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怀海禅法思想研究

作者:丁希勤

摘要:百丈怀海是唐朝着名的禅师,“只如今鉴觉”是其禅法的重要思想,该思想将禅宗直指从心性转向实际,让纯粹自我出离自身、完全敞开到一个根本原初、完全澄明的现在意识中去,是对达摩“藉教悟宗”和慧能“无念无相无住”心性路线的重大发展,是对马祖“即心即佛”和“非心非佛”心佛二元论的全面扬弃、突破与创新,具有重要的哲学意义。

关键词:百丈怀海;禅法思想;“只如今鉴觉”

中图分类号:B94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6176(2007)04-033-04

百丈怀海是唐朝着名的禅师,是马祖门下的“三大士”之一。马祖曾评价他的三大弟子说:“经入藏,禅归海,唯有南泉独超物外。”“禅归海”说明百丈怀海在禅法方面的造诣是很深的。那么,百丈怀海禅法的主要思想是什么?在《古尊宿语录》之《百丈怀海语录》中,有49处讲到了“只如今”,22处讲到了“鉴觉”,13处讲到了“如今鉴觉”,7处讲到了“只如今鉴觉”,可以认为,“只如今鉴觉”是百丈怀海禅法的主要思想。

一、“只如今鉴觉”思想的形成与提出

不同的参禅方式产生了不同的禅法思想,“只如今鉴觉”是百丈怀海参马祖禅的过程中而提出的新的禅法思想,最早萌芽于“闻野鸭”:

“师经三年,一口随侍马祖路行次,闻野鸭声。马祖云:什么声?师云:野鸭声。良久,马祖云:适来声向什么处去?师云:飞过去。马祖回头,将师鼻便(扌刍)。师作痛声。马祖云:又道飞过去。师于言下有省。”

这是百丈首参马祖的公案,它与马祖首参怀让的“磨砖”以及怀让首参六祖的“什么处来”在参学方式上明显不同。“什么处来”采取的是一种直接陈述的方式,“磨砖”运用的是一种比喻引导的方式,两个公案的参学方式比较温和,容易被人接受。而这个“闻野鸭”却很唐兀,很险崖,参时需要作者主观上的积极的配合,这就是“鉴觉”。三个公案反映了三种不同的参禅方式与禅法思想,“闻野鸭”是对“什么处来”和“磨砖”参学方式的进一步发展。在这个公案中,百丈怀海“于言下有省”,但次日他又说“昨日偶有出入,不及参随”,说明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禅法的缺陷并开始积极地探索自己的禅法思想了。

第二个公案是百丈参马祖竖拂因缘。这个公案对百丈怀海禅法思想的最终形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师再参马祖,祖竖起拂子。师云:即此用离此用。祖挂拂子于旧处。良久祖云:你已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师遂取拂子竖起。祖云:即此用离此用。师亦挂拂子于旧处。祖便喝。师直得三日耳聋。”

百丈怀海后来说:“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被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说明此次参禅对他具有极重要的意义与影响。“自此雷音将震,檀信请于洪州新吴界,住大雄山”,表明百丈在马祖的启悟下最终形成了自己的禅法特色,“独坐大雄峰”正是这一特色的体现。

在大雄山,他系统地提出了自己的禅法思想。首先。在参话头上他提出了一系列正确的认识与方法,如“夫语须辩缁素,须识总别语,须识了义不了义教语,了义教辩清,不了义教辩浊,说秽法边垢拣凡,说净法边垢拣圣”;“须辩清浊语”;“须识了义教不了义教语,须识遮语不遮语,须识生死语,须识药病语,须识逆顺喻语,须识总别语”;“须辩主客语”;“割断两头句”;“不着文字”;“但息一切有无知见,但息一切贪求”等。其次,在参禅境界上,他提出“一切色是佛色,一切声是佛声”、“于一切色声香味触法刹土成等正觉,内外通达悉无有阂”的莲华藏世界理论;此外,他还提出“佛是无著人,无求人,无依人”,“有罪无罪事在当人”等观点。这些思想反映了他对前人禅法理论的继承与创新,同时是中国禅宗史上第一次有系统、有意识的禅法理论的整理与总结,为后人参禅问学提供了正确的认识论与方法论。在此基础上百丈怀海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只如今鉴觉”思想。他说:“佛是大心众生,鉴觉多,鉴觉虽多,他鉴觉清净”;“只如今鉴觉,但于清浊两流凡圣等法,色声香味触法,世间出世间法,都不得有丝毫爱取”;“只如今鉴觉,但不被一切有无诸法管,透三句及一切逆顺境得过”;“只如今鉴觉,但不被有情改变,喻如翠竹,无不应机无不知时,喻如黄华”。可见,“只如今鉴觉”是他思想的中心理论,不同于前此诸祖的禅法思想,是百丈怀海自己禅法思想特色的体现。它的提出标志着百丈怀海禅法思想体系的成熟,是他立足于中国禅宗系谱的理论资本。

二、“只如今鉴觉”思想的内涵与要义

“只如今鉴觉”是由“只如今”和“鉴觉”两个部分组成的,分别指出了禅法的当下性和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特点。

(一)“只如今”指出了禅法的当下性特点,解决了自达摩以来禅法一直纠缠不清的现实哲学难题。

“师再参马祖。祖竖起拂子。师云。即此用离此用。祖挂拂子于旧处。良久祖云。你已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师遂取拂子竖起。祖云。即此用离此用。师亦挂拂子于旧处。祖便喝。师直得三日耳聋。”

同样是“竖起拂子”,同样是“即此用离此用”,同样是“挂拂子于旧处”,当百丈重复马祖这套动作时,马祖却大喝。这个公案表明禅法是不可逆、不可复制的,禅法以当下为介质,以从当下的上手状态契入真如境界为特征。没有当下的上手状态,仅有表面的动作表演是不符合禅法真谛的,故而百丈的做作被马祖喝止。

“问如何是佛?百丈云:汝是阿谁?”

“问如何是西来意?马祖曰:即今是甚么意?”

“汝是阿谁”与马祖的“即今是甚么意”都是要求人们回到当下。回到当下,也就是回到“只如今”,回到人的实际存在状态。百丈的“只如今”生动地传达了人的实际存在的境遇特征,它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并向人们表明禅宗的一切心性哲学都离不开这个正在发生的缘构世界,只有不断致力于内在于这个世界的真实部分的不断的“鉴觉”,才能获得最终、最圆满的真实的主体存在。

“只如今鉴觉,但于清浊两流凡圣等法,色声香味触法,世间出世间法,都不得有丝毫爱取。”

“只如今鉴觉,但不被一切有无诸法管,透三句及一切逆顺境得过。”

“只如今鉴觉,但不被有情改变,喻如翠竹,无不应机无不知时,喻如黄华。”

人的实际存在状态是一个未经任何分化的完全原初的现实世界,“只如今”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它是一个正在发生的境域,具有完全原初的现在意识。

“只如今于一一境法,都无爱染,亦莫依住知解,便是自由人。如今是因,临终是果,果业已现,如何怕得?怕是古今。古若有今,今亦有古。古若有佛,今亦有佛。如今若得,直至未来际得。只如今一念,一念不被一切有无等法管。”

一方面,这一完全原初的现在意识不被∵一切先入之见所主宰,“不被一切有无诸法管”,另一方面,由于它是一个正在发生的境域,包含了一切发展的可能性,其中并不排除成佛的可能。“只如今”的这两个品质是进行“鉴觉”的哲学基础,是进入禅悟的先决条件。它明确了禅宗心性哲学的现实基础,将禅宗直指从心性转向实际,让纯粹自我完全敞开到一个根本原初的现实世界里,这在禅宗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无论是当下,还是完全原初的现在意识,“只如今”实际上指出了禅法的现实哲学命题,这就是一切禅法都以“如今”为哲学基础,以“如今”为体悟对象;“只”字标出了“如今”的重要内涵,表明一切取决于今,外在于今再无任何绝对的、独立的存在者;“只如今”是一切禅法得以成立的现实基础。“有罪无罪事在当人”和“不昧因果”两个公案就充分说明了禅法“只如今”的这一哲学要义。

“问:斩草伐木,掘地垦土,为有罪报相否?师云:不得定言有罪,亦不得定言无罪,有罪无罪事在当人。若贪染一切有无等法,有取舍心在,透三句不过,此人定言有罪;若透三句外,心如虚空,亦莫作虚空想,此人定言无罪。……只如今照一切有无等法,都无贪取,亦莫取着。……只如今截断一切有无声色流过,心如虚空相似。”

在这个公案里,“有罪无罪事在当人”取决于“只如今照一切有无等法”和“只如今截断一切有无声色流过”,也就是取决于“只如今”的主观姿态。同样,在野狐禅中,“落”与“昧”的重要区别,一个在已然之后,是既成之事实,一个正在发生之中,含无限发展之可能,用“昧”代替“落”,反映的乃是禅法的现实哲学命题。

“只如今”提出了禅法的现实哲学命题,明确了禅宗心性哲学的现实基础,解决了自达摩以来禅法一直纠缠不清的现实哲学难题,是对慧能和马祖禅心性路线的重大发展与补充,具有重要的哲学意义与影响。

(二)“鉴觉”明确了禅法的现实努力方向与任务,指出现实世界存在真实与非真实的区别,真实世界才是世界存在的依据。∵百丈怀海认为,为了达到对真实世界的认识和非真实世界的去伪的目的,人们必须“从浊辩清”,首先作一番语言上的鉴别工作,“语也,垛生招箭”。为此,百丈提出了一系列“鉴觉”原则,如“夫语须辩缁素,须识总别语,须识了义不了义教语,了义教辩清,不了义教辩浊,说秽法边垢拣凡,说净法边垢拣圣”;“须辩清浊语”;“须识了义教不了义教语,须识遮语不遮语,须识生死语,须识药病语,须识逆顺喻语,须识总别语”;“须辩主客语”;“割断两头句”;“不着文字”。其次,由语言上的鉴别扩展至一切认识上的鉴别,“但息一切有无知见,但息一切贪求”;“但不依住一切有无诸法世间出世间法,亦不作不住知解,亦不依住无知解”。此外,还要对“鉴觉”活动本身进行鉴别,“若从清边数,鉴觉亦不是清,不鉴觉亦不是清”,“言鉴觉犹不是从浊辩清,许说如今鉴觉是,除鉴览外,别有尽是魔说,若守住如今鉴觉,亦同魔说”。凡此,从语言的鉴觉到一切认识上的鉴觉乃至鉴觉活动本身的鉴觉,旨在化去人们对一切名理实相的执着,以达到对佛性的真实的理解和把握。“法身无为不堕诸数,故云圣体无名不可说”,“处处能缘,唯不能缘于般若之上”,“菩萨应如是正念于法,罄然独存,亦无知独存之法智,性自如如”。

上述二三种“鉴觉”,分别是从三个层面进行的对现实世界的现象学还原,是从根本处对一切言说、概念和理性活动的加括号和先验悬置,从而让悬置和还原后的世界以一种完全原初的现在意识或本来面目得以呈现成为一种可能。但如何使这一可能成为现实,从而是其所是、唯其所是,尚需要发挥“鉴觉”的另一种功能即“透”。

“有大智人,破尘出经卷。若透得三句过,不被三段管,教家举喻如鹿三跳出网,唤作缠外佛,无物拘系得渠。”

“只如今鉴觉,但不被一切有无诸法管,透三句及一切逆顺境得过。”

“透”也就是强调悟性。“西国云佛,此土云觉”,认为由“只如今”展现在当前的世界惟有悟才能最终戡破其内在真实性。悟是世界的真实性所在,是世界对我之所以成立的基础,是泛化天地生机的灵性之力,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内涵,悟的境界乃佛的境界。“鉴觉”就是要求人们凭借自身的悟性透过世界把握真实,即万物之自虚,以无心意而现行,从而达至绝对的自由与快乐。

“鉴觉”包括对世界的祛魅和对世界的觉悟两个部分。对世界的祛魅主要是由现象学还原和先验悬置来完成,而对世界的觉悟则是由直觉洞观、灵性把握。两者都以“只如今”为现实基础,围绕“只如今”展开,并在“只如今”获得圆满。“只如今鉴觉”是对百丈怀海禅法的一个非常确切的概括和提法,无论过去、今后,该提法无疑都是非常科学的。

三、“只如今鉴觉”思想的地位与影响

“问:从上祖宗皆有密语递相传授如何?师云:无有密语,如来无有秘密藏。只如今鉴觉,语言分明,觅形相了不可得,是密语。”

所谓密语或秘密藏,即指“只如今鉴觉”。

“只如今鉴觉”之“只”字或促万劫以为一劫,或引十方世界来对目前;“如今”说明方是真实之际,此即佛心;“鉴觉”含有念起即觉、觉之即无之旨。三者将心性与真际巧妙地结合起来。明确了禅法的现实基础。其中“只如今”标志着禅法的现实转向,“鉴觉”明确了禅法在现实中的全部任务。“只如今鉴觉”将禅宗直指从心性转向实际,是对达摩“藉教悟宗”和慧能“无念无相无住”心性路线的重大发展,是对马祖“即心即佛”和“非心非佛”心佛二元论的全面扬弃、突破与创新,具有重要的哲学意义,对同时代和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更多的人是遵循。

百丈怀海说:“但是一切言教,只明如今鉴觉自性。”对百丈怀海的这一思想,赞同者如章敬怀晖说“不知自性元非尘境,是个微妙大解脱门,所有鉴觉,不染不碍,如是光明,未曾休废。”反对者如南泉普愿说“大道无形真理无对,等空不动非生死流,三界不摄非去来今。所以明暗自去来,虚空不动摇,万象自去来,明暗实不鉴。如今有人将鉴觉知解者是道,皆前境所引,随他生死流,何曾得自由?若作此见解,实未有自由分。”反对者还如龙门佛眼,他说“鉴觉尽时敢言普,是谓南山鳖鼻蛇”,“今时人多将目前鉴觉,用为极则。玄沙所以向人道:深山迥绝无人处,你道还有否?悟心见性当如雪峰玄沙,履实践真当如南泉、赵州。”但从“今时人多将目前鉴觉,用为极则”来看,百丈怀海的禅法思想在当时还是很有市场的。究其原因,乃在于百丈怀海的禅法成功地将心性与实践相结合,既不单纯同于雪峰玄沙的“悟心见性”,又不单纯同于南泉、赵州的“履实践真”,他的禅法既简易又不失高明,立之本原而知通乎神明,因而不仅对同时代,对后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