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佛祖在日,佛祖相传;佛祖灭后,什么人传?”师云:“古今总是老僧分上。”学云:“未审传个什么?”师云:“个个总属生死。”云:“不可埋却祖师也。”师云:“传个什么?”

烦恼即是菩提,生死即是涅槃,学佛之人,谁不明此道理。但明理非实信真解,于行于证,更是被滞在此岸,这僧故有“在”、“灭”与“传”的种种差别见。对此种差别,赵州以“古今总是老僧分上”而一口吞尽。那僧再问“传个什么?”赵州云:“个个总属生死。”是佛也有涅槃,祖也有圆寂,众生有生死。大道就运行其中,佛祖亦以此示法、传法。但众生总信不过,以为生死之外别有大道,“不可埋却祖师也”,即为一例。赵州云:“传个什么?”留与众生各自去参、各自了断去吧!

问:“凡圣俱尽时如何?”师云:“愿你作大德,老僧是障佛祖汉。”

若“凡圣俱尽”,则无“如何”之问;有“如何”之问,则“凡圣未尽”,而有“凡圣”之见。“愿你作大德”——成圣,“老僧是障佛祖汉”——为凡。赵州与南泉“水牯牛”一脉相承,是以真“凡圣俱尽”的风范示人,做到了入火不烧、入水不溺的境界。若常人,则畏此水火而不敢入矣。

问:“远闻赵州,到来为什么不见?”师云:“老僧罪过。”

老子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或信或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赵州以平常心接人,平生不弄奇玩巧,亦不摆阔显贵,故无“道相”示人。

此僧是亲见赵州,不见赵州?德山参龙潭,至法堂云:“久向龙潭,及乎到来,潭又不见,龙又不现。”龙潭引身云:“子亲到龙潭。”德山遂栖止焉。赵州云:“老僧罪过”,“过”在什么处?

问:“朗月当空,未审室中事如何?”师云:“老僧自出家,不曾做活计。”学云:“与么即和尚不为今时也。”师云:“自疾不能救,焉能救得诸人疾。”学云:“争奈学人无依何!”师云:“依即踏着地,不依即一任东西。”

赵州为人真切处,令人感动不已。这僧是实修者,所问在功夫要紧之处。有的学人,明体后不知如何起用,则惑于起用也。赵州自不负他,云:“老僧自出家,不曾做活计。”是平生用处,和盘托出。

僧问百丈:“如何是心解脱及一切处解脱?”百丈云:“不求佛法僧,乃至不求佛智知解等。垢净情尽,亦不守此无为为是,亦不住尽处,亦不欣天堂、畏地狱,缚脱无碍,即身心及一切处皆名解脱。”百丈以理开示,赵州以行示范,若得正信,自有好消息。

那僧尚未有省,旋问:“与么即和尚不为今时也。”赵州云:“自疾不能救,焉能救得诸人疾。”法不归己,则为无用,能自救者,方能救人,此赵州为人处也。那僧依然不省,悲泣云:“争奈学人无依何!”禅宗之道,在于“自修、自行、自成佛道”,那僧舍己外求,已与禅道不相应。但赵州慈悲,又为之说出两句惊天动地的法语:“依即踏着地,不依即一任东西。”若未见道,依与不依是两头语;若真见道,两边三际断,十方三世一切无碍,依与不依,皆为多语。“踏着地”、“任东西”,这事事无碍之境界,唯赵州可当之。

佛果克勤、佛鉴慧勤、佛眼清远侍五祖法演于一亭上夜话。及归灯已灭,法演于暗中云:“各人下一转语。”佛鉴云:“彩凤舞丹霄。”佛眼云:“铁蛇横古路。”佛果云:“看脚下。”法演云:“灭吾宗者,乃克勤耳。”此为北宋末,杨歧四大师之佳话。“彩凤舞丹霄”者,一任东西也;“铁蛇横古路”者,踏着地也;“看脚下”,入地三尺也。此公案可为赵州注脚。

问:“在心心不测时如何?”师云:“测阿谁?”学云:“测自己。”师云:“无两个。”

阿弥陀佛!真是“赵州眼光,烁破天下!”“在心心不测时如何?”加上“如何”,则画蛇添足,怎逃得过赵州法眼,若在他师,或得印可去也。“测阿谁?”赵州于此,翻起波澜。“测自己”,则尾巴已露,赵州据实告之“无两个”。

《楞严经》云:“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为其二也。《信心铭》云:“不用求真,唯须息见”,又云:“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万法无咎。”这僧“测自己”,虽是实修,却落入次第禅门中。而赵州这里,唯有顿法与人。

问:“不见边表时如何?”师指净瓶云:“是什么?”学云:“净瓶。”师云:“大好不见边表。”

《信心铭》云:“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此为对真如诸多描述之一。若实证此,原无须问人。赵州指净瓶问:“是什么?”那僧果然落入彀中,云:“净瓶”。既是净瓶,即有“边表”。此为涉知见者戒,更为仅知颂名言者戒。

百丈因司马头陀选沩山住持,因云:“若能对众下得一出格语,当与住持。”遂指净瓶问云:“不得唤作净瓶,汝唤作什么?”华林觉云:“不可唤作木撟右病!卑僬赡宋柿榈v,灵祐踢翻净瓶便出去。百丈笑曰:“首座(华林觉为百丈首座)输却一座山子也。”那僧若能如沩山和尚踢翻净瓶,或可当“不见边表”。

问:“如何是归根?”师云:“拟即差。”

《信心铭》云:“归根得旨,随照失宗”,老子亦云:“归根曰静”。归根即是回归本元,回归于道,亦名得体。赵州云:“拟即差”,此何谓也?拟心则为念之动,摄念方为归根之门径。故凡有所拟,皆念之浮动,非归根也。

问:“不离言句,如何得独脱?”师云:“离言句是独脱。”学云:“适来无人教某甲来。”师云:“因什么到此?”学云:“和尚何不拣出?”师云:“我早个拣了也。”

当年圆悟对大慧云:“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大慧宗杲因之日后大悟。

“不立文字,不离文字”乃悟后之事,悟前万莫以此自居。既未能“独脱”,常因其“不离言句”也。要“独脱”,必须“离言句”。须知“言语道断,心行处灭”非为虚语。故赵州云:“离言句是独脱。”

那僧原有入处,为表自己已入“无宾主”之境,故云:“适来无人教某甲来。”赵州拶云:“因什么到此?”那僧却要堪验赵州,云:“和尚何不拣出?”赵州云:“我早个拣了也。”虽无宾主,而宾主历然。无此回互,则落死水中矣。

问:“非心不即智,请和尚一句。”师云:“老僧落你后。”

唯心能知,故有智;离心无知,故失智。“非心不即智”,这是什么样的情景呢?那僧请赵州道出,如使哑子说话一般,人怎生道得出?赵州身经百战,自不会为他难倒。“老僧落你后”,是有心,是无心?是有智,是无智?生铁棒一般,让那僧嚼着……。

问:“如何是毕竟?”师云:“毕竟。”学云:“哪个毕竟是?”师云:“老僧是毕竟,你不解问者话。”学云:“不是不问。”师云:“毕竟在什么处?”

韶国师参法眼,有僧问云:“如何是曹源一滴水?”法眼云:“是曹源一滴水。”那僧惘然而退,韶国师在侧,豁然开悟。此法眼宗风,是承袭赵州乎?

但赵州与那僧之问答,却波澜叠起。僧问如何是毕竟,赵州答之以毕竟。那僧又问:“哪个毕竟是?”毕竟者,物之尽极也,万法之源也,非言语所能到,非思虑所能及。赵州以“毕竟”答其毕竟之问,不增不减,不来不去,当下契之则可。那僧再问,已非毕竟矣,故赵州坦然云:“老僧是毕竟”—你是不知如何问话的人啊!那僧强辞云:“不是不问。”赵州拶云:“毕竟在什么处!”那僧不在言外体究,老在语句里穿凿,真是误了此段因缘。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