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佚诗三首辨伪

偶阅《续藏经》，在附录于宋初延寿《三时系念仪范》之末的《身为苦本觉悟早修》一文中，发现有不见于今本《寒山子诗集》的三首寒山涛。这三首寒山涛是以夹注的形式出现于文中的。兹引录如下：

寒山颂：胭脂画面娇千样，龙麝薰衣俏百般。今日风流都不见。绿杨芳苹髑髅寒。①

寒山云：雀啄鸦餐皮肉尽，风吹日炙髑髅干。∵∵目前试问傍观者，自把形骸仔细观。②

寒山云：百骸溃散杂尘泥，一物长灵复是谁。不得此时通线路，骷髅着地几人知。③寒山名下的这三首诗，是寒山所作而亡佚厂的寒山佚诗呢?还是后人将其他人的诗作误置于寒山名下的呢?

此疑问常萦绕于心，一日偶得机缘，我质疑于本师项楚先生，承蒙项楚老师赐知，这三首诗又见于北宋末禅僧慈受怀深的语录中。翌日我检视《慈受怀深禅师广录》，于其卷二《枯骨颂》和《枯髅酒色财气颂》这两组组诗中，得见这三首诗。为了便于考辨，兹将全诗引录如下：

枯骨颂

风力机关终有尽，深情厚貌见无因。

担擎黑业归何处，留得枯骸未化尘。

皮包血肉骨缠筋，颠倒凡夫认作身。

到此始知非是我，从前全玉付何人?

鸟啄鸦鸽皮肉尽，风吹日炙髑髅干。

目前试问傍观者，自把形骸检点看。

因嗔久恋四蛇窟，由爱长依六贼村。

今日并赃都捉败，这回休要弄精魂。

百骸溃散杂尘泥，一物长灵复是谁。

不得丹霞通一线，骷髅着地几人知?

枯髅酒色财气颂

枯髅爱酒醉魂在，罗列杯盘手自斟。

酩酊一生心似麴，想君作鬼也昏沉。

燕脂画面娇千样，龙麝薰衣俏百般。

今日风流都不见，绿杨芳草髑髅寒。

生前财货囚贪得，死后形骸被物拘。

毕竟一文将不去，被人骂作守钱奴。

偶然一语不相投，努目挥拳汗欲流。

若悟形骸同逆旅，胸中人我一时休。④慈受怀深是北宋末期有名的禅僧，《新续高僧传四集》卷十—《慧勤传》后有其附传，其言云：

怀深，字慈受，姓夏氏，寿春人，生之夕，祥光满舍，文殊坚遥见之，疑火也。诘旦，知邻里生儿，心异之，继访焉，且告之故曰：“如此瑞征，宜善护之。”自后抱儿，见坚辄笑，因许出家。及长，遍游方外，清益鉴公，乃大豁，呈偈曰：“祗是旧时行履处，等闲举着便淆讹。夜来—阵狂风起，吹落桃花知几多?”鉴抚掌曰：“者里岂不是活祖师意厂后终于蒋山。⑤

明复法师《中国佛学人名辞典》“怀深”

条云：“怀深（宋）比丘，字慈受，寿春夏氏子。少从文殊院坚禅师出家。长，参佛鉴勤得悟。历尘名蓝，末继金陵蒋山寺。以绍兴二年（1132）寂，寿五十六。”⑥怀深富于文才，善诗，其诗多言佛理，曾作《拟寒山诗》148首，见于《四部丛刊》影印高丽刊本《寒山诗》之附录。慈受的所有诗作也都近于寒山、拾得等受偈颂体影响的白话派僧诗的诗风。

寒山名下的这三首诗与慈受《枯骨颂》和《枯髅酒色财气颂》中的三首诗相同，仅有个别字句小有异文。这只能是出于两种可能性所致，即或者是怀深掇拾寒山的诗而缀属成自己的两组组诗，或者是后人在写作或注释《身为苦本觉悟早修》之文时将怀深的诗误认作了寒山的诗。但是，我们认为前一种可能性不大，其原因有三：一、这三首诗在怀深的名下是出现于怀深的两组组诗之中的，而这两组组涛皆结构紧密，涛意和辞气都连属贯注；《枯骨颂》五首诗围绕枯骨意象重沓道来，以明人身非实之旨，《枯髅酒色财气颂》四首涛则分别从酒色财气四个方面来针砭世态警醒俗人；这三首诗与慈受怀深的组诗整体深然成体，没有丝毫异样不协之感，不象是怀深在寒山三首涛的基础上拼凑其他几首诗而形成为这两组组涛的。二、怀深本是一位富于涛才且行高德厚的高僧，他没有必要而且电不会如此行事的。三、在怀深以前的时代的文献中未出现过这三首所谓的“寒山涛”。所以，这三首“寒山诗”应该是后人将怀深的诗作误认作厂寒山的诗。而后人之所以会有如此之误，这极有可能和慈受诗风近于寒山，而且慈受又写过为数歹少的148首《拟寒山诗》有关系，也就是说，大概是由于后人离慈受的年代已较久远，遂将慈受的《拟寒山诗》与寒山诗本身相混，再进而将与寒山诗风相近的慈受的其他诗作也张冠李戴地误认作了寒山的诗。

那么，这位后人又是淮呢?我们推测他离怀深的年代较久远，他又是什么时代的人呢?这位后人很可能就是《身为苦本觉悟早修》一文的作者或给此文作注之人。

此文在《续藏经》中并没有标明作者，但是，此文又被作为附录收入了南宋皮日休《龙舒增广净土文》正文后的卷十二中，题为《狮子峰如如颜丙劝修净业文》，见于《大正藏》第47卷第286、287页。由于古人有为自己的诗文作自注的情况，而从颜丙之文的夹注来看，它只用数首古颂诗偈来佐证文义，而并不涉及典实和字句的注释，所以更象是自注。如果我们的推测不误的话，那么，将怀深之诗误，认作寒山诗的这位后人，就极可能是颜丙了。关于颜丙，《中国佛学人名辞典》“颜丙”条说：“颜丙，（宋）优婆塞，号如如居士，谒雪峰然公得法。博学多闻，兼通孔老，尝作三教咏，世喜诵之，又作劝修净业文，亦行于世。”⑦《福建通志》卷六十《方外·延平府·元》云：“如如居土，顺昌颜氏子，弃儒入释。元初过将乐……建庵缺正梁，张氏墓侧有合抱梓，求之弗得，是夕风雨拔之，因鬻为梁。”⑧可见，颜丙是南宋末元初之人，籍贯在福建顺昌。由于颜丙所作《身为苦本觉悟早修》一文在释门影响较大，广为传诵，所以，在明代成化十七年（公元1481年）重刊《龙舒增广净土文》⑨和明代万历十九年（公元1591年）重刻《三时系念仪范》时，颜丙《身为苦本觉悟早修》一文作为附录被分别收入厂其书之末。

总之，我们认为这三首所谓的“寒山诗”并不是寒山的佚诗，而是南宋末元初的福建顺，昌人颜丙将与寒山诗风相近且作过《拟寒山诗》的北宋末慈受怀深的诗，误认作寒山之诗了。（下转26页）（上接第124页）

注释：

①《续藏经》第二编乙第—套第—册第70页

②同上

③《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一套第一册第71页

④《禅宗集成》第23册第15728页。***艺文印

书馆1968年出版

⑤《高僧传合集》第819页下栏，上海古籍出版社91年版

⑥《中国佛学人名辞典》第634页版

⑦同上书第628页中华书局88年

⑧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30册第202页

⑨重刊序文见《大正藏》第47卷第2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