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周与月轮和无心二禅师考

∵黄夏年

∵彻庸是妙峰山德云寺的开创者,德云寺的开创始末,明陶珽《新开妙峰山德云寺常住碑记》已经记载甚详。彻庸法师的生平,至今仍在德云寺里保存的“塔铭”也做了详细的记载,此外在《鸡足山志》里也有记述。《鸡足山志》称他“赍藏旋滇,宗幢复振,寂于妙峰,铸金像奉于宝华禅寺”。说明彻庸法师当时确实是一位很有名望的高僧。依“塔铭”和《鸡足山志》可知,彻庸,讳理,俗姓杜,云南榆城人。十二岁就出家事佛,他的师父是鸡足山大觉寺遍周法师。彻庸为曹洞第十一世传人。后来又从浙江天童密云圆悟得法,为临济正宗三十五世。不过,按当代着名佛教学者陈坦先生考证,认为“彻庸旧号彻融,易融为庸,自(陶)珽始。”

∵一、大觉寺藏经

∵遍周法师是彻庸的第一位师父。关于遍周的资料,主要记录在《鸡足山志》里。“山志”载:“可全禅师,号遍周,鹤庆人。俗姓李,大觉寺僧也。年十六入山,依月轮,值妙峰、无心二师捧藏来山,由是开阅藏制场百期,于中选师披剃,侍无心老人。迨妙峰复命,则无心老人居大觉矣。师侍侧历劳,感云邑杨公,募新大觉法席。师门下百人,如彻庸辈,咸其孙也。”

∵笔者在2003年召开的鸡足山佛教会上提交的论文里,对大觉寺曾有所介绍,指出其是禅宗的道场,以参禅而闻名于世。大觉寺的创立者是儒全禅师,号水月,昆明人。参学海内,得诸师印可,在峨眉山悟道。不过明代于万历十九年(1591)来鸡足山的浙江临海人王士性在《游鸡足山记》中则称大觉寺为无心开山。2《滇释记》卷二也持此说,孰对孰错,以俟后考。现仍从《鸡足山志》说。儒全虽然创立了大觉寺,但是当时鸡足山的中心是寂光寺,儒全自峨眉山回滇以后,主要住在寂光寺里。大觉寺的前身是觉云寺,是由《鸡足山志》的作者高映四十九世祖凤公于万历二年(1575,乙亥)捐金建造的。万历三十年(1602,壬寅),遍周募高映先祖齐斗出资扩建,觉云寺更名为大觉寺,当时主要用于供养朝廷送来的藏经。

∵明朝官方先后刻了四次藏经,第一次是明太祖于洪武五年(1372)在南京刻,称南藏。第二次是明成祖于永乐八年(1412)在北京刻,称北藏。第三次明世宗嘉靖(1523—1566)时在浙江武林刻,称武林藏。第四次是明神宗万历七年(1579)在径山、嘉兴等处刻,称径山藏或嘉兴藏。

∵护送大藏经来鸡足山的僧人是五台山妙峰、本安、如满等人。历史上明朝廷至少有过九次颁送藏经到鸡足山的活动,3其中有三次都是在万历年间。这是第二次给鸡足山送藏经。《鸡足山志》收录朝廷赐旨,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皇太后明确说明此藏是给大觉寺的,时间在万历十七年(1589)十月十五日。而第一次颁藏的时间是万历十四年(1586),于万历十七年至鸡足山。这二次颁藏的时间间隔不长。第三次是在万历二十六年(1598),请藏者是圆惺,朝廷命官“御马监、左监丞高登”赍诣并奉送藏经到山。大觉寺供养的万历年间藏经,应该是径山藏。

∵妙峰、本安、如满等人是第一次送藏的主要行动者。第二次参与送藏经的是妙峰和本安,如满没有参加。《鸡足山志》说遍周“年十六入山,依月轮,值妙峰、无心二师捧藏来山……”说明如满没有参加这次活动。妙峰(1540—1612),俗姓续,名福登,山西平阳府临汾县(今临汾市)人。本安,号无心,俗姓舒,承天人。王士性说他是“长安僧”。4无心于法海寺出家,16岁受具足戒。如满,号月轮,俗姓易,马龙人,18岁出家,华严寺僧人。5第二次颁藏活动结束后,妙峰送完藏经就回五台山了,在五台山住持万圣护国永明寺(今显通寺)。本安没有与妙峰一起京城“复命”,而是留在了鸡足山,因为《鸡足山志》专门谈到:“迨妙峰复命,则无心老人居大觉矣。”王士性说:“无心以送慈宫大藏经至,遂留锡兹山。”可为互证。由是可知无心在送完藏经活动后,就没有再走了。月轮(如满)应是鸡足山的僧人,因为他在第一次送藏之后,就忙着为藏经修建了华严寺,将藏经供奉在内。所以《鸡足山志》称“月轮,请藏来山,两赐紫衣圆顶,与妙峰同赍藏回山,至修华严寺”。王士性云:“还入铜佛殿而下,十里转西面支,入华严寺。僧月轮方升座转法华。”6亦可为互证。

∵第二次送来的藏经供奉在大觉寺里。大觉寺并不是全山的大寺,可能是因为儒全是当时全山最有名的僧人,他虽然住在寂光寺里,可是大觉寺是他开创的,按影响来讲,这部藏经放在大觉寺里也是应该的。寂光寺,王士性说:“经称佛居常寂光土,故以寺名。”7《鸡足山志》记载,嘉靖间僧本帖建造,万历间儒全重修,天启间儒能再修。寂光寺有自己的藏经,曾经供奉殿右九年楼里。该藏由如堂所请。如堂是本帖的弟子,他是通过罗近溪请到了藏经。

∵罗近溪(1515—1588),又名罗汝芳,江西南城人,明代着名的思想家,泰州学派的重要传人,被称为泰州学派“唯一特出者”。嘉靖三十二年(1553),罗近溪39岁,登进士,开始涉足仕途,曾任太湖(安徽安庆)知县、山东刑部主事、宁国(安徽宣城)府知府等。隆庆七年(1573)迁云南副使。他在云南整治昆明堤坝,疏理滇池,修境内水利,灌田千余亩,为当地的农业生产提供了有力保证。万历五年(1577)辞官。万历十六年(1588)逝世。享年74岁。罗近溪仕途的时间是在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到万历五年(1577)这段时间,一共24年。径山藏于1579年开始刊刻,罗近溪于1588年去世,距离开始刻藏只有8年的时间。如堂请藏只能在罗近溪去世之前。《鸡足山志》说如堂“因山无藏经,入都叩请罗近溪”。但是罗近溪几乎没有在京城做过官,一直在外面任职。他在云南当了4年的官。辞官的原因是他到京城办事,同时应聘在京城讲学,被人弹劾,因此辞官。从此罗近溪在各地游历讲学。所以如堂要找罗近溪请藏,应该是在罗近溪在云南任职期间,而这时请的藏经,很可能就是径山藏。如果寂光寺供养的是径山藏的话,很有可能就是第一次送来了两部藏经,一部放在华严寺里,一部放在寂光寺里。由于寂光寺里有了藏经,所以第二次送来的藏经就理所应当放在大觉寺里了。

∵二、遍周出家与宗属

∵遍周出家以后,开始跟从华严寺的月轮学法。月轮也是鸡足山的高僧,而且是护送藏经来山的人。月轮虽然宗华严,但对《法华经》亦非常重视。王士性与月轮两人之间曾就研习《法华经》之事作过讨论。《鸡足山游记》载:“僧月轮方升座转法华。余问尔:‘天上月乎?水中月乎?指头月乎?’月轮云:‘人心不比月,比月有圆缺。’余颔之。然余谓《法华》故如来最后授记,作佛心印,即声闻入不得而闻,底若一翻小止观,令得各持把柄以入。复谒之曰:‘谛观指头月,谩持法华说,饶是婆心切,应剩鸠摩舌。’遂以五里下圆信庵,宿入角亭中。用乃以偈来答,余亦颔之。月轮又追至庵,与谭龙华事竟夕。”8这是王士性用禅宗的观点来诘难月轮。因为禅宗是主要不立文字的,六祖慧能的弟子法达禅师读《法华经》,未解经义,心常有疑。慧能告诉他:“此经元来以因缘出世为宗,纵说多种譬喻,亦无越于此。何者因缘?经云: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见也。世人外迷着相,内迷着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开,是为开佛知见。佛,犹觉也,分为四门,开觉知见、示觉知见、悟觉知见、入觉知见。若闻开示,便能悟入,即觉知见,本来真性而得出现。汝慎勿错解经意,见他道,开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见。我辈无分。若作此解,乃是谤经毁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见,何用更开?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外缘内扰,甘受驱驰。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种种苦口,劝令寝息,莫向外求,与佛无二。故云开佛知见。吾亦劝一切人,于自心中常开佛之知见。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恶,贪瞋嫉妒,谄佞我慢,侵人害物,自开众生知见。若能正心,常生智能,观照自心,止恶行善,是自开佛之知见。汝须念念开佛知见,勿开众生知见。开佛知见,即是出世。开众生知见,即是世间。汝若但劳劳执念,以为功课者,何异牦牛爱尾。”9慧能最后告诫法达:“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诵经久不明,与义作雠家。无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无俱不计,长御白牛车。”10王士性用“天上月、水中月、指头月”三者来提问,意思是说,《法华经》是如来最后授记,是佛的心印。禅宗以心传心,讲究根机。没有根机者不宜学禅,只能修净土。如果仅仅把禅看作是止观,则会使学人产生歧义和误解,各持把柄而入。就像“天上月、水中月、指头月”皆为月影,非为实月,并没有超越月的本身。月轮反驳说,人心与月不同,人心本来是具足圆满,而月有阴晴圆缺,所以人心不能用月来比较。王士性虽然同意月轮的看法,但是他并不满意月轮的说法,所以他再作偈表明心意,说你开讲法华,只是指头上的月,并没有超越月。你的一片热切心情令人感动,将来也会像鸠摩罗什一样,得舌根不坏的正果。月轮没有说服王士性,非常不安,为此专门追到了圆信庵,两人再次讨论法华一晚上。王士性虽然与月轮之间有不同的争论,但是他们的友谊还是非常真诚的,王士性曾经作诗《月轮自京师护大藏经归鸡足说法》11曰:“为驮白马上长安,飞锡西归路不难。几点昙花吹法雨,一轮明月照蒲团。谁家拾得摩尼宝,此地传余竺法兰。屈指龙华当日事,青山无尽夕阳残。”中国佛教史上,竺法兰白马驮经,首次将佛教传入中土,意义重大。王士性将月轮到京师护送藏经回鸡足山,比作白马驮经,并将月轮比作竺法兰,这是很高的评价。王士性到鸡足山是在万历十九年,45岁时,后来可能没有再到过云南。12月轮护藏经的事情发生在万历十四年(1586),比王士性来山早5年,王士性不是当事人。所以月轮护经来鸡足山,是在王士性与月轮两人发生争论以后的事情,王士性在这首诗里,还专门回顾了两人那天晚上讨论法华的事情。此诗系追记的性质。作这首诗的具体时间史籍已阙付,诗中谈到了“屈指龙华当日事”,“屈指”两字可以判定,诗是在后来做的。王士性殁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逝世时52岁,距离他登鸡足山只有7年的时间,诗里有“青山无尽夕阳残”的感概,故从“夕阳残”三字可知,他作此诗时已经是晚年了。

∵遍周刚到鸡足山可能是住在华严寺里,从他在大觉寺得法、月轮修造华严寺安藏的情况来看,这是应该成立的。剃度出家,是为僧的第一步。遍周到大觉寺,岁数还不大。按《山志》的说法,他的剃度是在大觉寺依本安而完成的。径山藏送到大觉寺,本安就住在寺里,遍周才改从本安得法。按佛门规矩,出家后才可能受具足戒或大戒,年龄应不低于20岁。遍周十六岁入山,他从本安“披剃”,肯定不超过20岁。

∵本安无心也与王士性有很好的交往,甚至超过了王士性与月轮的友谊。王士性在鸡足山,住在圣峰寺无心处。他与无心盘腿讨论宗门宗旨,两人又“分禅榻宿焉”。当时王士性的13岁儿子王立谷和他一起到云南。立谷经过和无心彻夜谈话,决定归依佛教,“终身持斋素”。无心请王士性转关中语,王士性乃自为答曰:“竟无关坐我,我亦无关坐。要用即不是,不用仍道个。骑驴去觅驴,觅着无处骑。”13鸡足山是迦叶***的道场,《鸡足山志》引佛教经典说:“《正宗传》曰:摩诃迦叶即至鸡足,窅然岑寂,观法性空,席草而坐。自念今我被粪扫服,持佛僧伽梨衣,必经五十七俱胝六十百千岁,至于弥勒出世,终不致坏,乃语守护善神曰:阿阇王与阿难偕来,汝当为开石门,去则即合,于是寂然,入尽定三昧,大地为之震动。”“俱胝”是印度的数字名,一俱胝是一千万。王士性和无心在鸡足山讨论迦叶的寿数,认为还应有“尚余八百八十万年”。14王士性又作《无心上人开山于鸡足之翠微余来循黑龙潭度虎跳涧华首门摄衣》云:“谁将去住寂无心,独鹤孤云响远岑。下绳床看虎迹,偶持瑶钵听龙呤。羯来转得莲华藏,到处开成宝树林。我欲从人访真谤,更期何地觅知音。”15这首诗对无心的评价很高,基本上概括了无心的人格与佛学水平,把无心看作是“真谛”的代言者,也是他的知音。

∵儒全虽然是大觉寺的开创者,但是他主要住在寂光寺里,而且致力于恢复寂光寺的工作,所以对大觉寺可能并没有多少上心,管理大觉寺的权利全权在遍周手中。当时大觉寺内可能还很不完善,遍周一边学习,一边管理大觉寺,经过了十几年的磨励,才最后成熟起来。《鸡足山志》说:“(可全)师侍侧历劳,感云邑杨公,募新大觉法席”。可见,因为遍周的人格和行为,感动了当地的杨居士,于是出资将大觉寺重新修葺一新。但这已经是万历三十年(1602)的事情,距第二次颁藏已经过了13年。遍周也应是30岁上下的人了。大觉寺在遍周募资以后光大起来,加上寺里珍藏了朝廷颁送的藏经,成为是山最重要的一所寺院,遍周的地位得以提高,门下弟子幅辏,达百人之多,其中就包括了彻庸。

∵《鸡足山志》没有说到遍周的宗属,但是提到彻庸“为曹洞第十一世传人”。那么,为师的遍周也应是曹洞宗僧,而且是第十世传人。鸡足山的佛教虽然历史悠久,但是到了明代香火尤盛,成为中华佛教的又一个中心———西南佛国。鸡足山佛教的传承,可以上推元代。清代纪荫撰《宗统编年》云:“历年表曰:自宋高宗丁巳绍兴七年,至明神庙甲寅万历四十二年,凡四百七十八年。其间正宗法脉,时污时隆。大道机宜,若显若晦。南渡晚叶,犹重法以尊师。理学名儒,或内秘而外见。元廷隆礼,迈于寻常。明时尊崇,着之令典。硕德耆缁,盛行南北。英流俊衲,不减宋唐。郁郁以兴,绳绳相成。但以兵燹频仍,云山深隐,微言妙义,多雾晦以烟消。断简残编,每蛛丝而蠹篆。禅林文献,遂致渺茫。法苑淆讹,因之流播。然真传大意,授受明的之机缘;正续雄风,绍述后先之次序,皎然如冰轮霜洗,光蔼彻乎中天。俨尔似霆蛰春回,声隐蟠于大地。高峰中峰之冷严而韬晦,万松雪庭之圆敏以精持,皆所以深培厚蓄。而伏隆隆振振之绪于未艾。圆通禹门,凛乎太华之雪照晨曦;嵩少宗镜,泠然玉井之泉流夜壑。此其九鼎之系,缥缈未坠单丝。千钧之机,举发方期钜力焉矣。”16由此可以知道,元代的佛教,禅宗唱主角,当时南方以天目山中峰一系独盛,北方则以少室山雪庭福裕一支翘楚,最后形成了南临北曹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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