沩山一日∵

石∵舟∵

5月2日,我们几位教授偕夫人、子女一起,从长沙来到沩山密印寺旅游。说实在的,工作多年了,还没有这么一本正经地出来,把一切都“放下”地度假。如今有了“五一”、“国庆”长假,也真该享受一下人生、生活呢。∵

沩山密印寺是长沙着名的宗教文化旅游胜地。明陶汝鼐诗云“法雨来衡岳,宗风启仰山。十方密印寺,飞落白云间。”该寺位于长沙市宁乡县西南约100公里。主峰海拔1070米,由数十座山峰环抱,与雪峰山相连。山顶形成一个盆地,方圆四十多平方公里。我们之所以选择到这个高居半山之上、盆地中央的密印寺度假,是因为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又与我们近年研究的湖南文化产业课题有关,路也不远,交通方便。不过一说起“课题”,难免又谈不上“放下”了。哎,说是要“放下”,也实在不容易啊!∵

昨天下午,我们乘长途汽车,连同“打的”,每人共花了34元钱,经过四个小时,终于到达沩山密印寺。密印寺是唐代沩山灵佑禅师于唐宪宗元和二年(807)来到沩山六后所建,为中国佛教禅宗沩仰宗祖庭,至今已1188年历史。昨天下午,我们参观了位于盆地中心毗庐峰下的密印寺。这是个占地38余亩(25757平米)的道场。中轴线及两侧凡四进,有寒山殿(待恢复)、万佛殿、观音殿、警策堂、祖堂、禅堂、寮房等。万佛殿仿南岳大庙规模,为砖木、石柱结构,有38根石柱,殿高九丈七尺,重檐碧瓦,金碧辉煌。万佛殿内有12182尊镀金砖制佛像,为寺院至宝之一。唐宪宗元和八年(813),灵佑开山,大中三年(849)建寺,始有密印寺之名,最盛时曾住僧3000人,周围有3700多亩罗汉田(僧人自己开垦1900多亩,裴休丞相及信众供养寺院的庄田1800多亩)。当年,百丈怀海的弟子灵佑为了实践“百丈清规”,在司马头陀的启示下,到湖南沩山开宗立派,又得“下放干部”——宰相裴休的大力资助,在这个可以发展成“一千五百人大善知识的道场”艰苦创业40年,把沩山建成禅宗沩仰宗的发祥地、实践“农禅结合”的模范丛林。1914年在湖南第一师范学习的毛泽东、萧子升曾利用假期,一路“化缘”,到沩山密印寺、安化等地考察,同住持亲切交谈,了解社会、民情,解放后还嘱咐宁乡县***好好保护密印寺的佛教文化宝贵遗产。如今,密印寺周围已成沩山乡***所在的沩山镇。寺内常住比丘尼、居士十多人。寺院经济由解放前的农禅结合兼收租(含有剥削性质)的形式,发展为主要依靠香火、门票(2元)收入,同时尼众自己种菜、种富含硒元素的沩山毛尖茶(雇少量技术工人)的“庭院经济”,真正弘扬了百丈家风。现在佛教虽然比起盛唐全盛时期来,已风光不再,寺院经济尚未形成规模,但“山不在高,有佛则灵”,如今却也香火旺盛。听尼师介绍说,不久前,湖南师大学生90多人到这里旅游、考察,全都住在寺院客房里,还和尼师们一起上殿、做“早课”;4月28——30日(四月初八佛诞)“沩山名茶斗茶会”,不仅本省厂家来,还吸引了日本、香港客商,寺门外成千上万的人头窜动,广场龙飞狮舞,煞是热闹。∵

上午七时半,我们一行九人用过早斋,即在虚竹尼师带领下,到太阳庵参观。太阳庵位于密印寺南5里,原名清安寺,建于清。1997年重建。我们爬上十几级台阶,就到了庙门口。这是一座砖墙灰瓦的简陋小庙。两进四间。第二进为主殿,供释迦牟尼佛、玉皇大帝、关圣帝、财神等神佛像。虽然这种伸佛不分的宗教信仰——多神崇拜,并无多大特色,但由一而多,也可见当今中国民间信仰自由之一斑。随后,我们回到密印寺,到“白果含檀”、孔雀殿遗址参观、游览。∵

寺后、寺东白果树(即银杏)现存两棵,据说一棵为灵佑禅师所植,在寺后的西北角;一棵为裴休丞相所种,在寺东。树龄千年,这在中国寺院中并不算稀罕,但“白果含檀”则不多见。据记载,密印寺历史上遭受祝融之灾有四次(1104年、1370年、1619年、1918年)。明陶汝鼐崇祯二年(1629)游沩山,作《寄檀灵树》诗,序云:“古银杏在毗卢峰之右,唐元和时物也。既枯十数年,一夕南枝复活,中生檀香一株,今全树皆荣,荫可十亩。”从1619年至今,这棵复活而中间寄生檀香树的银杏,至少已380多年。看来,大自然有一些东西生命力也实在强,这棵树中之树,历尽沧桑,如今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难怪陶汝鼐诗中写道:“栴檀枯杏总灵芽,今日同参转法华。何似雪山寒到骨,瞥然拈出手中花。”裴休种的那棵银杏树,中部已空,可容纳七八个人,11岁的小邹舟,还钻到树身肚子里做了个鬼样子,逗人发笑。树身如此之高大,却也腹内空空,真可谓“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从寺后往北,沿小路上山,我们直奔毗庐峰。这座以毗庐遮那佛命名的高山,是密印寺后的主峰,海拔1000多米,离密印寺约高100多米。山很陡,小道崎岖,曲折幽静,花木繁茂。我们从7时50分开始上山,边爬边歇息,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爬上山顶。几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爬山又是高兴,又是发愁。我折了一根树枝,“打草惊蛇”,扫除蜘蛛网,在前面开路。大家边爬山,边吸氧,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有的还顺手摘起映山红,嫩绿的蕨菜、苦菜、鱼腥草、椿树叶子。到了山顶,豁然开朗。放眼看去,沩山镇尽收眼底。对面的电视差转台、“天人送供”、禅衣岭、狮王峰如同屏障,巍然耸立。山后群峰起伏,绵延天际。极目远眺,东至宁乡,北、西连安化县,南接雪峰山、涟源,真令人心旷神怡。∵

在山上浏览、拍照、采集野菜,休息约半个小时后,我们即陆续下山。周教授提议,不走原路,另走小道。大家都赞成。我们下到半山,即往西走。这条道虚竹师也没有走过,我开始也有点担心,怕走冤枉路,结果出乎意料之外,比原来上山的路要好走得多。这时虚竹师带领我们,穿过一片沩山茶园,来到我们向往的“龙王井”、“美女枧”。“龙王井”离密印寺三里路,是灵佑禅师开山寺院饮水的水源头。裴休之子裴头陀出家后,在香积厨(厨房)劳作,每日挑水做饭,供1000多人用斋,非常辛苦。他的姐姐闻知此事,裴头陀的姐姐以自己的脂粉钱捐给寺院,捐建了“石龙枧”,用420条石枧,绕过几座山梁,把龙王井的甘泉直接引到香积厨中,后人称为“美女枧”。史载,裴休,孟州济元人,唐大中年间宰相,为黄檗希运弟子。被贬为湖南观察使潭州(今长沙)刺史后,遇到因武宗灭佛而裹首为民的灵佑禅师,十分器重,不仅用自己的车送灵佑回密印寺,而且还自己买田1500多亩捐给寺院,送儿子裴头陀出家(后在金山寺,名法海)。如今,龙王井已成小塘,但上方仍有一口小井,石枧残存无几,我们有幸在遗址下方的水塘边的水沟里找到几条石枧,上面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字,大概是唐代的不会错(因为史载石枧只补修过一次,唐代原物保留下来的可能性很大)。我们把这条石枧引水槽中间的泥巴铲去,拍了一张珍贵的照片。后来回到寺里,也在厨房边找到一条石枧,实在宝贵。望着从石枧汨汨流淌的清澈山泉,我想起宋僧德洪觉范的诗句:“大唐宰相美裴公,曾拾伽蓝饰地金。石枧引泉来法乳,旃檀留荫护禅林。悠悠空翠澄昏晓,扰扰浮尘混古今。欲续真镫传佛印,几人能证妙明心?”∵

上午11时30分,我们回到寺里用午斋,并参加了过堂的仪式。12时30分,又踏上西行的旅程。虚竹师带我们沿寺西的一条大路前行。走了2里多路,她指着右前方一座象土地庙一样的小屋说:“这就是将军庙”。将军庙不知供祀何人,史料不详。我们看了一下,没有停留,又继续往前走。今天天公作美,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沩水清澈见底,缓缓东流,象在哼着一首快乐的歌。仔细一看,水中几条小鱼还在动呢,真是优哉游哉。顽皮的小邹舟不时捡起路边的小石子,往河水面“打飘飘”,就是“飘”不起来,而邹舟兴趣不减,有一次“打飘飘”还差点打中在河边捕鱼的渔民呢。大人们打着阳伞,或戴着遮阳帽,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说、边看。远处高山上的“天人送供”、“禅衣岭”隐隐约约地现在眼帘。我打开相机,以远山、绿树、良田、沩水为背景,给夫人拍了一张照片。我们逆水而上,约走了6里路,折向左边的小河,就听到潺潺的流水声。行不到20米,到了一个约有10米宽的直径、形如井口的地方,只见一条瀑布从天倾泻而下,阵阵清凉,沁入肌肤,令人陶醉。陶汝鼐《优盋泉》诗云:“千尺飞泉落素旻,优昙花白大于轮。若教声色前头荐,道是香严也未亲。”我们纷纷在此摄影留念,怀念灵佑、香严祖师。随后,虚竹师带我们从左侧爬上溜滑的岩石阶,进入一个岩洞。虚竹师焚香,在祖师位前跪拜。据说这就是当年灵佑祖师在密印寺建寺之前六年常住、修行的地方之一。洞不高,约一米八九,面积8平米多,仅可站立。里面阴森、清凉、潮湿,虽然可以躲避风雨、野兽,但要常住这里,“白居”实在不容易。创业者之艰难,于此可想而知。我们在这里缅怀祖师良久,也美美地吸了半个多小时“氧巴”——负氧离子,有的还在清泉中贪婪地洗脸,用双手捧着甘霖,尽情地喝,然后依依不舍地踏上归途。虽然来回近20里,走得有点累,大家还是十分开心。晚斋后,我们稍微在小镇散步,随即返回寺院。∵

晚八时许,天渐渐黑下来。突然,我空尼师接到电话,说双峰县一批信徒要来朝拜密印寺。我们知道南岳佛教信徒很多,每年八月的庙会是高潮,一个村一个村的信徒由村干部带领,到南岳大庙、南岳山拜佛,却没有听说有组织地来拜沩山密印寺菩萨的。于是,我们纷纷到万佛殿去看个究竟。果然,寺门打开,整整一车的信众,排成长龙,从山门的售票处进来,共有79人,鱼贯而入。他们在大香炉前站好,一位领队的男居士先朝大殿方向下拜三拜,然后大家一起下拜,大把大把地往大殿前由***僧人捐铸的大焚炉里烧香、纸,这时,鞭炮齐鸣,烟雾缭绕。随后,信众们陆续进入万佛殿,礼拜、上供。奇怪的是,礼拜后,不少人一边仍跪在拜垫上,一边在地上打卦,每人足足打了五六次,并由旁边的一个女巫一样的人判断吉凶。有的人还把约两寸长的檀香木条沿着佛像周围洒了一地。我们知道,密印寺现任住持博明法师(原住长沙开福寺、比丘)主张正信的佛教,既不卜卦,也不赶经忏,却致力于在长沙每周六、日讲经、准备办“大沩山网站”、恢复“沩山学佛社”、筹备举办“中国佛教禅宗沩仰宗根本祖庭——密印寺建寺119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大力弘扬佛教文化。怎么这些信众到这里礼佛,却不知这里的规矩呢。经了解,原来他们是“南岳会”的信众。他们信仰佛教、南岳神、关公大帝、财神,属于多神崇拜,全村有统一的组织。每年八月到南岳拜神佛,出发之前要拜“启程香”,拜完南岳神佛,再拜“回头香”。这次当是拜“启程香”的。每次拜佛除了要付交通费外,还要交给为首的人5元钱,大约是组织费,开支之外,有余钱则由主持者交寺院作供养。他们还杀猪、宰牛供神。有些佛教人士认为他们杀生,不符合佛制,劝他们不杀生,据说现在比以前有所收敛,但仍无根本改变。看来这种民间信仰与正统的宗教信仰搅在一起,也许正是“有中国特色”的宗教信仰自由的体现之一吧。∵

这时,另一件事又引起我们的注意:一位40多岁的妇女昨天跑到寺里,要求出家。尼师问她,有没有身份证、证明和家人的同意书,这位妇女说没有,寺院本来不收留,无奈她苦苦哀求,死命不肯回去,只得暂住寺院里。她女儿随后赶来,劝她回去,说也不听,拖也不动。今晚“南岳会”信众进来烧香时,一位身着公安制服的人和另一位妇女也跟着进山门来,并迅速地跑进东边的斋堂、客堂,象是追什么逃犯一样。后来一打听,这位妇女是离寺院十多里的村上人,因为不同意女儿的婚事,愤然想出家;那位身着公安制服的人和另一位妇女就是她的姨妹夫和姨妹,他们来寺院,就是要接她回去的。后来,那位妇女躲进一间客房,死命把门锁上,不肯出来。几位尼师和居士一再做工作,劝她开门,硬是不开,还在里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不回去,说要在寺院逃难。大约僵持了50多分钟,尼师苦口婆心,左劝右说,说要“报警”,做了许多工作,她好不容易才把门打开,跟姨妹夫等一起离开寺院回家。80年代以来,象这种自愿要求出家的妇女、大学生、中专生,甚至研究生,我在北京和其他地方也见过。一般手术不全,没有经过家里人许可,寺院是不允许收的。如果强行出家,往往还会闹出官司来。所以,寺院既要尊重有宗教信仰的公民出家的选择和权利,也十分慎重,有严格的手续和规矩。尼师说,出家毕竟不是儿戏,必须“将此深心付尘刹”,以清净梵行报答佛、国土、父母、众生“四重恩”,不是将相所能,而是“大丈夫所为”,能不慎重吗?∵

晚8时40分,双峰“南岳会”信众陆续离寺。一位尼师手持应急灯,一边跪在地下,口念“阿弥陀佛”,一边把地下的檀木条一一拾起,放进盆里。其余尼师各司其职,关门、巡夜、清扫卫生,然后回寮房,念经……寺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10时多,我们奔波了一天,虽然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第一天出来旅游的种种观感,又不便打破寺院规矩,随后不久,也渐渐进入梦乡……。∵

2001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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