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掉这棵菜

铲掉这棵菜

张松辉∵张伟伟

唐朝的高僧归宗和尚是马祖道一的弟子，后来住在风景秀丽的庐山弘扬佛法，受到人们的极大尊敬。

有一次，在当地为官的大诗人白居易去拜访归宗，刚好遇到归宗正在泥墙，归宗就问诗人：“你是一位君子儒呢，还是一个小人儒呢?”诗人自然回答说自己是位“君子儒”，既然是位道德高尚的君子儒，当然乐于助人，于是归宗就不客气了，敲着泥板让大诗人为自己送泥。送了半天泥的大诗人被归宗的机智所折服，就把另一位号称“李万卷”的文人引荐给归宗。

李万卷向归宗请教说：“佛教有这样的说法：‘须弥大山可以容纳芥草的种子，而芥草的种子也可以容纳须弥大山。’须弥大山可以容纳芥草的种子，我们当然认同;而说芥草的种子也可以容纳须弥大山，这岂不是乱说的吗?”归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您是什么出身?”李万卷不满地大声说：“和尚难道不知道弟子是腹装万卷书的人吗?”归宗说：“您这不是乱说吗?”李万卷说：“为什么说我在乱说?”归宗回答说：“您的身体就这么大，万卷书如何能够装得进去呢?”李万卷言下大悟，于是拜归宗为师，并写了一首诗歌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

出廓送钱嫌不要，手提葼笠向庐山。

昔日曾闻青霄鹤，更有青霄鹤不如。

诗歌的大意是：归宗禅师辞去了世俗的名利富贵，携带着斗笠进入庐山修佛，人们都知道青云之上的仙鹤品格不凡，而归宗禅师的品格比仙鹤还要高洁。然而这位倍受尊敬的归宗和尚，在看似孤傲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无比的谦逊，他使用极为机智和生动的方法教导自己的弟子要敢于超越和否定自己。

《祖堂集》卷十五记载：有一次，弟子们正在菜园里收获蔬菜，归宗和尚到了菜园后，在一棵菜的周围划了一个圆圈，告诫弟子们不许动这棵菜，然后就离开菜园。过了一会儿，归宗和尚又回到菜园，看到那棵菜果然没有被弟子们动过，原样长在原地。看来弟子是很听老师的教诲的，然而归宗和尚却不高兴了，拿起拐杖一边追打弟子，一边责备他们说：“这样一群人，竟然没有一个聪明的。”

这个故事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到了蔬菜应该收获的时候，归宗禅师却毫无缘由、也毫无意义地要把一棵菜留在菜地中间，而弟子们对他的这一无理要求竟然不敢有半点违拗，这说明弟子中没有一个敢于挑战老师的不合理要求。由此可以推知，在老师去世后（归宗离开菜园象征他离开人间），弟子们只能亦步亦趋，不敢否定老师的错误观点，这在归宗禅师看来，实在是太愚昧了，太没有出息了，他当然要生气了。

师徒薪传，目的自然是为了传承真理，发扬光大一派学脉，如果弟子与老师的关系是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一步，表面上看，这是尊敬老师，实际上是扼杀了老师传承学脉的希望。在这一点上，佛教比儒家做得更好。孔子看到弟子有违自己的教训，便鼓动其他弟子“鸣鼓而击之可也”，梁启超也因为畏惧“背师”的骂名，一直徘徊于保皇与革命之间。而佛教则鼓励弟子否定、超越老师，于是就有了良价禅师对老师云岩昙晟禅师的“半肯半不肯”，更有了宣鉴禅师的“呵佛骂祖”。

古人说：“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如果一个人仅仅以老师为榜样，将来充其量也不过是达到老师的水平而已，更大的可能是连老师也比不上。尊师重教不仅是中国，而且是整个人类的优良传统，但尊师的表现各不相同，从某种意义上说，否定老师、超越老师是更高层次的尊师。所以，在适当的时候，我们应该勇敢地违背师训，铲掉那棵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