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子与寒山诗解读》序

《寒山子与寒山诗解读》序

鬒发厉志，白首不衰，少年时发奋立志，年龄大了仍然终日乾乾，追求人生价值，是钱学烈教授之为人也。她以近三十年之功，精研深究一度被国内冷落，而被东亚和西方所热捧的寒山子和寒山诗，完成了一系列即独具特色，又清新典雅的有关寒山诗的着作，在国内外影响甚众。

寒山子作为隐逸诗人，其神秘传奇的人生经历，扑朔迷离的身世轨迹，塑像供奉的三贤二圣，礼拜祭祀的菩萨神人，层层光环，种种神奇，激起了人们寻根究底的兴致，荡起了西方年轻人心目中精神领袖的时尚。

据传，寒山子隐居“佛窟仙源”的天台山约数十年。天台山是佛教天台宗和道教南宗上清派的发祥地。寒山子虽不在天台宗祖庭国清寺受戒，又不在道教上清派祖庭桐柏宫持斋，也不在禅宗牛头宗佛窟受禅，但在佛道禅的长期冲突、融合中，在某些方面趋向于圆融。体现在寒山诗中，呈现出儒释道禅的会通。其警世诗的朴直明快，是儒家的笔法；隐逸诗的淡泊怡然，是道家的格调；讽喻诗的自然疏野，是禅宗的诗风；山水诗的空灵飘逸，是释家的意趣。圆融会通，直抒胸臆，或嬉笑谩骂，或玩世不恭，或疯疯癫癫，或阐释佛理，其诗言的通俗直白，天然自得，禅趣盎然，独化玄冥。发人深思，直透心灵，是非善恶，意味无穷。

佛教自汉从印度传入中国后，在与儒道玄文化的融突中，到隋唐时由于寺院经济的发展，佛教文化已经成为时代的强势文化，佛性成为时代哲学思潮的核心话题。当时一流知识精英被佛教般若智慧所吸引，及追求功名的诗歌科举应试所需要，诞生了一批像玄奘、智∵、吉藏、慧能等宗教家和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伟大的诗人，却没有诞生伟大的哲学家。在直觉思维和形象思维得以高扬之时，中国的理性思维被忽略了，这不能不说是盛唐文化思想的缺失。佛学家和诗人的应酬唱和，历来被视为文雅潇洒的表现。特别是诗境禅境、诗心禅心，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因而寒山诗深得历代文人墨客、宫廷名士的赞赏。虽然志趣各异，但都引以同调，假以抒志，各随其意，意在自有。

寒山子以其“头陀行”的形象，苦行僧的精神，以“出世修禅，入世化俗”的出入世间法，与拾得、丰干结为同道，并称为“天台三圣”。北宋禅僧善昭在《南行述牧童歌》中载：“往往笑寒山，时时歌拾得；闾丘问丰干，穿山透石壁”。其间天台山国清寺已建“三贤堂”，纪念三人。日本高僧成寻（1011—1081）在其《参天台五台山记·三贤院》中记载：“三贤者，丰干禅师，拾得菩萨，寒山菩萨，弥陀、普贤、文殊化现”。在中国大乘佛教里，寒山的法身是文殊菩萨，驾狮子供奉在释迦摩尼佛左侧，是大智的象征。拾得的法身是普贤菩萨，乘白象供奉在释迦摩尼佛右侧，是大行的象征，他们辅佐世尊教化弘法。丰干的法身是阿弥陀佛，以观世音和大势至为侍从菩萨。从“西方三圣”到“天台三圣”，佛主不变，菩萨已换。

雍正十一年（1733）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禧敕封寒山为“妙觉普渡和圣寒山大士”，封拾得为“圆觉普渡合圣拾得大士”，称“和合二圣”或“和合二仙”。这种敕封刻意分割三圣，遗忘弥陀丰干，强行纳入“一阴一阳之谓道”的二分法内。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保合太和”的和合精神，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它在协调、和谐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的心灵的冲突中，发挥着巨大的价值和作用。在民俗文化里，和合是喜庆之神，在婚礼上象征喜结秦晋之好的夫妻和合，朝夕和谐相处，百年白头偕老。《周易·系辞传》曰：“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天地男女是阴阳两极，差分冲突；絪缊构精，和谐融合，而化醇化生万物和人类，构成度越男女之上的生命和合体。雍正把“和合”尊为二圣，从表面上看，仿佛提升了民间和合理念的文化地位，其实是对中华生命智慧的和合精神的两极分化。和合是中华民族的智能创造，是儒、道、墨共同的价值理念，是佛教和道教使用的名相。在当今弘扬中华文化，建设共有精神家园及和谐社会、和谐世界中，和合既意蕴着和平、发展、合作的精神，又与和谐互训相通。汉许慎《说文解字》曰：“谐，∵也。”又“∵，谐也”。谐与∵义同，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之言合也”。《玉篇》：“谐，合也。”因而，和合既是和谐之意，换言之，和合学即是和谐学，把和合与和谐对立起来，岂非弄巧成拙。开发寒山拾得和合文化的精神资源，对增强民族凝聚力、向心力、亲和力，将激发出无穷无尽的热力。

是为序。

张立文

2009.3.20

于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

国学研究院

寒山子，唐代贫士,不知姓字,隐于天台始丰县西七十里寒岩幽窟中,时来国清寺。布糯零落，面貌枯瘁,言行若疯狂，好吟诗偈，皆表现佛教宗旨。与拾得友善。因丰干禅师谓其为文殊菩萨化身，太守阎丘胤入寺拜求，乃与拾得缩身入岩石穴缝中，石穴“抿然而合，杳无踪迹”(《宋高僧传》卷十九）。人搜集其诗偈，得300余首，编为一集，曹山本寂禅师中以注解，名《对寒山子诗》。其诗通俗晓畅，寓以佛理，流传甚广。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其诗一时风靡欧美，亦受到众多亚洲国家人民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