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日雨

晨六时打坐。

我最喜欢坐中听雨声,似乎那雨水能洗净心垢,清爽异常。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这时外面天已渐晴,小妞要出去,我告诉她外面地上都是水,不好玩沙。只要一出太阳,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于是她不时看着窗外。电话铃响了,是合作社的人叫他们去拿米,因为糙米普通店不卖,有也很贵,合作社是大批地买来再分,既便宜有省事。记得去年还有一块地谁喜欢种菜可以种,这家男主人也去参加过种菜,可是成熟了,没人去收,据说收很吃力。女儿说,毕竟不是种菜的人,今年谁也不去了,那块地也就荒废了。

晚饭后,他们带小妞去拿米。我看了《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十九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他们才出门,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接着有人敲门,我已知道是谁了,果然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她是来隔壁洗衣服的,一进门就喘,我忙给她一杯果汁。我说:“何以不等天晴再来?”她说:“等不到呀!孙子一天换一件。出来也顺便走走,在家闷得慌!”人生就是如此,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总觉得那山比这山高,其实等他到了那山之后,他又会觉得那山并不一定比这山高了。人最好是能随遇而安。各种环境,各有好处,当你在逆境中时,可以借它了解人生,锻炼心性,未尝不是好事。人若在顺境,是永远长不大的!(怀师批示:可惜世人大多是长不大的,一笑!一叹!)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

坐中就听到小妞的笑声,电话铃声,他们出门,关门,他们走后送牛奶的来,都清楚知道,但却坐的很好,不起一点杂念。就是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着。下午带小妞玩。她很会盘腿,小人骨软,小腿一盘就盘的很好。我想如果这么大就学打坐,不知会有什么境界?(怀师批示:如知此,即转凡成圣。如不知此,凡夫而已。在此知与不知之间,究竟如何,试参究之。)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二十分,打坐。

九月二十一日阴

晨六时打坐。最近坐中,除了净境之外,没有什么进步。

九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视上正介绍一种气功。那些人是从***来的,装束类似戏台上武打的小生,能在肚子上尽力用刀砍而不伤,或一掌打断几根木棍之类。我觉得这种东西为锻炼身体是对的,但打打拳,或学学瑜伽也就可以了。要学得这样,似乎一掌就能打死个人,那有什么意思呢!据说学气功的人死的时候不易断气,如果如此,那就更没意思了。记得有人说过,一个修行的人,他说他能履水如地,旁人笑了说,如果修了半天只能如此,那又何必费那么大的事呢,坐个船不是一样地过去,浮根木头也过去了。现在差不多的人都会游泳,还用得着去修行呢!(怀师批示: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是历来许多修行人,一心只想履水如地,或临空飞翔呢!可笑!可怜!)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四日阴

晨六时打坐。

将下坐,门铃响了,我知道是谁,果然是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我照例先给她一杯果汁。她往沙发上一坐,看上去很疲倦地说:“在家实在太闷,出来又没地方走,女儿家又远,孙子一上学,一个人做什么都不是!”我听了很奇怪,为什么不看点书呢!于是问她要不要看点书?她问:“有什么书?”我就带她去书架边,由她自选,结果一本她都不要看。我说:“如果我是你,有那么多的时间,正好学点东西,可以研究一种学问,既打发了时间,又能学到一点什么。”她说:“学什么呢,本来是准备学点英文,可是那个印度太太不行。我也去了几次,但学了半天,我觉得,我会的还是那些,我不会的还是那些,甚至于都教错了,还学什么呢!再说我们现在哪儿还是学东西的时候,最好就是几个人坐在那里打个小牌,才是办法。”我一看话不投机,就说了一点家常。奇怪的是,我不会话家常,我就能作听众,但又听不进去。奈何!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九月二十七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楼上一片响声,想必是有人乘上班之前,来为她搬点东西。她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会常住,因为她没有用搬家车,只是随便搬点东西来,不是个定居的样子。再说她并不常住在这里,每逢假期或周末,她一定不在,平时每夜如果回来总在一两点钟,房租并不便宜,楼上楼下一样,她一人住一层楼,又不常在家,自然是住不常了。据说这房子漏气,冬天暖气消耗太大,似乎说房子太老了。我们住了三年,楼上换过三家,而以第二家的收获最大。那个非洲人搬来之后,就有几个美国女孩子来找他,每每半夜吵架,摔门,吵得一塌糊涂。一年之后,一个胜利者抱着一个婴儿,出出进进大有打胜一仗的满足。我这个听众反倒每见到她时,就感到一分尴尬。不久他们买了房子,搬走了。现在女教练又搬走了。不知再来的芳邻又是何等人物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二十九日阴

晨六时打坐。

楼上看房子的人愈来愈多,尤其是一早一晚,因为平时大家都忙,所以一早就听到楼梯响。我现在打坐不太怕吵,可以它吵它的,我坐我的,各不相干。有时就把它空掉,我可以在锣鼓声中,歌舞声中打坐,而且反而觉得愈吵愈容易静下心来,愈静反而心愈易浮。(怀师批示:须动静不二方是。)

记得多少年前,中副有一篇文章,是一个速记员写的。他说,当他应征的时候,主管约他在一个热闹场中应试,他简直无法落笔,他抱怨说,为什么不约到一个静的环境去应试呢!后来就有人答复他说,这是故意如此,才能求得真才。所以如果一定要静才能打坐,那是僧尼的打坐方式。要能动静如一,不为境转才行。话虽如此,我还得继续努力!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九月三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午饭后他们带小妞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就回来了。因为它们要到隔壁洗衣店去洗衣服,小妞也就跟着跑。每次洗好的衣服,她也帮着收拾,看来将来是一个能干的女孩。其实她妈妈小时候也是如此。但我认为做家事比读书容易。以我自己为例:从小我就没进过厨房,因为家里佣人多,而且厨房里都是听差、车夫之类,连丫头都不准在厨房多站。至于抗战期间,一直是职业妇女的身分,都吃包饭,好吃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点,或以零食补充,也无所谓家,更不懂何为家务。及至到了***,才开始学做饭、烧菜,自己做衣服,还可做棉袄,最多是人家一小时做的事,我用两小时一样做得好,而且熟能生巧,不要多久就和人家并驾齐驱了。总之我不赞成一个女孩为家务牺牲,所以我鼓励女儿读书第一,从不以家事为帮我的忙而分她的心。她在考大学那年病得九死一生,正值考期,我已准备叫她不要考了,不料她坚决要去试试,结果考取第二志愿。现在来检讨一下,她读书的成就固然我不能比,但家务方面,她却比我更糟。当然在***我是非做不可,而现在的她,是可做可不做的。我想如果她非做不可时,只要她用心地去做,不会比读书更难!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满慈夫人左右:

第九次日记收阅,并已批注,今寄影印本归还,请查收。

圣凡皆由当人之一念转化,所谓善知识者,应一先知示后知,先觉照后觉,既知既觉矣,无所谓先后,亦无有师恩道业之可授受也。我生幻寄,幻人语幻,浪死虚生,何足道哉。祝

平安

南怀瑾八月二十日

老师:

八月二十日手谕奉读。古云师徒如父子,因为父母生我以幻身,老师生我以法身,幻身无常,法身永存!饮水思源,师父者,法身之父也。所以弟子当视师如父。

第十次影印本差点遗失,清清楚楚写着六零九,不知何故竟送到隔邻去了,而那家人虽不识中文也能签字收下。等到拆阅之后,才知道收错了。因为是挂号邮件,他签了字,只得照门牌号数送了过来,也不知在他家放了几天,我是昨天收到的。如果不是挂号,就难说了!虽然如此,我仍旧感激他,万一他真给我丢了,我也拿他没办法!专此敬请

道安

昆韦给老师请安

及门满慈敬叩九月四日

满慈夫人左右:

九月四日函及日记均收到,今批复寄出,请查收。

来书倍加恭敬,在夫人之进德修业言,足见起日臻玄阃,方克有此省察,益自谦诚,极为可喜。但在我而言,人间游戏,充演善知识之一角,实不得已也。山中无大树,蓬蒿当杖杆,岂可真得自以为是矣。匆此即复,并颂

禅悦无量

南怀瑾九月十二日

十月一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真怪!电视上的孩子们,跳绳,跳房,跳皮筋,捉迷藏,小妞也学他们玩。她说,她在学校也玩这些。我记得我小时候就玩这些,到女儿那个时代还玩这些,现在小妞他们也玩这些。怎么时代变了多少,这些还是这些呢?怪了!中外风俗习惯完全不同,何以孩子的玩意又会完全一样?是谁学谁的呢?(怀师批示:都是自己学自己的,是曰天然。可惜后来都被世俗累积的尘劳染污了,这便是一般的凡俗人生。)

电话铃响了,是加拿大来的,我请他五点以后再打来。女儿他们回来后告诉我说,这家男主人的姐姐夫妇月中来美度假,在此可能住一星期。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中午正带小妞玩时,电话铃响了,接到一个长途电话,也是个老邻居来的。她提到她的读中学的儿子成绩还不错,她说这并不是她儿子的进步,而是美国的中小学的学生都不兴读书。在***受过严格训练的学生,在国内成绩不是万红丛中一点蓝,就是满江红的,在美国都是前几名,因为美国要到大学才兴用功,实际上是读博士才啃书本,普通读大学,或读个硕士都不需要用什么功的。不像国内从小学一年级就要为五年级分班而准备,如果成绩不好,分到低班,升学就成问题。到初中又得为考高中而准备,到高中更要为考大专而准备,大学四年更要为毕业后的出路着想。男生有兵役关系,还能缓和一下,女生则忙不及待地考虑读研究所还是留学的问题。从小学就忙到大学毕业还忙不完。在美国读书,不知要轻松多少倍,简直不成比例!

晚间我写了几封信,看了一点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

十月天气已有凉意,大太阳就好一点。下午带小妞在后院玩,我站在她身边,看她玩沙玩水。一个蜜蜂过来,小妞大叫,我忙把它撵开。据说蜜蜂并不轻易蛰人,因为它放射之后,它就会死。记得在波士顿时,从暖气管进来无数蜜蜂,一直向那两扇大落地窗上扑,我想推开窗子,但不敢靠近它们,我把房门大大打开,它们又不懂得出去,最后都掉在地上死去。那次死了一堆堆的蜜蜂,我不知道其古在谁!(怀师批示:各就自身业力而生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四日阴

晨六时打坐。

雨天不能出去,除了带小妞看电视之外,只有设法哄着她玩。她很乖,但必须顺着她。其实这点小人,顺着她又有何不可呢?何必一定要给她认真!看着她常使我记起我的童年。记得有人说过一段话:“已逝的日子,总是使人来不及叹息,当真正能够用一种比较深厚的感情,去体验窗外送进来的泥土芳香和植物野味的时候,童年的列车,已经匆忙驶过生命的轨道。”一个人的童年,是最宝贵、最值得回忆的!我家女少于男,四房人,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女孩,妹妹常被四叔家接去,而我则总是在二叔家玩。叔父爱我不啻己出。由于祖母和叔父对我有限度的纵容,使我在童年的白纸上留下许多鲜丽活泼的色调。我一生最大的遗憾,也就是对祖母、父母、叔婶未能尽到一点孝思!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五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小妞的爸带她在外面吃午饭,回来已十二点。我等她们时,偶然掀起客厅窗帘的一角,瞥见一个老妇人,不知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总之似曾相识。想了半天,对了,她很像一个看庙的老妇。那是抗战期间,我家住在昆明乡下,是一个美军情报网电台,在一个庙子里面,看庙的是一对老夫妇,那位老婆婆常煮豆子,我就常常把火腿皮骨,或肉骨之类送她。我们的厨房正在大殿外面,她们就住在大殿里面。这地方虽设电台,并未把紫金娘娘搬出去,那娘娘身上全是童男童女。每当庙会,远近都来敬香挂彩,据说有求必应。我虽没求,但也有了这个女儿。当我离开那儿的早上,老婆婆坐在门口地上哭着送我。我安慰她说:“也许还会再调回来。”她摇头抹泪说:“不会了,这么远的地方,我也老了,看不到了!”她那种真诚的情感流露,绝非一般世俗人情可比,那是一分真实的感情!我正出神,小妞回来了。(怀师批示:这不回来了吗?一笑!)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七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有两家学生来吃饭,这学生不是正式学生,是旁听生,因为老师有权准或不准,或收不收学费等等。就为没要他们的学费,所以他们也来请老师吃饭,有时又送小妞衣服,因此也请请他们。美国的学生可不比国内,他们既不讲礼貌,更不管称呼,如果你是博士,他们叫声某某博士,或某某太太,这就是天大的礼貌了。在我们中国,这种称呼等于朋友,老师就是老师,连称伯父都不可以。中国人的尊师重道,是没任何一个国家可比的。这两家来了四个人,一直到夜间十点才散。

我看了笔记。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十月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送信的来了,收到一些广告之类的东西,没什么正经信。小妞靠在玻璃窗上往外看,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这时来往车辆正多,一个中年人正走在那些车辆中间,看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车边一站,车子过了,他又进一步,有时遇着好人,也会挥手叫他过去,否则过不去时,他就站一下,连站几次,就顺利地过去了。我在想,他能在往来不断的车辆当中,走得如此从容,实在靠平时训练有素,才办得到。固然我们学的这门太难,但既有前辈走路,就证明仍是有路可走。当然开始时是要费一番力气的!(怀师批示:好说,好说,应作如是观方可。)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月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今天有个电台有个特别节目,是专题讨论儿童问题,观众不少,似乎是个重要节目。这在美国是一个大问题,譬如父母都忙,孩子没人管,请人照顾又太贵。虽然美国的法律规定不准把儿童单独留在家里,如遇意外事件发生,家长要负全责。话虽如此,还是有些家庭主妇外出,把孩子关在家里的。至于打伤儿女的事,时有所闻。再有一种母亲,每天一早把孩子赶到外面,中午丢一些面包给他们,晚间才许回来,孩子在外面做什么,既不知道,也不过问。这些都是问题。她们讨论一小时,并无具体结论。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十三日阴

晨六时打坐。

这两天,男主人的姊姊、姊夫来作客。

上午陪客人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回来我们煮好了饭,他姊姊要自己做菜,因为他姊夫非他姊姊做菜不能吃饭。他们的菜简单得很。譬如他们说吃三个菜,在我们看来就只有一个菜,如一个酸辣汤,一个芒果辣酱,就如中国的豆瓣酱,再炒一个茄子之类的素菜,就够了。汤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酸辣之外,没有任何菜。据说他们每家都会做这种酸汤。印度人爱吃酸,但没有醋,他们有一种类似树根的东西,泡水煮汤。我吃不来,女儿却可以吃,这叫:“不是那家人,不进那家门!”这家男主人一顿也离不了这种汤,似乎他们南部人都离不了这种汤。幸好美国有各国商店,如去***,就过不了。夜间如昨。十二点一刻,打坐。

十月十五日晴

今天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补写这几天的日记。除了煮饭之外,也不能做什么,女儿能吃他们的东西,我也就跟着随便吃点了事。晚间他们回来,仍是自己做菜,他们连美国的水果都吃不来,什么果酱都不能吃,吃面包只能抹黄油。他姊姊说哪儿都不如印度好,当然谁都爱自己的家乡,但没有他们那么离不开家,对外面的一切,太不能适应了。晚间仍是十一点半把小妞抱出去了。

我写了日记,然后打坐。

十月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

明天客人要去加拿大,然后从那边回印度了。今天女儿他们带小妞陪客人玩了一天。我补了日记,在沙发上竟睡着了。醒来到厨房煮了饭,也做了两个素菜,客人虽然不吃,我们可以吃的。这几天都跟着他们吃印度菜,连女儿都说该换换口味了。可是晚间他们回来,仍由客人自己做菜。他们有一种香料,类似中国的当归,还有一种豆子,好小,叫三巴,不管任何菜,都放三巴、辣椒、酸辣汤、芒果辣酱、酸奶和米耙耙。他们天天吃这些,菜都是一股药味。女儿也去过他们印度人家作客,据说吃的都是这些,家家如此。今夜他们多谈了一阵,一点以后,才把小妞抱走。我打坐。

十月十七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一早女儿先送小妞上学,然后自己又去上课。这家男主人则要送他姊姊去加拿大搭飞机,因为他姊夫的弟弟在那边,从加拿大搭飞机到那边,还有一段路,相当地远。大家都走了,我照例给小妞做午饭,自己也吃一点东西。小妞回来了,仍带她玩,看电视。我问她:“你怎么不同姑奶去印度?”她说:“因为我不是印度人,我是中国人。”∵其实她有三种国籍:印度,中国,美国。据说二十岁后可以由她自择。在习俗来说,她自然是印度人,但在美国这方面是自由的。不过,据我的看法,如果她真拒绝做印度人,她爸会受不了。晚间十点以后,她爸回来,他说没看他姊姊上飞机,只送到机场,就赶快回来。因为他已请了一周的假,明天要上课。我补了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十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视上有一男一女印度人唱歌,于是我又记起客人的神态。印度人不论男女,都会摇头。那种奇妙的动作,我们在波士顿时,各国同学就一致公认,所有的印度人都有的共同特征。譬如他们要否定一件事情,或欣赏一种东西,他们都会摇头,至于要知道他们的意见或是否定,或是欣赏呢,那就要看他们的眼神而定。有时他们坐在那里,不自觉地摇摇头,你问他们为何如此,他们说自己并不知道。看来是一种习惯,究竟是遗传,还是模仿就不得而知了,真好玩。至于女人的那种服装,身材修长的人穿上还可以,若是矮胖的人穿起来,就是一大堆,看不出所以然了。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

连晴两天,气候不错,不冷不热。今天星期,女儿劝我出去走走,我问去哪里,如果游山玩水,我可以吃一粒晕车药,去走走;如果逛百货公司,我可不去。如果说去看水坝,顺路去看红叶。美国的红叶,是值得一看的。我同意出去走走。车子开到郊外,沿途满山遍野都是杂色树木,红、黄、紫绿在一棵树上,深浅不同,远看是一株花树,其实只是深浅不同的树叶。远树随山坡的起伏,似乎盖上一层绒毯,类似地毯,各种颜色,美极了!当日光照在上面的时候,好红、好鲜,在别处看不到这种色调。想拾几片落叶,留个纪念。于是女儿牵了我一直到达山顶,女儿弄了一手碎刺,我一脚踏进一个泥洞,因为落叶太深,看不清地面,在山上坐了一下。这山下面一个水坝,地属宾州,正是宾州与欧林交界处,据说海拔二千五百公尺以上。往这边走,越走越高。我们是住在山谷里面,海拔一千四百多公尺。下山时,我们见小妞被她爸抱着滑了一跤,于是我和女儿干脆滑了下来,好极了,一点不吃力,地上都是草,一点儿也不脏。我们在山上拾了一些红叶,在山下水坝前留影。回来的路上,在饭馆吃了顿西餐。夜间我想把红叶分寄国内的朋友,忽然记起一个问题,那就是红豆、红叶是不能随便寄的。有些老同学,老同事,都是先生。中国人的这些典故,也难怪外国人常闹笑话了!于是我选了几片相当漂亮的寄给几位女友。也算留个纪念吧!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月二十二日阴

晨六时打坐。

昨夜这家男主人放了一个打鼠机在厨房,女儿特别来告诉我去厨房要小心。自我来美,在波士顿就没见过老鼠、蟑螂这些东西,在此发现两只小老鼠,不过一寸多长,好久了。在它以为有暖屋住,有东西吃,它哪儿料到这家男主人早有杀鼠之意了。据说印度不许杀生,蚊虫、苍蝇、老鼠、蟑螂、蚂蚁,到处传病。当这家男主人初来美时,就带来了疟疾,医生说,美国不准有疟疾,叫他住院根治,才许出院。我问他:“印度人不是不兴杀生吗?”他的回答是:“不得已!”不知佛家的看法如何?老师说呢?(怀师批示:显教与密教不同。也就是说,普及教育及基本教化,教仁慈而不杀。至于特殊时境,又当别论了。此义甚深,留等再说。)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五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话铃响了,是这家男主人的姊姊从加拿大打来的。据说他们买好了回印度的飞机票,但上飞机的地点距他们住的地方很远,必须前一天就去住旅馆才行,而我们这里距搭飞机的地方较近,所以还想回来再住几天,叫他弟弟去接她们。这家男主人平常最不喜欢为别人服务,更不会为别人请假,但为他姊姊已请过许多天的假了,家人外人之分,在他身上特别显着。小妞对她姑妈既不亲,也不疏,她只说她是中国人,不要去印度。

晚间我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一早小妞的爸就开车去加拿大,接他姊姊去了。因为客人吃不来我们的菜,所以我们也就没为他们准备什么。下午四点多钟,客人来了,大家见面只打了个招呼。在吃饭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姊姊吃抓饭。我记得在昆明时,有从仰光回来的朋友,谈及他们在仰光饭店吃饭,茶房总先给客人一杯水,有人以为是喝的,其实是给你洗手的,因为仰光也是搏食。我们的客人仍是自己做菜自己吃。晚间小妞仍睡在我房里,十二点半才抱去客厅。我一点打坐。

十月二十七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上午女儿和小妞陪客人去邻镇玩。我补写日记。然后打开厨房门,在走廊上站了一下。电话铃响了,都是找客人的,有的我请他留下电话号码,有的请他们晚上再来电话。傍晚他们回来了,我以为他们应该吃过了饭,结果没有,仍由客人自做自吃。原来这两位客人不但美国的食物吃不来,连水果都不吃,离了家乡,什么都受不了。主要的是他们印度人虽被英国占领一百年,却没有逃过难,人不经患难、流亡,是永远长不大的。(怀师批示:印度人永远是躺着度过生死的。此即佛要高唱智觉也。)

十二点半抱走小妞,我打坐。

十月二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一早女儿上课去了,她没为客人请假。男主人仍带小妞陪他姊姊夫妇去玩。下午我收到堂弟的长子从***来的信,他正申请出国,但他是学建筑的,这不是每个学校都有的系,所以不太好请。我复了他一封信,然后补写日记。晚间他们都去赴朋友的茶会,回来谈到一点。因为客人明天要起程了。抱走小妞,我打坐。

十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是美国的鬼节。一早他们就买好了糖,据说孩子们都会戴上鬼脸,到处要糖。小妞回来时,已从学校带来一个脸谱,还有糖果。有染得五颜六色的蛋。晚饭后小妞由一个同事的太太带走了。家里也准备了四磅糖,结果因前门走廊的灯坏了,门内虽开着灯,人家看不清楚,所以来要的人不多,有些是妈妈带着孩子来要。小妞回来了,提着一包糖。

我只看了一点笔记。因为我也帮忙发糖去了。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九七零年二月六日临晨三点阅。)

十一月二日阴

晨六时打坐。

将下坐,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了。她说是来隔壁洗衣服的,我给她一杯果汁,她仍是那么爱喘。谈起小妞胆小,她说:“美国的孩子都是如此,一出生就放在强烈的灯光下照,要照相当的时间,婴儿大哭大叫,护士听而不闻,每个母亲都极不忍,但又不敢违背医院的规则。事实上婴儿一出母体就会害怕,应该马上洗净,交给母亲怀抱才对。”确实如此,女儿也说过的,婴儿在强光下照,吓破了胆,中国孩子幸福多了,至少睡在母亲身边。美国母亲不带孩子睡觉,从小就有小房小床,再大一点就满床都是玩具,到睡觉的时间,就把孩子关在他们的小房子里,睡不着,就玩玩具,不准说话,更不准大吵大闹。记得某大一个同学说过,他小时候每夜上床时,他母亲就为他祷告说:“求上帝照顾他,不要有什么东西吓到他!”他母亲祷告后,就吻他一下而去。他觉得到处都是阴影,见到墙上挂的衣服他都害怕。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憨山大师说:“荆棘林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我认为荆棘林中下足也不易,月明帘下转身也不难。老师说呢?(怀师批示:不错。)

十一月十一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天气真冷了,别说下雪,只要是天阴,有风也冷,无风也冷。有太阳时,也只有站在太阳下才行,一离开太阳就会冷。去年十一月开始写日记报告,一年了。我有几本笔记,其中一本是专记日记报告的摘要,每次批示下来,我就用红笔把批示抄在上面。我认为学任何一种东西,它都有一个固定的原则。如能了解那个原则,至少就不会走错了路。记得我第一次气机发动的情形,是那么奇妙,简直不可思议,道家所谓的“机发则有窍,机息则渺茫”确实如此。至于生理之种种变化,真是玄妙莫测,非过来人,不能领悟,说不清楚也。总之学这种东西,证不到的不算,证到多少,就算得到多少。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十四日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上的形形色色。我忽然想到人的一生,分为四个阶段,童年、青年、中年、老年。每个阶段,是在每个不同的舞台上,扮演不同的角色,无非都是游戏人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认真计较的事。如果今夜上床,明晨平安起床,那就多活一天,也无所谓幸与不幸。如果一睡不起,明天就不下床了,也无所谓遗憾。反正迟早就是那么回事。我认为修道人一定要能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一切自己做得了主,才算成功!如果病死之后,再希望灵魂得救,就有点靠不住了。(怀师批示:笃实妙论。)

晚间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十六日阴

晨六时打坐。观想--顶法。

坐中又想到观顶法。其实从顶门观下去,头内不见骨相,但硬要它成一道光从顶门而出,升上去也虚空合一,然后一个太阳如同圆镜,太阳旁边又有一个月亮,慢慢地月光混入日光,而日光愈闪愈大,一瞬就只剩下一片光芒了。最初刺眼,我把眼睛往下看,只觉一片日光照在身上温暖舒适。说得不太清楚,只是似乎如此而已。唉!真要命!说不清楚也。(怀师批示:此法乃小乘禅观法要,但须不太着相方好。且由此而转入大乘观无量寿佛即阿弥陀佛最好。可参看《定慧初修》书中有关修净土法门章。)下坐后,运动运动头部,转转眼睛。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错电话每天都有的接,有时正忙着,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响,不接吧,又怕是真的,有时女儿也会来个电话,接吧,如果正当小妞吵闹的时候,忙着去接个错电话,间或会感到自己的定力不够!很烦。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十七日雪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下午来了一个学生,谈起此地虽是一个小镇,除了买东西不方便,和常换邮差、信件偶有遗失之外,却是自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地方安静,人对人有礼貌,不管大人孩子,认不认识,见面都打招呼。平时随便去对门买点东西,也不必锁门,去哪玩一二星期也不需要请看门的,夏夜还可以在街上散散步。这在美国来说,很不容易呢!在美国别说纽约,大家都知道是犯罪率最多的地方,就是波士顿也不好。记得某大一个英籍研究生,骑着脚踏车在半路被一群人扯下来,打得鼻青脸肿,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天一黑没人敢出去散步,偶尔三五成群,去教堂的倒有,也不多。小偷之多,偷技之妙,更能令人叫绝!有一次宿舍里住十五号的一位日籍同学,只在十四号玩了一小时,回屋一看,新买来的最贵的电唱机、电器东西,一扫而光。楼下住得有人,不可能从窗口出入,大门又相当有一段路,楼上楼下随时有人来往,怎么拿走的呢!在这方面,此地却好多了。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月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昨天就说好的,今晨九点去小妞学校参观,因为小妞在学校风头十足,她的老师请家长去参观,于是我和女儿去了。小妞一见我们,她说她还没吃她的午餐。于是她就去领牌子。原来谁要吃午餐,就去向老师报告,领一串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挂在胸前,等于饭牌,然后去找坐位,四人一桌。小妞在校乖得很,最能守规则,一点不像在家撒娇爱哭。她们的饭盒,每人带的食物,都是牛奶、水果、乳饼之类。饭后,大家围坐听老师讲故事,或游戏。老师问什么,小妞总是争先举手,从不后人。等她下课,她爸又来接我们了。我提议顺路参观女儿他们的学校,因为我吃了晕车药,天又晴,是难得的机会。路上经过她们学校的修道院。因为该校是天主教大学,学校的建筑也都类似修道院,教授和学生有不少是修士或修女。据说该校的校园前面那块草坪,是全世界大学校园中最大的草地。图书馆建筑相当不错,我只不喜欢他们的办公室。一进门,一股热气扑来,闷极了,原因是冬天窗户都是双层玻璃不能透气,据说夏天打开窗户很舒适。回程在餐馆吃了午饭,因为学校附近都是餐馆。晚间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三日阴

晨六时打坐。

昨夜一梦,江?河?总之不是海。岸边都是船,朝阳照在水面,恬静极了,也美极了!一个人都没有,我自己也不知在哪里,是谁见到这种景色呢,是不是就像眼睛能见万物,而不能自见其眼?(怀师批示:不错。)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五日雪

晨六时打坐。

昨夜我见到了鸭绿江。自从离开后,从来没梦见过,不知何故这两日总是梦到江河?这条江上游从长甸河口总局到安东是二百四十里,下游是多少里我不知道。它的水是绿色,中央最深处更绿,因此得名。岸边每当夕阳西下,就有人赶着一群群的鸭子来浮水,所谓“白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此情此景,只有在这儿才真能见到。岸上也常有妇女捣衣,乡下女孩水色好,如果眉眼再清秀一点,就很漂亮。如果见到一个出色一点的浣衣女,不久就不在了,此所谓艳色天下重,何况乡下女孩纯洁不俗,天真可爱!下午仍带小妞玩。因雪天虽星期也没出去。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六日雪

晨六时打坐。

今日坐中不知何故,意境上一片大水。这一晌不知为何,坐中梦中只见一片汪洋,而口水之多,更不能提,似乎体内水太多了,我从不敢多喝汤水,不知水从何来?(怀师批示:因冬寒之故,外境引起内识幻变也。)

下午仍带小妞玩。门铃响了,是报童来收报费。电话铃响了,是一个学生来问分数。告诉他,他们还没回来,请他晚上再来电话。放下话筒,后门有人敲门,是查瓦斯的。他刚出门,前门有人在叫,原来是一个中国学生来访,进来坐了一下。他说他待不下去了,又冷又闷,除了读书,没地方玩。我没多说什么,我认为这点苦都不能吃,最好回去。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一月二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冬雪不多,也不大。因为不常下雪,晴天又多,后院不见很多积雪,不似往年雪被推雪车一推,积在一堆,像个雪山,有时又似埃及人的坟墓。当去年我学白骨观时,白骨人白如珂雪,我的意境上睁眼闭眼都有一个白骨人和后院的白雪一样。今冬到现在还没有这样大雪,当然现在才是入冬,冬季还长得很呢!往年五月还飞雪呢!六月初还有落地化水的雪。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门铃响了,报童来收报费。他刚走,小妞说后门有人敲门。我忙去看,果然是个男士站在后门外边,原来是问路的。我说:“我不出门,哪儿都认不得。”他失望地走了。这种事,在别家可能会骂他,不兴敲门问路的。我却不肯,因为我自己也经过这种找不到人问路的困难。他可能也是个异乡人,至少也是个这个镇的生客。不能帮忙,已觉歉然!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请客,一早就收拾屋子,连小妞也忙着擦玻璃。她如果无事,她就会吵,所以故意找事给她做。女儿他们又去买菜。本想多做两个中国菜,因为有个日本修女来表演茶道。但美国人是大多数,他们有些菜不会吃,同时也要做几个印度菜,所以我知道他们大家都爱吃的做了两个。一位同事太太送来一个大蛋糕。大家都说蛋糕做得真好,十分精致,也十分有趣。饭后日本修女表演茶道。在我看来也没什么,那位修女的英文不够好,看她解释时比较吃力。她懂一点点中文,写她自己的名字写得还不错,只是说话不行。十二点后,大家尽欢而散。

写完日记,一点五十五分,打坐。

十二月三日阴

晨六时打坐。

晚饭后,时间还早,因为天太短了,小妞要在我屋里玩一阵,才肯去睡。她要开台灯,东插西插总插不准插头,她说灯坏了。我一插灯马上就亮了。她妈妈就说:“你不会插,还说灯坏了。”我没讲话。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在此了。我在想,她人小摸不准,大人是靠经验。她摸这个插头,不正如我在坐中摸不到那个插头一样吗?她摸这一插头,只要多练几次,就可百插百中。因为这是看得见的。而我坐中的插头无形无相,瞎猫碰耗子,可没那么简单啊!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四日阴

晨六时打坐。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我对《圆觉经》上说的,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不太懂?(怀师批示:此须实修实证,一落言诠,即不是。)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五日晴

晨六时打坐。

最近气都在头部,似乎脑髓太满了,每有一点空隙,头不痛,不痒,也不难过,只是脑子里不装一点事情,对任何事都清清楚楚,但过去就算,不留一点东西。如果不故意去想,就什么都不记得。似乎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灵。譬如打坐时,外面的事情我都知道,尽管知道,却不相干。似乎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我觉得脑子迟钝了。(怀师批示:仍被受阴--感觉状态--所惑,应知“受即是空,空即是受”。)

下午带小妞玩。正看电视,有人敲门,我奇怪,外面有两重门,虽未上锁,却是关好的,来人不按铃,直截进入敲客室的门,在美国来说是犯规的。但我仍然开了门,原来是个非洲人来问路,他问到我这不出门的人,哪会知道。这就是美国的缺点,新来的人迷了路,连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因为街上没有行人。而每家的人都在外面工作,大半每栋房子都是空屋,想必他是听到这里有电视的声音,所以急忙跑来,忘了礼貌。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我不懂无色界既无物质,又无身体,唯以心识住于深妙之禅定,为一无物质的世界,那么此色身还要不要呢?(怀师批示:非色非身,是之谓身。)是完全舍弃?还是工停则身有,工举则身无,仍然借假修真呢?(怀师批示:以仍有身见未得解脱故。)所谓工停则身有,工举则身无,是不是化工?(怀师批示:接近化工。)∵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六日阴

晨六时打坐。

我在意境上定住的那棵星,虽亮太小,于是我又把它观想成一个太阳,那太阳圆如明镜,光芒四射,每于坐中看到它的光芒,似乎四周都亮了。光柔和而不刺眼,但我又怕弄错了,会不会是魔境?(怀师批示:如不执着,魔境即为胜境。)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一日晴

晚间看《习禅录影》。我有一个问题:老师说有一个人死后跟老师来了(当然是灵魂),最后仍旧去了。我就奇怪,如果他真能一直跟着老师,那么老师将如何处置他呢?把他放在哪里?(怀师批示:如他有福缘,将他放在无可放处,自有转身一路在也。一笑。)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二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将入杳冥之际,眼睛忽然一震,几乎把闭上的眼睛震开了,心灵也一震,如同吓了一跳。我感到就是这一惊打岔了,未能蓦直去。但在这类地方我就说不清楚。(怀师批示:正此一震,当可自见大机大用处,惜乎不了,而错过站头。)∵

十二月十四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室内暖气不够,又开电热气。小妞病刚好,中午饭后,还要给她吃药。因为快放假了,女儿他们今天回来得早一点。晚餐桌上,女儿告诉我,她今天特请那位日本修女在她的班上表演茶道,那修女带来一位日本太太,因为有人做茶,也得有人吃茶,必须有个对象。她说这东西全靠气氛和做茶人的气质。今天比在我们这里的气氛完全不同。因为那天是请一位哲学教授做她的对象,而观众都是系里的同事及眷属,日本修女庄重严肃,认真地做,所以不同。今天那位日本太太嘻嘻笑笑的,气氛完全被她破坏。幸好观众都是学生,并不懂。据说这东西如果是有道行的人表演且观众也是有修养的人,他能把人带入一种微妙的境界。不是任何人都能做,任何人都能观的。据日本太太说,她们在水牛城有一个类似俱乐部的地方,常常表演茶道。我和女儿认为她们在糟贱茶道。据说有一次有两个美国男士问她们茶道是不是与佛教有关系,是不是一个禅宗大师发明的?她们答:“是。”那两个男士急忙跑掉。(怀师批示:世间事,大都是骗死人不花本钱的,可笑之至!)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

我现在了解坐中极静时,气息就会细微,越静气息越微弱,似乎换不过气来,如果再静到极点,可能气就停了。所以说气脉可以自主,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怀师批示:正是。)

这些日子,气都在头上,但不痛、不痒、也不重,但总觉得头顶脑际,由发际上去四指的地方,似乎很满,也不胀,只是觉得没有一点空隙。我认为就是未满周岁的婴儿脑髓还未长满时跳动的那块地方,实在也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应知时知量,出超而解脱此身,抛身而后可入可出,可舍可取。)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今天是天虽晴,却很冷。室温不够又加电热气。晚间女儿在客厅看书,我在屋内看书,听她咳得厉害,叫她进屋来看,屋内暖和一点,她一定不肯。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中国人的孝,就是要能体亲意!太难了。谁能办到!

我看一点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她爸明天要回印度探亲,答应小妞今天下午带她去吃东西。她乖乖地等着。四点多钟,女儿她们回来了,买了许多菜和日用品之类,因为雪天没人开车,很不方便。好在开车的人只去三周。我看他们忙得不得了,我就说,明天走,为什么前两天不把该买的东西买好。女儿说,别提了,今天就要走呢!原来他是准备明天搭一位同事的便车去纽约搭飞机的。不料那人要今天夜里走,他只得忙忙收拾行李了。可是到现在还没买完东西呢!既已答应小妞的,只得带她走一趟,他带小妞出去了。我们母女忙着做饭,电话铃响了。刚接完电话,门铃响了,一位同事太太来送行,带来一包礼物。她刚走,电话铃又响了,接了一个错电话。这时小妞父女回来了。她爸才开始收拾行李,我们的菜饭都做好了,那人七点才来,又吃了饭才走。去纽约要六七个钟头,躺下三四个钟头就天亮了。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日阴

晨六时打坐。

我常在坐中观想顶法。师谕:“这是了生脱死的大方便法门,不必畏惧而放弃此观。”我想是不是说人死之后,怕识神乱钻,因为识神必须从顶门走才对。如果开顶之后,在坐中把灵魂从顶门出入,习惯了,到死的时候,灵魂就一定会从顶门出去了,因为已成熟路,到时候就不至于彷徨了。(怀师批示:你理解得不错。但大激悟,大了脱者,则何往而不利。)

在此我又有个问题,平日所谓的灵魂出窍,在未开顶之前,是从哪儿出去的呢?我认为虽然没有开顶,仍然是从头上出去的。(怀师批示:亦不错。但这是由他--宾--做主,非自在也。)我有此感觉。只是不是如有一个门可以出入,我又说不清楚了。这东西不能说,只能体会!当然只有老师能说。(怀师批示:我纵说了,亦是一时方便之谈,并非究竟。)

男主人不在家,昨夜女儿就约好了今天送小妞上学的人,又写了一个条子通知她的老师,请她代找一个家长的便车送小妞回来,然后女儿又等一个同事的便车去学校。现在没有交通车,很不方便。晚饭时接到小妞的爸从纽约来的电话,六点半他乘飞机回印度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从昨夜坐中及今日晨坐,我似乎又进入一新的境界,但是不是算境界,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都是感觉而已。一、闭上眼睛,前面一片光明,但光明不是很亮,似云似雾的,就如月光透过云层。(怀师批示:不执不舍为是。)二、心清如水。没有一点杂念,心的内外都是一样,内外不分,打成一片。时间稍久,就会有一点游丝起来,这时自然的一觉,它就飘然而去。同时也知道心的清净,也知道妄念之起,也知道它不住地过去了,外面小妞母女讲话,也分得清楚,还记得男主人不在家,都清清楚楚,还知道这个我没有动,能知一切的这个只是我的作用。到此我又说不清楚了。似乎我已证到了体和用。究竟如何?还待老师的批示。(怀师批示:自信得过,便入信位。)

今天周六,从下周开始,各校都放寒假了。女儿他们学校只放三周,小妞学校也不过此数。因为托儿所是配合家长的时间。

晚间我看笔记。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不但是周六,而且小妞母女都放寒假了。午饭前小妞跟她妈妈去买菜,实际是女儿要买肉类。她们才走,送信的来了,收到十五、十六、十七三次批回日记的影印本。师谕:下次脚气再发,即禀知老师,即寄中药来,须内外兼治方好。谢谢老师,自当遵命。师谕:“我不希望你只成独觉而已。”其实我自己又何尝只愿成一个独觉而已!但这种事哪由得人,只怕连个独觉还成不了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真能成个独觉,我想再加修就容易了。(怀师批示:发大愿力最为重要。)

小妞母女回来时,带来两盒小鸡、蚌肉,据说别的海鲜都卖完了。因为此地只此一家海鲜店,又正值圣诞节,所以供不应求。晚饭后八点钟,小妞睡了,女儿才告诉我说,有个同事请吃茶点,九点钟,有人来接她。于是我就看着小妞,怕她掀被。同时再参究日记的批示。这次日记的批示最多,也最重要,我必须详细参究。又照例抄在摘要日记上面。十一点,女儿才回来,我才开始写日记,然后打坐。∵

十二月二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星期,一个同事请我们去度圣诞节。从现在起,他们就过节了。大家都在这时请客,就如我们中国人过去所谓的请春酒。一家接一家地,所以日期必须配合。好在都是熟人,你请今天,我就请明天,这是一个聚会的日子,不管家人或亲友,或平日欠过谁的人情,都在这时补偿。男主人今天不在家,没人开车,只得打电话请住在附近的系主任顺便来接我们一起走,于是包好礼物,就搭车去了。这家女主人非常能干,是本地慈善机构的主持人,因为我平时不出门,她们特别说明要请我。所以我不好意思说不去,那么去过这家,就不好意思不去那家。好在熟人不多,每次吃一粒晕车药就可以。今天从五点吃到九点,这家西菜西点都做得不错,自从来到美国,这是第一次做客吃得最饱的一次。回来相当累了。我没看书。一点半写日记后,打坐。∵

十二月二十四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

现在天又短了,六时半天尚未亮。一觉醒来已过平时打坐的时间。急忙起床打坐。现在坐中总是似云似雾的一片白色,不够亮,却不暗。我奇怪,为什么梦中或坐中都是月色,有时是清光,光明而柔和,有时如月光透过云层,白茫茫的一片。总不是大太阳?偶然坐中我把那颗明星变成太阳,光芒四射,为时不久就过去了。(怀师批示:阴气未销融净尽之故。)

午饭后女儿带小妞去银行取钱,我在家炖鸡做菜,女儿是会吃肉类海鲜的,平日不太方便。前天她买了两盒小鸡共四只,又买了海鲜,这几天除了人家请客之外,家里也吃这些东西。晚餐桌上我们找出由***带来的小碟筷子之类,真正地吃了一顿中国饭,等于重温旧梦。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五日阴

晨六时打坐。

今天真没料到,竟能接到一批信件。自从来美,一遇节日就从没收过信件。今天居然破例,尤其今天是圣诞节,在美国是最大的节日,一切买卖市场,都停止了,而且邮局是无假不放的。今天奉到老师的手谕,所谓准备搬迁新址,不知要搬到何处?又谓装修隔间,是不是要扩充大乘学舍?最好成立一个打坐中心。美国有很多打坐中心,分散各地。修道院也有供人们打坐的,可是这些地方只能供你打坐,收费很贵,并无明师指导。我常想如果这种地方有老师去教导,真是造福人群了!(怀师批示:但能不误人,不害人,已是万幸,谁人敢当能造福人群者?一叹!)

今天下午三点,又有一家同事请客,男主人不在家,我和女儿带小妞去了。客人不多,都是他们学校的同事,从五点吃饭,一直到十点后才由主人开车送我们回来。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又另一家同事请客。她家后院与这家的后院是相通的,但并不相连,因为当中还隔着另一家人。下午他们开车来接。他家我已去过两次,每年的圣诞节,如果女儿他们不去别州,他家就会来请。在他家又见着他们邻家的那位老太太。前两年见面时,她就腿不能走,行动困难,而今天见面,她又多了一付绷带。原来她跌了一跤,跌碎腕骨,上了石膏,用一根三脚柱棍,走起来还稳,但起坐都靠人扶,站起来就坐不下去,坐下去就站不起来。她没儿女,只有请人照顾。这家主人就常去照顾她,而且可以随时出入她家,不必先通知的,因为他们怕她有什么意外,没人知道。我和她谈了一阵,我劝她多加留意。她笑笑说,医生也叫她多留意,再跌不得了,因为她已八十八岁。看着她,我想人生真是乏味!古人讲究五世同堂,百岁牌坊。其实,人活到百岁还有什么意思!人活着,就靠那点活力,否则与行尸走肉何异?世人多半怕死,事实上早死才是福气,等到动不得再死,何如早去的为妙呢!(怀师批示:至理名言。)想着,想着,我又呆了。(怀师批示:真呆了。)她叫我一声,吓了我一跳。

晚间主人又开车送我们回来。写完日记,十二点,打坐。

十二月二十七日晴

晚间看日记批示。

师谕:“到此应从顶门梵穴上空升华,而与虚空合一。或以白骨观法而观头骨空了而化光与虚空合一。但终亦不住空相。”我不知前者所谓的升华,是用什么升华,是不是一念?(怀师批示:譬如手能杀生,亦能救生。除此一念,更有何物。马祖云:“即此用,离此用。”切实参之。)后者头骨空了化的光,不知是一股还是一片?此光是不是也从顶门梵穴出去?光合入虚空之后,光即散灭,是不是就是合一了?这两种观法可以随时想观就观吗?有无限制?要什么情形,才算圆满?(怀师批示:统属虚妄心,执着成见之言。但不求真,不断妄。不住有,不观空,即便现成,参之。)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

小妞吃药之后,今晨她母女都起得较晚。我担心小妞病重,一问之下,原来小妞已好多了,却是她妈妈有点不舒服。因为男主人不在家,车子停在巷子里,没人开感到很不方便。午间医院护士来了个电话,说小妞喉头化验的结果不太好,这瓶药吃完,须再吃一瓶,然后再去检查。在美国不会开车简直不行,好在开车的人还有两周可以回来了。今天虽晴却很冷,又有风。晚饭前小妞一定要去对门杂货铺买糖,她妈妈拿她没办法,只好给她穿得厚厚的,带她走了。楼上新来的住户,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都大了,平时没有一点声音,偶然下楼才有一点声音传来。夜间他们回来得晚,也懂得锁门,比起单身住户,高明多了。

晚间我看《习禅录影》。我想忠臣、孝子、至诚至敬的人容易成道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们已有一股正气,底子好,已在转识成智的边缘,所以转起来容易?至于普通人,还得先学做人之道,又多一层手脚了。(怀师批示:不错。)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二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九点还不见小妞母女起来,我想去看看又怕反而吵了她们。正在踌躇之际,小妞起来了,女儿给我说,可能是小妞的病传给了她,很不舒适。她现在要去找医生。于是她就去打电话。因为今天周末,医院只有一个代理医生,不论谁找哪个医生,他都能代。女儿走后,我带着小妞什么都做不成。但明天要请两个中国朋友吃饭。在美国人如果家里有了事,临时打电话取消约会,中国人不习惯这样,而且我们这里平时不方便请客,现在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她病倒了,我一个人还要带小妞,怎么办呢!两小时后,她回来了,买了药,也买了菜。她是爱请客的,在波士顿时我们常常请客,当然她不管做菜,只负责杂务。而我虽然忙一点,对于请朋友聚聚我很乐为。今天一个蹄膀就炖了一天,因为这种东西当天来不及做,非头一天炖好不可。

晚间我看笔记。我不懂何为真觉,怎么知道它是真觉呢?如我现在的觉就是幻觉,智也是幻智。(怀师批示:觉与不觉,统是幻。真觉无知,知其所不知者,强名真觉。参之。)

我不懂修行的人,要在什么情形才算到了宝所?(怀师批示:譬如远旅他方,久而忘其归路,一旦返回旧居,岂非宝所?法眼禅师偈云:“理极忘情谓,如何有喻齐?到头霜月夜,任运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长似路迷。举头残照在,原是旧居西。”注意末句。)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十二月三十日晴

晨六时打坐。

午饭后,我就忙着做菜。好久没请中国朋友了,一切都不顺手,只好做几个简便的菜,可是仍旧忙了一天。下午五点半客人才来。谈话中,他们说美国邮局真糟,简直不能提。他们去寄香烟,邮局也不告诉他们不能寄,结果寄出两个月之后,又退回来了。算一点帐,算了半天,最后还没算对。我也告诉他们,我的信件就常常弄错,清清楚楚的地址,就能送到隔邻去。你有什么办法呢?女儿说是这样,国内考进邮局的人都很优秀,邮局的事是铁饭碗,员工薪金又高,资历愈深愈好。而美国则不然,在美国都是不行的人才到邮局工作,只要有别的办法,他就不肯到邮局做事,因为美国邮政不发达,员工薪水很低。他们都说原来如此,怪不得算个帐半天都算不清楚。

自从搬来此地,三年中这是第一次请中国客人,小妞也和他们玩得很好。放中国唱片,尽欢而散。客人走后,我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十二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

因昨夜大家都睡得晚,今晨她们母女也起得晚一点。邻居美国老太太来电话请小妞去和她的孙子们玩。十点钟女儿带小妞去了。半小时后回来说,她家孙子都好大了,和小妞玩不来。他们都在看电视。老婆婆没办法,只得自己陪小妞玩。她们的家人无异客人,平时不能见面,每年圣诞到新年,一年来一次。有时也会在这个日子接老祖母去玩两天。总之不是老的去,就是小的来,所以邻居比家人要近得多。我们中国人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也有此意。他们的家人有时几年不见一面。下午医院护士来电话,才知道女儿喉头化验的结果,和小妞的病一样。于是她打电话给请我们过圣诞节的那家,找个车子去买菜,才知道原来那家的小女儿有喉头炎,传给了小妞,然后小妞又传给她妈妈。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传上没有。

晚间我看笔记。十一点半写完日记。打坐。

这是一九七九年十二月的日记报告,仍以半月为期的办法。从一九八零年元月开始用一月为期的办法。

(怀师批示:随你决定,或半月或一月吧!邮费不够,告之即寄,不必为此小事而向女儿女婿拿钱,是为自处之上策。

一九八零年一月九日临晨两点阅。)

一九八零年一月一日阴晴不定

晨六时打坐。

今天是阳历元旦。我知道老师不过这个年,等农历新年再给老师拜年。在美国人则从十二月二十号左右,就开始准备迎新年了。小辈的去给老辈的拜年也有,请老辈的来住两天的也有,这是他们大团圆的日子。就是亲戚朋友也都乘此机会见面。今天邻居那位美国老太太特为小妞送来一个玩具,她下午将去她儿子家过年了。我们这里,因男主人不在家,小妞母女颇觉无聊,看了一阵电视,电视上正转播加州的花车游行,相当热闹,类似我国过去的迎春游行。这不完全为了好玩,意义是为地方上的清吉平安!我不懂美国是为什么?

晚饭后,因为小妞明天要开学,七点钟叫她去睡了。

我看《圆觉经》。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三日先雪后晴

晨六时打坐。

在厨房见窗外雪花飞舞,真似空中撒盐。急忙掀起窗帘,但见地上一片洁白,雪不算大,只均匀地铺了一层,还没有人破坏它完整的画面。从去年十月降雪开始,每次都不算大,所以地上积雪不多。也许美国地方大,各地降雪的时间差得很远,记得在波士顿每年都是耶诞夜飘着雪花,如同点缀。只有一年耶诞节前降大雪,那是我们住波士顿几年中唯一的一次例外。今天小妞仍搭便车去学校,又由同学的妈妈送了回来。女儿是搭她们学校图书馆小姐的车。晚间小妞母女猜拳游戏。小妞说,她不要输。于是要问她出什么,然后自己再出什么,总之以她不输为原则。她笑得哈哈的。正玩着,电话铃响了,是印度来的。他从南部先打到首都德里,再转到美国,两边都在大叫,据说很不清楚,只知道他十二号回来。我看了一点笔记,人在打坐的时候,是不是独影意识缘法尘作祟?(怀师批示:这处须自智观察的清楚才是。)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五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女儿约我带小妞出去吃午饭。我看街上到处都是雪,她又要照顾小妞,我不必跟着去麻烦了。她母女走后,我正在厨房内,一阵阵钟声传来,我知道整十二点了。这钟声是为伊朗要挟美国,把在伊朗的美国人一百多人关起来,至今无法解决的问题。美国的教会就为在患难中的美国人祷告,每天正午打钟,据说全国一致。美国是一个三五步一个教堂,转过来转过去都有教堂的国家,所以钟声响亮,不是此起彼落,而是同时起落。据说一直到问题解决为止。

我看了笔记,又在后院站了一下,因为男主人不在家,地上一片洁白,还没人去破坏它的完整。门铃响了,小妞母女刚回来,时已四点半钟。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

今晨坐中,一身轻快无比。我照例观那个定住的太阳,它开始明如圆境,渐渐生光,最后光芒四射,只见光不见太阳了。而这片光明似乎发自我的内心,就如我的心已与这片光明合一了。又似乎我的心如云如雾,广阔无比,已分不清心与虚空的界线了。,又似乎这个身体是这片光明中的一点,已没具体的身体了。(怀师批示:很好,此方气脉初发现象,不执不着即是。)这时我有一分喜出望外的高兴,心一动,眼前的光明就起了一团乌云,一团团的黑云,深浅不一,一层一层地飘过。我一觉,心一定,立刻内心有恢复光明如前。不知这是不是境随心转?(怀师批示:是的。)其实我还是说不清楚,只是大致如此而已。

今天星期,下午女儿带小妞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回来小妞把葡萄子栽在后院雪堆里。孩子真天真,她能在雪堆里埋种子,还希望能长葡萄树。人就是如此,才有意思。懂得大多,看得太清楚,就会活不下去了!只有修行才过得去。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七日晴

晨六时打坐。

气候愈来愈冷了。虽然室内暖气开着,身上又穿着衣服,一身都暖暖的,但在坐中头部却冷冷的,尤其右边,相当冷。近来我证到两点:一、从开始学打坐到现在,就是说在当人还没摸到门路的时候,心身是分不开的。如果要得到精神解脱,必须身体十分健全,它是互相为用的。在身体健全的时候,打起坐来,轻飘飘的,甚或忘了身体的存在。二、我更相信修炼的功夫,能使精神超越摆脱肉体而单独存在。(怀师批示:精神与四大肉体之身分离解脱,犹是小乘行径。心物同化住空,是大乘偏空修证之见。转化心物,去留自在,方为究竟。)那就是说把那点无形无相的东西找出来,由无形变为有形,从无相变为有相的光、气之类,然后使它脱离色身,而单独地存在着。(怀师批示:说得完全正确。)

在此我又有两个问题,一、变为光好,还是气好?(怀师批示:光好。)

二、我的想法,虽也由证而来,但毕竟不敢太相信自己。老师说呢?(怀师批示:应有自信,更须自知。)

下午仍带小妞玩。晚间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九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

昨夜一觉醒来,再也睡不着了,不似往天,睡醒一觉,头昏昏的,还想再睡。现在既睡不着,就把心沉下来,做空的工夫,希望还能再睡,结果不但睡不着,反而更有精神。我想起来看书,又怕明天精力不够,还要带小妞呢。正不知如何之际,忽然气机大动,为时很久。刚开始我就想起来打坐,但又怕受凉,时间一久,我就决定起来了。起来披上衣服,气机似有停滞,坐中已不大动了,只是偶尔一动,我又有点后悔,不该打坐了。但记得老师说过,这种情形最好还是打坐。(怀师批示:其实,以睡姿而安住亦无妨。)气机发动之后,一身发热,内部尤甚。虽无痛苦,却也不舒适,很累。不知何时睡去,醒来已过平时打坐的时间。晚间小妞定要我给她剪发,于是在灯下为她修了一下。过去为女儿剪发,现在又为小妞剪发。人一生忙些什么?

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昨夜十一点多,这家男主人回来了。

今天星期,一早他们就收拾屋子,吸地、整理厨房,男主人又忙着修理车子,我还以为他们要出去玩呢。一直听到女儿打电话请客,请人家晚间七点半来吃茶点。对方问能不能带孩子?女儿说可以。美国人请客可以说明不要带孩子的。只要不说明可以,就不能带,必须要问清楚。至于老人,请客的必须说明连老人一起请,否则如果要带老人去,也必须要得对方的同意。习惯、风俗不同,此所以入乡要问俗也。这家男主人也许旅行累了,睡了一个下午,六点才起来吃饭。饭后稍稍休息,客人来了。美国这种请吃茶点的习俗,中国人很不习惯。譬如今天是印度带来的甜食,人家不一定吃得来,可是又不好意思不来,来了总得坐两个钟头以上,又不好意思早走。如果是请来吃饭,熟一点的人,就得坐到半夜,走早了就不够交情。这一点倒和中国人的情形差不多,客人中早走的常是交情最浅的。今天客人夜间十点走了。我写日记,打坐。

一月十四日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听到他们带小妞走了。这时我正观想顶法,是用白骨观法。不知怎么,这次的光未能与虚空合一。于是我就改观太阳,那个太阳就是过去意境上的一颗明星改变的。它如同明镜,最初光很柔和,看着,看着,忽然光芒四射,就只见光不见镜了。这次的光芒刺眼,不敢逼视,但记起师谕:不可畏避!所以不敢躲避,勉强注视,但觉一身都发热了,于是我改用心定,不用眼定。慢慢地就轻松了。但又不知对不对?(怀师批示:对的。)

今天女儿他们学校注册,一早就和小妞一起走了。下午我仍带小妞玩。晚间他们请个修女来吃茶点,时间是七点半。可是一直等到九点不见她来,男主人为她准备的咖啡也冷了,我想客人早已忘了这回事。我看了《楞伽大义》。何谓唯心识之观行境界?(怀师批示:一切皆唯心识,一切皆为观行,参!)

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一月十八日阴

晨六时打坐。

正带小妞玩,门铃响了,一开门就见那位中国老太太提着一个袋子,进来了。袋子里是还我们的书--散文集。这本书放在书架上,我一直没时间看。在波士顿时,一天忙着看从燕京图书馆借来的一些在国内绝版的小说:如《天雨花》、《来生福》、《老残游记》之类。后来学了打坐,又忙着参究仙学,佛学。事实上,古小说只要是别开生面的,如上面那几种,或《红楼梦》、《西游记》之类都是百看不厌的。至于现代这些言情小说,千篇一律,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十分乏味!所以在国内我从不看新小说,我情愿看看散文。散文有事实,有作者的感想,比看那些虚构荒唐的言情小说,算是有点价值。国内《中央副刊》十分之八都是散文。有一次女儿陪我去游日月潭,我们特别选了一个湖畔的旅馆,正好有月色,女儿睡得呼呼的。我兴趣浓极了,我就知道这种机会不可多得,从月亮升起,一直到它下去,我一夜都没有睡。我就是喜欢湖光水色,可惜没带照相机,颇觉遗憾!回家之后,我想留个纪念,于是我就写了一篇《湖滨夜游》。但我知道这类游记一定有多少人写过,如果平铺直叙,太没意思。于是我就从另一个角度开始,专描写湖滨静夜,月色的变化,及曙光初露的一段景色。这是容易讨好的文章,因为游客虽多,但能写的人,不一定一夜不睡觉,而能一夜不睡的人,又不一定愿意写。写完之后我就想《中副》试投看看。结果编者认为游戏文章,隔日见报。从此增加了我的信心。我认为写散文如同照相,如果角度取得好,成功就有一半。因为这篇东西提起了我的兴趣,这是我在《中副》投稿的开始。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十九日阴

晨六时打坐。

晨坐中偶有白光中金光一闪的情景,不知何故?譬如有时定住一个太阳,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大,而白光中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一闪即逝。也不知白光好,还是金光好?(怀师批示:白、黄均是祥瑞之征。)似乎有时是眼睛发光,有时是内心发光。我实在也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目乃心之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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