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讲要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殷朝时代,陕西邠州有一小国,因受异族狄人侵犯,国君古公亶父迁居陕西凤翔岐山之下,改国号为周。后来周武王伐纣而有天下,追尊古公为太王。

古公有三个儿子,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少子季历。泰伯是法定的君位继承人,但古公认为季历的儿子名昌,有圣人的瑞相,预料他将能兴周,有意传位给季历,以便再传给昌,但未明显表示。

泰伯了解古公的意思,在古公生病时,便托辞到南方采药。他的二弟仲雍也有此意。于是他和仲雍一同拜别父亲,到了江南的吴地,从当地习俗,断发文身。伯仲二兄既出,季历不能出,必须在家事父。古公临终,遗嘱季历,报丧给泰伯和仲雍。古公薨,季历遵嘱接回伯仲。丧事毕,泰伯和仲雍计议让位给季历,季历不受。泰伯乃言自己已经断发文身,不能再治理国家,又偕仲雍出国至吴。季历遂立为君,后来传位给昌,为殷朝的西伯。昌的儿子名发,伐纣成功,为周武王,尊昌为文王。

以上是泰伯三让天下的大致情形,让是让国,孔子是周朝人,所以用天下二字。

三以天下让一句,古注争议很多,郑康成注,太王死后,泰伯接到告丧的讣闻,并未奔丧回来。刘宝楠认为郑注比较合理。但韩诗外传,论衡,吴越春秋等书,都说泰伯和仲雍奔丧回国,在丧事完了,又到吴地。究竟事实如何,已难考证。若以情理推论,古公既有遗嘱,季历不能不遵嘱接回伯仲。伯仲到南方,并非不告而别,只说为采药而去,迨闻父丧,没有理由不回来。至于回来以后,是否能如原意让得了位,因已文身,不能治国,且有古公默契在前,自无问题。

孔子称赞泰伯的道德,高到了极处。他曾经以天下三度让给季历,人民不知道如何称颂他的至德。

泰伯与仲雍托辞要到南方时,古公,季历,心里都明白,他们父子兄弟均以国事为重,彼此在心照不宣中完成让国大事。我们读这一章书,当学太王的眼力、泰伯、仲雍让国的道德。最难得的是泰伯,让得那样和平,而且处置得合情合理,所以孔子称许他至德。

古注“三让”有多种解释,今举两种,以资参考:

一、邢昺疏引郑玄注:“太伯因适吴越采药,太王殁而不返,季历为丧主,一让也。季历赴之,不来奔丧,二让也。免丧之后,遂断发文身,三让也。”

二、王充论衡四讳篇:“昔太伯见王季有圣子文王,知太王意欲立之。入吴采药,断发文身,以随吴俗。太王薨,太伯还,王季辟主,太伯再让。王季不听,三让曰,吾之吴越,吴越之俗,断发文身。吾刑余之人,不可为宗庙社稷之主。王季知不可,权而受之。”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

恭敬、谨慎、勇敢、直率,都是很好的行为,但若违背礼节,那就有弊病。恭敬若不合乎礼,则必劳苦,而又贻笑大方,例如对长辈行礼,长辈指示﹁一礼﹂,就必须一礼而止,如果不止,一定要行三次,那就违背长者之命,行礼反致失礼,可谓劳而无功。谨慎若不知礼,便成为葸,葸是畏惧不前的意思,例如拜访某人,想进门,又不敢进,对人说话,想说又不敢说。勇敢而无礼,凡事做得过分,便会扰乱上下左右的秩序。直率而无礼,便如绞绳一样,愈绞愈紧,终必绞断,不知礼数,只以直爽待人,往往责人急切,令人不堪忍受。

“直而无礼则绞。”马注:“绞,绞刺也。”刘氏正义:“绞者两绳相交之名,故引申为乖刺之义。郑注云,绞,急也。与马义不异。”

这是孔子说明礼的重要性。虽作好事,也要以礼来节制,始无流弊。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古注以此四句与前四句合为一章,宋吴棫论语续解,以此为曾子之言,应当独立为一章。后世不少注者,如陈天祥四书辨疑认为君子笃于亲四句,无论文势事理,皆与前四句不相类,吴氏分得很惬当,但断定是曾子之言,则不可从。

君子,居在上位的人。笃是厚。亲是亲属,主要是指父母兄弟。故旧是老朋友。偷是薄。

在位的君子以身作则,便能感化国民,所以君子厚待他的父母兄弟,则国民就会兴起为仁。君子不遗弃他的老朋友,则国民风俗就不会浇薄。孝弟是仁的根本,所以君子笃于亲,民众就会行仁。

礼记檀弓记载,孔子的故人原壤丧母,孔子助他沐,原壤因此高兴唱歌。丧母唱歌,是严重的背礼行为。孔子的弟子劝孔子和他绝交。孔子说:﹁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故者毋失其为故也。﹂原壤的思想虽与孔子不同,但原壤此举并非大逆不道,仍不失其为亲,既然如此,孔子亦不失其为故,仍与原壤全交。学者必须学圣人那样不遗故旧,才能转移社会风气。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启予足,启予手:集解郑玄曰:﹁启,开也。曾子以为,受身体于父母,不敢毁伤之,故使弟子开衾视之也﹂。

诗,是引诗经小雅小旻篇。

战战兢兢三句,毛诗传:“战战,恐也。兢兢,戒也。如临深渊,恐坠也。如履薄冰,恐陷也。”

曾子病得很重,自料将要去世,便召他的门弟子来,嘱咐弟子们启视他的脚和手,表示他的身体未尝毁伤,接之便引三句诗,说明他平时是那样小心的保护身体。这三句诗的大意是说:战兢戒惧,像站在深水岸边,惟恐坠落下去,又像走在消薄的冰上,惟恐陷入冰下的水里。他告诉弟子,从今以后,他自知可以免了,最后呼弟子一声﹁小子﹂,要他们记住。

人皆有死,但有不死之性,普通人不知此理,不能率性修道,以致如易经系辞传所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任其生死变迁。曾子是学道之人,了解死生原理,所以不怕死,只怕损道。道有体用,体是性,用是仁。性不可得而闻,但可以仁来修明。仁的根本就是孝道。孝经以不敢毁伤身体为尽孝之始,以立身行道为尽孝之终。曾子力行孝道,平素功夫就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一时疏忽,直到面临身死,才敢说一个﹁免﹂字。免就是免于损道,这是曾老夫子对弟子最切实的身教。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集解:“马曰,孟敬子,鲁大夫仲孙捷。”邢疏:“郑玄注檀弓云,敬子,武伯之子,名捷。是也。”

曾子疾病,孟敬子去探问。曾子主动的赠言。先说明,鸟将死时,鸣声必哀,人将死时,言意必善。然后就劝告敬子,君子所要注重的事情有三项:一是动必注重容貌,从仪容举止,推及一切事,都有秩序,这就是能远离他人的暴慢不敬。二是正其颜色,对人要态度庄重,这就能令人以信实相待。三是说话要说得适当,要说得清楚,然后他人始不违背。至于一般礼仪,如祭礼中的礼器行礼等,则依有司而行。

依此三者而行,则身心言语皆合乎礼,立见其效。参读礼记曲礼:﹁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动容貌,即毋不敬,心意合礼。正颜色,即俨若思,身合乎礼。出辞气,即安定辞,言语合礼。

依郑康成注解,﹁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三句是君子所贵之道,每句下文是效益。竹添光鸿氏则认为,每句下文是说工夫,非言效验。兹仍依郑氏解释。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曾子说,自己有才能,却问没有才能者。自己见识多,却问见识少者。有而自觉如无,实而自觉如虚。无故受人侵犯,而不报复。昔日我的老友曾如此实行。

皇疏,能是才能。多,谓识性之多。包注,校是报复的意思。马融注,友是指颜渊。

刘宝楠正义,前篇颜子言志,愿无伐善,无施劳,亦此若无若虚之意。犯而不校,是言其学能养气也。韩诗外传引颜子曰:﹁人不善我,我亦善之。﹂即不校之意。郑注檀弓云,﹁昔﹂犹前也,曾子说此话时,颜子已卒,故称﹁昔者﹂。

“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这两句是动辞,说两方面。颜渊学孔子。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即是﹁以能问于不能﹂。孔子学琴于师襄,又拜七岁童子项橐为师。即是﹁以多问于寡﹂。

﹁有若无,实若虚。﹂这两句是静辞,单指颜子而言。有无一对。虚实一对。虚者不充实,而非虚无。

“犯而不校。”他人侵犯我,而我不报复。待人如此。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斯,指以上以能问于不能,以至犯而不校。曾子称赞颜子而不举其名,是学孔子﹁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托是委托。父死以后,子称孤子。古时尺短,身高六尺,约为十五岁,邢疏引郑康成注,十五岁以下,统称六尺之孤。君主在命终之际,顾念其子孤幼,乃委托可靠之人辅佐,名为托孤。

寄也是托的意思。封建时代,诸侯受封的国土,约为一百方里。命是国家政令。托孤必然同时寄命,即将国家大事一并拜托此人帮助幼君治理。

承受托孤与寄命之人,一旦面临国家存亡的大关节时,不为一切利害改变其意志,而能全始全终。

可以托孤,可以寄命,以及临大节而不可夺其志的人,依曾子的看法,此人一定是君子。

这里所称的﹁君子人﹂,乃具有优越的办事能力,与高尚的品德。后世蜀汉诸葛亮可以当之无愧。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曾子以为,作士人,不可以不弘毅。因为士人的责任重大,而且所行之道遥远。如何重大?以行仁为自己应负的责任。如何遥远?这种大责任要一直负下去,到死为止。

古时民众大致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农工商是生产者与营利者。士则不生产,不营利,而尽全力学道。道有体用。用就是行仁。士有通达时,也有困穷时。通达时,即须以仁来治国平天下。困穷时,也要尽力宣扬仁道。一日不死,一日不休。所以必须弘毅。弘是广大,见识学问一切都要广大。毅字的意义,据包注是“强而能决断。”强的意义如易经所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曾子一生力行孝道,临终始说﹁免夫﹂。又如易箦,虽在生死关头,犹不丝毫失礼。曾子自己就是这样任重道远。可见大贤人的言论必出于真实的工夫。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集解:“包曰。兴,起也。修身当先学诗。礼所以立身。乐所以成性。”

“兴于诗。”尚书舜典说:“诗言志。”毛诗序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作诗有兴赋比三种方法。包注:“兴,起也。”也就是发的意思,由于他事兴起自心之志,经外发而为言,此即言志之诗。志,是志于道,由伦常之道,以至中庸率性之道,皆是诗所言之志。

“立于礼。”礼记中庸篇说:“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毛诗序说:“发乎情,止乎礼义。”学诗,必须同时学礼,然后能立。立,是一个人的正常态度,人非礼不能立。诗发乎情,而止乎礼,发而皆中节,始得温柔敦厚之旨,这是诗的正常态度。学诗,最高的境界,在志于道,礼记曲礼篇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所以学诗必须学礼,非礼不立,故云立于礼。

“成于乐。”学诗学礼,犹未完备,尚须学乐以成之。乐是音乐。舜典说:“歌永言。”礼记乐记篇说:“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古时行礼,例如国家祭太庙等,都要奏乐,同时有舞。手舞足蹈,都要合礼。包注:“乐所以成性。”乐记篇说:“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皇疏说:“必须学乐,以和成己性也。”音乐得自天地之和,必与天然之序相合,始得融为一片天和,而能涵养性情,成就自性之德,故训成于乐为和成己性。

乐是诗谱,诗是乐词,礼是天然秩序,是人事规范,亦可以说,礼是诗的动作,诗乐表现皆须依礼成立。诗礼乐是圣人之学的基本修养,是孔门弟子的共同学科。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就是民众。由,古注为用,或为从。但亦可作行字讲。

可使民众由之,不可使其知之。

由之知之的“之”字,所指的当是政治与教育。古时明君,皆以礼乐施政,亦以礼乐施教。因此,中国自古称为礼乐之邦。季氏篇:“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礼记中庸篇引孔子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由此可知,必有天子之位,又有圣人之德,始能制礼作乐。礼乐虽是六艺中的两种艺术,但与道德仁息息相通。施于政治,可致国泰民安。施于教育,可使受教之人学为君子贤人,以至为圣人。这样的礼乐,一般民众皆可以学而行之,但教他们了解礼乐如何可通大道的义理,别说他们听不懂,即使圣人也不能用言语给他们说明。大道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不能以言语说使人知,但可使人先行而后知。虽知,亦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仍无法对他人说。所以,孔子说,可使民众行之,不可使其知之。行而后知,是孔子教学方法中的特别法。

集解何晏注:“由,用也。可使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百姓日用而不知,是周易系辞传文。

程氏树德集释引孟子尽心篇:“孟子曰。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程氏说:“众,谓庸凡之众。即此所谓民也,可谓此章确诂。纷纷异说,俱可不必。”

何氏引周易系辞传,程氏引孟子,言皆有据。可取。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好勇疾贫,此人将作乱。疾贫,就是怨贫。里仁篇:“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贫贱虽是人之所恶,但是君子能安之,普通人可以正当方法去之,好勇的人则怨之。一个人既好勇,又怨贫,故将作乱。

人而不仁,此与上句有关系。好勇疾贫,就是不仁。疾之已甚,乱也。疾,是憎恶。之,指不仁之人。已甚,古注为太甚。即是太过分的意思。憎恶不仁之人太甚。彼既不仁,再被他人所疾,那就必然立即作乱了。

刘氏正义:“大戴礼曾子立事篇,君子恶人之为不善,而弗疾也。”

程氏集释:“后汉书郭泰传注引郑注,不仁之人,当以风化之。若疾之甚,是益使为乱也。”

小人作乱,往往演为世间大祸。防祸之端,首须对待不仁之人不疾之太甚,进而长期以道德威化,促其自新。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周公是孔子所景仰的圣人。才是才艺,美是办事完美。

如有人像周公那样的才与美,假使他因此骄傲,而且吝啬,其余,虽有小善,也就不值得一观了。

周公的德行非常高,孔子不拿德来作比喻,因为如有周公之德的人,便不会骄而且吝。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谷字应当禄字解。三年学,不在乎求俸禄,这样的人不易得。

孔子不反对学者作官,作官当然有俸禄,但须认识作官的目的在治国安民,不在求禄。当时有此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孔子说不易得,意思是希望学者建立正确的认识。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好学是求道的基本条件,不好学,不能得道,此理必须深信。善道的善字是动词。守死善道,是坚守所善的道至死不变。

好学、善道,要有安定的环境,否则有妨碍。危邦是政治不上轨道有动乱危机的国家,不可以入。乱邦是已发生弑君弑父之乱的国家,不可以居,要赶快离开。入危邦,居乱邦,不但妨碍好学与善道,且有池鱼之殃。

天下有道则见者,见音现,遇有道之邦可以行道传道,则可出现而为仕。假使天下各国皆无道,那就不能出现,只好归隐。

国家有道,而我贫贱,可见我无功劳,可耻。国家无道,而我富贵,此富贵如何得来?可耻。

这章书是勉人以学道为主,同时提示学者,无论求道行道,都要知道时宜。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不在这个地位,就不要管这个地位上的事情,免得侵犯他人的职权。假使他人来问,只能在理论上提出意见,供他参考,不能说详实的办法。例如哀公问政,孔子只对哀公讲为政的原则,不在政治实务上替他出主意。

集解孔安国曰:﹁欲各专一于其职也﹂,此义可取。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师挚是鲁国掌管音乐的太师,名挚。

关雎之乱的乱字,可依清儒刘台拱论语骈枝,以及凌廷堪礼经释例等解释,当“合乐”讲。

周代各种典礼,例如祭祀,乡饮酒、大射、燕礼等,都有音乐演奏。乐谱已经失传,乐辞就是诗经里的诗篇。在典礼时所演奏的音乐,分为唱歌、吹笙、歌与笙相间的吹唱,最后歌笙瑟等全部合奏。

周礼春官太师和仪礼大射都说,凡是大祭祀,或其他重要典礼,开始时,都由太师帅领专学音乐的瞽人登堂唱歌。典礼完成,歌笙等全部合奏,名为合乐,所奏的辞谱就是诗经周南里的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里的鹊巢、采蘩、采苹,合为六篇。

师挚之始,就是鲁太师挚帅领瞽人登堂唱歌之始。关雎之乱,就是最后所奏关雎等六篇诗的合乐。说关雎一篇,即包括其他五篇。

孔子听师挚奏乐,自始自终,都感觉非常美,所以赞叹说:﹁洋洋乎,盈耳哉﹂。郑注:“洋洋盈耳,听而美之。”刘氏正义:“言听而知其美也。汉书延笃传注,洋洋,美也。”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狂,孔安国以子路篇﹁狂者进取﹂解释,狂人应当正直。直是如对十目所视,心中没有隐私,这样的狂者,可取。狂而不直,其心回邪,则必危害人群。

侗,音通,是愚的意思。愿是谨慎。侗而愿,例如担任看门工作,能够小心看守,也好。不愿,便是愚而好自用,那就坏事了。

悾悾,看起来,很老实,应该说实话,然而此人居然不讲信用,诈欺,岂不可怪。

这三种人都是反乎常情者,难以教化。孔子说:﹁我不了解他们﹂,语气温和。但是这些人应该自省。如遇这三种人,只可远之,不可疾之已甚。疾甚,则必促其作乱。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这是两句话,不能作一句讲。

学如不及,开始求学,好像追人,而有追不及的感觉。这是努力求取学业进步的意思。

下句是讲勤学有得以后,必须温习,犹如得了一物恐怕遗失,所以说:﹁犹恐失之﹂。

刘氏正义:“如不及,故日知所亡。恐失,故月无忘所能。”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集解何晏注:“美舜禹也。言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巍巍,高大之称。”

依何晏集解,这是赞美舜禹,不求而得天下。何氏解释﹁不与﹂为﹁不与求﹂。不与求,与是一义,求是一义。学而篇:“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何氏当取此“求之与之”之意,而谓舜禹之有天下,不是从与之求之而来。舜受尧禅,禹受舜禅,二位圣王受禅而有天下,皆非求而得之,纯由他们的道德与事功而有天下。古注有以“不与”作“无为”讲,谓舜禹任贤使能,自己垂拱无为,而天下治。此说,恐非经义。

刘氏正义:“魏篡汉得国,托于舜禹之受禅。故平叔等解此文,以不与为不与求也。又文帝纪注引魏氏春秋云,帝升坛礼毕,顾谓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当时援舜禹以文其奸逆,大约皆以为不求得之矣。”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大哉﹂是孔子总赞尧帝为君之辞。巍巍乎,唯有天是如此高大。天之高大,唯尧能则之。孔注:“则,法也。”尧能取法乎天,尧即如天之大。荡荡乎,尧的大德广远无际,民众莫能名其状况。民所能名者,惟在﹁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而已。成功,文章,就是尧的各种事业典章,崇高焕明的可以看得出来。

皇疏引用王弼注解:﹁荡荡,无形无名之称也。夫名所名者,生于善有所章,而惠有所存,善恶相须,而名分形焉。若夫大爱无私,惠将安在,至美无偏,名将何生。故则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立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这一段注解把尧帝的事功与禅让的美德说得很明白。

尧治天下,焕乎其有文章。文,是各种事业。章,是一事有一事之规矩,有章不乱。太平无事,民众安然受其恩泽而不知。史书记载,尧帝出游庸衢,有老人击壤而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当时人民安然自在,可想而知。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舜有臣五人:集解孔安国说,五人“是禹、稷、契、皋陶、伯益。”稷就是周家的始祖,教民稼穑,有德于民。

予有乱臣十人:尚书泰誓,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这是周武王伐纣誓众之辞,予字代表周家。乱是治理的意思。集解马融说,十人是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其余一人是文母。

才难不其然乎:集解:“孔曰,人才难得岂不然乎。”刘氏正义:“才难者,古语。”

有妇人焉:此一妇人,马融说是文母。但文母是谁,难以确定。古注或以为武王之母太姒,或以为武王之妻邑姜。

以服事殷:集解包咸说:﹁殷纣淫乱,文王为西伯而有圣德,天下归周者三分有二,而犹以服事殷,故谓之至德。﹂刘宝楠正义引左传襄公四年:﹁文王帅殷之畔国以事纣﹂。

舜有贤能的大臣五人,因而天下大治。周武王说:﹁予有治理之臣十人﹂。孔子先说以上的事实,继则感叹:古语人才难得,何谓不然。唐虞之际的“际”字,刘氏正义作“后”字讲。唐尧虞舜以后,以周家所得人才为盛,然周家十人中犹有一妇人,实为九人而已。所谓“盛”者,虽得人才,又须自己有德。周在殷朝为诸侯时,已有三分之二的天下,然而仍帅各国诸侯服事纣王,周家的德可说已到极处了。

孔子所说的人才,是有德有能的圣贤,所以难得。难得而能得,像周家那样人才兴盛,非有至德不为功。文王至德固不待言,就以武王而论,虽然伐纣,实由于纣王日益残暴而自取,伐纣之举正是吊民伐罪,也无损于至德。所以孟子梁惠王篇说:﹁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无闲然:闲读监音,当非议的非字讲。无闲然,是无可非议的意思。

黻冕:黻读服音。古时天子临朝或祭祀,所穿的礼服名为黻,所戴的礼帽名为冕。礼服的上衣下裳绣以日、月、星辰、宗彝、黼黻等十二种文采,详见尚书益稷篇。名为十二章。黻是用两个己字相背而成,一个己字绣成青色,一个己字绣成黑色,黑与青相次而成黻文。黻在十二章最后,因此就以黻字代表礼服。

沟洫:古时井田制,井间有灌溉水沟,大沟名为洫,沟洫代表农田水利。

孔子赞美禹王的功德,表示对禹最感满意,所以说:﹁禹,吾无闲然矣。﹂接之便举事实:禹王自己饮食菲薄,然而祭祀的祭品则必丰富,这是致孝;平常他只穿粗恶的衣服,然而朝衣则讲究华美,这是恭敬群臣;他不注重自己的宫室,所以宫室很卑,而尽力来为农民办理沟洫水利,以利农田,这是厚爱百姓。孔子说了这些事实以后,再加重其词的说一句﹁禹,吾无闲然矣﹂。

皇疏引李充曰:﹁季世僻王,肆情纵欲,穷奢极侈丽。厚珍膳而简伪乎享祀。盛纤靡而阙慢乎祭服。崇台榭而不恤乎农政。是以亡国丧身,莫不由乎此矣。于有国有家者,观夫禹之所以兴也,览三季之所以亡,可不慎与。﹂

论语讲要子罕第九∵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罕是希少。言是直言。说文:﹁直言曰言,论难曰语。﹂周礼春官大司乐注,﹁发端曰言,答述曰语。﹂依此解释,有问有答名为语,无问而自己直说名为言。

论语记载孔子所说的﹁利、命、仁﹂,多数是答问语,虽然也有直言,如里仁篇﹁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放于利而行,多怨﹂,尧曰篇﹁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但像这些例子不多,可见孔子轻易不说利命仁,所以此章说﹁子罕言﹂。

何以罕言?集解说:﹁利者义之和也,命者天之命也,仁者行之盛也。能及之,故希言也。﹂利者义之和也,是乾文言传之文。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达巷党,古注或读为﹁达,巷党﹂,或读为﹁达巷,党﹂,难以考定。人,或指为项橐,或指为甘罗,也难考。

集解:“郑玄曰。达巷者,党名也。五百家为一党。此党之人美孔子。博学道艺。不成一名而已﹂。

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确是博学。﹁无所成名﹂就是不能以某一专家称孔子。

孔子听人这样赞美他,便和他的弟子说:﹁我当专执那一艺呢?执御?执射?我还是专学御车好了。﹂学必须执,固执以求所学,始能成功。御在六艺中比较容易学。其实孔子有道有艺,无不精通,执御是自谦之辞。皇疏说:﹁言大哉孔子,广学道艺,周遍不可一一而称,故云无所成名也,犹如尧德荡荡,民无能名也。﹂

刘氏正义说:﹁射御久为夫子所学,此时闻党人誉己,恐门人弟子惑于美誉,专骛为博学,而终无所能,故就己所学射御二者求之,只当执御,以示为学当施博而守约也。﹂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麻冕是古时的一种礼帽,用麻制成。在孔子时,一般戴这种礼帽的人已改用纯制。纯是丝织品,原比麻贵,但绩麻作冕,手工必须精细,非常麻烦,用丝来作,手工简易,因此比麻为俭。麻冕合礼,改用纯冕,则合乎俭约,所以孔子从众用纯。

臣见君主,依礼,在堂下即拜,故云﹁拜下﹂,如君主辞拜,则升入堂上拜之。当时臣子都直接上堂才拜,故云﹁今拜乎上﹂。王肃注:﹁时臣骄泰,故于上拜﹂。大家都上堂才拜,谁在堂下即拜,谁就违背众人之意。但孔子事君尽礼,虽违众,仍然拜下。

麻冕改为纯冕,孔子取其俭,未说有其他弊端,至于拜下改为拜上,那是当时为人臣者的骄泰作风,孔子决不同流,所以,一则可以从众,一则不得不违众。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这一章经文,完全讲道。

﹁子绝四﹂,汉宋诸儒都注为孔子绝其﹁意、必、固、我﹂四者,惟郑汝谐氏论语意原的解释与众不同,他说:﹁子之所绝者,非意必固我也,绝其毋也,禁止之心绝则化矣。﹂程树德氏论语集释以为此解最胜,恰合圣人地位,因为仅绝意必固我,贤者亦能之,只有圣人乃能并绝其﹁毋﹂。这样的讲解确实有道理。

﹁意﹂是心里起的念头。心的本体是中庸所说的性,率性是道。一般人起念则不能率性,故有喜怒哀乐等各种恼人的情绪。孔子志于道,能转意念,而不为意念所转,所以﹁毋意﹂。

﹁必﹂是偏见,不合中庸之道。中庸:﹁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孔子祖述尧舜,他自己当然也是用中,所以﹁毋必﹂。

﹁固﹂是固执,固蔽的执持一些事理,不能变通,人人如此,孔子不然。前章:﹁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学而篇:﹁子曰,主忠信﹂。子路篇:﹁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又,叶公语孔子:﹁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这都足以证明孔子不固执,所以﹁毋固﹂。

﹁我﹂是对自我的误执。无论何人都以此﹁我﹂为真实,坚持不释。孔子不然。他在周易系辞传里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原来这个﹁我﹂只是游魂所变。游魂藉精气变来变去,没有了时,何尝真实,所以﹁毋我﹂。

意、必、固、我,都与修道相背。修道的人就要对此用工夫,开始时,困知勉行,练习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然后步步进修,时时提醒自己,必须毋此四者。至于孔子的境界,工夫已至从心所欲不逾矩,无往而不率性,连这﹁毋﹂字也就自然的绝了。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周游列国时,经过匡地,遭匡人围禁五天。因为在这以前,鲁国的阳虎曾侵入匡城,施以暴虐,匡人深为怨恨。孔子的相貌与阳虎相似,而且当年替阳虎御车的就是孔子弟子颜克。现在颜克又为孔子御车到此,以致匡人把孔子误为阳虎,故予围禁。

圣人处于危险之境,不会畏惧,所以子畏的﹁畏﹂字不当作畏惧讲。俞曲园群经平议引荀子赋篇﹁比干见刳,孔子拘匡﹂,史记孔子世家﹁匡人于是遂止孔子,拘焉五日﹂,以及礼记檀弓﹁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郑注即以孔子畏于匡为证等,认为畏于匡就是拘于匡,其说可从。匡城在何处,古注意见不一,不必详考。

孔子被匡人误围,一时解释不清,情况险恶,便以天不丧斯文的道理安慰随行的弟子们。

周文王继承尧舜禹汤之道,后有武王周公,相续不绝。文王虽已逝世,但载道的文化在兹,须由孔子传下去。如礼记中庸篇:“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在兹﹂是孔子自谓承担传递文化的责任。所以说:﹁天如有意灭除文化道统,则我这后死者便不得与知此文。然我既得与知,可见天意仍须保留文化,由我而传。既须由我传文,匡人岂奈我何。﹂

集解:“马融曰。如予何者,犹言奈我何也。天之未丧此文也,则我当传之。匡人欲奈我何,言其不能违天而害己也。”

皇疏:“卫瓘云,若孔子自明非阳虎。必谓之诈。晏然而言若是。匡人是知非阳虎,而惧害贤。所以免也。”

匡人何能胜天?所以圣人终于化险为夷。

孔子除了畏于匡,还有在陈绝粮,微服过宋等灾难,但都转危为安。学中华文化,有志于为文化的传递者,遇见恶劣的环境时,当学孔子的精神,深信天不丧斯文,以道自任,环境自然随之转变。

○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大,音太。孔子时,宋、鲁、陈、吴等国都有太宰官职。这一位太宰不知属于何国,他因为孔子有很多才能,所以问子贡,夫子是圣人欤?

集解:“孔安国曰,疑孔子多能于小艺也。”刘氏正义:“太宰以多能为圣,但有美辞,无疑辞也。注亦微误。”

子贡回答:﹁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孔安国注:“言天固纵之大圣之德,又使多能也。意为孔子本是天所成就的大圣人,而又多能。﹁将圣﹂的将字,依孔安国注,就是大的意思。﹁又多能﹂的含义,多能与圣者不能混为一谈。

孔子闻悉之后,就说:﹁太宰知我乎?﹂接之解释自己为甚么多能,那是由于他少时贫贱,必须谋生,所以﹁多能鄙事﹂。鄙事是小事,虽然会得很多,但与修道以及治国平天下没有关系。不但圣人,即使君子,也不必多能鄙事,所以说:﹁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程树德氏论语集释引李中孚四书反身录说:﹁元人谓宋徽宗诗文字画诸事皆能,但不能为君耳。﹂

圣人是成了道的人。以多能为圣,那是误解。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朱子集注采吴氏说,与前太宰问合为一章。

邢疏:“此章论孔子多技艺之由,但与前章异时而语。故分之。家语弟子篇云,琴牢,卫人也。字子开,一字张。此云弟子子牢。当是耳。”

集解:﹁郑玄曰,牢,弟子子牢也。试,用也。言孔子自云,我不见用,故多技艺。﹂

孔子自说未替国家办事,所以能多学技艺。孔子、周公,都是圣人,尚且多艺,普通人岂能一无所长。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明儒焦竑在他的焦氏笔乘里说:﹁孔子言己空空无所知,唯叩问者是非之两端,而尽言之,舍此不能有所加也。盖孔子自得其本心,见闻识知泯绝无寄,故谓之空空,然非离鄙夫问答间也。﹂

焦氏所说的﹁本心﹂,参以中庸﹁天命之谓性﹂,就是本性。焦氏所说的﹁见闻识知﹂,就是普通人的错误见解。本性空灵,毫无妄见,所以孔子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空空如也﹂。泯绝见闻识知,彻见本性,就是空空如也。只说一个空字,犹恐落在空相上,再说一个空字,空其空相,所以说﹁空空﹂。﹁空空﹂仍是文字,并非本性,所以说﹁如也﹂。本性空空,而有大用,所以一个没有学问的鄙夫来问孔子时,孔子只问明鄙夫所问之事的利弊两端,然后将两端说清楚,把要说的话都说尽了,是为﹁竭焉﹂。说清楚以后,采用与否,由鄙夫自己决定。中庸说舜执其两端,此处是说孔子叩其两端。舜是自用,孔子是对鄙夫而竭,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中道。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集解孔安国注:﹁有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天无此瑞。吾已矣夫者,伤不得见也。河图,八卦是也。﹂

尚书益稷篇:﹁凤凰来仪﹂,周易系辞传:﹁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凤鸟不至,河不出图,看不见祥瑞,孔子借此感叹不逢明君,不能行其大道。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齐衰者,是穿丧服的人。齐衰音资摧,是五种丧服中次重的一种。丧服最重的是斩衰。皇疏:“言齐,则斩从,可知。而大功,不预也。”这里所举的齐衰包括斩衰在内。五服,即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种,以亲疏为差等。

冕衣裳者,皇疏:“冕衣裳者,周礼大夫以上之服也。”冕是礼冠。衣裳是礼服的上衣下裳。穿戴冕衣裳者,是指官位至于大夫的人。

瞽者就是盲人。

孔子看见这三种人,在相见时,虽然他们年少,孔子必作,从他们面前经过时,孔子必趋。作是动作,例如坐则必须起来,立则必须变换所站的位置。趋是快步,但非奔跑。作、趋,对遭丧事的人表示同情,对国家官位表示尊重,对残废的人表示怜悯。

刘宝楠论语正义说,第一句说﹁子见﹂,后又说﹁见之﹂,不重复,﹁见之﹂与﹁过之﹂两文相俪。照曲礼说,四十始仕,此章﹁虽少﹂是指童子,童子何能成为冕衣裳者,刘氏说:﹁春秋时,世卿持位,不嫌有年少已贵仕也。﹂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这一章经文专门讲道。颜渊喟然叹曰。喟,是叹息声。叹有二义,一是赞叹孔子,一是颜子感叹自己。以下文分三段。仰之弥高四句,感叹孔子的道极其高深。夫子循循然至约我以礼,赞叹孔子传道有方。欲罢不能至末由也已,颜子为自己修道的情形而感叹。

仰钻都是比方之词。譬如仰望高处,愈望愈高,望不到极处。又如钻凿一物,愈钻愈坚,此喻往深处说,深不可测。瞻之在眼前,忽焉在其后。前后左右,无不是道。颜子从孔子学道,发现道是如此高深,而又无处不在。何晏注:“弥高弥坚,言不可穷尽。在前在后,言恍惚不可为形象。”如此无形无尽的道不是孔子独具,而是人心本有,也就是中庸所讲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不可须臾离。所以颜子所学,是从孔子学其本有之道。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何晏注:﹁循循,次序貌。﹂道最难学,但孔子教以博文约礼,便是顺序引导颜子往前学,所以颜子赞以﹁善诱。﹂博文是研究修道的门路,约礼是依照门路去实行。修道的门路很多,必须多研究,多了解,始不迷惑,所以要博。礼讲规矩节度,不容错乱,所以实行只能选定一门而入,选两门就不行,这就是约礼。

颜子在孔子善诱之下,学而时习之,充满喜悦,纵然想把道放下不修,却放不下,所以说﹁欲罢不能﹂,由是尽力学习,乃自谓卓然如有所立。立是立下根基,这是谦虚话,其实颜子的道行早已超过这个境界。最后总结前文,虽欲从之,即是顺从善诱,继续进修,但因弥高弥坚,末由也已,犹未至于究竟。

里仁篇:﹁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可与此章参照研究。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闲,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孔子病趋严重,子路以其在弟子中的年长地位,为孔子预备后事。他因为孔子尝作鲁国的大夫,所以准备以大夫之礼为孔子治丧,以表尊敬。大夫有家臣,治丧时,行臣礼。孔子此时已无家臣,子路便使孔门弟子为臣。

病闲,闲读间,是间的正字,集解:“孔安国曰,病少差曰闲也。”孔子疾病日渐减轻,获悉子路使门人为臣,便说:﹁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久矣哉﹂照映疾病已非一日,并开下文,辞卸大夫没有家臣已久,不可用臣,应该以士礼治丧。然而子路伪为有臣,这是实行诈欺,欺人欺不了,只有欺天,欺天即是欺自心。

最后两段,孔子的意思是说,大家以弟子的身分为我治丧,名正言顺,而且亲切,何必死于假臣之手。况且纵然没有家臣为我举行大葬,我也不会死于道路。大葬,集解:“孔安国曰,君臣礼葬。”

遵守礼制,是这一章经重要的意义,其他不必详考。曾子笃学圣人,所以临终易箦。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韫,据马融注:﹁韫,藏也,,匮也,藏诸匮中也。﹂藏诸沽诸的两个﹁诸﹂字,是﹁之乎﹂或﹁之欤﹂的合音字。善贾,是识货的贾人。沽,是卖。

子贡设一个比喻问孔子,有美玉在此,是放在匮中而藏之欤?还是求能识货的贾人而卖之欤?孔子答覆时,连说两句﹁沽之哉﹂,加重语气,有卖的意思,但不炫卖,随即自加注解,我只能待贾者来买。

此章问答,全用比喻,意在言外。有道德,有学问,当然要入世,为人造福,但是不能求售于人。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九夷,究竟是何处,不必详考。

孔子志在行道,而道不行,但不怨天尤人,此处不行,可往他处,所以﹁欲居九夷﹂。﹁欲﹂是仅有此意而已。有人认为,九夷之地鄙陋,奈何能居。陋是意指没有文化,人民不懂礼义。孔子说,君子居在那里,就不陋了。

君子,是泛指能教化人群的人,例如箕子居在朝鲜,教化朝鲜人,朝鲜即不陋。

学儒当学孔子那样存心淑世的精神。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郑注与皇疏都说,在鲁哀公十一年冬天,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那时鲁国的礼乐已经崩坏,孔子便定正音乐,雅颂等诗章也归于正了。各字是兼说雅颂两者,意思是说,使得雅是雅,颂是颂,所以说﹁各得其所﹂。

这一章经文主要的意义是讲正乐。古人注解,有的说是正乐词,有的说是正乐曲。其实音乐不能只要词不要曲,也不能只要曲不要词,因此,解释孔子正乐,应该是将乐曲与诗章配合起来讲,才算完全。

皇侃疏:“孔子去鲁后,而鲁礼乐崩坏。孔子以鲁哀公十一年从卫还鲁,而删诗书,定礼乐,故乐音得正。乐音得正,所以雅颂之诗各得其本所也。雅颂是诗义之美者。美者既正,则余者正,亦可知也。”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孔子说,出去办政治,便按道理事奉公卿等长官。到了家里,便按道理事奉父母兄长。办理丧事,不敢不勉力。不受酒的困乱。这四桩事,我能做到那一桩呢?“何有于我哉。”有不敢承当之意。

事公卿,是办国家大事。事父兄,孔子曾说:﹁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不能说是小事。父母之丧是第一大事。讲到酒,夏禹王饮了仪狄所造的好酒,便说:﹁后世必有人因为饮酒而亡国。﹂于是他就疏远仪狄,戒了酒。书经有一篇酒诰。戒酒也是大事。孔子谦虚,对这四桩事不敢承当,所以说﹁何有于我哉。﹂皇侃疏引用卫瓘的意思﹁三事为酒兴﹂,并加解释:﹁在朝廷,在家里,以及参加丧事,都不为酒所困。﹂皇疏﹁又一云,人若能如此,则何复须我,故云何有于我哉。﹂这样讲法,恐怕不合孔子的原意。朱子集注把这些大事看作﹁卑事﹂,更是误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孔子在川岸上看水时,说了这两句感叹的话:逝者就像这水,日夜不停的流去。

不舍昼夜的舍字,当止字讲,不舍就是不停止的意思。逝者的逝字,依古注,当往去讲。

逝者,指世间一切人事物,无一不像川水,迁流无常,谁也不能使其常有。孔子这两句话,有诗意,有禅意,只许意会,难以讲解。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在卫国时,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同乘一辆车子出去游览。南子要求孔子一同去。孔子因为作客,不便拒绝,就乘另一辆车随同出去。灵公与南子等遂在大街上招摇而过。这时候,孔子很不以为然,国君不办公事,却带夫人在街上招摇,给人看了作何感想。因此便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然后就离开卫国,前往曹国。刘宝楠正义根据史记孔子世家,推定孔子说这话时是在鲁定公十四年。

好德的德字,就是学而篇贤贤易色的贤字。贤贤易色是泛称第三者,孔子在这里说话,本身牵涉在内,为了避免说自己是贤人,所以换一个德字来称自己。贤是由修学而得,德是人人本有,所以说德比较谦虚。好德好色两个好都是指称灵公,色指南子。

孔子说这话,是感叹灵公无道,一般学者都要引为鉴戒。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篑是盛土的器具。

譬如堆积一座山,尚未完成,只亏欠最后一篑土,如果从此止住,便不能成功,那不能埋怨别人,只怨自己停止。又譬如在平地上覆下一篑土,就比原地高,再进一篑,更高,最后成功了,也和别人不相干,而是自已肯往下努力的结果。竹添光鸿氏把平地解释为填平洼地,以平地与为山对举。可备一说。

孔子说这比喻,可以泛指很多事情,现在且拿求学一事来说。念一本书,就增长一本书的学问。再念,学问再增长。虽然增长了学问,但是学无止境,不到圣人的地位,不能停止,纵然距离圣人地位只有一步之差,仍须迈进这一步,才算成功。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集解:“颜渊解,故语之而不惰。余人不解,故有惰语之时。”

不惰,采用古注,指孔子说话不厌倦。颜回闻一知十,听孔子讲话,不违如愚,所以孔子教颜子,愈教愈有兴趣,不感觉厌倦。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孔子与人谈话,谈到已死的颜渊时,便感叹说:﹁可惜!﹂接之便说颜子生前用功的情形:﹁我只见他一直往前进,从未见他停止过。﹂﹁未见其止﹂,古注又有解释﹁未见他到止境﹂,意思是未能看他成为圣人。这也讲得通。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种谷,有的生了苗而不出穗,有的虽出穗而不结实。

这几句话不知孔子指何人说的,不必考证。

求学,不能﹁苗而不秀﹂,也不能﹁秀而不实﹂,一定要求满意的成果。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后生﹂,是二十岁以前的年轻人。﹁可畏﹂,是不可轻视的意思。﹁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此意,是说,后生的前途,不可限量。怎么知道他将来不如我们呢?然而,如果到四十岁,或到五十岁,他的学问事业尚未听说有何成就,他也不十分可畏了。

“不如今”的“今”字,皇疏:“今,谓我今师徒。”邢疏、朱子,皆作“我今。”单指孔子而言。以后生比孔子,难解。当以皇疏概指师徒较好。“我今师徒”即是“我们”或“吾人”之意。

孔子说这几句话,一则教人不要轻视学业未成的后生,一则勉励后生及时努力求学,因在少年时期,记性悟性都好,容易成功,到了中年,学习能力递减,五十岁以后,体力渐衰,所以无论学业事业都要在四十或五十岁前成就。但到四十五十以后,仍须继续勤学。孔子曾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圣人尚且如此,何况平凡人。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法语﹂是古圣人所说的话,﹁之言﹂是根据法语所说的言词。这些言词都合正道,不能不听从。但是听了以后,要改正自己的行为,这才可贵。

﹁巽与之言﹂是恭逊称许的话,谁听了都会喜悦。但是听了以后,要寻绎其中的意思,然后自省自勉,千万不能骄傲,这才可贵。

假使听了巽与之言,只是喜悦自傲,而不自勉,听了法语之言,虽然当面顺从,而行为不改,像这种人,就是圣人也无法教化他,所以孔子说:﹁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末如之何,就是无如之何。虽说﹁无如之何﹂,﹁已矣﹂,但用意是在激励那些冥顽难化的人,希望他们改之绎之。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郑康成注,主当亲字讲。主忠信,就是亲近忠信的人,拜为老师。交友,必须志同道合,不然,就是不如己。如字当似字讲,不似己的人,不要和他结交为友。人非圣人,都有过失,有过不能自知,经师友指点出来,不要怕难而不改。

学而篇君子不重章后段,与这一章相同。皇侃引范宁说,同一件事,孔子过一段时候再训示弟子,弟子尊重师训,又记录下来。邢昺疏则以为,记论语者不只一人,所以有重出。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夺得了三军的将帅,夺不了匹夫的志向。

周朝军队的制度,天子六军,诸侯大国三军,到春秋时,三军变为称呼军队的通名。孔安国注,三军人数虽多,但人心不一,所以可夺取其将帅。

刘宝楠正义引尚书尧典疏说,士大夫以上,有妾媵,庶人只是一夫一妻相匹配,后来单身也称为匹,例如叫匹夫匹妇。匹夫是个孤单的人,没有势力,然而他的志向只要坚守不失,谁也不能夺取。志不可夺,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北方冬天,普通人穿缊袍御寒,富贵人家则穿皮衣。缊袍,古注有说是乱丝作的,有说是乱麻作的,不必详考。狐貉是两种野兽,貉与狐相似,有好睡的习性,毛有花纹。用狐皮作的皮衣,又暖又轻,非常名贵,貉皮更贵。

穿破旧的缊袍,与穿狐貉皮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感觉羞耻,能够这样的,只有仲由。

普通人穿了破衣服,与人一比,总觉得可耻。修道的人要把心放在道上,不耻恶衣恶食。但要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子路做到了,所以孔子称赞他。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这里还是讲子路的事情,古注本与前合为一章,刘宝楠正义采取孔广森经学言的意见,另作一章。这样比较好讲。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是诗经卫风雄雉篇里的两句诗。忮是害的意思,臧是善的意思。马融注,不忮害,不贪求,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善呢?郑康成诗笺说,不疾害他人,不求备于一人,这样的行为何以是不善呢?刘宝楠引韩诗外传说,利是害的根本,福来以后便是祸,只要不求利,便无害,不求福,便无祸。这三种讲法可以并存。

子路经常讽诵这两句诗。讽诵就是要照此学习。

做人固然要不忮不求,但如终日只守持这一道,算是一个好人而已,尚不能解决大问题。孔子期望子路不要停在这小道上,要由此进修大道,所以说,不忮不求这个道,何足以为善。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岁暮天寒之后,才知松树柏树后凋。普通树木到冬天都凋尽了叶子,枝也枯了。松柏在严寒时,只受一些凋伤,直到春天,生长新枝,才落旧叶,所以叫后凋。

古注以岁寒比喻乱世,松柏比喻君子。在乱世时,小人变节,君子不改操守。

何晏注:“喻凡人处治世,亦能自修整,与君子同。在浊世,然后知君子之正,不苟容也。”

刘宝楠引翟灏四书考异,以为这是孔子在陈绝粮时所说的话。考异举庄子让王篇:﹁孔子说,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这是三达德,儒家必修之学。礼记中庸篇,孔子对鲁哀公说:﹁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知同智。有智慧的人能把事理看得明白,所以不惑。普通人常为患得患失而忧,仁人存公心,尚施予,不患得失,所以不忧。有勇气的人办事不怕困难,见义必定勇为,所以不惧。

具备这三达德,办一切事都能成功。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学、道、立、权,四个境界,层次分明。学是各种学问。道是修行圣人的大道。立是修道而能立定根基。权是推行大道而能通权达变。

求学的人多,修道的人少,所以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适字作之字讲,之就是往,适道就是往道上走,也就是修道。同是修道的人,未必都能立道。孔子十五岁志于学,三十而立。普通人修学几十年,不一定就能立,可见其难。所以,可与适道,未可与立。纵然可与立,然而讲到行权,则须随机变化,变的结果,恰好与道相合。如果没有权变的智慧,决定办不到。所以,可与立,未可与权。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前四句是逸诗,子曰以下两句是孔子论述。何晏集解以此解释前面﹁未可与权﹂的道理,因此与前合为一章。宋儒苏东坡以及朱子都不以为然,而另分一章。

何氏解释,唐棣之华反而后合,也就是先开后合,与众花不同,由此比喻行权,先反而后顺,学者如照孔子的意思能从这反字思考,便知行权之道并不在远。

苏氏以为,诗的意思是思得贤人而不能得,孔子论其未思之故,能思,则贤人何尝在远。朱子以为,孔子借这四句诗表示﹁仁远乎哉﹂之意。

汉宋学家各持不同的见解,一直没有定论,愈到后世,愈难折中。今且从分章讲,特别注意﹁未之思也﹂的思字,所思的对象无论多么遥远,一思便在眼前,学得这个字,修道便有大用。

论语讲要乡党第十∵∵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乡党篇只有一章,皇疏和邢疏都按照事类分段解释。

乡党,就是雍也篇所说的邻里乡党。郑康成注,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一乡,五百家为一党。这里只表示乡里或家乡的意义。

恂恂如,王肃注为温恭。如字是语助词。便便言,郑康成注为辩言。

孔子在乡党,言行一切,温和恭敬,温恭至于好像不善于说话。但他在宗庙与朝廷,说话则辩论得清清楚楚。虽辩,然而一切谨慎。

乡党是父母宗族所居地,孔子为孝敬父母,连同所居的乡里与一般人也恭敬。

白虎通解释宗庙,宗是尊,庙是貌,象先祖的尊貌。宗庙是祭祖行礼的地方,朝廷是***议事的地方,所以,言辞都要明辩而谨慎。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孔子在朝廷,与下大夫说话,显示和乐的样子,与上大夫说话,显示中正的样子,当君主视朝时,则恭敬而又从容。

这是记载孔子在朝中言语礼节恰到好处。

侃侃,和乐。訚訚,中正。是照孔注讲解。侃字,据刘宝楠说,是衎的假借字。尔雅释诂:衎,乐也。说文:衎,喜貌。马融注:﹁踧踖,恭敬之貌。与与,威仪中适之貌。﹂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鲁君召孔子,使他担任摈职,陪接外国贵宾。孔子奉召时,脸色勃然变得肃敬,脚步躩速,不敢懈慢。

当时两君相见的礼仪,宾主各有陪同人员,这叫做﹁副﹂。宾的﹁副﹂叫做﹁介﹂,主的﹁副﹂叫做﹁摈﹂。摈分三等,叫做上摈、承摈、绍摈或末摈。介也分为上介、承介、末介三等。迎宾时,地主国君到大门外,站在东边,面向南方。陪同迎宾的上摈、承摈、末摈,从君主面前依次向南排列,一律面向西方。宾国之君在主君大门前九十步下车,站在西边,面向北方。同来的上介、承介、末介,从宾君面前依次向北排列,一律面向东方。排列结果,末摈与末介在东西两边面对面。宾主排列完成,主君先传话,请问宾君的来意,这叫做﹁求辞﹂,又叫﹁传辞﹂,由上摈传给承摈,承摈传给末摈。再由末摈传给宾君的末介,由末介、承介、上介递传到宾君。宾君答辞由介摈递传到主君。传辞完毕,主君迎接宾君。

﹁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是说孔子转身向右接受传辞时,便向站在他右边的人拱手作礼,转身向左把辞传下去时,又向左边的传辞人拱手作礼。拱手时,前俯后仰,衣服随之襜然飘动而不乱。

摈者在这样的场合,有不少时机必须趋进。趋进有两种,一是徐趋,一是疾趋。﹁趋进翼如也﹂是疾趋。虽然趋走疾速,但身体端直恭敬,所以说﹁翼如﹂。尔雅释诂,翼作敬字讲。

在送宾时,宾退,不再回顾,送宾礼成,孔子必向君主回报。

这一节是记孔子奉召与参加迎宾的礼节。古注或说孔子担任承摈,或说担任上摈,还有其他若干问题,不必详考。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

公门就是君主之门,古时天子诸侯皆有好几重门,不必考定是那一重。孔子走进君门时,肃然起敬,像是要鞠躬的样子,其谨慎之状,犹如无所容身。

中门是门的当中,乃***所通行,为臣、为子者,皆当避之,所以不立于中门,乃为恭敬***。阈是门限,以横木置于门下,为内外之限。入门时,不践履门限,只能跨过。这有两个意思,一是避免将门限践污,一是避免自高之嫌。

过位,是经过君主的空位,虽然君主不在,孔子还是脸色勃然变为肃敬,脚步躩速,不敢懈慢。此处非说话场所,如有必要,则说得非常简单,似有不足之状。

齐读资音,齐是衣裳下段所缉的边缘。摄齐,是在升堂时,以手提起长袍的下端,拾级而上,以免长袍绊足跌倒。此时,肃敬之状,又如鞠躬,而且屏收其气息,似不呼吸。

见君毕,出来,走下第一阶,面色舒展,怡怡然,下尽阶级,走到平地,距君已远,步履较快,可以小翔,故说﹁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皇疏:“位,谓初入时所过君之空位也。今出至此位,而更踧踖为敬也。”

这一节,记孔子上朝的礼容。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圭是一种瑞玉,国君使臣到外国聘问,必授瑞玉,以为信物。孔子出使外国,在行聘问礼时,执持君之玉,至为谨慎,所以﹁鞠躬如也﹂,圭虽不重,但执在手里,像是举不起的样子,故说﹁如不胜﹂。﹁上如揖﹂,是在升堂授玉时,将玉奉上他国君主,敬如作揖。﹁下如授﹂,刘宝楠用郑注,是说授玉毕,下堂,仍不敢忘礼,还像在授玉时那样谨慎。﹁勃如战色﹂,竹添光鸿以为战阵之色,表示敬慎,比解释﹁战而色惧﹂为优,这与郑注﹁战色,敬也﹂相合。﹁足蹜蹜如有循﹂,是缩小脚步,两脚前后相接,不提起脚踵,顺递而行,如循一条路线,徐缓前进。

享礼,享即献,朝聘之后,即行享礼。享就是献礼物。替国家送礼物必须庄严,所以﹁有容色﹂。据江永乡党图考,有容色,是说身容、手容、足容如初,但非勃如战色。

私觌,享后以私礼相见,此时轻松愉快,所以﹁愉愉如也﹂。人臣不能私交外国,此说私觌,是奉命出聘,为国君所许,自是合礼之举。

这一节,记孔子出使外国的礼容。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

君子即称孔子,绀是深青而含赤色,緅是深青而带微黑,两者都与黑色相近。饰是在衣服的领口与袖口上缘边。

孔子穿的衣服,不用绀緅二色饰边,因为绀饰是齐祭之服,緅饰是丧祭之服。此据孔安国解释。郑康成也说,绀是紫玄之类,緅是红纁之类,玄纁类同祭服。

亵服本指内衣而言,古注引申为私居服,即是家居便服。孔子的亵服何以不用红紫色,皇疏朱注都以为红紫不是正色。王肃注:“亵服私居,非公会之服者也。皆不正。亵尚不衣,正服无所施。”皇疏引颖子严说,红是赤白,为南方间色,紫是黑赤,为北方间色。故红紫非正色。亵服尚且不衣,正服当然不用红紫。孔子曾说:﹁恶紫之夺朱也﹂,所以不用。

当暑,即当暑热时。袗作单字讲。絺绤都是葛,细的是絺,粗的是绤,袗絺是细葛布制的单衣,袗绤是粗葛布制的单衣。必表而出之,孔安国注,﹁加上衣﹂。刘宝楠举御览引郑注说,表即是表衣,出即是出门。表衣即指裼衣而言。裼衣穿在絺绤之外,故称表。古人穿衣,先穿亲身的内衣,次加外衣,这层外衣,春秋是夹褶,也就是双层的夹衣,夏天是絺绤,冬天是裘,又次加裼衣,又次加礼服。此处表衣,与下文缁衣素衣黄衣,都指的是裼衣。居家不需加裼,若出门,不可穿单衣,必如孔注所云﹁加上衣﹂。上衣的﹁上﹂字,是指将衣在外加上,所加上的即是裼衣,又称中衣。如在中衣外又加礼服,则礼服对中衣,也称上衣。

缁衣羔裘三句,说明衣服的颜色表里如一。裘是皮衣。羔裘是黑毛羊皮,与黑色的缁衣相称。麑裘是小鹿皮,毛色近白,与素衣相称。狐裘是指黄毛狐皮,与黄衣相称。皇疏说,缁衣羔裘是诸侯视朝的衣服,诸侯视朝与群臣同服,孔子是鲁臣,所以也穿此服朝君。国家如有凶荒,国君穿素服,群臣随之穿素服,孔子是鲁臣,也穿素服。在年终时,举行蜡祭报功,象物色黄落,鲁君穿黄衣狐裘,孔子为臣,助蜡祭,也随君穿黄衣狐裘,所以礼运说:﹁昔者仲尼预于蜡宾﹂。

亵裘是家常便服,做得较长,可以保暖。孔注短右袂,是右手的袖子较短,便于作事。胡绍勋等别解甚多,难以考证。

寝衣,照汉儒解释,即是小卧被,其长度一身又半,寝时,脚端可折,不会透风。

狐貉即是狐皮貉皮,取其毛之厚暖者,用为坐褥,接待宾客。居字作坐位解。

去丧,孔注:“去,除也。”在服丧期间,不能佩带玉等饰物。服丧期满,除去丧服,则无所不佩。礼记玉藻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孔子佩象环﹂,﹁凡带必有佩玉,唯丧否﹂。

帷裳,是上朝与祭祀所穿的礼服。非帷裳,是指其余的衣服,如礼记深衣篇所说的深衣。王肃注:﹁衣必有杀缝,唯帷裳无杀也。﹂皇侃疏:﹁杀谓缝之也。﹂皇疏又引郑注:﹁帷裳,其正幅如帷。非者,谓余衣也。杀之者,削其幅,使缝齐陪腰者也。﹂江永乡党图考,意谓当时深衣裁制不合制度,故特记此一条,以明夫子深衣必用古制。

不用羔裘玄冠吊丧,孔注:﹁丧主素,吉主玄,吉凶异服。﹂刘宝楠说,依旧礼,始死,吊者可用羔裘玄冠,然夫子于心未安,所以不用。

吉月必朝服而朝,孔注吉月为月朔,程树德论语集释采夏炘的学礼管释之说,吉虽当善讲,亦有始字之义,因此,吉月即谓正月。孔子虽致仕,而在元旦朝服而朝,亦合情理。

这一节记孔子衣服之类的礼节。

○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迁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蔬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席不正,不坐。

齐,即是斋。祭祀前,必须斋戒沐浴,祭祀时始有感应。﹁明衣,布﹂,依古注,是用布做的亲身衣,即浴后所穿的明洁之衣。

齐必变食二句,是说斋戒时变更平常的食物与居处。古注变食,或谓不饮酒、不吃肉,或谓下文有﹁肉虽多﹂,以及﹁惟酒无量﹂等语,则非不饮酒,不食肉。主张前一说者,则将下文另分一节,亦可。迁坐,皇疏引范宁云:﹁迁居齐室﹂,即是不与妻同房。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两厌字说文作猒,读平声,是饱的意思。不厌就是说不求其精细而饱,意为圣人食无精粗皆可以饱。

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食指谷类的食物,饐是气变,餲是味变,皆不新鲜。鱼肉馁败,即是腐烂。陈腐的食物容易中毒,所以不食。

色恶是食物的颜色恶劣。臭恶不是腐臭,而是烹调的臭气恶劣。食物未熟,或过熟,皆是失饪。不时,有不同的讲法,一是烹个不到火候的食物,一是不合春夏秋冬四时所宜的食物,一是一日三餐不在朝夕日中的时候。这都有害于健康,所以不食。

割不正的割字,是宰割,即是杀的意思,如割鸡解牛等,与切肉之切不同。割不正,非指切肉不方正,而是用残忍的方法宰杀。皇疏引江熙云:﹁杀不以道,为不正也。﹂杀得惨无人道,不忍心吃,所以不食。

不得其酱不食,酱有醯醢等多种,竹添光鸿以为,不得其酱,是不得其所宜之酱。酱各有宜,如药味然。不得其酱,恐或有敌物。得其酱,则增其美,而去其害,故君子重之。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刘宝楠正义说:﹁气犹性也,周官医疡,以五气养之。五气即五谷之气。人食肉多,则食气为肉所胜,而或以伤人。﹂按照本草,不论动植物,皆有性气味色之类别,然以性为主,正义引用周官之说应从。肉虽多,不能多吃,必须以饭为主。不使肉气胜过饭气,以免伤胃。惟酒无量,饮多饮少,没有定量,但以不醉为度,不醉则不乱。

沽酒市脯不食。沽市二字都是买的意思,脯是干肉。酒从外面买来,未必清洁,脯自外面买来,不知是何物之肉,所以都不食。

不撤姜食,不多食。撤是撤去,姜能去邪味,发正气,所以不撤去,但不多食姜食。

祭于公,是陪君祭祀,祭毕,君赐祭肉,不待经宿,即须分享,表示不留神惠。自家祭祀,其祭肉不能超过三天,免亵鬼神之余。公祭或家祭之肉超过三天,已经陈腐,便不能食,只好敬而埋之。

食不语,寝不言。吃饭睡眠皆不是说话的时候。吃饭时,口中嚼物,睡眠时,安静休息,故不宜言语。但在宴会时,敬酒敬菜,也不能不说话,朋友也有连床夜话的情形,然而亦须少说。

虽蔬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瓜字或作必字,与祭字连读,但郑康成仍从古文论语作瓜字。古有祭食之礼,即在饮食之前,将每种食物取出少许,放在食器之间,以祭祀古时发明以火作熟食之人,表示不忘本。但非美食可以不祭。而孔子日常所食的,虽是粗疏之食,以及菜羹瓜果之类,也要祭之,不敢以菲薄废礼。祭时必然肃敬。此说详见刘氏正义。

席不正不坐。史记孔子世家将此句记在﹁割不正不食﹂下。古时未用桌椅,以席铺地而坐。铺席必须端正,不正则不坐。

这一节综记孔子饮食之节。

○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乡人饮酒,是同乡之人会聚饮酒。杖者是拄杖而行的老年人。礼记王制篇内则篇皆说,六十杖于乡。因此,在乡人宴会中的杖者,即是六十岁以上的老者。仪礼有乡饮酒礼篇,礼记有乡饮酒义篇,皆讲乡人饮酒的礼节。在这种宴会中,必须尊敬老年人,年龄最长者,必坐上席。乡人饮酒,可以饮醉,既醉则难免举止失常,但有杖者在场,虽醉仍须安静。此时,杖者不退席,孔子不敢退,杖者退出,孔子亦随之退出,可任宴会大众毫无拘束的欢宴。此记孔子参加乡人饮酒时,既能敬老,又近人情。

乡人傩,是乡人驱逐疫鬼的风俗。据皇侃疏,周礼夏官方相氏,化装为四只眼睛,金黄色,披熊皮,执戈扬盾,帅领百隶,口作傩傩之声,替民家驱疫鬼。古注皆说,孔子遇见乡人傩,恐惊先祖,所以穿着朝服,立于祖庙的东阶,欲使先祖五祀之神依之而安。邢疏也说:“所以朝服者,大夫朝服以祭,故用祭服以依神也。”事实是否如此,无法考证。自古即有***与民同乐的礼俗。例如清朝的元宵玩灯,即可窥其一斑。民众联合几个村庄,向***登记,举一灯官,扮演***官员,或扮宰相,帅众拜访当地巡抚,巡抚亦派员接见,或扮演县官问案等等。由此可见古时官民同乐的遗风。因此,乡人傩是记孔子作鲁司寇时与民同乐的状况。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问是聘问,或是问候。问人于他邦,即是问候在他国的友人。这里所记,不是孔子亲往问候,而是使人或托人去问候,所以下句说:﹁再拜而送之﹂。古时士人相见,礼当再拜,即是拜两次。所以孔子送使者行时,对使者两拜。但使者不需答礼。因这不是拜使者,而是遥拜所问候的友人。诚敬之意,由此见之。

鲁大夫季康子馈赠孔子药物。孔子拜而受之。然后便说:﹁丘未达,不敢尝。﹂古注拜而受之,是一拜而受之。礼记玉藻说:﹁酒肉之赐弗再拜。﹂药物如丸散等,是内服剂,归为酒肉等食类,所以只需一拜。古人受馈食物,当馈者面,或当使者面,一尝其味,表示不虚所馈。但药物不是普通食物,是否也要尝,礼无明文,故说﹁丘未达,不敢尝﹂。丘未达,不是孔子自称未明药性,乃是就受馈药物之礼而言。送药物之礼未见过,故不敢尝。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厩是马舍,俗称马房。焚即失火焚烧。孔子的马厩遭了火灾。孔子退朝回家,问曰:﹁伤人乎﹂?未问是否伤马。邢疏:“不问马一句,记者之言也。”

古注或依盐铁论刑德篇﹁鲁厩焚﹂,孔子家语子贡篇﹁国厩焚﹂,﹁孔子罢朝,问人不问马﹂,以为国厩。或依礼记杂记篇﹁厩焚,孔子拜乡人为火来者﹂,又以国厩焚,春秋经文当有记载,但不见于春秋,故知是孔子的家厩。

问人不问马,古注大多以为﹁重人贱畜﹂,但也有人不以为然。原意如何,后世难考。或依当时礼制,不需问马。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国君赐与熟的食物,孔子必定正其席位,先尝食少许,表示敬受国君的惠赐。君赐腥,即是赐与未煮熟的肉类。孔子必予煮熟,献荐祖先。获君赏赐,荣归于祖,表示不忘本。熟食虽是君赐,但因从外面送来,恐在路上染污,所以不敢供祖。君赐生,即是赐与活的动物,孔子必畜养之。礼记玉藻说:﹁君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所以﹁必畜之﹂。畜到祭祀时,始杀作祭品。足见对于动物不能非时宰杀。

侍食于君,是鲁君邀孔子聚餐。虽是国君邀宴,但就为臣的孔子而言,仍然称为侍食。君祭,古人食前都有祭食之礼,例如礼记曲礼说:﹁主人延客祭﹂,注解说:﹁古人不忘本,每食,必每品出少许,置于豆闲之地,以报先代始为饮食之人,谓之祭。﹂当鲁君祭食时,孔子先饭,表示先为君主尝食,试其烹调可否。这是侍食于君的礼节。

北方为尊,君位坐北朝南。臣见君,必须穿朝服,面对北方,君则南面。孔子疾病。鲁君亲临探视。孔子卧床不能起,因而首向东方,右侧而卧,便是自己面北,而君面南。又因卧病不能穿朝服,遂用朝服盖在身上,再以束朝服的绅带拖在上面,以示如穿朝服。此记孔子虽在病中,尊君之礼仍不疏忽。

国君命令召见,孔子不待车驾,立即步行。郑康成注:﹁急趋君命,行出,而车驾随之。﹂

以上这一节,都是记孔子事君之礼。

○入太庙,每事问。

郑康成注:“为君助祭也。太庙,周公庙也。”

八佾篇已有﹁子入太庙,每事问。.....﹂但非重出。皇疏:﹁前是记孔子对或人之时,此是录平生常行之事,故两出。﹂

入太庙,不但尊敬祖先,连庙中的祭器亦须尊敬。各种器物所置之处,皆有定位,不容错误,否则失敬,不能感格祖先之神。

入太庙,每事问,是记孔子事事认真,处处恭敬。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集解:“孔安国曰,重朋友之恩也。无所归,无亲昵也。”

朋友死,没有亲人办丧事,是谓﹁无所归﹂,孔子即说:﹁于我殡﹂。停柩待葬叫做殡,此处可包括殡葬等全部丧事。因为朋友死无所归,才这样为他治丧,如有家属,则不可如此,丧事应由其家属作主。

朋友馈赠,虽是车马,但非祭肉,则不拜受。据孔安国注,朋友有通财之义,所以不拜。祭肉是祭祀时供神供祖之肉,祭毕分赠朋友者,价钱虽比不上车马,但以礼重,所以孔子受赠必拜。

朋友是五伦中的一伦,此记孔子待友之道。

○寝不尸,居不容。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

尸不作死尸讲。古时祭祀,以孙辈穿先祖之衣,端坐如神,代表先祖受祭,是名为尸。寝不尸,是说在寝室行动可以随意,不必端坐如尸。居不容,应从经典释文以及唐石经作客字。孔子居家,安然自适,不以客礼与家人相处。

齐衰者是穿丧服的人。冕者,一说,指戴冕的大夫,一说,冕与絻同,也是丧服,二说并存。若指大夫,亦不必实指戴冕,但藉指其身分而已。瞽者是盲人。孔子看见穿丧服的人,虽是亲狎之友,但因他遭遇变故,所以必定变容,表示同情。看见冕者与瞽者,虽是经常亵见之人,也必以适当的礼貌待之。瞽者虽不能见,但尽其在我,亦必以貌。

凶服,也是丧服。版是国家公文图籍。式同轼,古时车辆,其车身前有一活动的横木,名为轼,便于乘车人扶手行鞠躬礼。孔子乘车,看见穿凶服的人,就以手扶在式上,微俯其身,以示同情。看见负版者,也对公文图籍作式礼,此举是尊敬国家。

应邀作客,如见菜肴丰盛,而且是主人亲手端来,孔子必变面色而作,表示惊异感激之意。孔注:﹁作,起也,敬主人之亲馈也。﹂古人席地而坐,屈膝,坐在腿上,起是由坐而起,成为双膝跪地之状。

迅疾而至的雷或风非常猛烈,此皆出乎寻常,天地必有变故,此时孔子即有应变之举。孔注,必变,是为敬天之怒。礼记玉藻说,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虽在夜间,亦必起来,穿戴衣冠而坐。

此记孔子居家作客以及处常处变之礼。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绥是设在车上的绳子,供人援引上下车。升车即是上车。通常由御者将绥递给乘车者,便其援之而上。孔子上车时,为保持安稳,必定正立执绥。

车中不内顾,即是不往后看,免致后面的人有所不安。不疾言,免得惊扰他人。不以手亲自指点,为免惑众。由此可见孔子无处而不为人设想。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竹添光鸿以为古诗逸句,记者悬空揭此二句诗,是﹁先经起义﹂法。依集解暨刘氏正义等诸注解释,色指人的颜色,举是起飞,鸟见人的态度不善,立即飞去。翔是回旋飞翔。集是群鸟在树木上,引申为止息。鸟在回飞观察以后,才肯下来栖息。这两句逸诗是比喻人事上的出处进退应合时宜。

“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这是孔子的话。山梁是山涧上的桥梁,雌雉是母的野鸡。孔子经过山梁,看见雌雉悠然自得,便叹这雌雉能得其时。

“子路共之,三嗅而作。”共是拱手之义,读拱音。嗅字据集注引刘聘君的意见,当作狊字,古阒反,读局音,其义为鸟张两翅,见尔雅释兽郭璞注。刘氏正义考证:“狊字从目从犬,说文训犬视,亦惊顾之意。其字与臭相似,故相沿为臭。唐石经臭字左旁加口作嗅,则后人所改。五经文字,此字尚作臭也。然玉篇已引作。即嗅正字。”清儒江声论语质:“子路以夫子叹雉之得时,肃然改容,竦手上共。雌雉见之,疑将篡己,遂三振翅而起。”依江氏之说,则这两句意思,便是子路向雉拱手。雉却张翅起飞而去。此说较诸古注为优。

“时哉时哉。”含意深远。刘氏正义引刘氏逢禄论语述何说:“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圣之时者也。乡党篇记孔子言行皆准乎礼,而归之时中。礼以时为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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