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高朋∵高台寺

登文

南岳最高峰祝融峰下有一座奇岩,名叫观音岩。岩下有奇洞,名叫烟霞洞。岩上有奇松,名为念庵松。岩旁有古寺,名叫高台寺。高台寺玲珑典雅,依壁而立,如亭翼然,为南岳衡山一处胜景。自宋代以来,此处除风光奇险,引人入胜之外,更是以人文荟萃而享誉天下。其高僧与名儒的往来佳话,至今流泻在人们的笔下,传颂在人们的谈笑中。今南岳佛教协会投入巨资,全面维修该寺,再展昔日风采。为此,作者特披阅典籍,收罗史料,且登临探访,感受古意,撰此短札,以飨读者之茶余。

一、高僧楚石

高台寺始创于宋,但史料未详。今存有宋代诗人张钧《高台寺》诗一首:“万仞孤高处,烟云缥缈间。灵源声不断,辙迹藓斓斑。山鸟应无定,溪云常自闲。凭栏长纵目,回首厌尘寰。”这主要是写景抒情。南宋乾道年间(1165-1173),僧人了性住此,亦甚有诗名。着名理学家张栻为了性之诗集题诗,诗云:“萧然僧榻碧云端,细读君诗夜未阑。门外苍松风雪里,比君住处让高寒。”评价甚高。从诗中得知,南宋之时,高台寺此处即有“苍松”了。

而高台寺之名传,主要是明代的楚石和尚。

楚石是南岳有名的诗僧,号诸禅师,其生卒年月及俗家姓氏均无考。他于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重修高台寺。然而他自己却常年住高台寺下的圆明洞里,身着破衲,长坐枯禅,安之若素。据江西学者胡直《观音岩赠楚石弟子圆宁》诗中云:“上人岩畔敞灵宫,戒律曾闻事远公。”由此推测楚石是修净土的。李元度评价“楚石诗境极超妙”,有和三圣诗,清代大学者魏源极为喜爱,特摘录十一首置于自己的集子中。

现录三首于下:

书中何所有,是我万古神。

读书不读我,孤负山中云。

春草一回碧,盘古一度新。

山山杜鹃花,谁知啼血痕。

天如何阶升,纵高不足贵。

从知梯与航,不是金仙事。

公轮飞木鸢,力尽飞终坠。

日日养黄坚,一朝生两翅。

重云突一飞,阶级何从跂。

梦中立天地,岂能知晦明。

怅中看日月,岂能辩阴晴。

隔墉听钟鼓,岂能辩宫笙。

砌墙出户牖,耳目皆太清。

始知梦中影,疑尽古今情。

魏源说:“予读楚石诸禅师和三圣诗,色相聚空,而无腐气。心甚服之。摘录十一首,俾僧知友文字禅,不徒作无义语。而儒门读之,亦可别开眼界,视击壤尤清妙也。”

二、高朋满座

高台寺依岩而立,规模甚小,但历来是高朋满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们谈性论道,吟诗唱和,雅趣盎然。其中最有名的有罗念庵、胡直、赵善鸣、赵元吉等名流。

罗洪先,字达夫,号念庵,江西吉水人,明代理学家,为嘉靖己丑(1529)状元,官至左春坊赞善,因上疏触怒皇帝而被除名,自此不思仕途,嗜游山水,讲学赋诗。嘉靖乙巳(1545)冬天,与门人来南岳,在高台寺住了好几天。与楚石相遇寺下的圆明洞。一谈,即心灵相通。罗念庵在《高台禅林诗序》中说:“至高台寺,遇僧楚石,能解语,心悦之甚。”能解何语?一为僧家,一为儒家。罗乃儒家理学,其思想乃理、欲、性、命之学,而僧家乃佛学,其思想乃苦、空、缘起、因果之理,楚石系禅师,禅宗强调“明心见性”,那么,儒家与僧家,见面就心灵相通。而且“心悦之甚”,可见二人善于融会贯通,学识智慧确是卓尔不凡。据罗念庵的门人胡直作《念庵先生行状》记载:罗念庵“过观音岩,有僧楚石者,不出岩八年矣。只是遇见,且曰:‘吾尝受异僧外丹,无足传者,今以授公’先生曰:‘吾道自足,宁须此乎?!’拒而不受。”这段记载可以看出作为一代高僧,楚石闭关岩洞八年一直在寻找那些可以传授秘方或思想精髓的人,今天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交流,“能解语”的知音,于是直接告之,愿授外丹秘法。那知作为儒家理学人物罗念庵,虽然理解对方教义,但却坚持自己的独立思想与精神追求,并认为“吾道自足”,对自己儒家充满高度自信。罗与楚石,虽然信仰不同,但他们超然世外,不慕名利的境界是相通的。因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罗为楚石之诗作序,并植松于寺侧。此松傲立风雪,成了南岳的迎客松,成为衡山着名景点。念庵松见证了儒佛两家的心灵相通,友谊长存的历史。

另一位名流是罗念庵的门人胡直。

胡直,江西泰和人,官至福建按察使。胡直一直喜爱衡山、庐山两座名山,故将自己的书室取名“衡庐精舍”。胡直于隆庆六年(1572)来南岳,他在高台寺楚石和尚的弟子圆宁的楼上,别出心裁组织一个“衡庐心缔会”,以高台寺西楼为会址,把当时许多知名人士,如张居正、耿定向、周子仁、刘稳、刘应峰、邹继甫、王托、欧阳昌等14人都拉进来,作为“衡庐心缔”集会讲学的成员,南岳衡山第一次出现一个高层次的民间学术机构。他在给圆宁和尚的诗中说:“来此不缘求胜果,将因结屋傍崖存”,对高台寺、对“衡庐心缔会”充满一种心恋情结。

除罗、胡之外,许多名人拜访岩洞修行的楚石和尚,并把他们的敬慕之情留在诗中。

三、摩崖石刻、琳琅满目

高台寺四周,石刻遍布,琳琅满目,自宋代开始到近代皆有,是一部刻在石上的历史。宋代有陈从古的诗和“白云关”。明代有周星的“差可共语”。周星很有民族气节,明亡后誓不仕清,清康熙时自沉。明代粤西张守约的诗刻“峭壁高台寺,禅关倚半天。幽岩耸琼阁,玄洞鸣琅泉,环嶂千山拱,名僧百世传。把樽共登眺,对景思超然。”诗境阔大,情境相吻。圆宁在观音岩边石上刻“朱陵洞天”,说明佛道二家均认同衡山乃祝融赤帝之圣境也。张勉发的“冠石”是对观音岩的景观评价,“如见普陀”表明观音岩名称之由,“大鹤行窝”意义多重,既刻划观音岩的形象,又表达作者的向往与敬仰之情。清代石刻中,“擎天捧日”既大气磅礴,又切中景观。而真正有时代感的石刻是民国时期的抗日名将宋哲元的“诚真正平”,抗战时期身心高洁不与日寇同流合污的名僧上封寺的主持智园的“应自惭愧”与“重见天日”以及爱国人士,解放后任北京图书馆馆长的李培基的“大好河山”。抗战时期壮烈牺牲的中国四大名团团长之一、衡山罗芳珪等人刻的“乃登灵石”,以及为抗战奔走的溆浦人武思光刻的“万方多难此登临”等石刻,至今仍能激起中国人强烈的爱国情怀。而最能准确而高度概括南岳衡山的全部内涵与特色的石刻,乃是时任中山大学校长的邹鲁于1937年题刻的“雍容大雅”四字。他自己在旁边作小序曰:“今年小居黄山,顷漫游九华。匡庐而至南岳,觉其俊奇秀美,诸山各有大观,而雍容大雅,惟南岳足以当之。”“雍容大雅”选在刻于高台,既是对衡山的概括,是不是也是对高台寺的概括呢?

高台寺,一座岩石上的小寺,然而一千多年来,却是一座被诗歌浸润的大寺,一座看守珍贵石刻的值班房,一座儒佛直接对话交流的殿堂。寺院,朝朝代代修建,而只有思想、艺术和情操是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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