︼集解:孔曰。易色,言以好色之心好贤,则善也。
皇疏:凡人之情,莫不好色,而不好贤;今若有人,能改易好色之心以好于贤,则此人便是贤于贤者。
阳湖刘申受言:是关雎之义也,此贤贤易色,指夫妇之切证。
论语述何曰:︵节︶六经之道,造端乎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故首举之。
吴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辞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或将至于废学。
︵附︶翁方纲论语附记,亦载吴氏此条。疑系陆陇其门人吴元音者,曾协编四书大全,或以为同时之人,姑隐其名。
刘正叟曰: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吾必谓之已学,盖此等非学不能也。
︻按︼此章之首,愚采阳湖刘氏及论语述何等说。盖于首次等章,皆一脉络,而于有子一章,尤足证其义旨。
虽曰未学二句,只采刘正叟氏之说,不致后学谤经。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此章讲法有二。其一:
“君子不重则不威。”重者,庄重。威,是威仪。君子不庄重,则无威仪。
“学则不固。”孔安国注:“固,蔽也。”焦循论语补疏引曲礼郑康成注:“固,谓不达于礼也。”焦氏以为:“不达于礼,是为蔽塞不通。”蔽塞,不达于礼,所以不庄重。求学则不蔽塞,故云学则不固。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此说学。郑注:“主,亲也。”亲近忠信之人,以忠信之人为师。学须有师,又须交友。无友不如己者,如字古注有异解,一作似字讲。兹从之。不如己,指在修养道德方面不似我,例如我讲求忠信,彼则讲求诈术,彼我志不同,道不合,不能结交为友。无友之无,旧文作毋,义为勿。无友不如己者,即是勿交与我道不同之人为友。人有过,而不自知,师友知而告之,则勿惮改。郑注:“惮,难也。”有过,勿难于改也。
又一讲法: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君子不庄重,则无威仪,学则不坚固。欲其坚固,须以忠信为主。皇疏:“忠信为心,百行之主也。”故以忠信为主,所学则坚固,其人则能庄重而有威仪。
“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讲法如前。
扬子法言修身篇,谓人须取四重。即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此处好字即是嗜好。嗜好高雅者,如琴棋书画等,则有可观。学者言行貌好皆须学其庄重。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孔安国注:“慎终者,丧尽甚哀。追远者,祭尽其敬。君能行此二者,民化其德,皆归于厚也。”
慎终者。慎是谨慎,终是寿终。父母寿终时,须依丧礼,谨慎治理丧事。父母之丧,以哀戚为重。故孔注云:“丧尽其哀。”
追远者。丧葬之后,须依礼依时追念祭祀。追远之远有二义。一为父母去世已经久远,二为祖父母以至历代祖先,距今已远,皆须追祭以时,祭则必诚必敬。故孔注云:“祭尽其敬。”子子孙孙,如是追远祭祀,是为不忘本。
民德归厚者。邢疏:“言君能行此慎终追远二者,民化其德,皆归厚矣。言不偷薄也。”圣贤施教,以孝为本。孝经:“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此章“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即是讲孝道,厚德由行孝而来。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郑康成注:﹁子禽,弟子陈亢也。子贡,姓端木名赐。﹂子禽问,夫子周游列国,所到之国,必与闻其国之政,此为求得之耶?抑其国君自愿与之为治耶?子贡不答以求之与之,乃曰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必曰求之,“其诸异乎人之求与。”此意是说,亦有异于他人之求之也。程氏集释引洪颐煊读书丛录:“其诸,是齐鲁间语。”其诸之诸,当在字讲,即在温良恭俭让五字上。温者貌和,良者心善,恭者内肃,俭乃节约,让即谦逊,具此五者,可谓不求之求,乃令列国之君信而敬之,不疑忌其干人之政,故愿推诚咨以政事,实由人君自与。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孔安国注:“父在,子不得自专。故观其志而已。父没,乃观其行也。孝子在丧,哀慕犹若父在,无所改于父之道也。”
此章为夫子论孝。父在世,子不得专,但观其心志是否肖父。例如父有善行,则承顺之,有不善行,则几谏之。父殁,子得自专,乃观其行为。居丧三年,哀思犹若父存,不改于父之道。如此可谓孝矣。
经文:“观其志。观其行。”古人有谓观父之志,观父之行。今依孔注及皇、邢二疏,仍作观子之志,观子之行讲。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是就善者而言。如不善,则非不可改。然如非善非恶,乃父所守之家中旧规矩,则以不改为是。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礼,讲规矩,不能乱。但在用时,应当以和为贵。先王,是先代的帝王。王,是指圣人在位者。先王为政之道,即是制礼用和。礼由先王所制立,历代虽有增损,但以用和为最美。
皇邢二疏皆以和作音乐之乐讲。今不从。依经文和是礼之用。刘氏正义说:“和是礼中所有,故行礼以和为贵。皇邢疏以和为乐。非也。”
“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皇邢二疏,由字皆作用字讲。此意是说,无论小事大事,皆用礼,而不用和,则于事有所不行。
“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既知和为贵,然而专门用和,不用礼来节制,此亦不可行。马融注:“人知礼贵和,而每事从和,不以礼为节,亦不可行。”
皇疏引沈居士云:“上纯用礼不行,今皆用和,亦不可行也。”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信近于义,言可复也。”信,是一个人说话有信用。义,是合宜。复,古注作反复讲。信与义不同,但必须近于义。信由言语表达,信须近于义,则言语可以反复。即反复思维所说的话是否合宜。合宜则守信,不合宜则不必守信。
刘氏正义说:“孟子离娄篇云,大人者,言不必信,唯义所在。是信须视义而行之,故此言近于义也。郑注云,复,覆也,言语之信可反覆。案,复覆古今语。说文,复,往来也。往来即反覆之义。人初言之,其信能近于义,故其后可反覆言之也。”
皇疏:“信,不欺也。义,合宜也。复,犹验也。夫信不必合宜,合宜不必信。若为信近于合宜,此信之言乃可复验也。若为信不合宜,此虽是不欺,而其言不足复验也。”
不合宜之信,皇邢二疏皆举尾生事例。尾生与女子约会于桥下,女子未来,大水忽至,而尾生为了守信,竟抱桥柱,不肯离去,被水淹死。史记苏秦传,庄子盗跖篇等,均载此事。像尾生这样守信,即是不近于义。
“恭近于礼,远耻辱也。”恭是恭敬人,自己要卑逊,但要近于礼,也就是要合乎礼节,这才能远离耻辱。如果恭而不合礼,便是耻辱。皇邢二疏皆引用周易巽卦爻辞“巽在妆下”为例,说明不合礼。巽是卑顺之意,巽在妆下,是卑顺过甚。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因,孔安国注,以及皇邢二疏,皆作亲字讲。宗,作敬字讲。意谓所亲不失其亲,亦可宗敬。亦即所亲的是仁义之人,是为不失其亲。能够所亲不失其亲是有知人之明,故可宗敬。朱子集注:“因,犹依也。”意谓依靠亦须依得其人。此亦可学。
又,因作姻字讲,宗是宗族之义。婚姻必须慎重选择,方能不失其亲。姻亲亦可在九族之内,故云亦可宗也。
潘维城论语古注集笺,以及刘氏正义,皆引桂馥群经义证,考据古籍及说文,因不失其亲的因字,是婚姻的姻字。可宗的宗字,程氏树德作宗族之宗讲。汉儒解释九族,除直系九族外,又有父系母系妻系共为九族之说。因此,程氏解释:“缔姻不失其亲之人,则亦可等于同宗。”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此章要义在讲好学。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郑康成注:“学者之志,有所不暇也。”君子是求学求道的人。君子所求者,比食居更重要。所以,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专心求学。
“敏于事而慎于言。”敏字,孔安国作疾速讲,焦循论语补疏作审慎讲,刘氏正义兼采两说。君子做事要敏捷,但事先要审虑周详。君子说话谨慎,是为慎于言。慎言可使其守信合义。
“就有道而正焉。”有道,是有道德而学有专长之人。君子所学如有疑问,则去请问有道德有专学的人,求其指正。
“可谓好学也已。”照以上所说而行,可以说是好学了。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邢疏:“佞说为谄。”郑康成说:“乐谓志于道,不以贫为忧苦。”
子贡问:人虽贫穷,而无谄求,人虽富有,而不骄傲,何如?邢疏:“若能贫无谄佞,富不骄逸,子贡以为善,故问夫子曰,其德行何如?”
孔子答曰,可也。然而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孔安国注:“可也,未足多。”无谄无骄虽可,但不如乐道好礼。贫而乐道,如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这比无谄更好。富而好礼,则能以恭敬待人,虽对贫贱之人亦能待之以恭敬,这比不骄更好。子贡即悟孔子之意,便引诗经卫风淇奥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两句诗问孔子,乐道好礼,此义就是诗所说的切磋琢磨吗?尔雅释器:“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孔安国注:“能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能自切磋琢磨。”子贡领悟,无谄无骄,还是不足,须能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始能成德。犹如骨象玉石经过切磋琢磨,始能成器。
孔子乃称许子贡。从此可以与子贡谈诗了。因为,告诸往而知来者。孔安国注:“诸,之也。”皇邢二疏皆说,告诸往,是孔子告之子贡以乐道好礼,而知来者,是子贡知引诗以解其义。
诗须悟性,会诗则能鉴往知来。盛衰兴亡之事,皆能预知。子贡悟性好,所以可与言诗。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患是忧患。不患人不知我,但患我不能知人。学为君子,有道而人不知,道不能行,属于天命,无可忧患。若我不能知人,实为大患。为领袖者不得贤才,求学者不得良师益友,以其贤愚莫辨之故,是以为患。
“患不知人也。”释文作“患不知也。”皇疏:“王肃曰,但患己之无能知也。”
︻雪公讲义︼
学而篇提要
○有子曰其为至未之有也。是一段。君子务本四句,乃引孔子之言。
○子曰:弟子入则孝至而亲仁。是一段。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张南轩曰:﹁言当以是数者为本,以其余力学文也。﹂其义可从。
○子夏曰贤贤易色至有信。是一段。陈祖范经咫、以及论语述何、刘氏正义等,皆云此四皆明人伦。刘申受谓贤贤是关雎之义。可从。虽曰两句,四书辨疑、谓是子夏假设之言。刘正叟谓其人既能此等之事,而自言未学。皆可从。
○子曰君子不重至主忠信。是一段。上二句是病,下一句是治。次段是环境防范。上句防染,下句自省去非。凡能去非,皆可曰如己者。
○父在观其章︵按︶旨有论孝观人两说,余可论孝。观志观行,有争,余从观子之说。其父之道,只言善与常者,不及其恶。经有继志与几谏之训,知孝者决不顺恶继恶。但善与常者,亦自万殊,如父子大小不同,无妨三年后变通。
学而章三段为知行总说∵∵
第一段受业始终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学是求着接受教育。习是温习所学的事业。悦是学习成功以后,心中得的愉快。
学习的甚么事业?这里指的是中华圣贤文化。大体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这些事。也是人人离不开的事,必须学才会办。怎么个学法?说来很不简单,在开始必先有个印象,使心专一。只可将孔子走的路线举出来,作个标准。人类皆有无声无嗅的天性,纯真纯洁,却是一切理想思路的主体。但能不失真纯面目,就名曰﹁道﹂。礼记中庸篇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道字正解。其中有自然知觉,称曰良知,就是性﹁德﹂。又有自然能力,称曰良能,就是性的﹁仁﹂善。这三种事是内在的本体。
本体具备,自然发起作用。﹁艺﹂术百工,一切事物,有形无形,都是他为原动力。艺术一句,凡儒家的六艺四教,典章文物等,都包括其中。不过因时增减而已。这是外在的大用。
孔子的学行准则,就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中华历代圣贤文化,经孔子一番整理,才有系统,所以称曰集大成。孔子自己学行准则,就是中华文化的中心。以上说的本体,必须深研,说的大用,必须精学,才能发扬日新,能以真得。这一段﹁学﹂字,虽然为读书士人说的,但是各界各业皆可采用。所学有了真得,才能愉快。这却不分彼此,一样的心理。
第二段名显道宏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学有成就,名已远扬。倘有志同道合的,远来求学,或来访问,竟能把自己所得,广益人群社会,岂不是很欢乐的事。
第三段时机不合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假若时机不合,不逢知音,空怀大才,无处去用;既是学有所得,自然知命,不可牢骚不平,自伤中和。应该养气持志,不怨不尤,完成宏量君子,天爵更为尊贵。
其为章二段孝悌为修齐治平基础
第一段孝悌为行仁开源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前章举的六艺。第一件就是礼。礼记的第一句话是﹁毋不敬﹂,这是礼的总纲。除了禽兽,凡是人类无不皆有礼敬,不过精粗之分而已。人有礼敬必吉,家有礼敬能昌,国有礼敬自强,若无礼敬必乱。所以***先端正礼俗,继又提倡﹁庄敬自强﹂,在世界恶劣环境中,我反日渐繁荣,更得国际多助。可知礼敬的重要。
礼记说﹁毋不敬﹂,但也有先后轻重区别。至亲者、位***、有德者,自然居先。父母亲而又尊,更要先之又先,必须孝敬。兄长同胞,又先我生,必尽悌道。此是天经地义丝毫不许懈怠。然后推及一切皆加礼敬。凡侵犯侮慢等事,概不能作。敬父母兄长名曰﹁孝弟﹂。礼敬一切名曰行﹁仁﹂。这是修身至平天下一贯的路线,从始至终,有先有后。
人知礼敬,才行孝悌,人皆有父母,彼此一礼,自然礼敬一切,普遍行仁。既行孝悌,是知礼敬之理,那侵犯长上的事,是无礼不敬动作,孝悌的人,深以为耻,就少有这样事了。再凡不守家庭规矩,破坏社会秩序,违犯国家法律,都非礼敬行仁,是名作乱。因这些事都有级层主管,深耻侵犯长上的人,再去为非作乱,是不可能的,这是治安的根本办法。
第二段行仁为达道之本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上段孝悌定乱,事虽易知,理却深密难明,因这是圣贤的大道。所以有二段解释,举出内在的本体,教人用孝悌去求,自能易入,否则多言悟少。
办事彻底,必须通理达道,若一知半解,不能成甚么大事。这里忽然提出﹁务本﹂来,就是事宜追求根本,只要立住根本,大道自会发生,要来说他,还得绕个弯子,须先说出孝悌的根本,更说明孝悌是仁的根本。要知行仁,便是修道的路程,道已在近前,既明且达,事就一贯成功了。所以孔子志道依仁。在礼记中庸篇有解释|﹁修道以仁。﹂
论语讲要为政第二∵
○子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为政者,广义指一切政治领导人,狭义指国家元首。政是政治,德是道德。国家政治本于道德,合理、利民,则得民众拥护,譬如北辰之得众星围绕。古注或以北辰为星名,或谓非星,但表方位,即地球北极与天空相对之处。今采非星说。天空无星之处,空体不动,而众星共之。空体譬如人君,众星譬如大臣与人民。共拱通用,引申为围绕。人君安居其所,而得臣民围绕拥护,实由人君为政以德而然。中国文化尊重德性,无论国家领袖,机关首长,甚至为家长者,皆应以德为本。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孔子说,诗,三百篇,可用一句诗来概括,就是思无邪。
“诗三百。”诗是诗经,也就是后来由毛亨作传的毛诗,古时通常只称为诗。诗经有三百十一篇,其中有六篇只有篇目,而无诗辞,实际为三百零五篇。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古者诗有三千余篇,后经孔子删定为三百零五篇。此处“诗三百”是取整数而言。汉书艺文志说:“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
“一言以蔽之。”一言,就是一句。蔽字,古注不一。包说一言以当之。郑说一言以塞之。韩李论语笔解一言以断之。朱子说一言以尽之。为求容易了解,可作概括讲,也就是总括的意思。三百篇诗的要义,可以总括在一句诗里。这句诗就是思无邪。
“思无邪。”这是诗经鲁颂駉篇的一句诗。孔子引来总括三百篇诗的意义。程氏树德论语集释引项氏家说解释,思无邪的思字是语助辞。又引郑氏浩论语集注述要,考据诗经国风邶国北风篇里“其虚其邪”句,汉人引用多作“其虚其徐。”邪徐二字古时通用。诗传“虚,虚徐也。”二字是一个意思。因此,駉篇思无邪,就是无虚。依此解释,三百篇诗的本义,都是真情流露之作。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道同导。皇疏:“导,谓诱引也。”刘氏正义依礼记缁衣篇,道作教字讲。孔安国说:“政,谓法教也。”皇疏:“政,谓法制也。”
道之以政,就是用政治领导人民。为政者制定施政条文,令民遵行。民众如有不遵者,则齐之以刑。齐作整字讲。即用刑罚来整饬之。这样所得的效果,就是民免而无耻。孔注免为苟免,广雅释诂免作脱字讲。民众为苟免刑罚,乃服从政令,然非心服。刑罚稍弛,民则犯法,而不以为羞耻,是为无耻。管子牧民篇,以礼义廉耻为治国之四维。国民无耻,亡国之日,不问可知。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包注:“德,谓道德。”以道德导民,如有人民不从政令者,则以礼整饬之。如此,所得的效果,便是人民有耻且格。释文引郑注:“格,来也。”来,是民心来归的意思。人民以犯罪为耻,而且诚心来归,拥护***。何晏注:“格,正也。”人民有羞耻心,而且归于正。此说亦可。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皇邢二疏皆说,此章是孔子隐圣同凡,劝人勤学。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有字,音义皆同又字。古文句法,十有五,就是十又五,语体就是十五。孔子说:“我十五岁即志于学。”毛诗传说:“诗者,志之所之,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依此解释,志就是心之所之,也就是一心趣向之意。志于学,就是专心求学。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在童年,即知求学。此处孔子自述十五岁志于学,皇邢二疏皆据白虎通辟雍篇解释,十五是成童之岁,心志坚明,故自十五始志于学。刘氏正义据白虎通说,十五岁是入大学之年,所学的是经术。刘氏又据礼记大学篇所说,始于致知格物,终于治国平天下,皆是大学所学的经术。
“三十而立。”皇疏:“立,谓所学经业成立也。”刘氏正义:“立,谓学立。”自十五岁,志于学,至三十岁,所学已成立。也就是学有根柢,有力,非外力所能摇动。
“四十而不惑。”孔安国注,不惑,就是不疑惑。程氏树德论语集释,引黄式三论语后案:“立,必先不惑,而言不惑于立之后者,何也。夫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立,守经也。不惑,达权也。”不惑,遇事可以行权,无可,无不可。立,则是:可即可,不可即不可。不知权变之道。所以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就是天的命令。如刘氏正义引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曰:“天令之谓命。”刘氏正义说:“知天命者,知己为天所命,非虚生也。盖夫子当衰周之时,贤圣不作久矣。及年至五十,得易学之,知其有得,而自谦言无大过。则天之所以生己,所以命己,与己之不负乎天。故以知天命自任。命者,立之于己,而受之于天,圣人所不敢辞也。”孔子学易,乃知天命。吾人虽闻天命,未必能知,须先信赖圣言,以求知之。
“六十而耳顺。”郑康成注:“耳顺,闻其言,而知微旨也。”皇疏:“但闻其言,即解微旨,是所闻不逆于耳,故曰耳顺也。”皇疏又引李充说:“心与耳相从,故曰耳顺也。”顺字,说文:“理也,页川。”段注以为,自人之头顶至脚踵,如河川流通,至为通顺。顺之而后,始见天理,始着条理。由此可知,耳顺就是耳的功能已经通顺自己以及他人的心理,故能闻他人之言,即知他人的心意。此是耳闻无碍之境。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的从字,作顺从讲。矩是端正方形的工具,说文作巨,引申为法度之义。孔子至七十岁时,顺从心之所欲而不逾越法度。顺心而为,自然合法,也就是动念不离乎道。
程氏树德论语集释,引明儒顾宪成讲义说:“这章书,是夫子一生年谱,亦是千古作圣妙诀。”顾氏以为,孔子自十五志于学,至四十而不惑,是修境。五十知天命,是悟境。六十耳顺,至七十从心,是证境。顾氏此说,大有道理。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据孔安国注,孟懿子,是鲁国大夫,姓仲孙,名何忌。懿,是他的谥号。
鲁国出自桓公的三大公族,即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这三家都是鲁国的权臣,愈到后来,权势愈重,违礼乱政亦愈甚。孟懿子就是孟孙氏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孟僖子仲孙貜。春秋昭公七年,左氏传说,孟僖子将死,召其家臣,遗嘱何忌从孔子学礼。是知懿子在孔门有弟子名分。但弟子传里没有懿子,论语此章之注,只说懿子是鲁大夫,不说是孔子弟子。据刘氏正义说,孔子仕鲁,命堕三家不合制度的都城,独有懿子梗命,以致圣人政化不行。弟子传不列其名,此注亦不云弟子,当为此故。
“孟懿子问孝。”孔子答复:“无违。”诸弟子问孝,孔子答复,因人而异。此以“无违”答复懿子,是教懿子,不违其父教其学礼之意。不违父教学礼,就是孝道。
“樊迟御。”樊迟是孔子弟子,名须,为孔子御车。孔子告诉樊迟说,孟孙向我问孝,我答复他“无违。”孟孙,就是孟懿子。据郑康成注,孔子惟恐孟孙不了解无违之意,所以告诉樊迟,以便转为孟懿子解释。
“樊迟曰,何谓也。”樊迟亦不了解无违何意,故问孔子“何谓也。”孔子就以生事葬祭三句解释其意义。
“生事之以礼。”父母生存时,为子者以礼事奉父母。如邢疏引礼记曲礼所说“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之属。事奉父母的衣食住等,一切皆合礼制。
“死葬之以礼。”父母去世时,以礼办理丧葬之事。如棺墓地等,都要合乎礼制。
“祭之以礼。”丧毕则祭。邢疏谓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祭祀时所用的祭品,皆有礼制。
皇疏:“孟孙三家,僭滥违礼,故孔子以每事须礼为答也。”
生事,死葬,祭祀,皆能以礼,便是尽孝。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皆违礼,所以孔子教懿子无违。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马注,孟武伯是孟懿子之长子,名彘,武是谥号。
孟武伯问为孝之道。孔子答复,父母唯其疾之忧。唯其的其字,是指子而言。子事父母,不能使父母为子忧愁。唯子有疾病时,父母忧之。其余一切不能使父母忧。
集解,马融曰:“言孝子不妄为非,唯有疾病,然后父母忧之耳。”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孔安国注:“子游,弟子,姓言,名偃。”
子游问行孝之道。孔子答复他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此意是说,“今之行孝者,唯说能养。”例如以饮食养父母。是谓的“是”字,王引之经传释词作只字讲,邢疏作唯字讲。
能养父母,这就是孝吗。孔子语气一转,便说:“至于犬马皆能有养。”能养,何只为人子者,至于犬马皆能以其体力服事主人。如犬能守夜,马能代劳,这也是能养。“至于”二字,据刘淇助字辨略,是两事相及之意。
“不敬何以别乎。”犬马虽然皆能有养,但不知敬。唯人能够知礼,知礼则能敬。如果人子只能养父母,而不能恭敬父母,这与犬马有何分别呢。
犬马能养,古注有两种解释。一是包咸注:“犬以守御,马以代劳,皆养人者。”此以犬马比喻人子。此说可采。一是集解另举一说:“人之所养,乃至于犬马,不敬,则无以别。孟子曰,食而不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此以犬马比喻父母。所举孟子语,在尽心篇。朱子集注唯采此说。他说:“言人畜犬马皆能有以养之。若能养其亲而敬不至,则与养犬马者何异。”刘氏正义以为:“以犬马喻父母,于义难通,自昔儒者多讥之。”以上两说之外,后儒尚有其他解说,不再列举。
今列表解,以明喻子之说: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
至于犬马皆能有养∵∵
孝者,指人子而言。犬马、与孝者对称。人子能养父母,犬马能养主人。由这两个能字看来,显然是以犬马比喻人子。专说能养,则人兽没有分别。不敬何以别乎。敬与不敬,是人兽之别。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子夏问行孝之道。孔子答复他说:“色难。”色,是颜色。难,是不容易。以饮食养父母,不算是难事。唯以和颜悦色侍奉父母,才是难得。一个孝子,与父母相处时,心中自然和顺欣悦,形之于外,便是和颜悦色。此色是孝心的表现,能养父母之心,所以是难。
孔子说了“色难”之后,即举事例说明。“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马融注:“先生,谓父兄也。馔,饮食之也。”马注称父兄为先生,后儒多不从。兹依通常解释,称呼老师为先生。孔子举例说。老师有事,弟子代劳。有酒、有食,弟子奉请老师饮之食之。弟子事师如此,如果人子事亲,也是如此,乃是以为孝乎。
礼记檀弓篇记载,事亲与事师,皆须奉养与服勤,但丧礼有分别。师去世时,弟子心丧三年,不须穿丧服。平时事师虽然与事亲要同等的奉养服勤,但事师着重于尊敬,事父母则着重于亲子之情,须有和颜悦色,所以只拿事师之道来事父母,不足以为孝。
此章“色难”之义,昔儒解释甚繁。古注约有两种解释。一是包咸说:“色难者,谓承顺父母颜色,乃为难也。”此以色指父母的颜色。一是诗经邶风凯风篇,孔颖达正义引论语此章郑注说:“和颜悦色,是为难也。”此以色指为人子的颜色。程氏集释按语:“色难,包注与郑注异。然下服劳奉养,皆就人子言之。则色当为人子之色。郑注义为长。”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孔安国注:“回,弟子,姓颜,名回,字子渊,鲁人也。”
孔子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孔子与颜回谈话,谈了一整天。颜回“不违,如愚。”不违就是毫无阻碍之意。孔子讲,颜回听,顺畅无碍。颜回只在听,不问一句话,好像愚人。孔安国注:“不违者,无所怪问,于孔子之言,默而识之,如愚。”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前说“如愚。”实非真愚。所以孔子又说,回退出之后,我省察他私与二三弟子言谈,亦足以发挥所闻的义理。回也,其实不愚。孔安国注:“察其退还,与二三子说绎道义,发明大体,知其不愚。”
皇疏说:“诸弟子不解,故时或咨问。而颜回默识,故不问。不问,如愚者之不能问也。”诸弟子中或有认为,颜子不问,是愚者不能问。所以孔子赞美颜回不愚。颜子默而识之,寡言笃行,正是他人当学之处。所以孔子说颜回不违如愚。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学而篇:“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如何知人,此章视观察三句经文就是知人的方法。
春秋隐公五年谷梁传:“常事曰视,非常曰观。”尔雅释诂:“察,审也。”刘氏正义说:“视、观、察,以浅深次第为义。”
“视其所以。”以,何晏集解作用字讲。皇侃解释:“即日所行用之事。”即日就是当日,近在眼前。即日之事,就是谷梁传解释的日用寻常的事情。视其所以,就是看此人平常所作之事。这是从近处看。只看眼前之事,尚不足以了解此人。
“观其所由。”集解:“由,经也。言观其所经从。”皇疏之意,从来所经历之事。刘氏正义:“所由,是前日所行事。”依谷梁传说,即是观非常之事。这也可以说,从远处看此人如何办事。亦即由过去的特别事迹,进一步认识此人。
“察其所安。”就前述所视所观之事而言,详察其办完事情之后,他的表情如何,以明其本意。皇疏:“安,谓意气归向之也。”刘氏正义:“安者,意之所止也。”潘维城论语古注集笺说:“行善而安之,则善日进。有过而安之,则恶日积。”
皇疏:“视,直视也。观,广瞻也。察,沉吟用心忖度之也。即日所用易见,故云视。而从来经历处,此即为难,故言观。情性所安,最为深隐,故云察也。”
“人焉廋哉,人焉廋哉。”廋,是隐藏之义。孔安国注,作匿字讲。知人很难,但用以上的方法,即由其人各种事迹去观察,便能知道他是何种人,是君子,是小人,皆能显然,他何能隐匿其实情。
皇疏:“焉,安也。廋,匿也。言用上三法,以观验彼人之德行,则在理必尽。故彼人安得藏匿其情耶。再言之者,深明人情不可隐也。”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温,就是温习。皇侃疏说:“故,谓所学已得之事。新,谓即时所学新得者。”例如读书,已经读过的书,再加读诵思维,古人叫做温书,也就是温故。尚未读过的书,现在研读,以求了解书中所载的事理,即是知新。温故知新,随时吸收新知,而又研究已得之学。如此好学,可以为人师。
又如朱子说:“故者,旧所闻。新者,今所得。言学能时习旧闻,而每有所得,则所学在我,而其应不穷,故可以为人师。”此说是由温故而发明新义。亦可采取。
○子曰:君子不器。
包咸注:“器者,各周于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
器是器具,一器一用。皇疏以“舟车殊功”比喻器的用途。舟行于水,车行于陆,各限其用。君子不器者,君子之学,不像器具那样限于一种功用。而是有大事时,即作大事,有小事时,即作小事。凡有利于大众之事,皆可为之。无论大小事,皆是尽心尽力而为。是以君子求学,不以一器自限,而须博学多闻。虽然博学多闻,犹不以器自许,而志于形器以上的道。有道便是君子儒。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子贡问,如何为君子。孔子答:“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此意是说,君子先其言而行,行之而后,其言从之。”“从之”的意思,就是言从其行。如此,言行相符,即是君子。
朱子集注:“周氏曰,先行其言者,行之于未言之前。而后从之者,言之于既行之后。”
刘氏正义引大戴礼曾子制言篇:“君子先行后言。”又立事篇:“君子微言而笃行之,行必先人,言必后人。”
程氏集释引沈括梦溪笔谈,以及郝敬论语详解,主张以“先行”读作一句,以“其言而后从之”读作一句。但依朱子集注所引周氏解释,即照旧读“先行其言”自无不可。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此章所说的君子小人,是就品德而言。君子是有德之人,小人是无德之人。周比二字,古注或作公私讲,或作义利讲,或作普遍与偏党讲。今依公私讲法。公就是周,私就是比。君子办事,为公,而不为私。平时修养,亦是去其私心,存其公心。此即周而不比。小人办事,为私,而不为公。无事时,心中所想的,也是有私无公。此即比而不周。公是公平正直,私则与此相反。分辨君子与小人,即在公私二字。
此章古注,孔安国说:“忠信为周,阿党为比。”皇疏:“周是博遍之法,故谓为忠信。比是亲狎之法,故谓为阿党。”皇疏又引孙绰说:“理备故称周,无私故不比。”邢疏说,孔注忠信为周,是国语鲁语之文。刘氏正义引吕氏春秋达郁篇注:“阿,曲媚也。”刘氏说:“阿党与忠信相反,正君子小人性情之异。”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学而不思则罔。”学是学习。皇疏说是学旧文,其意就是读圣人书。思是研究。包咸说为寻思。罔,包注为“罔然”,皇疏另一解释,即是“诬罔”。依包氏说,读书而不寻思书中的义理,则罔然无所得。依皇疏说,读圣人书,而不精思其义,以致行用乖僻,此是诬罔圣人之道。罔字之义,包注就学者方面解释,皇疏就圣人方面解释,罔字实有这两方面意义,可以合讲。
“思而不学则殆。”何晏注:“不学而思,终卒不得,徒使人精神疲殆。”刘氏正义说:“殆与怠同。”何注之意,不读书,只凭自己思索,终无所得,徒使人精神疲怠而已。朱子集注:“不习其事,故危而不安。”王念孙读书杂志,引史记扁鹊传里“拙者疑殆”说:“此殆字,非危殆之殆。殆亦疑也。古人自有复语耳。”王氏又引公羊传襄公四年何休注:“殆,疑也。”因而指出论语为政篇思而不学则殆的“殆”字,亦作疑字讲。其意是说,思而不学,“无所依据,则疑而不决也。”王氏之子王引之,在其经义述闻里,亦以殆作疑讲。他说:“思而不学,则事无征验,疑不能定也。”依王氏说,殆作疑字讲,甚合经义。
【雪公讲义】
﹁罔﹂义。包曰:罔然无所得。皇侃:罔、诬罔也。诬罔圣人之道也。
︻按︼包皇各就一方言,实有关于两方,可合而言之。
﹁殆﹂义。何曰疲怠。朱曰危而不安。
王念孙引公羊传何休注,殆、疑也。又引史记仓公等传,殆均作疑解。
︻按︼此处殆字,依王所引,其义较长。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攻,治也。古人谓读书为攻书,即学习之义。何晏集解:﹁攻,治也。善道有统,故殊途而同归。异端,不同归者也。﹂例如学礼学乐,是殊途。但皆归于善道,是为同归。又,圣人讲中道。如中庸记载,舜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孔子亦是讲中道。攻乎异端即是偏执一端,或不能执两用中,则皆有害。
︻雪公讲义︼
﹁攻﹂义。何晏、皇侃皆曰治也,谓学为治。范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玉金石之工曰攻。集说攻击也。
︻按︼治与击大异,须视解文而采。
﹁异端﹂义。集解:善道有统,殊途同归,异端不同归者。皇侃注,异端、杂书也,杂谓诸子百家。公羊传注:他技、奇巧异端也。礼记大学注:他技、异端之技也。论语后录:异端即他技,谓小道也。戴东原集:端、头也,凡事有两头谓之异端。言业精于专,兼攻两头,则为害耳。
朱子集注,宋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
︻按︼自范氏谓异端非圣人之道,如杨、墨是也。程、朱遂以佛为异端,而改论语以前之解。以后纷诤甚繁矣。学者宜详读集释后段﹁发明﹂及﹁按语﹂,可得以简要结论。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孔子弟子,姓仲,名由,字子路。诲女,就是教汝。是知也,即:是智也。其余知字皆作知道讲。孔子呼子路之名曰:我教汝者,汝能知道乎。汝知则说为知,汝不知则说为不知,此是有智者也。
孔子教子路之知,不作知识讲,而是自心本有之知,是为真知。此须经过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方能发出。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子张学干禄。﹂子张是孔子的弟子。学干禄,就是学求从事政治之意。郑康成注:﹁弟子,姓颛孙,名师,字子张。干,求也。禄,禄位也。﹂
﹁子曰﹂以下,是孔子教子张求禄之道。
﹁多闻阙疑。﹂邢疏,多闻就是博学。学无止境,虽然博学,仍有不能完全了解之事,此即是疑。有疑可以存而不论,不可妄加论断,是为阙疑。刘氏正义阙作空字讲。阙疑就是存疑之意。
﹁慎言其余,则寡尤。﹂包咸注:﹁尤,过也。其余不疑,犹慎言之,则少过。﹂慎言,是说言语要恰到好处,不可多说,多则不免有失。
﹁多见阙殆。﹂包注:﹁殆,危也。﹂此危字有不安之意。王引之经义述闻:﹁殆犹疑也。谓所见之事若可疑,则阙而不敢行也。﹂虽然多见,尚有危疑不安于心之事,亦须阙而不行,是为阙殆。
﹁慎行其余,则寡悔。﹂其余,指无疑惑之事,亦须中道而行,恰到好处,无过无不及,是为慎行。如此则少后悔。
﹁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言语少过失,行事少后悔,禄位即在其中。即可办政事。郑注:﹁言行如此,虽不得禄,亦同得禄之道。﹂刘氏正义引礼记王制篇﹁司马辨论官材﹂之文,以为古时有乡举里选之法,故寡尤寡悔即是得禄之道。刘氏说:﹁当春秋时,废选举之务,世卿持禄,贤者隐处,多不在位。故郑以寡尤寡悔有不得禄,而与古时得禄之道相同。明学者干禄当不失其道。其得之不得,则有命矣。孟子云,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亦言古选举正法。﹂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哀公,鲁君。问孔子:何所为之,则民始服耶?当时三家执政已久,哀公颇不得意,故有此问。孔子对以举错之道。包咸注:“错,置也。举正直之人用之,废置邪枉之人,则民服其上。”谓举用正直为公之人,舍置曲枉自私之人,民受其利,乃服。若举用曲枉,舍置正直,民受其害,不服。鲁国此时,三家专横,即是举枉错诸直,故民不服。此为通义。古注又一义,错诸之诸字,乃“之于”二字之合音字。如王应麟困学纪闻,引孙季和之说,以及刘氏正义等,以为举直者而置之于枉者之上,民所以服。举枉者而置之于直者之上,民所以不服。此义仍用小人,惟当置于下位,受制于在上之君子,不得为恶,民不被害,亦服。此义较优。刘氏正义以此与夫子尊贤容众之德相合。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季康子,鲁大夫季孙氏,名肥,谥康。鲁卿三家,世袭专政,民心不服。康子乃问孔子,如何使民对上恭敬尽忠,以及劝勉为善。以劝的以字,古注作与字讲。孔子答曰,君以庄严面临民众,则能使民敬君。君以孝道教民,并能以慈待民,则能使民尽忠。君能举用善人,而又教化不能之人,则民自能相劝而善。
邢疏说,当时季氏专执国政,犹如国君。故孔子之答,皆以人君之事言之。
︻雪公讲义︼
孝慈则忠句,各解纷纭。黄氏后案曰:﹁孝慈则忠﹂。诸家说甚费解,式三谓﹁孝﹂当作﹁□︵音教︶﹂,谓引导之使人可仿效也。
︻按︼黄氏所云,本句可通,但与全文不贯,且他本罕见,姑备一说。孝经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细审季康子之三问,皆在使民;而使者在君,从乃在民。君能庄临,而民自敬。教民以孝,民始孝亲;中则忠君,如子孝父矣。然君必以慈临之,如亲慈子,故曰:﹁孝慈则忠﹂;否则犬马路人,草芥寇仇矣。举彼善者,教他不善者,民自相观而善;是不劝之劝。此章三答,有直接,有双用,有旁通,言与文,婉转入微。
(犬马草芥二句,引自孟子离娄篇:“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引文略为变更,以便解说而已。)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或人问孔子,子何不为政。包注:﹁或人以为,居位乃是为政。﹂孔子引书经解答。
﹁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二句出于古文尚书君陈篇,今文学家说是逸书文。汉石经﹁孝乎﹂作﹁孝于﹂。惠栋九经古义,谓后儒据君陈篇改于为乎。乎于古通用。此二句朱子集注读:﹁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今从古读,至惟孝为一句。孝乎,赞美孝道。惟孝,再加赞美。友于兄弟,包注:﹁善于兄弟。﹂
施于有政三句,各注考据,皆是孔子语。﹁施于有政。﹂包注:﹁施,行也。所行有政道。﹂此意是说,施行孝友,即有为政之道。﹁是亦为政。﹂是,指施行孝友而言。行此孝友二者,亦是为政。﹁奚其为为政。﹂皇疏:﹁何用为官位乃是为政乎。﹂
孔子答意,虽然不在官位,只要在家施行孝友,亦是为政。孝友是为政之本,除此之外,何事算是为政,故云:﹁奚其为为政。﹂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为人必须有信用。人而无信,可乎,不知其可也。刘氏正义引郑注:﹁不知其可者,言不可行也。﹂以下说比喻。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无輗,无軏,必不能行。人而无信,亦必不能行。
包注:﹁大车,牛车。小车,驷马车。﹂据郑注及说文,大小车皆有辕,以为牛马引车之用。辕端接一横木,此横木在大车名为鬲,在小车名为衡。辕端与横木相接处,各凿圆孔相对,以金属物贯穿之,使辕端与横木能活动自如。此金属贯穿物,大车称为輗,小车称为軏,是大小车行动之关键。说文段注引戴东原说:﹁大车鬲以驾牛,小车衡以驾马。其关键则名輗軏。辕所以引车,必施輗軏然后行。信之在人,亦交接相持之关键。故孔子以輗軏喻信。﹂
无信之人,妄言妄行。不知其可,即是一事无成,更谈不上学道。孔子喻以无輗无軏之后,便问何以行之。此何字又比可字活动,尤耐寻味。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典章礼制,代有变更。子张问十世者,世为朝代,意问尔后之十代,其制度变易如何?孔子先征以三代之沿革,后答以未来。因者依也。殷有天下,依于夏朝之礼制,有损有益;原有而不合时宜者,废之,谓之损;其为时需而原无有者,立之,谓之益。周有天下,依于殷朝之礼制,其所损益亦然。三代以前,文献不足,故不征矣。其或继周而有天下者,亦必依于周礼而损益之。如是虽百世亦可知也。礼有需损益者,有不能损益者。需损益者,礼之枝末也,即其形式也。不能损益者,礼之根本也,即五伦十义也。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礼记祭法说:﹁人死曰鬼。﹂非其鬼,是指非自己祖先,不当祭而祭之,是谄媚之举。郑注:﹁谄以求福。﹂祭自己的祖先,是为报答祖先的恩德。诚心祭之,自可获福。如礼记礼器篇记孔子曰:﹁祭则受福。﹂但祭非其鬼,则是违礼谄求,何能求得。因为他人祖先有其自己的子孙,不需外人祭祀,亦不会福荫外人。邢疏引春秋僖公十年左氏传:﹁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所以祭非其鬼,是谄媚求福。
﹁见义不为,无勇也。﹂孔安国注:﹁义者所宜为也,而不能为,是无勇也。﹂义作宜字讲,也可作应当解。遇见义所当为之事而不为,即是无勇。
或谓此章前后节所论之事不同,应分为两章。此说不可从。礼记曲礼:﹁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亦是不同之两事,而在一章。此章祭非其鬼,是为求福利而祭;见义不为,是因为无利可图。两事并非不相关联,与曲礼章法相同。
论语讲要八佾第三∵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此章是孔子评论鲁卿季孙氏僭用天子的礼乐。孔子说,季氏以八佾之舞,在他的家庙庭中舞之。﹁是可忍也。﹂这种事,季氏犹可忍心为之。﹁孰不可忍也。﹂他还有何事不可忍心为之。忍字,古注又作容忍讲。鲁国君臣看见季氏如此僭分,犹可容忍,还有何人何事不可容忍。
八佾的佾字,音逸,马融注:﹁佾,列也。﹂八佾舞,由舞者执羽而舞,以八人为一列,八列则八八六十四人。这是天子祭太庙所用的人数。邢昺疏说,天子所以八佾者,案春秋隐公五年左氏传,公问执羽人数于众仲,众仲对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左传杜预注,公羊传何休注,皆说,诸侯六佾,六六三十六人。大夫四佾,四四十六人。士二佾,二二为四人。邢疏又引服虔左传解谊说,诸侯用六,为六八四十八人。大夫四,为四八三十二人。士二,为二八十六人。后儒以为,八音克谐,然后成乐,每列必须八人,当以服氏之说为允。
马融注:﹁鲁以周公故,受王者礼乐,有八佾之舞。季桓子僭于其家庙舞之,故孔子讥之。﹂邢疏引礼记祭统,以及明堂位,解释马注。鲁国是周天子封给周公之国,周公之子伯禽为鲁君,周成王感念周公有勋劳于天下,故在周公殁后,赐之以重祭。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故鲁君祭宗庙有八佾之舞。但天子之礼乐,只能在文王、周公庙用之,若用之于他庙,亦是僭礼。季氏是鲁桓公的后裔,为鲁国的卿大夫,他以为周公庙得用天子礼乐,故亦在其家庙中用之。此是严重的僭礼行为。马注季氏为季桓子,刘氏正义等各注,据昭公二十五年左氏及公羊传所记载,应当是季平子。又汉书刘向传,谓季氏八佾舞于庭云云,卒逐昭公。是季氏即指平子。马注所云家庙,当即指桓公庙。以公庙设于私家,故亦称家庙。
学儒必须敦伦尽分,始能希圣希贤。否则所学不实,于己于人,皆有害而无益。季氏僭礼,即是不能尽分,必为鲁国祸乱之源。所以孔子严斥其非。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三家者以雍彻。﹂
马融注:﹁三家,谓仲孙、叔孙、季孙。﹂仲、叔、季三孙,是鲁国的卿大夫。大夫称家,故称三家。他们是桓公的公子庆父、叔牙、季友之后的子孙,故皆称孙,又称三桓子孙。庆父为庶子之长,故仲孙后改称孟孙。
雍,诗经写作雝,是诗经里一篇诗的名称,在周颂臣工之什里。彻,通作撤。天子祭宗庙,礼成时,歌此雍诗以撤祭馔,今三家祭祖,亦以雍诗歌之而撤。
﹁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篇中的两句诗文。孔子引之,以讥评三家之非。相,是助义。维,是语助辞。包咸注:﹁辟公,谓诸侯及二王之后。穆穆,天子之容貌。﹂包注,辟为诸侯,公为夏殷二王之后。夏王之后是,殷王之后是宋。穆穆,是形容天子温和肃敬之貌。相维辟公,是说来此助祭者,乃各国的君主,以及夏殷二王之后裔。天子穆穆,是说天子在主祭时那样温和而又肃敬。此赞祭祀虽毕,而庄敬如初,所以礼成彻祭。这是天子祭宗庙唱诗以彻。然而三家祭祖,有诸侯及二王之后来陪祭乎,主祭者是天子乎。既然皆不是,则唱此诗于三家之堂,究竟有何取义耶。
三家之堂,毛奇龄、刘宝楠,皆说是季孙氏所立的桓公庙。据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杜预注,庆父、叔牙,是同母兄弟,为桓公的庶子。桓公嫡长子同,与季友是同母兄弟,同、继承君位,为庄公。故季友的子孙,在三家卿大夫中,为嫡次子的后裔。依周代宗法,季氏可假别子为宗之义,而立桓公庙于其家,以为大宗,令小宗的孟孙叔孙宗之。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包咸注:﹁言人而不仁,必不能行礼乐。﹂礼记儒行篇说:﹁礼节者仁之貌也,歌乐者仁之和也。﹂。
仁,来自固有的道德,是礼乐所由之本。礼讲谦让敬人,乐须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人而不仁,则无谦让敬人克谐无夺等美德,虽然行礼奏乐,并无实质意义。所以,人而不仁,奈此礼何,人而不仁,奈此乐何。此即不仁之人必不能行礼乐。
皇侃疏说:﹁此章亦为季氏出也。季氏僭滥王者礼乐,其既不仁,则奈此礼乐何乎。﹂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郑康成注:﹁林放,鲁人。﹂程氏集释引朱彝尊经义考,谓蜀礼殿图以林放为孔子弟子。
林放请问礼的根本。孔子先以﹁大哉问﹂称赞他,然后解答。
古时礼有五种,即吉凶军宾嘉。吉礼是祭祀,凶礼是丧事等。孔子略举礼与丧,为林放解答根本之问。
中国一切学问皆重根本。例如酒由水造,水是酒之本。又如百川归海,河为海之本。故祭祀供酒,只供白水,祭海神则先祭河神。
孔子答复林放说。礼,与其奢华,宁愿节俭。丧,与其和易,宁愿哀戚。
礼,此礼与丧礼对称,当指丧礼之外的诸礼。兹以祭祀为例。祭祀注重诚心,奢则失其诚,从俭则无此失,可得其本。丧与其易的易字,古注有多种解释,包咸注为和易,可从。和易是和顺而有条理。举行丧礼,如此和易,不合情理,则不如哀戚。哀戚可得其本。
包咸注:﹁易,和易也。言礼之本意失于奢,不如俭。丧、失于和易,不如哀戚。﹂
︻雪公讲义︼
﹁丧与其易﹂,俞琰书斋夜话,易字疑是具字。檀弓云:丧具君子耻具。群经平议:戚当读为蹙。礼器篇:三辞三让而至,不然则已蹙。说文:蹙,迫也。言居丧或失和易,或失迫蹙。包曰:易,和易也。本郊特牲﹁示易以敬也﹂。朱子集注:易,治也。引孟子﹁易其田畴﹂。
︻按︼书斋夜话及群经平议,两说意皆从顺;惜涉疑改,文献不足,宜待后征。但包氏所引郊特牲和易以敬,则义较长;谓丧与其礼和严敬,不若哀有余也。集注引孟子﹁易其田畴﹂一句尚可;其下不贯,则费解矣。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包咸注:“诸夏,中国也。亡,无也。”。
夷狄,通称外族,不必指定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诸夏是中国,通指春秋诸国。中国自古有礼乐伦常之道,但至春秋时代,诸侯不听命于周天子,大夫专权,无父无君,弑父弑君皆有之。虽有礼乐而无所用。孔子有感而发此论。此意是说,夷狄是外国,虽无礼乐教化,犹有其君,不同于诸夏这样目无君主。故云:“诸夏之亡。”
皇疏:“夷狄虽有君主,而不及中国无君也。”邢疏亦同此说。今不采。
陈天祥四书辨疑说:“夷狄尊奉君命,而有上下之分,是为有其君矣。诸夏蔑弃君命,而无上下之分,是为亡其君矣。此夫子伤时乱而叹之也。”程氏集释以为此说较皇邢二疏之义为长,可从。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马融注:﹁旅,祭名也。﹂礼记王制说:“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刘氏正义据周礼春官大宗伯,谓旅为天子祭山之名,且非常祭,有大故,乃举行,以璧陈列几上,祈而埋之。
鲁大夫季孙氏要去祭泰山。泰山是在鲁国与齐国境内的天下名山,为五岳之长。只有天子能祭,以及鲁君、齐君在其境内能祭。季氏只是鲁国的大夫,他也要去祭泰山,这是严重的僭礼。
孔子弟子冉有,当时为季氏的家宰。孔子便问冉有说:“女弗能救与。”女,即汝。弗,是不。与,即欤。马融注:“救,犹止也。”这句话的意思,你是他的家臣,不能谏他吗。冉有对曰:“不能。”孔子遂叹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曾作岂字讲。岂可说泰山之神尚不如林放乎。意谓,普通人如林放者,犹知问礼之本,泰山之神,岂不知礼。祭祀合乎礼,神始受之,否则不能受。季氏目无天子,目无国君,泰山肯接受吗。孔子感叹之后,不说季氏,而说泰山。圣人言语如此温和。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此言君子与人无争,若必曰有所争,其为射箭乎。射为六艺之一,自古战阵所必需,平时则有射艺比赛,讲求射礼。揖让句,宋注﹁揖让而升,下而饮﹂,汉注﹁揖让而升下,而饮﹂,今从皇邢二疏本,七字作一句读。解从王肃注:“射于堂,升及下,皆揖让而相饮也。”射礼行于堂上,升堂与下,皆揖让,胜负皆饮,负者先饮,胜者陪之。唯在射时,各显其艺能,求中其正鹄,是谓之争,不同于小人,故曰其争也君子。
︻雪公讲义︼
﹁集解﹂孔曰:言于射而后有争也。
﹁皇疏﹂略录:古者生男,必设桑弧蓬矢于门左,使人负子出门而射;至长以射进仕,择士助祭。若射不合礼乐,则不预祭。
﹁射义﹂曰:射,仁道也。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
﹁集注﹂略云:惟于射而后有争;然雍容揖让,则其争君子,而非小人之争矣。
︻按︼此章重在君子。所谓君子,乃学而能立之士。凡功利名位,有背道违仁者,自不争取;关乎道德仁义等,又当固执力行。经不云乎:﹁当仁不让于师﹂,﹁见义不为无勇也﹂。其争也君子句,更须细味焉。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巧笑倩兮三句是诗,前二句在诗经卫风硕人篇第二章,后一句不见于此篇,马融以为此句为逸诗,朱子集注以这三句皆是逸诗。
硕人这篇诗,是为卫庄公夫人庄姜而作。据诗序说,庄姜贤美,但庄公惑于嬖妾,而疏庄姜,卫人闵之,故有此诗。
子夏读这三句诗,读到素以为绚兮,便问孔子:“何谓也。”
马融注:“倩,笑貌。盼,动貌。绚,文也。”诗经毛亨传:“倩,好口辅。盼,黑白分。”口辅,是指面颊。黑白分,是眼球黑白分明。毛诗郑笺:“此说庄姜容貌之美。”
巧笑倩兮,巧好的一笑,面颊便展露美的笑容。兮,是语助词。美目盼兮,美目一转动,黑白分明,十分灵活。素以为绚兮,素,是指面颊与美目。绚,是指笑倩盼动的情况。有这样美好的面目,始有笑倩盼动之美。
“子曰,绘事后素。”
孔子以比喻答复子夏。绘事,是绘画之事。素,是缯或绢之类的丝织品,普通是白色,可以用来绘画,如后世画家所用的画纸。全祖望经史问答,据杨龟山所引礼记礼器篇“白受采”之文,将素解释为素地。素地即是白地。白色可以接受采色。绘画必须先铺一块白缯或白绢,是为素地,然后始能在此素地上施采绘画。所以绘事后素,就是绘画之事后于素。这句话既是比喻,则知素是比喻美女的口辅美目,这是美的素质。绘事比喻笑倩盼动,这是美的姿态。先有美质,而后有美姿,故说绘画之事在素地之后。
“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孔子以绘事喻诗,子夏由诗而悟礼,故曰:礼后乎。杨氏引礼器之文:“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礼以忠信为主,学礼以忠信为前提,不忠不信之人学不到礼。礼后,就是礼在忠信之后。
“子曰”以下,是孔子称许子夏之辞。包咸注:“予,我也。孔子言,子夏能发明我意,可与共言诗已矣。”学诗,要有悟性,以悟言外之意。商,是子夏之名。子夏能悟孔子言所未言,所以孔子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雪公讲义︼
﹁集解﹂马曰:倩,笑貌。盼,动目貌。绚,文貌。
﹁集注﹂:倩,好口辅也。盼,目黑白分︵明︶也。素,粉地,画之质也。绚,采色,画之饰也。
绘事后素句
﹁集解﹂郑曰:绘,画文也。凡绘画、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以成其文。
﹁集注﹂:绘事,绘画之事。后素,后于素也。考工记曰:绘画之事后素功,谓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采。
全祖望氏﹁经史问答﹂问:礼器:甘受和,白受采。是一说。考工绘画之事后素功,又一说。全氏又云:古注论语,绘事后素引考工;至杨龟山解论语,始引礼器。朱子合而引之,近人多非之,盖论语之素,乃素地,非素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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