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禅林交游考述

张煜

北宋着名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一生交游的僧人很多,今择其要者,大致以诗作时间先后,考述如下。

育王虚白∵∵法眼宗人。《续传灯录》卷十一云:“云居齐禅师法嗣……明州金鹅虚白禅师。僧问:‘如何是直截一路。’师曰:‘鸟道羊肠。’问:‘如何是一体。’师曰:‘驼驴猪狗。’僧云:‘恁么则四生六道去也。’师曰:‘哑。’”[1]据《五灯会元》,云居道齐嗣清凉泰钦,清凉泰钦嗣法眼文益[2]。王安石有《戏赠育王虚白长老》诗:“白云山顶病禅师,昔日公卿各赠诗。行尽四方年八十,却归荒寺有谁知。”[3]当为庆历末期知鄞县时作。

育王常坦∵∵云门宗人。《五灯会元》卷十五云:“福昌善禅师法嗣。……明州育王常坦禅师。僧问:‘如何是有中有。’师曰:‘金河峰上。’曰:‘如何是无中无。’师曰:‘般若堂前。’上堂:‘千花竞发,百鸟啼春,是向上句;诸佛出世,知识兴慈,是向下句。作么生是不涉二途句?若识得,顶门上出气;若识不得,土牛耕石田。’击禅床,下座。”福昌重善嗣双泉师宽,双泉师宽嗣云门文偃。《王临川集》卷六有《奉使道中寄育王山长老常坦》[4],其诗云:

道人少贾海上游,海舶破散身沈浮。抱金满箧人所寄,吹簸偶得还中州。赢身归金不受报,只取斗酒相献酬。欢娱慈母终一世,脱弃妻子藏岩幽。苍烟寥寥池水漫,白玉菡蓞吹高秋。夜燃柏子煮山药,忆此东望无时休。塞垣春枯积雪溜,沙砾盛怒黄云愁。五更匹马随雁起,想见鄮郭花今稠。百年夸夺终一丘,世上满眼真悠悠。寄声万里心绸缪,莫道异趣无相求。

此诗当为嘉佑五年王安石使北途中作,末句谓不可以儒、释之异而相忘也。

净因∵∵临济宗人。《释氏稽古略》卷四云:“禅师名道臻,字伯祥,生福州古田戴氏。幼不茹荤,十四岁出家上生院,又六年为大僧。阅大小经论置之曰:‘此方便说耳。’即持一钵走江淮,遍参知识,得旨于净山远禅师。游京师谒大觉琏禅师于净因,琏使首众僧于座下。琏公归吴,众请师继住净因。开堂日,英宗遣中使降香赐紫方袍徽号,京师四方称庆。至哲宗元佑八年八月十七日,沐浴更衣,说偈已跏趺而化。寿八十岁,僧腊六十一。师嗣浮山法远禅师,远嗣叶县省,省嗣首山念,念嗣风穴沼,沼嗣南院颙,颙嗣兴化奖,奖嗣临济玄禅师。(《东都事略》并《僧宝传》)”[5]嘉佑五年,王安石使北归来,有《送契丹使还次韵答净因长老》:“老欲求吾志,时方摭我华。强将愁出塞,空得病还家。日转山河暖,风含草木葩。胜游思一往,不敢问三车。”∵[6](《王文公文集》卷五十五)表达了向往方外生活,但又身不由己的复杂心情。此年王安石四十岁,方为三司度支判官,上仁宗皇帝万言书,则其晚年归心空门,亦可谓由来有自矣。《佛祖统纪》卷四十五云:“自周朝毁寺,建隆兴复,京师两街,唯南山律部、贤首慈恩义学而已。士夫聪明超轶者,皆厌闻名相之谈,而天台止观、达磨禅宗未之能行。淳化以来,四明天竺行道,东南观心宗眼,照映天下。杨亿、晁迥有以发之,真宗嘉奖锡以法智慈云之号。虽一时朝野为之景慕,而终未能行其说于京邑。至是(皇佑元年),内侍李允宁奏,以汴京第宅创兴禅席,因赐额为‘十方净因’。上方留意空宗,诏求有道者居之。欧阳修等请以圆通居讷应命,讷以疾辞。因举怀琏以为代。(《欧阳外传》)∵”又同卷:“(英宗治平)三年,净因琏禅师乞归四明阿育王山。上赐手诏曰:‘天下寺院任性住持’。”[7]则王安石作此诗时,大觉怀琏尚未离去。

又是年还作有《净因长老楼上玩月见怀疑君魂梦在清都之句》:“道人心与世无求,隐几萧然在北楼。坐对高梧倾晓月,看翻清露洗清秋。登临更欲邀元亮,披写还能拟惠休。顾我不知天上乐,虚疑昨夜梦仙游。”(卷七十四)《和净因有作》:“朝红一片堕窗尘,禅客翛然感此尘。更觉城中芳意少,不如山野早知春。”(卷五十二)又卷六十《欲往净因寄泾州韩持国》,其中“泔鱼已悔他年事,搏虎方收末路身”句,当指嘉佑二年知常州时罢河役事;《临川集》卷十五又有《和张唐公舍人方净因》一诗,是皆不但可证当年王安石与净因上人诗交甚契,而京师净因寺也是士大夫们公务之余常爱留连之场所。

大觉怀琏∵∵云门宗人。《释氏稽古略》卷四云:“禅师名怀琏,福建道漳州龙溪陈氏子。龆龀出家,丱角圆顶。笃志学道,即慕参寻。造泐潭法席,投机承印可。事之十余年,游庐山掌讷禅师记室于圆通院。皇佑元年,诏圆通居讷禅师住持左街十方净因禅院,讷举师代己。至是庚寅二月十九日,召对化城殿。问佛法大意,奏对称旨,赐号大觉禅师。……(帝)宣赐龙脑钵盂,师谢恩罢。乃曰:佛法以坏色衣,以瓦铁器,此钵非法。遂焚之。中使回奏,帝叹讶久之。……大觉年八十二岁,哲宗元佑五年无疾而化。师嗣泐潭澄,澄嗣五祖戒,戒嗣双泉宽,宽嗣云门偃禅师。(《五灯会元》)”[8]王安石《寄育王大觉禅师二首》云:“山木悲鸣水怒流,百虫专夜思高秋。道人方丈应无梦,想复长吟拟慧休。”“单已安那示入禅,草堂难望故依然。山今岁暮终岑寂,人更天寒最静便。隐迹亦知甘自足,凭心岂吝慰相怜。所闻不到荆门耳,人老禾新又一年。”(卷六十)当为治平年间闲居江宁时作。又《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云:“若通之瑞新、闽之怀琏,皆今之为佛而超然,吾所谓贤而与之游者也。此二人者,既以其所学自脱于世之淫浊,而又皆有聪明辩智之才,故吾乐以其所得者语焉,与之游,忘日月之多也。”(卷三十五)可见彼此交谊。

金山瑞新∵∵云门宗人。与育王常坦同受教于福昌重善,《五灯会元》卷十五有传,王安石《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中多有称誉。

善因∵∵大觉怀琏之徒。《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云:

琏尝谓余曰:“吾徒有善因者,得屋于涟水之城中,而得吾所谓经者五千四十八卷于京师,归市匦而藏诸屋,将求能文者为之书其经藏者之岁时,而以子之爱我也,故使其徒来属,能为我强记之乎?”善因者,盖常为屋于涟水之城中,而因瑞新以求予记其岁时,予辞而不许者也。于是问其藏经之日,某年月日也。夫以二人者与余游,而善因属我这勤,岂有它哉?其不可以终辞,乃为之书,而并告之所以书之意,使镵诸石。

惠思∵∵又作慧思,宗门不详。王安石治平年间闲居江宁,曾作《和惠思岁二日二绝》(卷五十二),其一云:“懒读书来已数年,从人嘲我腹便便。为嫌归舍儿童聒,故就僧房借榻眠。”其二云:“沙砾藏春未放来,荒庭终日守陈荄。遥怜草色裙腰绿,湖寺西南一径开。”又《临川集》卷三十一《和惠思韵二首》,其一《醴泉观》云:“邂逅相随一日闲,或缘香火共灵山。夕阳兴罢黄尘陌,直似蓬莱堕世间。”其二《蝉》云:“白下长干何可见,风尘愁杀庾兰成。去年今日青松路,忆似闻蝉第一声。”则必作于熙宁元年初至京师时,怀念金陵也,而可知前首乃作于治平四年。又有《送惠思上人》(卷四十二),似亦作于是年,当为冬送惠思离京之作。其诗云:“黄鹤抚四海,翩然落中州。一听笙与镛,低徊如有求。飞鸣阿阁上,好与凤凰游。顾怜鲁东门,无事反悲愁。岁晏忽惊矫,问胡不少留。因知网罗外,犹有稻粱谋。”则知思为一喜结交士大夫之翩翩云游僧人也。又《送僧惠思归钱塘》(卷五十七):“渌净堂前湖水渌,归时正复有荷花。花前亦见余杭姥,为道仙人忆酒家。”《和惠思波上鸥》(卷七十七):“翩翩白凫鸥,泛泛水中游。西来久不见,梦想在沧州。”当均作于是年前后。《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卷十一《送惠思归钱塘》云:“孤岫平湖外,禅房老柏阴。倦游谙浊世,独往遂初心。夜雨灯窗迥,秋苔屐齿深。勿锄山径草,便有俗人寻。”[9]《宛陵先生集》卷五十三《送僧惠思》云:“大车高马尘塞轨,弄石洗泉人不喜。慨然摆落还吴都,归心劲于弦上矢。强弩发复开,矢往不可回。常应笑燕子,时能海边来。”[10]可见其当时在京师交游之广。又《苏轼诗集》卷八有《哭欧阳公孤山僧惠思示小诗次韵》、卷九有《五月十日与吕仲甫周邠僧惠勤惠思清顺可久惟肃义诠同泛湖游北山》三首[11]。《苏辙集》卷四有《次韵子瞻游孤山访惠勤惠思》,又卷十四有《张愓山人即昔所谓惠思师也余旧识之于京师忽来相访茫然不复省徐自言其故戏作二小诗赠之》,其一云:“昔日髙僧今白衣,人生变化定难知。故人相见不相识,空怪解吟无本诗。”其二云:“听诵长江近章句,喜逢澄观巳冠巾。醉吟挥弄清湖水,谁信从前戒律人。”[12]则亦不能善其终者欤?

金山宝觉∵∵云门宗人,大觉怀琏法嗣。[13]王安石与宝觉的关系非常密切,他有集句诗《赠宝觉并序》:

予始与宝觉相识于京师,因与俱东。后以翰林学士召,会宿金山一昔,今复见之。闻化城甚壮丽,可登眺,思往游焉,故赋是诗。

大师京国旧,志趣江湖迥。往与惠询辈,一宿金山顶。怀哉苦留恋,王事有朝请。别来能几时,浮念极含梗。今朝忽相见,眸子清炯炯。夜阑接软语,令人发深省。化城出天半,远色有诸岭。白首对沧洲,犹思理烟艇。(卷七十九)

可见两人相识已久,交情之契。又《临川集》卷二十八《与宝觉宿龙华院三绝句》,安石有自注云:“旧有诗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自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其一云:“老于陈迹倦追攀,但见幽人数往还。忆我小诗成怅望,钟山只隔数重山。”其二云:“世间投老断攀缘,忽忆东游巳十年。但有当时京口月,与公随我故依然。”其三云:“与公京口水云闲,问月何时照我还。邂逅我还还问月,何时照我宿金山。”以上诗当为熙宁九年罢知江宁府路过京口金山龙华院所作。所谓十年,只是举其成数而已,其实是九年。由此上溯,则《泊船瓜洲》当写于熙宁元年春应召而由京口至瓜州时。夜宿金山是王安石一生中一个美好的回忆,又颇具一定象征意味。当年应召出山路过此地,如今罢相回宁又路过此地,而这不到十年正是王安石在神宗的支持下全力推行变法的时期。人世扰扰,回头成空,不变的只有那轮皎洁的明月和宝觉的友情。这一组诗充分展现了王安石在仕与隐之间徘徊不定的矛盾心理。

金山宝觉与苏轼亦多有诗什往来,如《苏轼诗集》卷十一有《金山寺与柳子玉饮大醉卧宝觉禅榻夜分方醒书其壁》、《留别金山宝觉圆通二长老》诗,卷十八有《余去金山五年而复至次旧诗韵赠宝觉长老》,当分别作于熙宁七年与元丰二年[14]。苏轼又曾作《金山长老宝觉师真赞》云:“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是惟宝觉,大士之像。因是识师,是则非师。因师识道,道亦如是。”[15]可见两人交谊。

法云宝觉∵∵王安石晚年退居钟山,与另一宝觉来往颇频,留下了好多诗句。但此宝觉非金山宝觉,徐文明《出入自在——王安石与佛禅》一书中将其看作一人,必误。[16]今姑论之如下:

元丰七年,王安石病,六月请以江宁府上元县园屋为僧寺,乞赐名额,从之,以“报宁禅院”为额。王有《病起过宝觉》诗云:“执手乍欣怅,霜毛应更新。依然旧童子,却想梦前身。”(卷六十二)又《示宝觉三首》云:

火暖窗明粥一盂,晨兴相对寂无鱼。翛然迥出山林外,别有禅天好净居。

支颐横口语,椎髻曲肱眠。莫问谁宾主,安知汝辈年?邻鸡生午寂,幽草弄秋妍。却忆东窗簟,蛮藤故宛然。

重将坏色染衣裙,共卧钟山一坞云。客舍黄粱今始熟,鸟残红柿昔曾分。(卷六十九)

则真晚年悟道之言也。其中第二首,《临川集》卷十四作《示无外》。又《与宝觉宿僧舍》云;“扰扰复翩翩,秋床烛屡昏。真为说万物,岂止挟三言。问义曹溪室,捐书阙里门。若知同二妄,目击道逾存。”(卷六十五)《示宝觉》云:“宿雨转歊烦,朝云拥清迥。萧萧碧柳软,脉脉红蕖靓。默卧如有怀,荒乘岂无兴。幽人适过我,共取墙阴径。”(卷四十四)捐书不读,乘兴遣怀,当俱为晚年之作。沈钦韩注引惠洪《冷斋夜话》云:

荆公尝与俞秀老至报宁。公方假寐,秀老私跨驴入法云,谒宝觉禅师。公知之,有顷,秀老至,公佯睡。睡起,遣秀老下阶曰:‘为僧子乃敢盗跨吾驴!罚《松声》诗一首。’秀老立就。[17]

法云即法云寺也。王安石有《杨德逢送米与法云二老作此诗》(《临川集》卷二十九)与《过法云寺》诗,李注引《建康志》云:“寺在城外东北十里,本齐集善寺,齐世祖为豫章文献王造也。”(《补笺》卷四十二)则此宝觉当为建康法云寺僧甚明。安石又有《宿定林示宝觉》云:“天女穿林至,常娥度陇来。欲归今晼晚,相值且徘徊。谁谓我忘老,如闻虫造哀。邻衾亦不寐,共尽白云杯。”李注:“宝觉即无外,名务周。”(《补笺》卷二十二)证以前引《示无外》,非金山宝觉,确凿无疑矣。

行详∵∵黄龙慧南传人。李注《白鹤吟示觉海元公》曰:“先是讲僧行详,与公交旧,公延居山中。详有经纶,每以善辩为名,毁訾禅宗。先师普觉,奄化西庵,而觉海孤立,详益骄傲,师弗之争,屡求退庵席,公固留不可,寤详谲妄,遂逐详而留师,乃作是诗也。”(《补笺》卷三)普觉即黄龙慧南。王安石又撰有《祭北山元长老文》(卷八十二),元长老即觉海,是文作于元丰三年,则逐详事必在元丰三年前。而逐详前,安石曾作数诗与之。如《寄西庵详师》:“意衰难自力,持路便思还。强逐萧骚水,遥看惨淡山。行寻香草遍,归漾晚云间。西崦分明见,幽人不可攀。”(卷六十)《宿北山示行详上人》:“都城羇旅日,独许上人贤。谁为孤峰下,还来宴坐边。是身犹梦幻,何物可攀缘。坐对青灯落,松风咽夜泉。”李注曰:“详在京师,公为朝士,与之熟。晚居北山,详亦在焉,故云‘还来宴坐边’也。”(《补笺》卷二十二)又《寄北山详大师》:“欲见道人非一朝,杖藜无路到青霄。千岩万壑排风雨,想对铜炉柏子烧。”(《卷六十》)均当作于退相之后。

蒋山赞元∵∵临济宗,石霜楚圆门人,即觉海长老。元念常《佛祖历代通载》卷十九云:“蒋山赞元禅师,字万宗,婺州义乌人,双林傅大士远孙也。三岁出家,七岁为大僧,性重迟,闲靖寡言,视之如鄙朴人。然于传记无所不窥,吐为词语,多绝尘之韵,特罕作耳。年十五游方,至石霜谒慈明,昉舂破薪,泯泯混十年。明移南岳,又与俱。及没葬骨于石霜,植种八年乃去。兄事蒋山心公,心没以元继其席。舒王初丁太夫人忧,读经山中,与元游如昆仲。问祖师意旨,元不答。王益扣之,元曰:公般若有障三,有近道之质一,两生来恐纯熟。王曰:愿闻其说。元曰:受气刚大世缘深,以刚大气,遭深世缘,必以身任天下之重。怀经济之志,用舍不能必,则心未平。以未平之心,持经世之志,何时能一念万年哉。又多怒而学问尚理,于道为所知愚。此其三也。特视名利如脱发,甘澹泊如头陀,此为近道。且当以教乘滋茂之可也。王再拜受教。自熙宁之初,王入对,遂大用。至真拜,贵震天下。无月无耗,元未尝发视。客来无贵贱,寒温外无别语,即敛目如入定,客即去。……元佑初曰:吾欲还东吴。促办严,俄化。王哭之恸,塔于蒋山。”[18]蒋山心公即保心,嗣石霜圆。此据普济《五灯会元》卷十二系师卒年为元佑元年,必误。王安石《祭北山元长老文》云:“元丰三年九月四日,祭于北山长老觉海大师之灵。自我强壮,与公周旋,今皆老矣,公弃而先。逝孰云远,十方现前。馔陈告违,世礼则然。尚飨!”(卷八十二)则卒年当为元丰三年。

王安石与赞元交情极深,《白鹤吟示觉海元公》云:

白鹤声可怜,红鹤声可恶。白鹤静无匹,红鹤喧无数。白鹤招不来,红鹤挥不去。长松受秽死,乃以红鹤故。北山道人曰,美者自美,吾何为而喜?恶者自恶,吾何为而怒?去自去耳,吾何阙而追?来自来耳,吾何妨而拒?吾岂厌喧而求静,吾岂好丹而非素?汝谓松死吾无依邪,吾方舍阴而坐露。

李注云:“《白鹤吟》,留钟山觉海之诗也。……白鹤,譬觉海也;红鹤,行详也;长松,普觉也。览是诗者,即知公与二师方外之契不为不厚矣。”(《补笺》卷三)《临川集》卷十七《北山三咏》其二《觉海方丈》云:

往来城府住山林,诸法翛然但一音。不与物违真道广,每随缘起自禅深。舌根巳净谁能坏,足迹如空我得寻。岁晚北窗聊寄傲,蒲萄零落半床阴。

又《临川集》卷三十八《蒋山觉海元公真赞》云:

贤哉人也!行厉而容寂,知言而能默。誉荣弗喜,辱毁弗戚。弗矜弗克,人自称德。有缁有白,自南自北。弗句弗逆,弗抗弗抑。弗观汝华,惟食巳寔。孰其嗣之,我有遗则。

追悼之情,溢于言表。

真净克文(1025-1102)∵∵黄龙慧南传人。一生五坐道场,弘法五十余年,法嗣众多,影响颇巨。《五灯会元》有传。元丰七年,王安石病,请以宅为寺,神宗赐额为报宁寺。《王文公文集》卷十九有《乞以所居园屋为僧寺乞赠额札子》文:

臣幸遭兴运,超拔等夷,知奖眷怜,逮兼父子,戴天负地,感涕难胜。顾迫衰残,糜损何补,不胜蝼蚁微愿,以臣今所居江宁府上元县园屋为僧寺一所,永远祝延圣寿。如蒙矜许,特赐名额,庶昭希旷,荣遇一时。仰凭威神,誓报无已。

王安石特地迎请克文为报宁禅寺第一代长老,可见对其的看重。

克文虽不以诗见长,但留下的诗偈也不少,可见他是一个富有文才的僧人。王安石有《示报宁长老》诗:“白下亭东鸣一牛,山林陂港净高秋。新营枣棫我檀越,曾悟布毛谁比丘?”(卷六十九)当为舍宅后所作。《文师种松》:“阳坡风暖雪初融,度谷遥看积翠重。磊砢拂天吾所爱,他生来此听楼钟。”(卷七十七)

又有《题半山寺壁二首》,其一云:“我行天即雨,我止雨还住。雨岂为我行,邂逅与相遇。”其二云:“寒时暖处坐,热时凉处行。众生不异佛,佛即是众生。”李注引《续建康志》曰:“半山寺,即公故宅也。……元丰之末,公被疾,奏舍此宅为寺,有旨赐名报宁。既而疾愈,税城中屋以居,不复造宅。”又引《华严经》:“心、佛与众生是三,无差别。”(《补笺》卷四)《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三载克文语录,有这样一段:

上堂,举僧问悟本大师;“寒暑到来,如何回避?”本云:“何不向无寒暑处去!”僧云:“什么处是无寒暑处?”本云:“寒时寒杀闍黎,热时热杀闍黎。”师云:“大众,若也会得,不妨神通游戏,一切临时,寒暑不相干。若也不会,且向寒暑里经冬过夏。”喝一声,下座。[19]

寒暑本无自性,人世间的一切均是临时凑泊。明白此理,遂可率性直行,无复牵挂。两公于此,道心可谓相契。

又《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三《宝峰云庵真净禅师住金陵报宁语录》开卷云:

师(克文)开堂日,拈香云:“此一瓣香,恭为今上皇帝,祝延圣寿万岁,万万岁。伏愿尧风永扇,同日月之盛明;汤德弥新,共乾坤而久固。此一瓣香,恭为报宁大檀越主特进相公判府左丞,伏愿举族享于百祥,小大增乎善庆,更冀特进相公判府左丞,兄兄弟弟长为佛法之壍墙,子子孙孙永作皇家之梁栋。此一瓣香,奉为提刑大夫、运判朝奉,洎文武官僚,常居禄位。然提刑众官,总同二相公,夙承佛记,示作王臣,佛法长兴,外护斯在。以因向果,皆成佛道。”于是趺坐。

日常行事的上香祝辞,先祝当今皇帝“圣寿万岁”,次祝地方官僚“常居禄位”,而不是把佛祖放在第一位,说明宋代佛教的世俗化已经进入一个新的时期,佛教对世俗特别是达官贵人的依赖更深了。

蒋山道安∵∵王安石有《示安大师》诗云:

道人深北山为家,宴坐白露眠苍霞。手扶梲杖虽老矣,走险尚可追麏麚。踞堂俯视何所有,窈窕樛木垂榠樝。深寻石路仍有栗,持以馈我因烹茶。(卷四十四)

此诗当作于晚年退相钟山时。又有《赠安太师》:

独龙冈北第三峰,逋客归来老更慵。败屋数椽青缭绕,冷云深处不闻钟。(《临川集》卷三十四)

《书定林院窗》其一云:

问安大师昨夜有何梦,师云:“有数梦,皆忘记。”

竹鸡呼我出华胥,起灭篝证拥燎炉。试问道人何所梦,但言浑忘不言无。(卷六十三)

则安大师为一不求闻达之高僧也。安石又有集句诗《示道光及安大师》:

春日载阳,陟彼高冈。乐彼之园,维水泱泱。维笋及蒲,旣生旣育。拚彼飞鸟,集于灌木。嘤其鸣矣,乱我心曲。有怀二人,在彼空谷。既往既来,独寐寤宿。陟则在巘,或降于阿。瞻望弗及,伤如之何。(卷七十九)

可见彼此交谊。道光者,安石又一蒋山道友也。

蒋山道光∵∵王安石晚年与其交游很多,留下了不少文字。《万宗泉记》云:

僧道光得泉之三年,直岁善端治屋龙井之西北,发土得氿泉二,万宗命沟井而合焉。东为二池,池各有沟,注于南池,而东南其余水以溉山麓之田。既甃,善端请名,余为名其泉曰万宗。熙宁十年十二月日,临川王安石记。(卷三十五)

可见两人相识很早。又《北山三咏》其三《道光泉》云:

箨龙将雨绕山行,注远投深静有声。云涌浴槽朝自暖,虹垂斋镬午还晴。铜瓶各满幽人意,玉甃因高正士名。神力可嗟妨智巧,桔槔零落便苔生。

李注引《建康志》:“道光泉在蒋山之西,梁灵曜寺之前。熙宁八年,僧道光披榛莽得之。其深五尺,穴竹引注寺中。由岭至寺,凡三进步,有舒王手植二松于其傍。其后道光又得二泉,合为一派,主寺者作屋覆其上,名曰蒙亭,以此泉得之道光,故名道光泉,王平甫作记。”(《补笺》卷二十六)王平甫为王安石弟王安国。可见此地乃平时安石兄弟经常逗留流连之地也。《和平甫招道光法师》云:

练师投老演真乘,像劫空王爪与肱。于总持门通一路,以光明藏续千灯。从容发口酬摩诘,邂逅持心契慧能。新句得公还有赖,古人诗字耻无僧。(《临川集》卷十)

可谓推崇备至。颔联傲兀不群,打破平常结构,开宋诗之新径。末联指出士大夫的方外之交,不但陶冶性情,且为诗思之助。又有《和平父寄道光法师》,其诗云:

欲见道人非一朝,杖藜无路到青霄。千岩万壑排风雨,想对铜炉柏子烧(《临川集》卷三十一)

与僧人的交往,是王安石晚年获取内心平静的一个重要途径。

万事万物,总归一空,这样的思想在王安石晚年诗作中在在皆是。《寄道光大师》诗云“秋雨漫漫夜复朝,可嗟蔀屋望重霄。遥知宴坐无余念,万事都从劫火烧。”(卷六十)又《寄碧岩道光法师》云:“去马来车扰扰尘,自难长寄水云身。碧岩后主今为客,何况开山说法人。”(《临川集》卷三十一)

道光住持非止一处,又曾任灵岩寺住持,王安石有《送道光法师住持灵岩》诗:

灵岩开辟自何年,草木神奇鸟兽仙。一路紫苔通窅窱,千崖青霭落潺湲。山祗啸聚荒禅室,象众低摧想法筵。雪足莫辞重趼往,东人香火有因缘。(《临川集》卷二十一)

越州灵岩寺有悠久的传统,号称天下四绝之一,天台智顗曾经主持建寺。王安石此诗,鼓励大师东传香火,对大师充满了殷切的期望。

保宁仁勇∵∵杨歧方会传人。《续传灯录》卷十三云:“金陵保宁仁勇禅师,四明竺氏子。容止渊秀,龆为大僧,通天台教。更衣谒雪窦明觉禅师。觉意其可任大法,诮之曰:‘央庠座主。’师愤悱下山,望雪窦拜曰:‘我此生行脚参禅,道不过雪窦,誓不归乡。’即往泐潭,逾纪,疑情未泮。闻杨岐移云盖,能钤键学者。直造其家,一语未及,顿明心印。岐没,从同参白云端禅师游,研极玄奥。后出世,两住保宁而终。”[20]王安石有《题勇老退居院今铁索》诗:“道人投老寄山林,偶坐翛然洗我心。梦境此身能且在,明年寒食更相寻。”(卷六十四)当作于元丰七年。

国清处谦∵∵天台宗人,《佛祖统纪》卷十三有传,神照法师法嗣,熙宁八年入灭。王安石有《寄国清处谦诗》:“三江风浪隔天台,想见当时赋咏才。近有高僧飞锡去,更无余事出山来。猿猱历历窥香火,日月纷纷付劫灰。我欲相期谈实相,东林何必谢刘雷。”(卷六十)

以上考订的均为与王安石关系较为密切的僧人。还有一些僧人,与王安石交往可能也不少,集中有记载,但法系已经难以确考,现也录之如下:

慧礼∵∵王安石有《杨州龙兴十方讲院记》,文曰:“予少时,客游金陵,浮屠慧礼者,从予游。予既吏淮南,而慧礼得龙兴佛舎,与其徒日讲其师之说。……后四年来,曰:‘昔之所欲为,凡百二十楹,赖州人蒋氏之力,既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卷三十五)安石于庆历二年秋签书淮南判官,“后四年”当为庆历六年,文即是年作。

修广∵∵王安石《修广师法喜堂》诗曰:

浮屠之法与世殊,洗涤万事求空虚。师心以此不挂物,一堂收身自有余。堂阴置石双嵽嵲,石脚立竹青扶邸R焕此染跣牡ɑ恚瞿搜缱畛巍R涑蹙仁庇伦孕恚炒罂此子绕獒7岢捣事碓睾澜埽俚弥驹付嘤怯荨J贾烁饔欣恚齑挝纯煞窒陀蕖;峤曳蹈觯嘤氪舜σ魃胶#ň硭氖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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