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永不断∵花落花还开——忆敬爱的赵朴老

大岳

不觉间,赵朴老离开已有十个年头了。他的音容笑貌,仿佛犹在眼前。细想起来,我与朴老的因缘,可谓十分之殊胜。从出家开始,到在北京学习,再到回南岳,直至朴老往生,近二十年里,我个人人生经历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和朴老有着某种联系。并且,朴老的爱国爱教、弘法利生的高尚人格和伟大精神,至今还在深深地影响着我。

一、初识朴老

1982年我出家时,佛教界正在落实党的宗教政策,全国各地都在恢复寺庙、塑造佛像、迎请经书和培养僧才。南岳佛教也出现了日新月异的变化。一天,祝圣寺大雄宝殿挂匾,还特地放了一挂鞭炮。当时我正从外面回来,惟正法师、慈茕法师等前辈们在场,看到后就把我叫住,对我说:“你来拜拜‘大法王刹’,拜了它以后可以做方丈的。”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拜了后,看到匾额上的“大法王刹”∵四个大字雄健有力,旁有小字“赵朴初敬题”,不禁问到:“赵朴初是谁?”“是我们中国佛教协会的会长。他博古通今,学问深着呢,还是个有名的大书法家!”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赵朴老这个人。

两年后,我终于见到了赵朴老。那是在中国佛学院开学典礼上,朴老作为中国佛学院院长给我们做了重要讲话。他介绍了国际、国内佛教发展的形势,认为目前国内佛教人才缺乏,鼓励我们抓住机会认真学习、修行,青年学僧是今后中国佛教发展的希望所在。我原以为,作为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应该难以接近,让人遥不可及,没想到面见之后,却是那么亲切、平和、朴实。他拄着拐杖,见人就双手合十,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即使平时和我们说话,也是这样。他的这个形象在第一次见面之后就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二、朴老与我的师父明真上人

关于朴老和我师父明真上人的关系,我在回忆师父的文章中已做了介绍,他和师父相识、相交三十多年,是老同事、老朋友。每年春节,朴老都会来法源寺看望我师父,给他拜年,并去看望佛学院的师生。当时佛学院、法源寺常住、图书馆、花卉苗圃都驻在法源寺,机构较多,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朴老每次来法源寺,都要和我师父商量,如何维护稳定,顾全大局,保证佛学院学僧的正常学习和生活。

佛学院毕业后,我留在师父身边做秘书。师父当时担任中国佛教协会和中国佛学院的领导职务,师父和朴老之间常有一些文件往来。那时没有传真,都是我骑着自行车在法源寺和朴老家之间来回传递。朴老家当时在六部口小栓胡同一号。每次去朴老家,朴老都会关心我师父最近的身体和生活,有时也会问到我的学习情况。去的次数多了,成了熟人,偶尔碰到朴老家里有事,也就顺手帮忙做点什么。

记得我们这一届派了五个青年学僧去斯里兰卡留学。这是在落实宗教政策后,国内第一次派僧人去斯里兰卡留学。看到我很羡慕外出留学,有一次朴老和我说:“大岳,你现在的重要任务是照顾好你师父,你的师父可是国家的僧宝啊!平时如果有时间就学学英语,以后你一定也有机会去留学的。”

三、那封信和那幅字

师父圆寂后,我回了南岳,参与、协助南岳佛教协会的工作。才几年,朴老就来信,让我回北京到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工作。我把这封信向南岳佛协和区委、区***的领导做了汇报。他们都挽留我,认为南岳佛教目前正处在恢复和发展阶段,正需要年轻人,虽然现在条件艰苦点,但凭借南岳佛教悠久、深厚的历史传统,以后肯定能大有作为。为此,他们向朴老作了请示,又给我做了适当的安排。朴老的这番好意,至今回想起来,还令我感动不已。

想起回湖南前,朴老曾寄予我的期望:“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每当我碰到挫折和困难时,我都用这句话来激励和鞭策自己。看到朴老这幅题字,我就如同见到朴老一样,好像听到他又在我耳边亲切地问讯:“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学习有没有进步?”

如果说现在我的书法算是小有成就,那和朴老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从拜“大法王刹”第一次看到朴老的字,我就在心中暗暗地激励自己一定要像朴老一样将字练好,成为书法家。佛学院开了书法课,那时白光法师任教书法,他常跟我们说:“你们毕业以后,有的人会当法师,有的人会干别的工作,但都离不开书法。法师当不成,说不定还能当个书法家,就像朴老一样,以书法弘扬佛法,广结善缘。”由此更加使我坚定了学好书法的信心。多年来的勤学苦练,使我认识到,做书法家和当法师并不冲突。每日诵经之余,以书法养身,以书法安心,以书法为修行的方便法门,让我终身受益。

四、“南岳是出祖师爷的地方”

朴老对地方工作总是积极支持。在宗教政策落实后,南岳的寺庙维修、制度恢复等,都离不开朴老的关心、指导和支持。我们几次去北京找朴老,他都是热情接待,并详细过问在下面工作的一些具体情况。1991年,南岳祝圣寺建立丛林制度,惟正法师与大众商议,计划迎请佛源和尚前来祝圣寺担任方丈。我和慈茕法师先到广东云门寺征求佛源和尚的意见,经同意后,又向广东省佛教协会和广东省宗教局汇报,但没能获准。为了促成此事,我又单独前往北京拜会朴老,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朴老倾向于支持我们的意见,听了汇报后,他打电话给国家宗教局,请他们做好协调工作。为了表示对佛源和尚升座的祝贺,他欣然撰联:“秉拂登临选佛场,南岳禅风振天下;乘愿绍隆般若寺,西方净土现人间”。可以说,这幅对联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南岳佛教的历史传统和祝圣寺的道风特色,由此也可见出朴老渊博的学识和深厚的文学素养。

1995年,在党和***的支持下,南岳大庙全面维修,并成立维修委员会。经商量,区委、区***和南岳佛、道二界一致推荐朴老担任维修委员会顾问。为此,我和南岳区政协主席蒋垂国先生赴京送聘书,又一次拜会朴老。在当时任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吴立民先生的陪同下,去了朴老的家里。朴老热情接待我们,很高兴地接受了聘书。当时朴老已88岁高龄,精神很好。我们一边喝茶,一边闲谈,不觉中谈到了南岳佛教。朴老说:“南岳是个好地方,谈中国佛教,离不开禅宗;谈禅宗,离不开南禅;谈南禅,离不开南岳。南岳是出祖师爷的地方。”听到朴老这样评价南岳,我们都感到非常之兴奋,谈兴更浓了。我当即提出请朴老到南岳看看,告诉他说:“您曾经题写的‘天下南岳’四个字,现在就刻在山上,已成为南岳山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朴老说那已是1956年的事情了,当时经过衡阳到了衡山脚下,受邀题写了这四个字,可惜因为还有其它事情没能上山。他感叹到:“没想到一晃就快四十年了,若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来南岳走一走!”遗憾地是,因为忙于佛教的事业,直到往生,朴老的这个心愿也没能成行。

五、“石头和尚,在哪里供奉都一样”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内外的一些媒体报道了石头和尚真身在日本保存的消息,指称侵华时日本牙医渡边四郎在南岳毒死小沙弥,窃走石头真身,偷运去日,存于横滨总持寺等等,全国为之哗然。南岳听到这个消息后,给中国佛教协会做了请示汇报,希望能够迎接石头和尚真身回来供奉。朴老接到请求后,做出指示:不要着急,不要登报,先把情况弄清楚。

199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的华籍日裔滕颖教授访问南岳。在交谈中,谈到石头和尚真身事情,滕颖教授答应愿意为中日友好促成此事。此后,她用一年多时间在日本走访调查。1995年1月,她电告南岳,转达日本总持寺意见,愿将石头和尚真身归还中国。

为了具体商谈,受中国佛教协会指示,南岳委派我和时任南台寺方丈宝昙法师前往北京。在朴老的安排下,我们和佛教文化研究所的几位专家、学者,与滕颖教授进行了座谈。据滕颖教授所搜集的资料,我们了解到关于石头和尚真身的另一种说法:真身号称“无际大师”,1911年由日本牙医山崎彪从福建漳州某寺庙运抵日本,后在日本几经辗转,身躯已遭破坏,经整形才修复,现供奉于日本总持寺。

这次通过民间接触得到的资料,与原来媒体报道传闻的情况不一致。我们对此提出了两点疑问:一,真身是不是唐代石头希迁和尚;二,真身原葬在南岳,是如何去了漳州,再去日本的,尤其在时间问题上,可能是日方有意避开抗战时期。

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将商谈结果报告给朴老。根据我们的商谈情况,朴老与随后来华的日中友好协会代表进行了洽谈、协商,又派吴立民先生等人去福建漳州做实地调查。是不是南岳的石头和尚?时间究竟在抗战时期还是辛亥革命时期?因为时过境迁,人事代谢,真实情况已经无法具体明确。

关于此事,当时国内外传得沸沸扬扬,尤其已惊动国务院、外交部、日中友好促进会等。如何处理,将是对中国佛教界的一大考验。后来,通过日本大使馆,召开了一个小会,朴老在会上说:“石头和尚既是中国佛教徒的祖师爷,也是日本佛教徒的祖师爷,在哪里供奉都一样。”这样,既照顾了中日佛教徒的感情,又让留在日本的真身,永远成为中日友好往来的桥梁与见证。

六、《磨镜台》:一种纪念,一个交待

《磨镜台》杂志的创刊与朴老的关怀也深有因缘。记得师父曾说过,南岳佛教有创刊弘法的传统,抗日战争期间南岳僧人除了成立“佛道救难协会”之外,还创办了《狮子吼》杂志,宣传抗日,抵抗外辱,如震天狮子吼,蜚声海内外。从那时起,我就萌发了创办佛教刊物的念头,学着前辈们,以文字般若来宣扬佛法。

从北京回来后,得到南岳佛教协会的同意,我开始着手筹办《磨镜台》杂志。我和朴老联系,说明自己办刊的一些想法,希望得到朴老的支持。朴老听了很高兴,说:“这是弘法利生的好事,可以办,并且一定要办好!”朴老题写了“磨镜台”三个字,不久就给我们邮寄了过来。可惜由于当时的一些其它因缘未具足,最后没能办起来。

现在《磨镜台》终于出刊面世,作为对朴老的一种纪念,依然用朴老的题词为刊头。虽然姗姗来迟,但也算是对朴老的关怀有了“交待”。

朴老往生前曾留下一首偈语:“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欤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六七十年的学修生涯,他已参透了人的生与死,所以才这么坦然,这么平淡。现在朴老人虽已离去,但是他的思想,他的精神,像流水,长流不断;像鲜花,常开常新,以他的慈悲永远普润我们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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