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里∵雪中芭蕉

陈圣争

湘西南有一山城名零陵,1300多年前,这里生活着一位名垂千古的大书法家,他就是怀素和尚。他的书法在大唐与张旭齐名,传有“旭癫素狂”的美名;他的“笔冢”、“墨池”等传闻,至今仍在这块土地上家喻户晓。

“绿天庵”因怀素而流传,到明代时已成为闻名遐迩的“永州八景”之∵“绿天蕉影”。怀素之名得以千年留响,不在于他是个僧人,而是因其书法成就,以及附着于其上的种种传闻。怀素,约开元、贞元间人,俗姓钱,字藏真,怀素为其法号,生于零陵,《藏真帖》中已写明。历来另有一说为长沙人,或许因其《自述帖》中言:“怀素家长沙”之句而误。据其自述,幼年即出家,在参禅之余,爱好书法。晚年时负笈西入长安,与当时颜真卿辈相交甚欢。

民间传闻怀素幼年因家穷无力供养,而送入寺庙出家。酷好书法,在诵经礼佛之余,唯以练字为乐。筑室绿天庵,附近种满芭蕉,没有纸张时就用蕉叶以代,日夜苦练,以致洗笔的水池成为了大墨池。笔头写坏后就堆着,以后就挖个坑埋了,并题上“笔冢”二字以记。终于练成一手绝世草书,并创狂草一体,而得与张旭齐名。怀素的草书在西游长安时,即誉满公卿间,每书字,似成洛阳纸贵之势。

如今流传的怀素法帖中,尤以写于贞元十五年的《千字文》享有盛名。这手笔充分展示了怀素自由挥洒而有法度,一气呵成于收笔间仍显余音绕梁,意犹未尽;纵笔之势如电奔,隐隐可闻远天边际的声声而近的雷声;勾连之间而带顾盼之色,有似情人间的缠绵喁喁私语……当时达官贵人、名人雅士对怀素的书法即有很高的评价:从形似方面来说的,赞为“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笔下唯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蛇走”;在机格上有“志在新奇无定则,古瘦漓骊半无墨”,“心手相师势转奇,诡形怪状翻合宜”的评价。在形容怀素挥笔之快上,人们不由地感慨到:“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驰豪骤墨列奔驷,满座失身看不及”。在书法史上,怀素自创“狂草”一格,虽有借鉴学习张旭之处,而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在当时即已赢得“草圣”之美名。

每过县城回家,自己都会在绿天庵里徘徊片刻,听听墨池的倾诉,看看芭蕉的流韵。虽在闹市之中,这片小山依然持有一颗宁谧安神之心,顿让忙碌的节奏、烦虑的心思得以片刻的纾缓,让人刹那间顿时醒悟到人原来也是自然界山林的一种动物,回归山林或许是一种更接近人的本心。

2007年的那场雪实有天灾之感,对于绿天庵来说,也有些如此:湖边的桃、柳之属只剩秃干,棕榈树也有被连根压垮几棵,芭蕉之景果然有些惨不忍睹。不过,此刻的芭蕉竟然惊现“雪中芭蕉”之景,另有了风韵和禅意。当王维以他对禅理的体悟而画出此种芭蕉雪意时,众声一时哗然,赞誉者称之深得佛理,毁之者认为物理不通。芭蕉乃南方之物,大雪以北方多见,这“雪中芭蕉”似乎不可思议,连物理都不通者,又如何是深悟佛理呢?对此齗齗议论,可以想象王维当时或许会作出拈花一笑之态。在传统的中国文论中又有着“以禅喻诗”的传统,这“雪中芭蕉”的意蕴又成为了文论美学意义上的讨论。文学是一种人学,一直有种声音相应着一种悖论:“于理极不通者,于情真而深”。当自己初见此景时,惊愕万分,尚想若那些争论者也能见到此光景,又当作何想呢?或许那些执拗于一己之见闻而困于所谓“物理”的人,此刻也当是哑口无言了吧。

“雪中芭蕉”,或许源于王维对一种禅意的理解,这或许是对临济宗“枯木禅”意蕴的一种物解蜕化,一种脱茧化蝶的意会。现较早的有关“枯木禅”文字记载的是临济宗黄檗大师的说“法”:“如枯木石头去,如寒灰死火去,方有少分相应。”“枯”者,外形也,似枯而实荣,内心永葆生机。参“枯”禅者,是以参悟外物与内我,以外界的枯死来关照内心的生机,并非是要抹灭内心的生命之息。参“枯”的真谛在于悟生,让内心的万机欲望趋于沉寂,而保我内心的悟佛真机,而非参“死禅”。

《五灯会元》中有则公案说一位老太婆筑庵供一和尚修行,二十年来,平时都由一位二八佳人送饭服侍。一次,老太婆为试和尚功力,嘱咐女子在送饭时抱住僧人,问他感觉何如。女子依言而行,那僧人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意!”老太婆听后大为生气,说:“我二十年来供养的竟只是一个俗汉!”于是便赶走和尚,茅庵付之一炬。和尚已然“枯木倚寒岩”之境,无情无欲,外物已不为之所动,乃被婆子视为“俗汉”,就在于那个和尚二十年来为参透玄机,只悟得“死”字,却不见生机。

禅家有“大死一番”之言,灭度万念,方显真心妙用,“大死”而后能“大活”。若只能“死”而不能“活”,则仍是一个徘徊在野狐禅间的俗汉。能“枯”能“荣”,能“死”能“生”,“枯木逢春”或许正是其中的旨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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