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后乎句

杨氏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不虚行。此绘事后素之说也。

︻按︼此章事分三段,其一段三句,仅子夏问诗之义。集解言简而要,颇得其体。集注口辅目盼亦佳,大可从也。惟素绚以画质画饰解,先言孔子尚未言,未免过早,而无所据。盖素只言是人之口与目,为其本质;绚乃言笑倩盼动之美姿。至有云可加粉黛衣裳等饰为绚,亦嫌语有枝叶矣。若能思及西东二施之颦蹙,自能了悟质姿殊异。二段乃孔子指事喻诗,举绘事以明,素于考工记,为言素功,乃绘后粉以成。在礼器,素言白地,而后施绘。孔子所言,是礼器意。杨氏、全氏所据,可从也。素喻口辅美目,绘喻笑倩盼动。三段为子夏所悟,忠信为主,礼在质后。忠信是素,礼喻绘事。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宋,包注:“二国名。”国是夏代之后。宋国是殷代之后。征,包注:“成也。”朱子集注:“证也。”文献,郑注:“献犹贤也。”刘氏正义:“文,谓典策。献,谓秉礼之贤士大夫。”

“夏礼,吾能言之。不足征也。”夏朝的礼,孔子能说。但须取得证明。然而,为夏朝后代的国,不足以为证。

“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殷朝的礼,孔子能说。然而,为殷朝后代的宋国,不足以为证。

“文献不足故也。”此句是说宋不足征的原因。夏殷二代早已灭亡。能知夏代文化的贤人,应在国。能知殷代文化的贤人,应在宋国。但宋两国已经难觅这样的贤人了。故说:“文献不足故也。”

“足则吾能征之矣。”足,文献若足。此即,如有那样的贤人。则孔子能将所说的夏殷之礼与他们对证。故说:“吾能征之矣。”

夏殷之礼,孔子能言,必然能知。虽然能知能言,尚须寻求文献,以为征信。足见孔子言必有所据。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孔子说:“禘祭之礼,自举行灌礼已后,吾不欲观之矣。”

禘,是天子祭祀宗庙的大祭。鲁国因其始祖周公旦有功勋于天下,周成王特赐以天子礼乐祭周公,所以鲁国周公庙得有禘礼。详见先儒所引礼记大传、丧服小记,以及祭统诸篇文。

灌,亦作裸。孔安国注:“灌者,酌郁鬯,灌于太祖,以降神也。”皇疏:“灌者,献也。酌郁鬯酒,献尸,灌地,以求神也。”尸,是以人代替受祭之祖。禘祭之初,酌以郁金草汁所和的鬯酒,献尸,尸受酒后,将酒灌地,以求神于太祖庙。详见皇疏所引礼记郊特牲,以及尚书大传郑氏注。

鲁国禘礼,自灌已后,孔子为何不欲观之,先儒解释不同,兹列以下三说,略备参考。

一、孔安国说:“既灌之后,列尊卑,序昭穆。而鲁逆祀,跻僖公,乱昭穆。故不欲观之矣。”僖公与闵公皆是庄公之子。僖为庶子而年长,闵嫡而幼。庄公薨,闵立为君,僖为臣。闵薨,僖立为君。至僖公薨,列神主时,鲁之宗人夏父弗忌,佞僖公之子文公,将僖公神主升在闵公神主之上,是为逆祀。详见皇邢二疏。

二、朱子集注引赵伯循之说,鲁之君臣,当灌之时,诚意未散,犹有可观。自灌以后,则浸以懈怠,而无足观矣。

三、刘氏正义引礼经,及参诸儒之论,以为鲁国特受周天子之赐,可在周公庙举行禘礼,但后来僭用禘礼于群公之庙,所以孔子不欲观。又因为禘礼自荐血腥开始,而灌又在血腥之前,是知灌时尚非禘礼,所以孔子自既灌而往不欲观。或如庄氏述祖论语别记所说,鲁禘,其灌所用的酒尊,只用黄彝,是从诸侯礼。自既灌至迎牲以后,朝践再献之时,则如周天子兼用四代之礼。其余可以类推。是为僭禘。故孔子曰,吾不欲观之矣。

以上三说,孔注为逆祀,刘氏说为僭禘,先儒或兼采,或任取其一。赵氏懈怠说,诸注指无依据,故多不取。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或人问孔子,禘祭之礼,其说何如。孔子先答曰不知。然后伸出手掌,告诉或人,谁能知道禘礼之说,谁即对于天下复杂之事,其如示之于此乎。“示诸斯”的诸字,是“之于”二字的合音字。斯字作此字讲。孔子说到“示诸斯”时,即以另一手,指其所伸的手掌。之于二字的“之”字即指天下事而言。“如示诸斯”即是犹如指示天下事于此手掌之中。亦即是对于天下事了如指掌之意。“指其掌”是记者之言。

“子曰,不知也。”孔安国注:“答以不知者,为鲁讳。”刘氏正义说:“孔子讳,即逆祀之事。”皇侃疏:“臣为国讳恶,则是礼也。”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程氏集释引陈善扪虱新语,以祭如在二句为古语。孔安国注:“祭如在,言事死如事生也。祭神,谓祭百神也。”皇疏:“祭如在,祭人鬼也。人子奉亲,事死如事生,是如在也。”

无论祭鬼祭神,都要如在。祭鬼,一心想像祖先就在眼前。祭神,一心想像所祭的神就在眼前。这样竭诚的祭祀,就能感得鬼神来享。如在的在字非常重要,一心观想,鬼神即在,观想始有感应。

“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包咸注:“孔子或出,或病,而不自亲祭,使摄者为之。不致肃敬于心,与不祭同。”与祭,就是亲祭。摄字作代字讲。孔子因事或因病不能亲祭,而使人代祭。无由亲自竭诚想像,不能感应。故此次祭祀如未祭然。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何谓也。”

孔安国注:“王孙贾,卫大夫也。欲使孔子求昵之,微以世俗之言感动之也。”

皇疏:“时孔子至卫,贾诵此旧语,以感切孔子,欲令孔子求媚于己,如人之媚也。”

奥:据尔雅释宫及其注疏说,室中西南隅谓之奥。古时房屋坐北朝南,门向南开,而偏近于东,则西南角为隐深之处。***居之。祭五祀中的中溜神,亦在此处祭之。

:设在厨房,炊煮食物之器名为。五祀中有神。

礼记祭法篇五祀郑注:“中溜主堂室居处。主饮食之事。”媚奥媚两句,是当时的世俗语。中溜地位比神高,但神主管饮食,有实权。因此,俗语说,与其求媚于奥,宁可求媚于。

孔子周游列国,在卫国时,颇受卫灵公尊敬。灵公夫人南子,品行不端,但有才能,欲藉孔子之名以壮自己声势,召见孔子。孔子见之。王孙贾误会孔子来卫求官,故问孔子,与其媚于奥,宁媚于,是何意思。王孙贾以奥比喻南子,以比喻自己。他的意思是告诉孔子,你求南子,不如求我王孙贾。

周柄中四书典故辨正:“奥者室中深隐之处,以比南子。是明处。盖谓借援于宫闱之中,不如求合于朝廷之上耳。”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孔子说。这话不对。如果得罪上天,则无处祈祷。

孔子说出“不然”二字,即将王孙贾问意完全否定。再以获罪于天二语令其警惕。老子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一个人非分而求,所造之恶,便是得罪于天,必受天谴。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孔安国注:“监,视也。言周文章备于二代,当从之。”

邢疏:“郁郁,文章貌。言以今周代之礼法文章,回视夏商二代,则周代郁郁乎有文章哉。周之文章备于二代,故从而行之也。”

刘氏正义引汉书礼乐志:“王者必因前王之礼,顺时施宜,有所损益。周监于二代,礼文尤具,事为之制,曲为之防。故称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孔子美之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由汉书礼乐志的解说,则知周公制礼时,是以夏商二代之礼,加以损益,而制为郁郁乎有文章的周礼。古注虽依说文以“有文章”解释郁郁,但三代礼文既以周礼最为完备,则郁郁二字自然包含礼的本质与条文,两者兼备,而相平衡。也就是文质彬彬之意。文与质平衡,无过,亦无不及,就是恰到好处的中庸之道。所以孔子赞美周礼之后,即说:“吾从周。”礼记中庸亦记孔子的话说:“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孔子的意思,就是说:“我办政治,即从周礼,依中道而行。”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子入太庙,每事问。”

孔子入周公庙,见庙里的事物,如礼器等,皆问之。

包咸注:“太庙,周公庙也。”周公是鲁国的始封之君,为鲁太祖,故其庙称为太庙。包氏以为,孔子此时已在鲁国为仕,因助祭而入太庙。阎若璩四书释地认为,当祭祀时,雍雍肃肃,不容许每事问。阎氏引顾瑞屏说,孔子入庙,当在宿齐时,始可每事问。或是平日往观,如荀子所载,孔子观于鲁桓公庙,有欹器,问守庙者曰,此是何器之类。

案,孔子入周公庙,不必在助祭时,应当是在太庙演礼时,孔子入庙观礼,故可每事问。

“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

鄹,是鲁国的鄹邑,在今山东省曲阜县。邢疏:“鄹人,鲁鄹邑大夫孔子父叔梁纥也。左传襄公十年称鄹人纥。”鄹人之子,即是指称孔子。

或,是或人,不具姓名者。此人说:“谁说鄹人纥之子知礼乎。他入太庙,每事都要问人。”

孔安国注:“时人多言孔子知礼,或人以为,知礼者不当复问。”

“子闻之,曰,是礼也。”

是,即指每事问。孔子闻或人之言,便说,此问即是礼。

刘氏正义:“鲁祭太庙,用四代礼乐,多不经见,故夫子每事问之,以示审慎。”

孔安国注:“虽知之,当复问,慎之至也。”

董子春秋繁露郊事对篇:“孔子入太庙,每事问,慎之至也。”

案,孔子入太庙,参观演礼。演是演习。既是观礼,则有学习或传习之意,每事皆可以问,此问即是礼,故曰是礼也。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周朝有六艺教育,六艺中有射之一艺。射有军事之射,有平时各种礼射。此说礼射,古注考据甚多。简要言之,行射礼时,张布为射侯,犹今人所言之箭靶,当中以兽皮设鹄为目的。礼射观人品行,注重养德,古时不主张射穿其皮,但能射中目的即可,甚至稍偏,亦无不可。何也。因为各人之力大小不同等也。此为古时所行之道。时至春秋之末,咸主射穿其皮,则尚力不尚德矣,所以孔子叙古之道而叹之。又古注,凡行射礼,皆射三次,第一次射,但取合礼。第二次射,始取主皮。或谓射穿其皮,或谓中而不穿。第三次射,听鼓乐之节制,则合于乐。三射以合礼乐为上,主皮次之。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告朔”

邢疏引周礼春官太史:“颁告朔于邦国。”古时天子在季冬时,以来年每月的政事,定成政令书,古注称为朔政,亦称月令书,颁告诸侯。诸侯受之以后,藏于太庙,自新年一月起,每月朔日,也就是每月初一,供一只饩羊,祭告于太庙,然后上朝奉行。诸侯告朔于太庙之礼,如春秋文公六年公羊传何休注说:“礼,诸侯受十二月朔政于天子,藏于太祖庙,每月朔,朝庙,使大夫南面奉天子命,君北面而受之。”

此外,天子自己也在每月朔日举行告朔礼。皇疏说:“礼,天子每月之旦,居于明堂,告其时帝布政,读月令之书毕,又还太庙,告于太祖。诸侯无明堂,但告于太庙。并用牲。天子用牛,诸侯用羊。”

先儒通校诸经,以为告朔之礼本有两种。一是天子以朔政颁告诸侯。一是天子告朔于明堂,诸侯告朔于庙。而论语及公羊传所说就是后一种。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史记历书说,周幽王、厉王时,“君不告朔。”

春秋记载,鲁文公六年,闰月不告朔,十六年,文公又因疾病,而有四次不视朔。文公以后,鲁君告朔之礼,逐渐由旷而废。后来鲁君虽不告朔,但每月初一,仍由有司送一只饩羊供奉祖庙。

子贡认为,告朔之礼既不举行,何必仍供一羊。故欲除去告朔之饩羊。

饩羊,郑注为生羊。皇疏以为,生是未熟之义,生腥通用。因此,饩羊就是杀而未煮熟的腥羊。如果将生羊解释为活的羊,犹可以生养,则子贡何以爱之。爱,是如孟子所说的“不忍见其死”之义。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孔子呼子贡之名说:“赐,你爱的是一只羊,我爱的则是告朔之礼。”不行告朔礼,只供一饩羊,非为行礼而杀羊,应当去之。这是子贡爱羊之意。孔子则有另一种看法。继续每月供奉饩羊,一般人民尚可由此而知时令。后世之人尚可见此饩羊而知有告朔之礼,得以考据而有所取。是以不去饩羊,其礼尚未全废,饩羊一旦除去,其礼也就完全废弃了,所以孔子说:“我爱其礼。”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孔安国注:“时,事君者多无礼,故以有礼者为谄也。”鲁国当时君弱臣强,三桓简傲无礼,更僭天子礼乐。时人习非成是,反以事君尽礼为谄。虽然他人不合礼,但孔子仍然依礼事君。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孔安国注:“定公,鲁君谥。时臣失礼,定公患之,故问之。”邢疏引史记鲁世家说,定公名宋,襄公之子,昭公之弟。

鲁定公问孔子,君使臣,臣事君,应当如何。孔子对以君礼臣忠。君应当以礼使臣,凡事当依国家所定的规矩而行。臣应当以忠事君,要尽其应尽的职责。君臣相遇,各尽其道。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孔子说:“关雎这篇诗,说到乐处,而不至于淫,说到哀处,而不至于伤。”

诗经由国风周南开始,关雎是周南的第一篇诗。诗序说此诗是“风之始,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诗的内容,是说文王思得淑女,以为后妃。诗一开头,就是“关关雎鸠。”毛传说:“兴也。关关,和声也。睢鸠,王睢也。”诗人以睢鸠所鸣的和声,兴起文王思求后妃之意。后妃必须是贤才,始得采取荇菜,供祭宗庙,故求淑女,以为匹配。求得之后,钟鼓乐之。求之未得,寤寐思服,以至辗转反侧,其情可哀。然而,乐是为得贤内助而乐,哀是为未得贤内助而哀。乐是钟鼓乐之而已,哀亦是辗转反侧而已,皆不过分。所以孔子评论此诗,所抒哀乐之情,不淫不伤,而得其正。其求配偶,如此慎重。所以诗序认为,可以风劝天下,端正夫妇之伦。

关雎篇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句诗,古注综研诗序及毛传,确定“君子”即指文王,“淑女”则有异解。郑康成谓后妃求此淑女,以共事君子。以淑女为三夫人以下之嫔。但先儒亦举汉书匡衡传,谓匡衡上疏,曾引这两句诗,以此淑女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则诗中的淑女即是后妃。胡承珙毛诗后笺说:“匡衡之言,实同毛氏。毛传云,淑,善。逑,匹也。言后妃有关雎之德,是幽闲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毛传文气紧接而下,是字,即指后妃。”竹添光鸿毛诗会笺说:“古贺氏煜曰,此时人咏文王太姒之诗也。第一章言太姒之贤,可配文王。二章以下,遂叙未得之哀,既得之乐。”今儒王礼卿教授四家诗恉会归,证以毛鲁齐韩四家诗义例,暨征以周南召南事义,谓关雎即是为太姒而作,诗中淑女,即指太姒。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哀公问社于宰我。”

鲁哀公以社主的事情问宰我。

社是土神。哀公是鲁君。宰我,鲁人,是孔子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善于言语,与子贡并列于言语科。鲁哀公所问的社,是指社主而言,周礼大司徒名为田主。当时祭土神,要立一木,以为神的凭依,此木称为主。

刘氏正义说:“春秋哀公四年六月,亳社灾。李氏惇群经识小,以为哀公问宰我,即在此时。盖因复立其主,故问之。其说颇近理。”

“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

宰我对哀公说:“做社主所用的木料,夏代用松,殷代用柏,周代用栗。”宰我又说:“用栗的意思,在使人民战栗。”栗解释为栗。战栗,即恐惧之意。

哀公问社,程氏集释引苏子由古史,意为哀公想除去三家权臣,而不敢明说,因此问社,暗示欲诛三桓之家。宰我即知其意,亦以隐语答复哀公。“使民战栗”一语,即是答以可诛。

“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孔子听悉哀公与宰我此一问答,便说:“成事不说。”凡事已成定局,就不必说了。此指哀公失政而言。三家专权的局势,形成已久,再说无用,故不需说。“遂事不谏。”遂事,是指三家已经遂心成事。宰我今对哀公进谏,为时已晚,不如不谏。“既往不咎。”既往,是指宰我对哀公之言,虽不适当,然而已经说出,孔子亦不追咎宰我了,故云不咎。

问,孔子亦曾言于鲁定公,以孟孙氏等三家的都城超过制度,下令堕三家之都,为何不许宰我说使民战栗。答,孔子堕三都,是适时之举,宰我之言,不适时宜。

︻雪公讲义︼

○哀公问社于宰我,至曰使民战栗。

﹁郑氏﹂云:田主。主、社也。

﹁邢疏﹂:先儒或以为宗庙主,杜元凯、何休,用之以解春秋。

﹁拜经日记﹂经文明云﹁使民战栗﹂:以社稷为民而立,故曰﹁使民﹂;若﹁庙主﹂,与民何与?

﹁潘氏集笺﹂读书证疑,引墨子云:圣王建国营都,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菆位。

﹁半农礼说﹂谓:树主、木主,必兼两义。

︻按︼以上各说,只就一﹁社﹂字,纷争若是,迄今不已。究以何说为正?后人各附各非,议论繁杂,歧中生歧。若细绎全文,似以﹁社主﹂可从。拜经日记所云﹁庙主与民何与﹂,义极分明。且哀公、宰我问答,非初建国立社,何能不知树主之理?隐然有寓意焉。

﹁苏子由古史﹂:哀公将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于社,其托于﹁社﹂者,有意于诛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隐答焉。曰﹁使民战栗﹂,以诛告也。

﹁容斋五笔﹂:﹁使民战栗﹂为哀公语。又曰:或谓﹁使民战栗﹂一句,亦出于宰我;记之者,欲与前言有别,故加﹁曰﹂字以起之。

﹁韩非书﹂言之详甚,可参。

︻按︼据上诸说,于此章各解,大有借镜,可洗宰我千古之毁;而孔子之答宰,亦知非各注者之儱侗语矣。

○子闻之曰,至既往不咎。

﹁包曰﹂:事已成,不可复解说也;事已遂,不可复谏止也;事既往,不可复追咎也。

﹁集注﹂:遂事,谓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孔子以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

︻按︼苏子由古史、容斋五笔、韩非书诸记,此章经文,大有事在。孔子曰三句之解,包与集注,语皆含混,殊无义意。窃以初句谓哀公失政,三家僭越,局势久成,不可复说。次句宰我进谏,无补于前。三句孔子自谓宰我言虽失宜,然既往矣,吾亦不再咎也。夫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乃孔子所训;今知宰我所答,恐不如是。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管子小匡篇记载:“施伯谓鲁侯曰,管仲者,天下之贤人也,大器也。”惠栋九经古义乃说:“盖当时有以管仲为大器者,故夫子辨之。”孔子谓管仲之器量小。或人闻之,误以为俭。孔子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安得谓之俭。三归者,包注谓娶三姓女,朱子据说苑以为三台,韩非子外储说谓管子家有三处,晏子春秋谓管仲身老,桓公赐之以三归。据清儒考,管仲筑三台之事不见他书。又在身老始受三归之赐,则非娶三姓女。惟依韩非子谓其所归之家有三处,庶几近之。然不若从三归为三库藏之说为愈。武亿群经义证谓台为府库之属,古以藏泉布,甚符桓公之赐。故可从。官事不摄者,管氏家臣各有专职,不兼余事也。此皆奢侈。三归是国君所赐。依礼,长者所赐,不能不受。或人又以为管仲知礼。孔子遂辨其不知礼。国君为别于内外,树屏于门以蔽之,谓之塞门。两君宴会,在两楹之间设坫,皇疏:“坫者,筑土为之,形如土堆。”献酢更酌,酌毕,各将其空酒杯反置于坫上,谓之反坫。塞门,反坫,皆是人君享有者,而管仲皆僭为之,是不知礼也。故云,管氏如知礼,则谁是不知礼者耶。虽然,孔子亦曾赞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此谓其器小哉。乃责其奢侈越礼。如刘氏正义引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篇,以及扬雄法言先知篇,皆以管仲骄矜失礼为器小。

孔子之论管仲,此处谓其器小,他处又有称许之辞,皆是就事而论。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大师,乐官名。释文,大音泰。“乐其可知也。”此句为总纲,以下二段,分述其要义。“始作翕如也。”始作谓始为此乐。集注引谢氏曰: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为乐,翕如言其合也。如,似也,合者具备之义。从,集解读曰纵,纵者放开也。纯如者,宫商角徵羽和谐如一也。皦如者,钟鼓笙瑟等无相夺伦也。绎如者,余音袅袅,相续不绝也。成者奏乐完成。吴季札闻各国之乐,而知各国之兴亡。

何晏注:“大师,乐官名也。始作,言五音始奏。翕如,盛也。从,读曰纵也。言五音既发放纵尽其音声。纯纯,和谐也。皦如,言其音节分明也。纵之以纯如皦如绎如,言乐始于翕如,而成于三者也。”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郑康成注:“仪,盖卫邑。封人,官名。”皇疏:“封人,守卫邑之界吏。周人谓守封疆之人为封人。”刘氏正义:“夫子五至卫。此至仪邑,不知在何时。”

仪封人,是仪地之官。此人或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故未记载其姓名。请见的见字,读现音。他来求见孔子,怕孔子的弟子不肯引见,故说,凡是有道德的君子到我仪地,我未尝不得与之相见。

“从者见之。”从音纵。见音现。从者,是指随从孔子的弟子。从者听封人如此求见后,便引封人见了孔子。

“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二三子,是封人称呼孔子的诸弟子。封人见过孔子,辞出时,对孔子的弟子们说:“诸位何患于丧乎。”丧字有两种读音。一读去声,丧失之义。一读平声,丧亡之义。孔安国注:“言何患于夫子圣德之将丧亡耶。”孔注之义,就是“天之将丧斯文”之丧。孔子在鲁国辞了官位,周游列国,宣传圣人之道,无人能用,好像天之将丧斯文。封人认为,圣人之道不会丧亡,故说“何必忧患。”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安国注:“天下之无道已久矣。极衰必盛。木铎,施政教时所振也。言天将命孔子制作法度,以号令于天下。”书经胤征篇说:“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孔传:“遒人,宣令之官。木铎,金铃木舌,所以振文教。”铎,是金属制的大铃子,铃子里面可以摇动的铃舌,用木料制的,叫做木铎。封人之意,天下不能永远无道,既然无道已久,上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即由孔子以先王之道来施教于天下。

孔子所说的先王之道,记载在五经之中,为中华文化的根本,亦当为全世界人文的根本。封人所说的天以夫子为木铎,可谓为至理名言。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韶,是舜帝之乐。武,是周武王之乐。孔子评论,韶乐尽美,而又尽善。武乐也是尽美,但未尽善。

尽,是完全之意。武王的乐亦善,但未到完善之境而已。

礼记乐记说:“王者功成作乐。”汉书礼乐志也说:“易曰,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作乐崇德,是崇表王者得天下的功德,必与事实相符。舜的天下,受禅于尧,其乐和平,所以尽美尽善。武王之有天下,由于伐纣而得,其乐演奏起来,犹有杀伐之声。因此,他的音乐不如舜的音乐那样调和,故云未尽善。

古注,“武王以征伐取天下,故未尽善。”然而,武王伐纣,深受孔子、孟子称赞。孔子在周易革卦彖传中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孟子梁惠王篇,齐宣王以武王伐纣问孟子:“臣弑其君可乎。”孟子说:“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足证孔子所说的“未尽善”之意,是指武王之乐,非指武王之德。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宽者,郑注谓度量宽宏。居上位者,不宽则不得众。曲礼云:毋不敬。又云:临丧则必有哀色。不敬,不哀,皆失其本,其人何如,可知也。故曰:“吾何以观之哉。”谓不足观也。

论语讲要里仁第四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居于仁者所居之里,是为美。不择处仁者之里,随意而居,安得为有智者。古语,千金置宅,万金买邻,又如孟母三迁,皆是择仁之意。广义而言,交友,求配偶,皆须择仁。

皇疏:“中人易染,遇善则善,遇恶则恶。若求居而不择仁里而处之,则是无智之人。故云焉得智也。沈居士曰,言所居之里,尚以仁地为美,况择身所处,而不处仁道,安得智乎。”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皇疏:﹁约,犹贫困也。乐,富贵也。﹂

不仁之人,不可以久处贫困。久困则为非。不可以长处富乐,长富则骄奢淫佚。仁者安仁,仁者天赋仁厚,为仁无所希求,只为心安理得,否则其心不安。是为安仁。知者利仁,智者知行仁为有利于己而行之也。交友必须知其仁与不仁,不仁者无论贫富皆不可交。李二曲四书反身录曰:﹁吾人处困而学,安仁未可蹴几,须先学智者利仁。﹂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孔子说,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公冶长篇,孔子答复子张说:﹁未知,焉得仁。﹂颜渊篇,孔子答复颜渊说:﹁克己复礼为仁。﹂仁者有智,能克己复礼,不妄为好恶,故唯有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无恶的恶字,释文有两种读音。一读入声,作善恶之义讲。一读去声,作好恶之义讲。刘氏正义,程氏集释,皆说;﹁案前后章皆言好恶,此亦当读去声。﹂

孔安国注:﹁苟,诚也。言诚能志于仁,则其余终无恶。﹂

朱子集注:﹁苟,诚也。志者,心之所之也。其心诚在于仁,则必无为恶之事矣。﹂

今以恶字作好恶之义讲,则此章是说,诚然能志于仁者,便无所憎恶之人。志于仁者,能以仁厚待人。遇好人,固然能以善心待之。遇恶人,亦能以善心劝之改恶向善。所以,一个人果然志于仁,即无所恶之人。

俞曲园群经平议说:﹁上章云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此章云苟志于仁矣无恶也。两章文义相承。此恶字即上章能恶人之恶。贾子道术篇曰,心兼爱人谓之仁。然则仁主于爱,古之通论。使其中有恶人之一念,即不得谓之志于仁矣。﹂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孔安国注:﹁不以其道得富贵,则仁者不处也。﹂

何晏注:﹁时有否泰,故君子履道而反贫贱,此则不以其道得之,虽是人之所恶,不可违而去之。﹂

皇疏:﹁富者,财多。贵者,位高。乏财曰贫。无位曰贱。﹂

富贵是人之所欲,但如不以其道得之,仁者不处。不处,即是不居,亦可说是不取之意。富贵可得,但因不合道理,而不取。这不是普通人,而是仁人。孔注甚得经义。

贫贱是人之所恶,何氏以为,君子行道,应当得富贵,而反得贫贱,这就是不以其道得之。例如尚书伊训篇说:﹁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作善是得富贵之道,如果作善,而得贫贱,即是贫贱不以其道得之。君子深知,时代有否有泰。在否闭之时,虽然履道,而反得贫贱,亦可违而去之。假使去之,则必去其所行之道。故君子宁守其道,而不去贫贱。何氏之注可从。

孙奇逢四书近指说:﹁人初生时,只有此身。原来贫贱,非有所失也。至富贵则有所得矣。无失无所得,有得有所失,故均一非道。富贵不可处,以其外来。贫贱不可去,以其所从来。孔子乐在中,颜子不改其乐,全是于此看得分明,故不为欲恶所乘。﹂孙氏此说大有道理。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孔安国注:﹁恶乎成名者,不得成名为君子。﹂君子去仁的去字,作舍弃讲。恶乎的恶字,读平声,作何字讲。乎,是语助词。君子舍弃仁,何得成名为君子。

君子希望成贤成圣,必须行仁。但是,何谓仁,如何行仁,皆非人人所能了解。君子行仁,未能完全至于仁,首须能近乎仁。例如恕道,刚毅木讷,皆是近仁。又礼记中庸:﹁子曰,力行近乎仁。﹂孔颖达疏:﹁以其勉力行善,故近乎仁也。﹂孔子教人孝弟忠信,即是重要的善行,故能力行孝弟忠信,亦即是近乎仁。近仁即能至于仁。不近仁,则远仁,远则去仁,不能成其为人所称的君子。

如何不去仁,下文云: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终食之间,就是吃一顿饭之间。违仁,即是去仁。造次,马融说是急遽,郑玄说是仓卒。造次就是仓卒二字的转音。邢疏说,急遽、仓卒,皆是迫促不暇之意。颠沛,马融注为偃仆。

君子既然不可去仁,则须经常保持仁心,虽在一食之间,亦不能去仁。造次必于是,急遽时,其心亦必在仁。颠沛必于是,在偃仆之际,即是遭遇危险,甚至面临死亡之际,其心亦必在仁。此为君子须臾不可离仁之义。

自﹁君子去仁﹂至﹁颠沛必于是。﹂古注与前合为一章。陈天祥四书辨疑说:﹁前段论富贵贫贱去就之道,自此以下,至颠沛必于是止,是言君子不可须臾去仁。彼专论义,此专说仁,前后两段,各不相关。﹂陈氏主张,前后两段,各为一章。程氏树德论语集释从陈氏之说。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我未见好仁者……加乎其身。﹂

孔子说:﹁我未见过好仁者,亦未见过恶不仁者。﹂好仁者,此人以行仁为所好。恶不仁者,此人遇见不仁之人则厌恶之。好仁者,恶不仁者,孔注就两人解说,先儒亦有作一人解说,以为一人心中有好有恶。两说可以并存。

好仁者,无以尚之。孔安国注:﹁难复加也。﹂尚亦通上。好仁的人,凡事皆依于仁,此是实行仁德的上等者,无人更上于他,所以难再加乎其上。皇疏说:﹁故李充曰,所好惟仁,无物以尚之也。﹂

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厌恶不仁者的人,其为仁矣,他的为仁,即在﹁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依皇疏说,此人既厌恶不仁者,便不与其亲狎,不仁者便不得以非理不仁之事加陵于此人之身。所以孔安国说:﹁恶不仁者,能使不仁者不加非义于己,不如好仁者无以尚之为优。﹂恶不仁者,虽然比不上好仁者,但能远离不仁者,洁身自好,而不为恶,亦得为仁。皇疏又一解释:﹁其,其于仁者也。言恶不仁之人,虽不好仁,而能恶于不仁者,不欲使不仁之人以非理加陵仁者之身也。﹂

﹁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孔安国注:﹁言人无能一日用其力修仁者耳。我未见欲为仁而力不足者。﹂此意是说,有谁能在一日之间用力行仁呢。如果有人能够一日力行其仁,孔子未见其人之力不足。中庸引孔子的话说:﹁力行近乎仁。﹂例如力行孝弟忠信,就是近仁。孝弟忠信,有浅有深,人人可行,人人都有可行之力。所以孔子未见力不足。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孔安国注:﹁谦不欲尽诬时人,言不能为仁。故云,为能有尔,我未之见也。﹂皇疏:﹁世中盖亦当有一日行仁者,特是自未尝闻见耳。﹂

朱子集注:﹁盖,疑辞。有之,谓有用力而力不足者。盖人之气质不同,故疑亦容或有此昏弱之甚,欲进而不能者。但我偶未之见耳。﹂

朱注谓有用力而力不足,虽异孔注,其说亦可取。

陆陇其松阳讲义,引庆源辅氏说:﹁此章三言未见,而意实相承。初言成德之未见,次言用力之未见,末言用力而力不足者之未见。无非欲学者因是自警而用力于仁耳。﹂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人之过的﹁人﹂,皇本作﹁民﹂。过是过失。党,一作党类讲,一作朋党讲。

孔安国注:﹁党,党类。小人不能为君子之行,非小人之过,当恕而勿责之。观过,使贤愚各当其所,则为仁矣。﹂

孔注之意,依皇疏解说,人的过失,各有其类,不能一概而论。例如农夫不能耕田,是其过失,若不能文书,则非其过。观人之过,能随类而责,不求备于一人,则知此观过之人是有仁心之人。若不依类而责,例如责农夫不能文书,则知此观过者是不仁之人。故云观过斯知仁矣。

皇疏又引殷仲堪之说:﹁言人之过失,各由于性类之不同。直者以改邪为义,失在于寡恕。仁者以恻隐为诚,过在于容非。是以与仁同过,其仁可知。观过之义,将在于斯者。﹂此解与孔注少异。

各于其党的党字,先儒亦作朋党讲。述而篇陈司败说:﹁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孔安国注:﹁相助匿非曰党。﹂程氏集释引刘开论语补注:﹁有所亲比谓之党。﹂以此义解释,人的过失,由于偏护其亲友。故云,人之过也,各于其党。偏护出于私情,以私害公,故为过失。但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舜为天子,假使瞽瞍杀人,孟子认为,舜应该从监狱中窃负瞽瞍而逃。此种私情,顺乎人伦常道,合乎仁心,为圣贤所许。观其过,即知其仁。故云观过斯知仁矣。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道,即是仁道。闻道,非说孔子自闻,是为一般人而言。人在世间,须知为仁之道,方能立己立人。苟无仁道,则必害人害己。仁道学之难,闻之亦难,纵然朝闻夕死,亦不虚此一生,否则纵寿八百年,亦枉为人。又,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闻之更难。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读书人既言学道,而又以恶衣恶食为耻,可见其心仍在名利,志实未立,故不足与之谈道。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君子对于天下人,无专主之亲,无特定之疏,惟以道义是从。即不问亲疏,但以道义是亲,亦即以义为处世准绳。

无适的适字,无莫的莫字,古注有多种解释。清儒俞曲园,在他的春在堂随笔里,引日本物茂卿所着论语征,考证﹁适莫﹂二字即是﹁亲疏﹂的意义。意为君子对于天下人,无亲无疏,惟义之所在,与相亲比而已。

︻雪公讲义︼

﹁适莫﹂二字,郑读为﹁敌慕﹂,注云:适,匹敌之敌;莫,无所贪慕。邢疏二字为厚、薄。俞氏主触迕、贪慕。释氏华严经及无量寿经,皆有﹁无所适莫﹂之文。华严经引汉书注曰:适,主也。尔雅曰:莫,定也。谓无偏主亲,无偏定疏。澄观疏曰:无主定于亲疏。无量寿经慧远义疏: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

﹁比﹂字:论语稽求篇:比者,密也,和也。集注:比,从也。

︻按︼此章之旨,据郑、邢、俞诸氏所解,皆指对人而言,文义甚显,可从也。有谓指行事者,存心者,用情者,似皆纡曲。至解﹁适莫﹂之义,上列之五种,名辞虽有小异,而大旨无不相同,亦可从也。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尔雅释诂:﹁怀,思也。﹂说文:﹁怀,念思也。﹂段注:﹁念思者,不忘之思也。﹂

君子小人,不必指在位与不在位者,皆就普通人而言之。四句经文,上二句是说居处,下二句是说行动。怀字作思念讲。

君子怀德,君子所思的是道德,他的居处,必然选择在有仁德之人所居的邻里。小人怀土,土是地利,小人只选择有利可图之地,如升官发财等,以为居处,定居后,则安安而不迁徙。此为上二句,就择居而辨君子小人。

君子怀刑,刑即典刑,经典法则。例如书经大禹谟:﹁惠迪吉,从逆凶。﹂迪,孔传为道。顺道而行则吉。逆,是相反。反其道而行则凶。君子有所行动,就想到是否合乎此类典刑。小人怀惠,中庸:﹁小人行险以徼幸。﹂小人之行,冒险以求其幸,不思虑后果,只贪图眼前的小惠。此为下二句,就行动而辨君子小人。

程氏树德集释:﹁按此章言人人殊,窃谓当指趋向而言之。君子终日所思者,是如何进德修业。小人则求田问舍而已。君子安分守法。小人则唯利是图,虽蹈刑辟而不顾也。﹂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放者放纵,任意发展,但其目的纯在私利,如此行为必致多人之怨。

孔安国注:“放,依也。每事依利而行,取怨之道。”今从刘氏正义引汉书颜师古注,放作纵字讲,是纵心于利的意思。愈纵心图取私利,则愈损人,故召人之怨愈多。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能以礼让治国,则于国事何难之有。不能以礼让治国,奈此礼文何。道德仁义,递下为礼,礼不能再下矣,故须普及教化,以为治国之要。曲礼云:毋不敬。何以为敬,让之是也,尧舜皆以天下让,何况其余。古人无事而不让,让则不争,故易为治。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位,是官位。立,是在官位而有建树之意。勿愁无官位,但愁如何建树。勿愁我不为人知,但可求其可以为人知之之道。建树不必有位,立德立功皆是。求为可知,学仁义可耳。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参,从古从众读森。孔子呼曾子之名曰:参,吾之道,汝可一以贯之。曾子应之曰唯。孔子出。门人不解,乃问曾子,何谓也?曾子答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贯者贯穿,以一理贯穿万事,则万事皆有其理。孔子之道,一理分为万事,万事归于一理。有入世者,有出世者。而能一以贯之。然出世之道非常人所能了解,故曾子以忠恕答之。何谓忠恕,汉注尽己之谓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谓恕。忠恕之道仍在世间,但与出世之道相近。中庸引孔子曰:﹁忠恕违道不远。﹂既曰不远,即是近之。近则可以由事入理,而能一贯矣。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孔安国注:“喻,犹晓也。”喻,晓,即是知的意思。

君子但知公义,小人但知私利。小人所知之利,不只在钱财,一切有利于己者,皆必为之。君子小人,一言难辨,此以公义私利说其总则而已。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贤人高于君子,见之者,当自思维,我当学习,与之齐等。不贤,非谓小人,惟下于贤人而已,见之者,当自反省,我亦如此不贤乎。于是乃能德学俱进。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几,微也,人之过,在几微发动之时,易于改正,故为人子者,见父母之过于微起时,即当谏之,不俟形成大过。若见父母之志不从其谏,则又尊敬,而不违其谏劝之初衷,继续进谏。然而屡谏不从,甚至受父母之怒斥,亦不辞劳苦,不怨父母,谏之不已。或,劳者忧也,谏而不入,深恐父母卒成大过,乃忧之而不怨。劳字两义并存。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方,郑注为常,曲礼所游必有常是也。朱注为方向,本于玉藻,“亲老,出不易方。”父母念子之心,无时或释,故父母在世,子不能无故远离,远离须有正常之事。或为游子者,随时函报行踪,免为父母所系念。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章与学而篇同,集注胡氏谓为复出,而逸其半。先儒考汉石经亦有此章,当是弟子各记所闻。刘氏正义云:“案论语中重出者数章,自缘圣人屡言及此,故记者随文记之。春秋繁露祭义篇,孔子曰:书之重,辞之复,呜乎,不可不察也,其中必有美者焉。”郑注曰:“孝子在丧,哀戚思慕,无所改其父之道,非心之所忍为也。”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人生七十古来稀,子女成人自立,父母逐渐衰老,尽孝时日无多,是以父母之年不可不知。知而喜者,亲得寿考,子能承欢也。知而惧者,父母之年愈高,在世之日愈少,深惧子欲养而亲不在,事之愈当谨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古人不轻易出言,惟恐言出而行不及,是为耻辱。

“古者言之不出。”皇本作“古之者言之不妄出也。”

包咸注:“古人之言不妄出口者,为身行之将不及也。”

皇疏:“躬,身也。逮,及也。古人不轻出言者,耻身行之不能及也。”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孔安国注:“俱不得中也。奢则骄溢招祸,俭约则无忧患也。”

能俭约,其失自少。礼记表记:﹁子曰,俭近仁。虽有过,其不甚矣。﹂不俭,则生活奢侈,言语繁琐,办事令人麻烦,此皆不近仁,其失多矣。程氏集释引汪烜四书诠义:﹁约者束也,内束其心,外束其身。﹂可参考。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集解包曰:﹁讷,迟钝也。言欲迟钝,而行欲敏也。﹂言语迟钝者,不抢先说,不利口,言语似乎甚难。此是君子言语谨慎之故。注意欲字,言语慎重,办事必须敏捷,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此皆难能而欲能之也。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集解何晏注:﹁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也。﹂

此章依何氏之注即可。邢疏,“方以类聚”是周易系辞上传文。方,是法术性行,各以其类相聚。“同志相求”是引自周易乾卦文言传“同气相求”文。意为志同者,互相求为朋友,故必有邻。经文必字,犹如诗眼,尤须注意。乱世,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为德未必有邻。此为一般人所同感。如孔子周游列国,其道不行,德岂不孤欤。然着书立说,有教无类,三千弟子,后世学人,皆是其邻。故不论世道如何,但行善德,终必有邻,而不孤也。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数,释文说,何氏读色角反。取烦琐之义。又郑注,数读世主反。意为数己之功劳。今从何氏读。何注:“数,谓速数之数。”邢疏:“此章明为臣结交当以礼渐进也。”吴氏嘉宾论语说解释:“数与疏对。”并引礼记祭义曰:“祭不欲数。”以及略引礼记表记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以明事君与交友,皆是如此。

君臣朋友,皆以道义结合,必须以礼节之。事君三谏不从则去,不去则必召祸。不但谏不过三,平常亦须见之以时,不可烦琐,否则必然召辱。交友不同于事君,来往烦琐,不致于辱,但必趋于疏离。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此章须配合礼记学之。

论语讲要公冶长第五∵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孔子曰:公冶长,可与以妻也。虽受牢狱之灾,然非其应得之罪也。即以其女嫁之。

公冶长为孔子弟子,史迁谓为齐人,孔安国谓为鲁人。皇疏引范宁云,公冶长行正获罪,罪非其罪,孔子以女妻之,将以大明衰世用刑之枉滥,劝将来实守正之人也。又引论释一书记载云,公冶长从卫还鲁,途中闻鸟相呼,往青溪食死人肉。须臾见一老妪当道而哭。冶长问之。妪曰:我儿前日出,至今不反,谅已死,不知所在。冶长曰:向闻鸟相呼,往青溪食肉;或许是汝儿。妪往,果得其儿,已死。即报村官事实。村官以杀人罪归冶长,付狱。冶长以解鸟语辩之。狱主试其实,系冶长在狱六十日,卒有雀在狱栅上相呼,谓白莲水边,有运粟车翻覆,粟散在地,收敛不尽,往啄之。主遣人往验,果如其言。后又解猪及燕语,屡验。于是获释。

公冶氏解鸟语,先儒多以不经,往往避而不言,程氏树德论语集释按周礼秋官,夷隶掌与鸟言,貉隶掌与兽言,又举经传注疏,古多通鸟兽语者,何不经之有。是也。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名适,一名绦,字子容,鲁人,孔子弟子。国有道时,南容能为国用,国无道,则以其明免于刑戮之祸。孔子以兄之女妻之。出处有道,此是其贤。

古注以此为一章,朱子与上章合一,今从古。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

子贱姓宓,名不齐,孔子弟子,史记弟子传作密不齐。宓密古同,均读伏音。

“君子哉若人。”包注:“若人者,若此人也。”“斯焉取斯。”上斯字指子贱,下斯字指君子之行为。

孔子称赞子贱曰:此人是君子,然若鲁无君子者,则子贱焉能取斯君子之行以为君子耶。

子贱之贤,孔子归功于鲁之君子,圣人谦虚如是。鲁国多君子,亦是事实。吕氏春秋察贤篇云: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又谓孔子赞子贱能尊贤,以成其治。说苑政理篇略同。皆见子贱之贤,与鲁多君子。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子贡自问于孔子:赐也何如。孔子答曰:汝器也。器有差别,不知何器,故再问之。孔子答以瑚琏之器。

瑚琏,说文作瑚梿,翟氏考异,琏,力展切。古注,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皆宗庙盛黍稷之器,甚为贵重。

器喻有用之才,为政篇,“子曰君子不器,”是喻全才。此许子贡以瑚琏,虽未至于不器,然为高才大用可知。人在世间,有所取,必须有所予,若其才能不及子贡者,但成任何一器,尽其在我,用之于世,求其俯仰无愧可耳。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雍即冉雍,字仲弓,先儒或以为冉伯牛之子,或以为伯牛之宗族,难以考定。

或人称冉雍为仁,然而惜其不能佞。孔子答或人曰:用佞何为,佞者口辞捷给,以此抵御人,屡次为人憎恶。雍也仁乎,不知也。言仁,何用佞耶。

孔子不轻许弟子以仁,故曰不知其仁。佞,据说文,有巧?高材诸义,?即古谄字,义属不善,巧、材皆非恶义。春秋时人以佞为贤,故或人有此议论。然以佞为贤,不免于滥,圣人防其流弊,故以口给之义释之,使仁与佞不混一谈也。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漆雕开,名启,字子开。宋翔凤过庭录云:“启,古字作?。吾斯之未能信,吾字疑为?字之讹。”宋说可从。对师长称吾,礼所不许。斯,指为仕。未能信,为仕,未能自信。意恐不能胜任。刘氏正义:“夫子使开仕,当在为鲁司寇时。古今人表作启。启者开也。故字子开。”

孔子派漆雕开为仕。开对曰:启,为仕,未能自信。孔子悦之。何以悦之。郑注曰:“善其志道深。”皇疏引范宁曰:“孔子悦其志道之深,不汲汲于荣禄也。”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桴,马注:“桴,编竹木也,大者曰筏,小者曰桴也。”材,郑注为桴之材,皇疏又训哉字,材哉古字同,朱注材,裁也。

孔子不能行道于鲁,乃周游列国,亦不能行,遂有此言。意谓乘桴于海虽危险,然为行道,无所顾虑。门人中有能从我之勇者,其为仲由与。子路闻此言,喜之。孔子乃曰,由也勇过于我,不合中道,然而,再取如子路此种人材亦无矣。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孔子答曰不知。意为不清楚。盖问之不得其要也。武伯意有未惬,故再问。孔子答曰:由,可使治理大国兵赋,不知其仁。又问冉求之仁何如。子曰:求,可使为卿大夫之家臣,不知其仁。又问公西华之仁何如。子曰:赤,可使在朝与外国宾客言,不知其仁。三弟子皆有可使之才,子路军事,冉求政治,公西华外交。

孔安国注:“赋,兵赋也。千室之邑,卿大夫之邑也。卿大夫称家。诸侯千乘,卿大夫故曰百乘也。宰,家臣。”

孟武伯问由、求、赤三弟子仁,孔子答以不知者,刘氏正义引程瑶田论学小记说:“夫仁至重而至难者也。故曰仁以为己任,任之重也。死而后已,道之远也。如自以为及之,未死而先已,圣人之所不许也。故有人之仁于夫子者,则皆曰未知。盖曰吾未知及焉否也。”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孔子问子贡曰:汝与颜回谁比谁胜。子贡对曰:赐何敢比回。回,闻一知十,赐闻一知二而已。孔子曰:汝不如,吾与汝俱不如。

愈,孔注犹胜也。吾与女之与,汉儒皆训为连系词,集注作许解,今从汉注。

梁氏章钜论语旁证,引辅氏广曰:﹁闻一知十,不是闻一件限定知得十件,只是知得周遍,始终无遗。闻一知二,亦不是闻一件知得二件,只是知得通达,无所执泥。﹂

程氏树德集释,引何治运杂着云:﹁或问于余曰,如汉儒说,则孔子果不如颜渊乎。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孔子之乐天知命也。子在回何敢死。此颜子之乐天知命也。颜子未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之不如,一也。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颜子未六十而耳顺,孔子之不如,二也。颜子之未达一间者,从心所欲不逾矩耳。﹂间是闲的俗字。说文:“闲,隙也。”颜子只有一隙距离未及孔子。那就是未到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刘氏逢禄论语述何:﹁世视子贡贤于仲尼。子贡自谓不如颜渊,夫子亦自谓不如颜渊。圣人溥博如天,渊泉如渊也。若颜子自视,又将谓不如子贡矣。﹂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宰予名予字我,论语记者例当称其字,此直书其名,先儒考证当依古本作宰我。

昼寝,古注多为昼眠,或作画寝,即绘画寝室,有奢侈之义。粪圬皆有动静二词义。

此章后节加子曰,集注胡氏疑子曰为衍文,不然则非一日之言,刘氏正义谓为前后章相发明。

昼眠,或昼入寝室休息,古时皆不许。宰我昼寝,孔子责其怠惰,故曰:予如朽木不可雕也,如年久剥蚀之墙壁不可圬也,对于宰予,当如何责之耶。

孔子曰:原来我对于人,听其人之言,即信其人之行,今我对于人,听其人之言,不能尽信,而须观察其人之行。“于予与改是。”孔安国注:“改是者,始听言信行,今更察言观行,发于宰我昼寝也。”此意是说,由于予之昼寝,使我改为察言观行。又有一说。宰予之昼寝也,当改之。

皇疏引一家云,宰我“与孔子为教,故托迹受责也。”又引范宁云:“夫宰我者,升堂四科之流也,岂不免乎昼寝之咎,以贻朽粪之讥乎。时无师徒共明劝诱之教,故托夫弊迹以为发起也。”又:“珊琳公(即释慧琳)曰:宰予见时后学之徒将有懈废之心生,故假昼寝,以发夫子切磋之教。”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枨,今读成音。古音读长。邢疏郑云,盖孔子弟子申续。王肃以申缭、申堂、公伯缭皆是申枨,据清儒考证,有误。

郑注,刚谓强。孔注,欲,多情欲。皇疏,夫刚人性无求,而申枨性多情欲,多情欲者必求人,求人则不得是刚,故云焉得刚。

刚与欲不相容,刚必不欲,欲必不刚。刚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文天祥可以当之。欲则反是,洪承畴可为例。

李中孚四书反身录:“正大光明,坚强不屈之谓刚,乃天德也。全此德者,常伸乎万物之上。凡富贵贫贱,威武患难,一切毁誉利害,举无以动其心。欲则种种世情系恋,不能割绝,生来刚大之气,尽为所挠。心术既不光明,遇事鲜所执持。无论气质懦弱者多屈于物。即素贞血气之强者,亦不能不动于利害之私也。故从来刚者必无欲,欲者必不刚,不可一毫假借。”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子贡曰:我不欲人以此事加之于我身,吾亦不欲以此事加之于人。孔子曰:此非汝所能及也。

此是恕道,尚非大贤所及,仁可知矣。

刘氏正义:“程氏瑶田论学小记进德篇曰,仁者人之德也,恕者行仁之方也。尧舜之仁,终身恕焉而已矣。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此恕之说也。自以为及,将止而不进焉。故夫子以非尔所及警之。”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孔子之学有本性,有天道,有人道。文章,即是六艺与修齐治平之学,此属人道,所谓人道敏政,诸弟子所共修,经常讲习,故可得而闻。至于性与天道,则深微难知,能知之者,颜子、曾子、子贡数人而已。且孔子教育注重人道,故罕言之,是以不可得而闻也。中庸、周易皆讲性与天道,然不得其人,则不能传。后儒必得佛学启发,又须不存成见,方知孔子之道无异于佛。

焦氏竑在其笔乘中有云:﹁性命之理,孔子罕言之,老子累言之,释氏则极言之。孔子罕言,待其人也。故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然其微言不为少矣,第学者童习白纷,翻成玩狎,唐疏宋注,锢我聪明,以故鲜通其说者。内典之多,至于充栋,大抵皆了义之谈也。古人谓闇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鎞,故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无二理也。张商英曰:吾学佛,然后知儒。诚为笃论。﹂“童玩白纷。”从童年学习,到白首之年,还是纷然不解其义。此语引自扬子法言吾子篇:“童而习之,白纷如也。”李轨注:“言皓首而乱。”焦氏又曰:﹁孔孟之学,尽性至命之学也。顾其言简指微,未尽阐晰,释氏诸经所发明,皆其理也。苟能发明此理,为吾性命之指南,则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又何病焉。夫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汉、宋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今疏其糟粕则俎豆之,疏其精则斥之,其亦不通于理矣。﹂焦氏此言可为此章一大发明。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闻字有二解。唯恐有闻之有,通又。孔安国曰:﹁前所闻未及行,故恐后有闻,不得并行也。﹂此闻字作动词解。包慎言温故录:﹁闻读若声闻之闻,韩愈名箴云,勿病无闻,病其晔晔,昔者子路唯恐有闻,赫然千载,德誉愈尊。﹂此闻字作名词解,谓子路恐有虚名。此说亦有助于修养,可参考。今从前义。谓子路求学,闻而能行。子路有闻,闻于师,或闻于朋友,闻得某一种学问,立即实行。如果尚未实行,唯恐又闻其他学问。李二曲四书反身录:﹁未行而恐有闻,子路急行之心,真是惟日不足,所以得到升堂地位。吾人平日非无所闻,往往徒闻而未曾见诸行,即行而未必如是之急,玩憩因循,孤负时日。读至此,不觉忸怩。﹂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孔文子,卫大夫孔圉。文,是其谥号。生前乱于家室。子贡以其为人不足道,何以谥之为文。孔子以此二语许之。大抵聪敏之人不甚好学,文子不然。不耻下问者,孔安国注:﹁下问,问凡在己下者。﹂例如以贵问贱,以长问少,以多问寡,皆是下问,人以为耻,文子不然。虽有其他不善,但就文之一字而论,有此二者,可以称之。圣人隐恶扬善,厚道之教,于斯可见。

俞樾群经平议,以敏字为句,而好学三字连下句读。可备一说。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孔安国注:﹁子产,郑大夫公孙侨。﹂邢疏:﹁案左传,子产,穆公之孙,公子发之子,名侨。公子之子称公孙。﹂钱大昕后汉书考异:﹁产者,生也。木高曰乔,有生长之义,故名乔字子产。后人增加人旁。﹂子产在郑国简定二公时代执政,达二十二年,是春秋时郑国的良相。左传昭公二十年:﹁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孔子评论郑国大夫子产,说他有四种德行,皆是君子之道。一是﹁其行己也恭。﹂他自己做人很谦恭。二是﹁其事上也敬。﹂他事奉君上能敬其事。三是﹁其养民也惠。﹂他用恩惠养民。四是﹁其使民也义。﹂义作宜字讲。他使用民众,能得其宜。如不违农时等。

程氏集释:﹁蔡清四书蒙引,恭敬分言,则恭主容,敬主事。﹂此处恭敬二字就是分言,恭指容貌谦恭,敬指作事毫不苟且。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集解:“周曰,齐大夫,晏姓,平谥,名婴。”

皇本作“久而人敬之。”皇疏云:“此善交之验也。凡人交易绝,而平仲交久而人愈敬之也。”刘氏正义引周礼天官大宰:“二曰敬故。”郑康成注:“敬故,不慢旧也。晏平仲久而敬之。”刘氏说:“当从郑本,无人字解,为平仲敬人。”

四书拾遗引黄鹤溪惠迪迩言:﹁交际之间,其人实有可敬,而我不知敬,则失人。其人本无可敬,而我误敬之,则失己。失人失己,必贻后悔。故必由浅渐深,由疏渐亲,为时既久,灼见真知,然后用吾之敬,自可免失人失己之患,此其所以为善也。﹂此亦从郑说,其解善交得之。人须交友,朋友在五伦之中,故须如是慎重。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

臧文仲,鲁大夫臧孙辰,谥文。蔡,大龟。蔡地出善龟,因名大龟为蔡。古时国有大事不决,则占卜,龟有灵气,故以龟甲占之。占卜之龟有六种,周礼谓之六龟,各藏一屋,使龟人掌管之。臧孙三代为鲁国掌龟之大夫,故曰居蔡。山节者,谓刻柱头为斗拱,其形如山,故曰山节。藻棁者,大梁之上承托二梁之短柱,谓之棁,在棁上雕画藻文,谓之藻。山节藻棁皆为天子之庙饰,而文仲以此施于藏龟之屋,违制媚神,不重人事,是为不智之举,故孔子论之曰,何如其智也。宋儒张横渠与朱子皆如此说,以居蔡山节藻棁作一句读。集解包注,以居蔡为一句,谓文仲自家居蔡为僭,山节藻棁又一句,以此施于其家,谓为奢侈。考诸文仲世为鲁之龟人,而又甚俭,非如包注所云然,今从宋注。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令尹,楚国官名,如中原各国之宰相。集解孔安国曰:﹁令尹子文、楚大夫,姓,名谷,字於菟。但闻其忠事,未知其仁也。﹂

三仕三已事无详考,惟在楚庄王时,楚、晋之战,楚以子玉为帅,败绩,自杀。子玉是子文所举之人,子文以此去职。余皆不详。诸儒之注议论纷纭,然子张所举三仕三已,且以旧政告新令尹,必有所据。孔子答曰忠矣。子张又问曰,仁矣乎。孔子答曰:未知,焉得仁。集解孔安国注:﹁但闻其忠事,未知其仁也。﹂集注从之。然经文﹁未知﹂下加﹁焉得﹂二字,究作何解。若依郑康成读知为智字,即有智始有仁,则文易解矣。智与仁孰先孰重,中庸、论语所说智仁勇,皆是智在仁上,若依内典,智尤重要。皇疏引李充云:﹁进无喜色,退无怨色,公家之事,知无不为,忠臣之至也。子玉之败,子文之举,举以败国,不可谓智也。贼夫人之子,不可谓仁。﹂

子张又举崔子弑齐君,陈文子弃而违之,以问孔子。孔安国注,崔子,陈文子,皆是齐国大夫。程氏集释,引惠栋九经古义说,崔子,郑注,鲁论读为高子,今从古论。刘氏正义说:﹁齐君庄公名光,左襄二十五年传言,庄公通崔杼之妻姜氏,崔杼弑之。﹂时与崔杼同朝之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逃之他邦,所至皆感如齐之崔子,一再去之。子张故问,陈文子何如,可谓仁矣乎。孔子答:清而已矣,未智,焉得仁。何以未智,齐君昏,未闻文子进谏,亦未闻其阻崔子之弑君,是为不智,又何能称为仁者。然得一清字,亦得一种人品,今世尤可贵。

︻雪公讲义︼

︻按︼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一章。举三仕三已等相问。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何晏、孔安国、朱考亭,皆以知音如字。有焉得二字。与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其仁也。语气有异。然班固、王充、郑康成、颜师古等,皆以知作智音。加焉得二字,与直云不知,分明各异矣。

◎主智音者,似以智仁有先后之别。颜曰:智虽利物,不如仁所济远。班氏则表先圣后仁及智之次。论衡云:智与仁不相干。五行之道,不相须而成。班书古今人表,所列九品,智人下仁人一等。是恐先智后仁,有违圣训也。

◎窃按礼记中庸篇:﹁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又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论语子罕篇:﹁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此三经文,皆以智字开端,统为孔子之说。其中宁无含义,有何不敢依述。再礼大学篇,明德新民两纲,各有四目。内在格致,智也。外在修齐,仁也。经云:﹁智者不惑。﹂既不惑矣,始能意诚心正。又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既仁为孝弟之本,而后齐治平,自可推而进之。是无不以智为先也。

◎然凡一事,必有两端。如正邪真伪等。智与仁,亦不例外,在勿自欺。今所言之智与仁,皆指正与真者而论也。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集解:﹁郑曰,季文子、鲁大夫季孙行父。文、谥也。文子忠而有贤行。其举事寡过,不必及三思也。﹂集注:﹁程子曰:三则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讥之。﹂

三思自古解说不一,程说不免胶瑟,世有一思即起私意者,何必至于三。思不宜有所限制。杨升庵说:﹁中庸云,思之弗得弗措也。管子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皆不限于三。此说可从。又如中庸慎思,内典闻思修三慧,皆是多思。孔子此言再斯可矣,盖如郑注,专对季文子而发,非言人人凡事再思即可也。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宁武子,马融注:﹁卫大夫宁俞。武,谥也。﹂孔安国注:﹁佯愚似实,故曰不可及也。﹂卫大夫?武子,邦有道,则施其能,是谓智也,邦无道,则韬其光,是谓愚也。此愚即是智,否则邦有道时,何能变为智者。武子之智,他人学之可及,然其愚也,他人学之不及。人不知,而不愠,是其不可及之故,此古人所难能,惟秦之五羖大夫百里奚,方在虞时,以及逃楚时,似之。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孔子在陈国,思归鲁国,发此感叹。归与,回鲁也,再言,加重其词。小子,是指在鲁之弟子。党,谓志同道合者。狂者进取。简、如孔注为大。狂简者,志在大道,而忽其小事。斐然二句,意为文章等已有成就可观,然尚未明大道,不知所以裁定,故须回鲁调理之。

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在陈思归,是在鲁哀公三年。此时孔子年已六十。“不知所以裁之”一句,世家为:“吾不知所以裁之。”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伯夷、叔齐。﹂集解:“孔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国名。”皇疏:“孤竹之国,是殷汤所封,其子孙相传至夷齐之父也。父姓墨台,名初,字子朝。伯夷大而庶,叔齐小而正,父薨,兄弟相让,不复立也。”孟子万章篇:“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此处论夷、齐,但讲不念旧恶,与孟子所说要点不同,不相矛盾。

﹁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皇疏:﹁此美夷齐之德也。念,犹识录也。旧恶,故憾也。希,少也。人若录于故憾,则怨恨更多。唯夷齐豁然忘怀,若有人犯己,己不怨录之,所以与人怨少也。﹂

邢疏:﹁此章美伯夷叔齐二人之行。不念旧时之恶而欲报复,故希为人所怨恨也。﹂

毛氏奇龄四书改错:﹁此恶字,犹左传周郑交恶之恶。旧恶,即夙怨也。惟有夙怨而相忘,而不之念,因之恩怨俱泯,故怨是用希。此必有实事而今不传者。﹂交恶之恶,憎义,乌故切,音污,去声。

伯夷叔齐不含旧恶,即是不念旧怨之义。旧怨是既往之怨。既往不咎,予人以自新之路。

怨是用希者,用,以也,﹁是用﹂即﹁是以﹂之辞。夷齐不咎既往,旧怨者知之,亦不咎既往。怨,是以希少。此义即如邢疏说:﹁故希为人所怨恨也。﹂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微生高,鲁人,姓微生,名高。国策,庄子,汉书古今人表,微皆作尾。高有直名,如与女子约会于桥下,女子未至,大雨,水至,高守其信,抱桥柱不去,溺死。时人以为信既如是,直亦可知。孔子不以为然,举转乞醯而与或人之事,证其非直。古注或谓微生乞诸其邻,冒为己物以与人,然孔子只说直,未说其他。直心是德,直者真心。春秋卫大夫史鱼尸谏灵公。晋之史官董狐之笔,直书赵盾弑其君。皆是直。然有事不直而理直者,如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又如孔子不见阳货,择其他适而回访之,此皆是直,是权变之直,微生高不知也。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足乃手足之足,巧言出于口,令色现于容,足恭表于足。足恭之义,欲前不进也,如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序云:﹁足将进而趄。﹂此三者皆虚情,欺普通人可,欺有见识者则不可。左丘明,鲁太史,知春秋义理,见此人通身是假,故耻之。

匿怨而友其人,孔安国注:“匿怨而友,心内相怨,而外诈亲也。”与人结怨,小则解之,大则以直报之可也,若匿怨而友其人,则其用心险诈,是以左丘明耻之。此二种人,孔子亦耻之。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衣轻裘,阮元校勘记:﹁唐石经轻字旁注,案石经初刻本无轻字。车马衣裘,见管子小匡及齐语,是子路本用成语,后人涉雍也篇衣轻裘,而误衍轻字。﹂

季路,就是子路。在兄弟中,年龄最小的称季。

侍,陪在长者之侧曰侍。

盍,皇疏:﹁盍,何不也。﹂

颜渊,子路,陪侍在孔子身旁。孔子说:﹁何不各说你们的志愿。﹂

子路说:﹁我愿以我的车、马、衣服、皮衣,与朋友共用,敝之而无憾,用坏了,没有遗憾。﹂

颜渊说:﹁我愿不称赞自己的善事,不以劳苦施加于人。﹂皇疏:﹁有善而自称,曰伐善也。﹂孔注:﹁不以事置施于人也。﹂

子路说:﹁愿闻夫子的志愿。﹂

孔子说:﹁老者安之。﹂抚恤老年人,使老年人得其所安。﹁朋友信之。﹂以信待朋友。无论通财、劝善、规过等,一切以信实无欺待之。﹁少者怀之。﹂以慈惠待少年人,引发其感怀之心。孔安国注:﹁怀,归也。﹂皇疏:﹁少者怀己,己必有慈惠故也。﹂刘氏正义:﹁尔雅释诂,怀止也。释言,怀来也。并与归训近。言少者得所养教,归依之若父师也。﹂

子路轻财重义,人人可学。颜子有善而不自称,卿大夫当如此,不施劳于人民,国君当如此。孔子老安、友信、少怀,视三者如一家人,境界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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