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寺觅蹤

刘樟

泌阳县下碑寺乡的地名是沿袭了当年寺院的名称。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寺院惨遭破坏。剩下的一座空庙院被改造成一所学校。如今的乡中心学校和乡中心小学就是在原来寺院旧址上发展起来的。在这一带,过去不光有下碑寺,往北还有中碑寺和上碑寺。三座寺院几乎是等距离地处在同一条轴线上,一直到五公里外的角子山上。角子山是这一带群山中的最高峰,上碑寺就坐落在角子山脚下。

是哪个时代、哪些人,为了何人何事连树三碑?又为这三碑连建三座寺院?谁都知道,树碑立传容易,大兴土木建造寺院,却不是件小事。更何况是连树三碑、连建三寺?非是一方至圣至贤、大恩大德,是没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让世人景仰、感恩戴德、香火供奉、敬若神明的。由此看来,这一地名的由来应该蕴含着值得我们去考究的大玄机、大秘密,更让我产生了考察碑寺的念头。

今年初冬的一天,我怀着虔诚的心,来到下碑寺乡,寻觅碑寺的蹤迹。

据当地人说,在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朝廷看中了这一带风水,要在此地建造三百座寺院,广纳僧侣,弘扬佛法。建寺费用拨下后,主持建造的官吏贪婪成性,大肆偷工减料,将朝廷建造三百座佛寺的计划,偷换概念,改为建造三座佛寺,分别取名为“上百寺”、“中百寺”和“下百寺”(合为“三百寺”),以此混淆视听,迷惑朝廷。把建寺所剩大批款项据为己有,中饱私囊。下碑寺之名,本为“下百寺”,在流传过程中,被误传成为“下碑寺”。

这种解释,让我心存疑虑,并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令我感到大失所望——

其一,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国,到南北朝处于鼎盛时期,这是史实。当时从朝廷到民间,念佛讲法,风靡一时。当北朝以其强劲粗犷的形式,凿石穿巖,大造石窟时,南朝则大动土木,广建佛寺,以至于烟雨楼台、寺庙林立。在唐人杜牧的《江南春》绝句中,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述景抒怀。由此可知,直至晚唐,南朝时所建的众多佛寺,仍不失为江南一道风景。在《南史.郭祖深传》中记载:“时帝大弘释典,将以易俗,故祖深尤言其事,条以为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所在郡县,不可胜言。”据此,杜牧说“南朝四百八十寺”,显然说的数量还不够。但是,如果说要在下碑寺这个弹丸之地,建造三百座佛寺,显然是过于夸张、难经推敲。

其二,我所想象的下碑寺名称的由来,是十分美好的。甚至如上文所述,想象中这一带曾经出现过至圣至贤,出现过为一方百姓营造过大福大德之人;而这一方百姓又都是知恩图报,弘德扬善之众。所以才有了为感恩树碑建寺之举,让后人永远牢记“吃水不忘挖井人”的美德。而传说,却使这一地名的由来与贪官污吏紧密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大煞风景!

下碑寺旧址,如今已被两所学校所代替。过去的晨钟暮鼓,早已湮没在一届又一届莘莘学子的瑯瑯书声中,难见一点蹤迹;中碑寺的旧址上,已建成了一座磊磊落落的村庄,旧时的经声梵语也早已消散在新农村欢快的机声人潮间,更是无迹可寻……

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藏身于深山幽谷间的上碑寺。

角子山是泌阳县北部众多山峦中的又一高峰。山体裸露,乱石穿空,层峦叠嶂间,别有一番风景,令人叹为观止。沿途多危巖奇峰,怪石林立:峭者如诗,坦者如文,异者如书,纷纭杂陈者如画,令人目不暇接。其下,涧幽谷深,树茂林密,其中以橡木居多,夹杂有片片槲林。此时,被秋染醉的色彩尚未完全退去,远远望去,红的如焰,黄的生金,红黄相间,颇为壮观。

在角子山下,有一片平整的山间小盆地,平整之中又有着明显的层次感,分明带有人为的痕迹。这就是当年寺院周围众僧、香客活动的场所。盆地内长满了松树,层层树荫连在一起,使整个人迹罕至的山间盆地显得幽寂与神秘。

古寺遗址尚在,断壁残垣,一片狼藉。当地人说,这座寺庙直到“文革”前还保存完好,并且香火旺盛。“文革”期间,大破“四旧”,它才遭此厄运:房屋被毁,和尚被逐,庙内有价值的东西被掠夺一空。后来,连建庙的砖瓦也被山下的村民弄走建房所用……

站在上碑寺的废墟上,我环顾四周,深感这里是一处好风水:四面群山环抱,寺庙背北面南,依山而建。寺庙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一条溪流绕这片开阔地蜿蜒而过,形成了很规则的一条玉带水。只是这条溪流几近干涸。我想,许是初冬的缘故,或是自然生态所致,当年未必就是这等模样。

在上碑寺的废墟上,几条粗壮的多棱石柱横卧其间。它们长约三米余,直径近四十公分,制作精美。有两条石柱尚未破损,完好如初。从眼前的几根石柱可以想象,当年由它们所撑起的这座寺庙是何等的气势不凡!石柱旁,有几个底座,都雕刻有精细的纹饰,虽经千百年岁月风雨的剥蚀,却完好无损;一盘坍塌的石碾也完整地侧卧在废墟间,记载着当时人们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几座被毁的神像肢体凌乱的分散在废墟四周,虽已不知它们是何方神圣,但从精细的纹饰上,可以显现出它们当年不凡的气度。

我向四周寻找,希望在这片废墟中能够找到记载这座古寺的只言片语。果然,在三十米外,发现了一处残碑,石碑大约有一米二长,六十公分宽,从下方近四分之一处断为两截。石碑当中的主要碑文有不少已经模糊不清,但里面“下碑寺”几个字,却依然清晰。这说明“三百寺”之说就是讹传,而称“下碑寺”才正确。

碑文正文两侧的文字也能辨认出来。碑文左侧落款为“大明嘉靖十年三月十五日”。我开始辨认着读碑文右侧的题头文字:“南阳府泌阳县象河保脚迹山碑记”。“脚迹山”这三个字使我顿生疑惑。经询问才知:角子山上两个峰顶的巨石上,分别有一个大脚印。传说很久以前,不知是哪位大仙从这里经过,一步跨越两座山峰,从此,两座山巅的石头上,就留下了大仙清晰的脚印。据此,“角子山”应是“脚迹山”的误读。

无意间又弄清了一座山的名称!使我来了兴致,想上山顶看看仙人的大脚印。

角子山主峰是由寸草不生的光滑巨石构成。我在巨石上仔细搜寻,在接近峰顶的地方,有一个一尺多长、近十公分深的脚型凹坑。真是无意插柳柳成阴。脚迹山,今天我们可以给你正名了!

“大足迹”往下约七八米处,是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石坑。石坑长一米有余,宽约七八十公分,里面有四五十公分深的积水,清澈见底。这个水池非常神奇,虽处山巅,却长年积水不涸,名曰“老奶奶洗脚盆”。

“老奶奶洗脚盆”?为什么不取名人们惯称的“天池”、∵“仙女池”、“王母娘娘洗脚盆”之类,而独独叫“老奶奶洗脚盆”?“老奶奶”是何人?为什么洗脚盆会在高高的峰顶上?这里面一定又蕴含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这个故事如今还在流传吗?它又是一个值得我们去挖掘的民间文学题材。

这次碑寺觅蹤,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却有两个收获,一个是,下碑寺就叫下碑寺,而不是叫“下百寺”;另一个,我们习惯所称的角子山,它真实的名字不叫角子山,而是叫脚迹山。我们诸多文献资料上面有关这一山名的记载应该改动一下;即便尊重人们的习惯叫法,不作改动,我们也弄明白了这座山在历史上的真实姓名,“角子山”是人们长期口头流传的过程中误读的结果。对于下碑寺名称的由来,依然是一个谜,三座碑寺在我的心中依然留有诸多的悬念与猜想。

(作者单位:泌阳县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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