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七米的距离。

我紧握着枪托,手心里渗出了一把汗。小心地深吸一口山间潮湿的空气,努力把狂跳的心稳定下来,又取下眼镜仔细擦了擦。我已发了誓,不击中它,今生就不再摸猎枪。

那是个骄傲的家伙,尖曲的喙,强硬的躯,乌黑而微泛莹绿的羽,脖边还围着一圈浅褐色的纹锦,就像古希腊勇士的桂冠。它昂首站立在那巖石上,扇起的翅,嵌在白蒙蒙的天空上面,于是属于鹰族的野悍与霸气便展露无遗了。我看不到它的眼,它正盯着自己爪下的猎物。一定是个年轻的家伙,这巖鹰!

我突然感到有股热血在胸中沸腾了起来。它正全神贯注地撕扯爪下的猎物,如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雏鸡。

它突然昂起头,高叫了一声,隐没了的太阳一下子从阴翳的云层里挣脱了出来!山巖上风在猎猎地吹,清亮的鸣声回蕩在山峦与苍穹之间,这才是真正的鹰之∵唳!那被霞光镀了的剪影,不啻为一座真正的力与美浑然天成的伟大雕像。我心里忽地一动,枪在中途停住了。

它居然对爪下的美味只撕不吞,我突然奇怪地发现。

它已把一切都完成了,天是如此地蓝,风又变得如此地清。它蓦然欣喜地高叫了两声,拍拍翅膀,消失在巖边。

我一下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心里一阵难耐的懊悔。但那问号依然盘旋脑际:这冷酷与嗜杀成性的鹰,竟会弃猎物而去?

我刚要失望地起身,突然从天空传来一声熟悉的鹰鸣。急忙伏下,心又狂跳了起来,紧盯着巖边声音传来的地方,是它,只不过携了另一只鹰来。我以为是它的爱侣,但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自己错了,那是只苍老的巖鹰。很老了,它的羽毛在阳光下灰蒙蒙的,且落了不少;好像还受了重伤,一只翅膀耷拉着,脚无力地卷成了一个“7”形。它的脖子转动得很困难,也许根本就不能转动,年轻的鹰把它轻轻放在向阳的巖石上,然后叼起猎物,一块块地喂它。

我静静地看着,托枪的手悄然地垂了下来。

年轻的鹰在笨拙地喂着,显然它只习惯大力地撕扯暴吞,做这种温柔的动作还笨拙得可笑。它的大喙不时错过老鹰的嘴,有时还忘了松开。但老鹰自始至终都在安祥地接受着,那半阖的眼中,流露出的也全是爱和满足。

天很蓝,风很清,我的眼睛开始潮湿。

年轻的鹰每喂完一口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叫。有好几次,老鹰把嘴闭上了,不肯再张开,只用慈爱的目光望着它。但它都轻轻啄开了老鹰的嘴,那分明还带着少年的任性和撒娇。是的,它明白母亲(抑或父亲)的心,尽管它也确实很饿了,有好几次叼在嘴里的肉差点被本能地吞下去,尽管再找到如此鲜美的野味已很不容易,但它宁愿去喝洞里的水充饑,也不肯吃一块给母亲(或父亲)的食物。

我的泪开始大股大股地往外涌,我不敢站起身,生怕惊动了那深情的两代鹰,我只有用泪水模糊了的眼,定定地望着那正紧紧依偎着晒太阳的两只鹰。不看那美丽的流云,也不听那柔歌似的松涛。

没有照相机,但我的心已摄下了这一生所能见到的最美丽的一幕。那一年,正是我因一双皮鞋跟父母闹翻的第一次离家出走。下山后,我马上还了朋友的猎枪,搭当天的末班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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