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禅师访谈纪录(一)

文:侯坤宏、高明芳、赖淑卿访问

一、娘胎内的出家

如果从大陆时代开始谈起,会很广泛。大陆各地佛教形态都不同:

民国时代,南方的佛教几乎都是以虚云老和尚为主:北方则以倓虚法师为主;在中部的中原地带,就很纷乱,无所谓以谁为主,代表性的人物,我们一般以为是以太虚法师为主,事实上不是他。

我出家时,中国的第一任佛教学会理事长是寄禅禅师(也就是八指头陀)。大陆上有两位寄禅禅师,担任佛教会会长的是湖南的寄禅禅师,另外还有一位是北方的寄禅禅师,他是一般寺院的出家人。

我从小出家,所处环境和一般出家人完全不同。其实我不是7岁出家,只能说是7岁时现出家相。真正说来,我在娘胎内就出家了,因为我父亲和师父(虚因老禅师)是同科举人,我还在娘胎时,他们口头上就约定:如果生下男孩,要让他出家。我母亲是基督徒,我父亲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我母亲对这项约定没有反对,因为母亲不相信和尚说的会生男孩;母亲心中希望生女儿,因为我们家里女孩太少,甚至几乎没有女孩。结果我这个男孩出生了。虽然只是口头约定,当时是清末民初,一般人很在意口头约定、很讲信用,所以口头的约定就确定下来。

当然在我的父亲、母亲来说,他们其实是不愿意我出家的。因为我母亲是独生女,姥姥-就是外祖母,更不愿意让我出家。我出生在北京,姥姥就一直把我留在北京,直到6岁才让我回南方-湖南。

我父亲是湖南人,而我母亲是北京人。我父亲是我母亲大学的老师。我父亲是中国第一批留德的学生,曾经在好几所大学任教。当时大学还不普遍,最早设立的大学有闻名的北京大学,当时称为京师大学堂或称书院。

过去大陆的学制和现在不太相同,我就读的国小-也就是现在的国民小学,过去称为学堂,以学区划分,每一学区有一到二家学堂。

我的初、高中阶段时有书院,书院里又有最高书院,等于现在的大学。我虽然出家了,还是受正规教育,我们的俗家也都世代是读书人。

二、虚因师父与师承

我师父虚因老禅师是北京东城人。我师父是举人出身,那时代如果想要当官,一定要考上进士,但是我师父一直没有官运。他没考上进士,不是他才能不如人,而是他没有钱买官。我师父家庭环境不好,当时有钱的人可以花钱买官位,没有钱的人只有苦读。师父从距离北京几十公里的家乡进京赶考,每天我的师公都在东霸的大石桥上等他考试归来,师父一共考了四次,师公也一连等了四次,结果每次师公都很失望。最后一次没考上,师公就带着我师父出家了。

本来我师父不要出家,可以说是我师公压迫他出家。我们的禅寺天岳山梵音寺在湖南洞庭湖边,寺院里有关房,是用石头砌的,师公把师父带到寺院,就把他送进关房,并且把一部《大藏经》摆进关房里,把门反锁,吩咐侍者每天为他送饭,之后师公就下山了。这一关就是三年,师公根本不理他。

师父被关在关房里面,三年里没别的事,只有佛教的经典在旁。师父有举人的身分,文学的基础很好,而且没有其它的书可读,就只有读《大藏经》,此外别无选择。

过了三年,师公回到山上,把关房门打开,对我师父说:「如果你仍然想做读书人,不想做出家人,你就跨出这个门槛,赶快下山去!」毕竟我师父已经过三年佛法薰陶,大有效益,本来脚要跨出来了,最后又把脚步缩回去,门一关,向师公说他愿意留下来,愿意出家了。我师父就是这么出家的。

其实我师父出家的经过并不传奇。真正有修养的出家人,他们的智能不同于一般人,很多时候都是不需要很多言语。我师父不随便讲话,就如同我常和门下弟子提起的,我跟着师父二十几年,师父和我说的话,不如我和徒弟们一个月所讲的话多。

举个例子说,六祖惠能以《金刚经》开悟,大家都喜欢读《金刚经》,我就拿着一本《金刚经》问师父说:「我想看这本经!」师父说:「好啊!」「要是我看不懂,可不可以问你?」「好啊!」当时我才9岁,识得的字还不多,经书开头一句「如是我闻」,我就看不懂了。我拿去问师父,师父说:「你什么地方不会啊?」我指着「如是我闻」说这句就不会。师父把经典拿起来,闭上眼睛说:「你连这个起码的都不会,还看这部经!」这是一般人都很受不了的。我看师父好像很生气,就站在门外看着他。他不理我,把经书扔在门口,我就把经书捡起来。过去大陆的地板是泥土的,我把沾了土的地方弄干净。我也很生气,大声讲着:「没什么了不起,我将来要比你还好!」然后拔腿就跑。其实我师父很欢喜,他一定想:「看你讲的话,将来可不可以兑现?」

所以我师父很少跟我讲什么,可是他一旦讲话,让你一辈子都记得。他不讲废话,不会看你难过时就来安慰你,或是看你欢喜就问你为什么,他根本不管这些。我们师徒二人很少有话讲,只要我在山上,他就走;他在山上,我就走,因为我们都不想待在那儿,都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自己随便找个地方都好。寺院事情太麻烦了,事务太多。

我的师门都是不以言道,而是身教。师父在打坐,不可以问他,但是可以看、可以学;如果发问,师父绝不会告诉你。看经典遇到困难,问了师父,他只会简单说一句话:有佛学辞典,如《三藏法数》等佛教的工具书。师父绝不会解释给你听;他不讲,要你自己查。直

到后期,我自己会查、会理解。因为当自己有问题,开口问,别人告诉你,可是之后你很容易忘记。查翻工具书或参考书,看到书中所写,印象会很深刻,而且涉及的面会愈来愈广。

过去大陆寺院很少培养人才,除了师父培养徒弟之外,没有寺院会培养徒弟。我与师祖、师父三代单传弟子,师祖、师父到我都只有一人,在这种情涗下,师父就会把徒弟当宝贝,对我期望很高,但也管得很严。过去有很多儒僧,也就是读书的出家人,他们并不在意要收多少徒弟,而是在意能不能有衣钵传人,如果没有衣钵传人,收再多徒弟也没用。

追究起来,我的师承是属于浙江会稽的天童山,开山祖师是道忞禅师。从道忞禅师、本昼禅师一直传到我为止,这一脉下来,几乎都是读书人,所以师父对弟子的要求完全不同。我们晓得,道忞禅师在顺治皇帝时过世,他也是读书人。除了道忞禅有四个徒弟之外,其它历代几乎都是单传。道忞禅师的四个徒弟也都是读书人,其中本亮禅师差一点要做宰相,后来因为对当时的政治环境有所顾虑,而没有走上仕途。由于我们门下都是注重读书、讲究智能,所以不会太在意收多少徒弟。

我的寺院是浮丘山雷音寺,以现在的话说,雷音寺是个观光游览地区,流传不少神话故事。寺院很小,不过二十几人,原来是个雷神庙,后来改成雷音寺。也因为如此,所以寺院石雕的是雷公和电母。

其实,寺院的常住、当家的都不是我师父的嫡传弟子,而是我们本山-天岳山调过来的出家人。二十几个人里很多是上了年纪的,因为我们是从本山找人,年轻力壮的本山不给,这是人之常情。(未完待续)

*本文系侯坤宏协修等三人于民国92年7月22至24日上午时在千佛山高雄讲堂访问白云禅师之访谈稿。白云禅师,法号梦殊,民国4年生,7岁投礼洞庭湖虚因老和尚座下剃度,虚因老和尚见他赋性聪慧,送他入学读书,21岁毕业于湖南大学,同年于湖北汉阳归元寺受具足戒,得戒师为立明老和尚。24岁受聘为浮丘山雷音寺住持,28岁获天岳山长老之推举,出任天岳山梵音寺方丈,三年任满恢复云水僧生涯。民国37年随军来台,羁身军旅十年,因病退役,53年驻锡于关仔岭碧云寺,60年住持彰化县大城古严禅寺。白云禅师重视文化与教育,61年创办《佛印月刊》,63年创办佛学研究院(佛陀学术研究院前身),71年筹办《千佛山杂志》,85年创办白云广播公司,对社会人士播讲佛法。白云禅师着作等身,将佛陀道理方法生动地注入字里行间,发人深省。

**侯坤宏、高明芳、赖淑卿现任国史馆修篡处协修,林兰芳现任国立暨南国际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郑丽榕现为国立政治大学历史系博士班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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