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庄严——游华严寺

初冬雪后,由樊川登少陵塬,上塬便到华严寺。

按说,这里是中原佛教华严宗的祖庭,应该是堂而皇之的华丽庄严,然而却是满眼萧条一片冷寂。别说香客寥寥,就是游人也难得一遇。与山西大同、山东淄博和福建宁德的华严寺相比,显得寒酸多了,不像个祖庭的样子。我想,要不是这里还耸立着创宗人杜顺和四祖澄观的两座灵骨塔,可能早就被人遗忘,沉埋到荒草中去了。

杜顺法师是隋至唐初的人,华严宗创宗很早,但作为祖庭的华严寺,修建却很迟,大约是在唐王朝过了三分之二的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年)。据说最初这个寺就以窑洞为基础,一直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建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它的地位摆在那儿,在那个时代没法不受到高度重视和赋予显赫声名。

可能麻烦出在黄土高坡。以前生态环境好,水土保持到位,还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可能到了元代就开始出事,清乾隆时,土塬竟然崩塌,以致只留下两座塔,其它建筑全毁。即就是现在,还时刻受着崩塌的威胁。

原先,这里建有从初祖到四祖的灵塔,老天爷也有意思,留下来的正好是华严宗两个最重要人物的塔。东边的杜顺法师塔呈方形角锥体,共七层,高约二十一米,为仿木结构楼阁式砖塔,第三层嵌有“无垢净光宝塔”刻石。西边的澄观法师,活了一百零三岁,实实在在的“九朝元老”,其《华严经疏钞》是《华严经》注疏中最重要的着作,有“华严疏主”之称。他被皇帝授予“镇国大师”、“僧祖清凉国师”称号,委任为“天下大僧录”主持全国佛教。他的塔呈六角形,为七层六面砖塔,高约十七米。塔上嵌有"大唐清凉国师妙觉之塔"刻石。

昔日的辉煌虽然不在了,但是站在塬畔上南望,却是一种享受。雪后初晴,终南历历在目,岑参的“寺南几千峰,峰翠青可掬”现在成了“寺南几千峰,素裹亦妖娆”了,别有一番情趣。

简陋的僧舍边有僧人出入,不知哪里的木鱼声一下一下,清脆而有节奏,仿佛敲击在心上。啊,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其实,华严寺的情形早见于书刊文章,执着“我见”非来此地一游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到这里体会一下“华严世界”的意境。虽然我知道自己入不了三昧,甚至还有可能尽是“外道”的虚妄,不过还是要来,还是要看。当然是一个人静悄悄地来,看。

十宗八宗,必依佛经,华严宗所依的根本经典是《华严经》。华严华严,莲花庄严。据讲这个莲花庄严世界是毘卢遮那在过去发愿修菩萨行所成就的。我理解,莲花是一个意象,一个比喻,正如经中所列举的世界种名、世界名、菩萨名、神名等等一样,告诉你就这么个说法,底细嘛还得自己去参详。否则,那个无限的华严结构、无数错综复杂的“组织”和庞大而有序的“队伍”怎么表述?

研习《华严经》的说该经是一切佛法的基础。

在我等俗人看来,《华严经》里讲了很多“不可思议”∵的内容。

《华严经》经说,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上下和周围“十方”都是有“世界”∵的,我们这个世界名叫“娑婆世界”,位于比我们这个世界高一个层次的“世界种”——名曰“普照十方炽然宝光明世界种”中。这个“世界种”一共有二十重即二十层结构,“娑婆世界”就在第十三层,西方阿弥陀佛的极乐世界也在这一层。不过,你不要以为这些层里的“世界”是有数的,仅仅在同一层次里,“世界”的数量多得就像尘土微粒,“娑婆世界”也罢、“极乐世界”也罢,只是其中的“一微尘”而已。而且,在“普照十方炽然宝光明世界种”的周围,还有无数多的“世界种”,如“普无垢”、“遍无垢”、“善建立庄严”、“恒出十方变化”、“遍照刹旋”、“佛幢庄严”、“光照十方”、“法界行”等等,每一“世界种”又各有二十重,每一重又有无数的“世界”在其中。

我们从其它经里知道,由一千个太阳和月亮出没的“小世界”组成一个“小千世界”,再由一千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再由一千个“中千世界”组成一个“大千世界”,这就叫“三千大千世界”。这样的“大千世界”多如“恒河沙数”——无限!可以想见,对于古人,这种构想是多么地离奇,多么地不可思议!

“大千世界”和“华严世界”是一致的,只是描述的角度不同,在某些地方“华严世界”更为具体详细。

现在我们知道,“大千世界”、“华严世界”竟然在结构上与现代科学对宇宙的观测惊人地相似——宇宙是无限的,宇宙中所具有的地球、太阳系这样的天体、星系也是无限的。更为神奇的是,“三千大千世界”所包含的“小世界”数量是十亿个,正巧与科学家所估计的银河系里的星系数量相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佛陀早在两千多年前就知道了宇宙的结构模式和银河系里“小世界”的数量?

简直不可思议!

天又飘雪了,正助我兴。

这种分层次的、宇宙无限的构想,现在的我们是可以思议的了,但对古人,对佛教徒,恐怕只能说因为你是佛教徒,你就要绝对相信,不要有疑问——理解的要相信,不理解的也要相信。

但我们是俗人,对很多不理解还是要问。

世界、宇宙是怎么来的?《华严经》说是毘卢遮那佛的愿力所致,也就是说是意念的产物——“三界虚妄,但是心作”——想一下宇宙、世界就出现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按照《华严经》的说法,佛是无生无死、无此无彼、无苦无乐、无过去现在未来、没有“有”也没有“无”的。这种“存在”是不是也让人“不可思议”?

但佛是有思维的,然而既如上述,佛用什么思维?如何思维?是不是“不可思议”?

佛经里说“不可思议”,是说道理已经弄通了,但是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达,甚至无法使用我们惯常的形式来思维。而我们的“不可思议”却成为“解不开的疙瘩”了。不过,俗人们一直都在尝试解开这些“疙瘩”。

绝对不能轻易地用一句“唯心主义的胡说”来否定佛经里的说法,其实也否定不了。千百年来最聪明的人研究的就包括这个在内,你能说他们都神经了,傻了?就那么喜欢耗费毕生精力白白做无用功?

我想,是不是我们只懂得地球人的想法,只能理解建立在地球模式上的思维,而且把这种思维模式推而广之到宇宙间一切思维上?

人类犯过错误。曾几何时,地球人把阳光、水分、氧气称作“生命三要素”,但后来发现,仅仅地球上存在的事实就推翻了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地球深处有害怕阳光和氧气的生命!如此,我们地球人还敢盲目地自以为是!?

现在我们知道,宇宙中的一些天体上肯定居住着比地球人智慧更高级、思维更发达的生命。既然生命远远不是只有地球这种形式,那么我们能不能设想,生命有没有我们完全不知道的、“不可思议”的其他形式?能不能再设想一下,如果我们把“生命”不局限在有机物质范围内,即需要摄取营养,进行新陈代谢、进行繁衍,而是定义为仅仅能够“自主活动思维的存在形式”,那么宇宙间是不是还存在着非物质的生命形式?你把它叫意识也罢,甚至叫灵魂也罢,这里的问题是有没有这种“存在”存在的可能?如果有,《华严经》里说的那些佛、菩萨、天、神之中会不会有其他星球上的非物质形式的“生命”?

《华严经》里所描写的那些“世界种”、“世界”,它们存在着“各各依住,各各形状,各各体性,各各方所,各各趣入”等等情形,如“依住”的“海”有莲华、香水、漩流光、音声等等海,“形状”有山、江河、回转、坛墠、树林、楼阁、胎藏等等形态,“体性”有云、焰、光、影像、音声等等性质,分门别类,五光十色。而现代科学研究发现,每一个星球都有着自己特殊的条件造成的环境,它们各自在构成、形态上肯定不会相同。那么《华严经》所讲的依住、形状、体性等等千奇百怪的情形,是不是就有些“靠谱”了?

再进一步,那些居住在各自星球上的生命肯定具备能够适应各自条件环境的能力,甚至具有我们地球人所无法想象的智慧和能力,可以“无碍”地往来于宇宙空间,察知地球人的思想和行为,如果我们抛开“鬼神迷信”的束缚,是不是可以把这些“不可思议”的“存在”转化为能够思议的不同的生命形式?

能不能更进一步考虑,我们一直具有的指导研究的思想方法、进行研究的方式手段等等,都是在物质环境中形成并适应物质坏境的,那么,能否把它们直接用于对非物质存在的研究?我们现在的研究自以为聪明,然而在实际上是不是正沿着“亡羊”的“歧路”越走越远了?

《华严经》说,它的一真法界,是个圆融无碍的法界。

然而我辈理解起来,颇不“无碍”。

“一”既是最小的单位,也是最大的单位。小到不能再分时是“一”,无穷大又可以用“一”来涵括,“万法归一”、“九九归一”。有限无限都可以用“一”来把握,“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法华经》的这个“一”是不是很玄乎?

“一念百千劫,百千劫于一念间”,一闪念是很短的时间,佛教里讲的“一刹那”有人计算是0.013秒。而一劫多长?佛教说小的劫1680万年,大的劫13亿4400∵万年,“百千劫”实际上指代无限的时间。短的时间能被包容在无限时间里好理解,而“百千劫于一念间”——无限的时间可以被包容在极短的时间里,是不是难于理解?

空间也是这样:“一微尘即十方国土,十方国土即一微尘”、“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一一毛端,悉能容受一切世界而无障碍”。“一微尘”怎么包容“十方国土”、小小的“芥子”怎么容纳“须弥山”,一根毫毛的尖端怎么能容受全部无限的世界,是不是“不可思议”?

《华严经》认为时间空间可以超越,无所谓过去现在未来,无所谓大小长短、前后左右、净秽、有无,是不是也有些让人费解?

可能有人认为这些都是宗教的需要,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编排出来哄人的,以“迷信”斥之。但是,我们能否深入想一想,这“编排”也就太凑巧了,现代科学揭示的“全息”信息存储告诉我们,哪怕是储存体本身再小的一个微粒,也能显示出所存储的全部信息。小容纳大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法华经》的时空观还要我们运用相对论知识和现代科学研究的成果去分析。

以传统时空观看,地球上的时间如“滚滚长江东逝水”,谁也抓不着拦不住,一去永不复返。可是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特定条件下,时间可以减慢。现在的科学研究更前进一步,认为时间还可以停滞,甚至倒流。那么,“百千劫于一念间”还存在滞碍吗?

按照相对论和现代科研发现,空间也不像我们惯常想象的那样犹如一间空房子,装不装东西都那么大,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个样儿,而是条件改变了,就会发生变化。喜马拉雅山可以小到装衣服兜里能理解,空间弯曲可能还比较容易理解,然而不存在原来就有的就搁在那儿的空间,只有依据条件才出现的空间,也就是说无所谓空间不空间,没有条件就没有空间,有什么条件就有什么空间,宇宙既有无限的空间也没有任何空间,这些能够想象吗?既然空间的存在因条件而异,《华严经》讲的“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还是难事吗?

所不同的是现代科学依据的是物质运动变化的条件,《法华经》依据的是意念运动变化的条件。

这些,我只能使用地球人的思维。没有办法,我在华严寺。

手机响了,朋友问我“禅”参得怎么样,无答案。

突然想起这里有一位僧人,讲虽然此地条件差,但却正是“安顿心灵”的好地方。这么安静,确是正儿八经让思想天马行空的所在。

为什么一两千年前的古人能对宇宙做出如此奇妙的想象,我总怀疑那不是一种不着边际的荒诞猜测,更不是一种偶然巧合,似乎历史的现实中有过某种引导,存在着能够合理解释的原因。

佛教既重视教理的学习,更重视修行的实践,最讲求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强烈反对只说不练。佛教认为,佛所讲的道理必须、也只能通过参验——实践才能贯通——悟而达到成功——证得,否则就是“纸上成佛”,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不得究竟。因此,高僧大德们通过一定的“法门”参验,“证得”“涅盘”,实际上就是掌握了某种能够观照宇宙的方法。所谓的“神通广大”,不过是把所掌握的方法显现出来而已。这种能力一般人不但得不到,而且因为到达不了那种境界而无法相信也理解不了。所以,“证得”的人就可以感知和获得其他人所无法感知和获得的信息,我想《法华经》里有关华严世界的构筑和描写,一些内容应该由此而来。

不过,当“佛学”成为“佛教”,佛经就被神秘化、佛陀就被神格化了,佛便成为全知全能的教主,由救苦救难的“人”变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这就是被推上神坛的释迦牟尼!

这时,几道阳光从云层中透出。在少陵塬头,李白曾有“夕阳明秋水,流光灭远山”的句子,那是秋天。我感叹李白观察自然的细致和精确,只有斜照的阳光才能被水大面积反射,也只有位于山尖的太阳才让人看不见光线下的远山,早想来这儿体验体验,可赶上的却是冬天。不过我很坦然,夕阳秋水流光远山转瞬即逝,而我却在。

按照佛教,就此“一念”,我还将再次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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