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派时代的业力观

演培法师

一∵绪∵说

依佛法说,有情是有各式各样的,且各有其不同的活动,而高级的人类其所有的活动,尤有突出的表现。在人言人,人类的行为活动是什么?大体说来约有两类,就是外在的行为与内在的行为,亦即佛法术语所常说的身语意三业。虽同样的是三业行为活动,但就合不合乎道德律来说,又可分为善不善业两类,即合乎道德律的三业行为活动,佛法称为善业。违反道德律的三业行为活动,佛法称为不善业。所谓业,本来只有这两种,不是善就是恶,但有时亦有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既不可说为善,亦不可说为恶,而为非善非恶的无记业。

佛教,特别是在学派论书中,说到业时,总是说为善恶无记的三业。且以善恶来说,其分野究何在?成实论三业品分别道:“若人利他利己,今利当利,皆以善心为本;若人损己,今损当损,皆以不善心为本”。原来吾人的外在行为,本以内在的心识之所策动:如从善心出发而有的行为活动,不但对自己有利益,即对他人亦有利益,不但对现生有利益,即对来生亦有利益,是为标準的善业。设对自己现前虽有牺牲,但对他人以及自己后世有益,佛法同样判为是属善业。如从恶心出发而有的行为活动,不但对他人有损害,即对自己亦有损害,不但对来生有损害,即对现生亦有损害,是为标準的恶业。设对自己现前虽有利益,而对他人以及自己后世有损,佛法同样判为不善业的。根据这个分别,佛法的善恶,在时间上,是通于三世而观察的,在自他上,是包含有自他两利的,与一般说的善恶,有着很大的不同、。

佛法所以特别重视善恶行为,是因每一行为活动剎那过去,不是过去就算了,是还有其影响力存在的,这就是佛所明言的业力不失!业力不失的根据在什么地方?以佛法的因果律说,任何一个有情生命报体的出现,都是由其过去业力感得的结果,不是徒然而来的。一个人的行为活动,假定过去就没有了,不特不会再有新的生命出现,佛法所说如是因如是果,也就被破坏而无以建立!具正知见的佛弟子,没有那个敢这样拨无因果的,因而业力的存在说,就成为佛法中最重要的论题。

不过,业力存在的思想,不是佛法独有的思想,更不是佛陀新创的思想,而是印度思想中普偏流行的思想,就民间的信仰说,除了极少数的顺世外道者流,业力感果的信念,早就深植于人心。大圣佛陀出世,以其高度智慧,透视业力之说,觉得这在原则上是对的,但把它依附我论来说,不免太过机械,而有难通之失。于是,佛陀乃本其正觉所得,修正固有的机械业力说,而为佛法的流动业力观,正确的建立业感因果说。所以佛为广大的人群,说明业力必然感果时,没有谁对这发生怀疑的。正因业力为多数人所共信受,是以佛仅提示业力不失及其感果的原理,至于业力的体性是什么,为什么能保持不久,佛并未进一步的予以深论,因而到学派时代,乃有种种的解说。

二∵说一切有者的业力存在说

吾人现在所造之业,在未断惑解脱之前,不论经过多久时间,其潜力总是存在的,所以到因缘成熟时,便招感后有的果报。但这存在的业力,究竟是指的什么,由于佛未为我们明白说出,所以后代佛弟子们,为了适应时机要求,总是在想方设法的,欲给众生一个交代,因而各种不同的业力存在说,就随学派思想的分化而展开。这是佛法中极为重要的课题,如不对这个作一有力的说明,佛法有很多问题都难以解决,足以诸大论师们,不得不集中心思,为存在的业力寻求根据。现在我们所要说的,就是将各派的业力存在说,略为介绍一下,以期大家对这有个明白认识。今无从有部的业力存在说讲起。

身口意三业,是吾人基本的行为活动,一切行业的造作,都是从这三者出发的。有部基于此一事实,将所造业分为两类,就是表业与无表业。甚么是有表业?表是表示的意思,可以明明白白的表示给人看,使人一见能清楚的看出,你是在行善还足在作恶。以身业说,比如拜佛,大家看出这是修行,当然是善业;我们以语言赞叹三宝,称扬好人好事,别人听了,知道这是善言,自亦是善业。简单说,身语的行为活动,能表示出来,令人眼见耳闻,明白了解你是在做什么的,是为表业。什么是无表业?无表是无可表示于人的意思,如身语表业的行为活动,才生即灭的。“剎那引起另一种不可表示没有对碍的色法,叫无表色,就是无表业”。例如打人,这打人的身业,剎那即成过去,但涣来警察来了,却不能因警察未看见,而否认打人的事实,结果仍是要受法律的制裁,当知这就是无表业的力量。再如佛弟子受戒时所得戒体,有部认为即是无表色,未破根本戒前,此无表色的戒体,始终是存在的。存在的无表色,如有表色一样,是四大种所造,因为这是依身口表现于外的行为而始发得的,绝对没有唯依意业所发的无表,虽说如此,但依身口而发的无表,亦还需要基于意业而来,如不基于意业的身语行为活动,在它的结果上,纵然见到善或恶,但也不能发得无表,这又是我们所不可不知的。“如是,有部在论破戎、持戒时,纵在心上有破戒的意思,但若没有在身体或语言上表白出来,不能说是已破戒的”。

通过表业而成的无表业,虽说亦是四大种所造的,但有异于表业的,就是表业通善无记的三性,而无表业只有善与不善的两类。原因策动身语的心意,是要强有力的才能发得无表:如以善心策动而有的身语行为,便可成善无表;若以恶心策动而有的身语行为,便可成恶无表;“以无记心势力做劣,不能引发强业令生”,所以没有无记无表业。以三界分别,有部学者说,无表业,唯欲色二界有,无色界是没有的,因为他们不承认无色界有色,无表业既从表业而来,当然要有身语表色的界地,才可说有无表业,无色界既无色法,那里来的无表业?由身语表色所引起的无麦色,被摄于什么地方?是摄于法处中的,所以又叫做法处所摄色。

无表色这个名词,是佛所曾说过的,可说有它相当的教证,因而有部学者,就老实的将之视为潜在的业力,并说它有实自体。可是成实论师,虽亦说有无表,但与有部见解,有着很大出入。上面据有部说,唯有身语二业,可以发得无表,现在成实师说,即唯意业活动,亦是有无表的,成实论卷十说:“从重业所集名无作(无表”,常相续生,故知意业亦有无作”。其次,成实论主认为无表业这东西,不仅是在欲色界有,就是无色界中,亦有无表业的存在,因而也就不承认无表业是属色法之一,所以论说:“色声香味触五法,非罪福性故……又或但从意生无作,是无作云何为色性?无色中亦有无作,无色中云何当有色耶”?不以色法为无表业体,而又承认意业有无表,是否表示他即以心为无表业?不!在他看来,心也不可说为无表业的,因为无表是常相续的,而心不但善恶不定,有无亦复是不定的,怎么可以说为无表?论第十卷说:三思无戒律仪,所以者何?若人在不善无记心,若无心,亦名持戒,故知尔时有无作;不善律仪亦如是”。可是在此我们要问:既不是心又不是色,则此无表究何所嚼?成实论主简单的答覆说:“是行阴所摄”。易言之,在五位中,是属不相应行所摄。唯识学探源说:“这点,与成业论所说的不失、增长论者的意见相近”。成业论说:“由善不善身语二业,蕴相续中引别法起,其体实有,心不相应行蕴所摄,有说此法名为增长,有说此法名不失坏。由此法故,能引当来爱非爱果”。这都是将无表视为业力的。

三∵经部譬喻师的业力存在说

经部在学派中,是有力的一大学派,对于业力这样重大问题,当然是要论说到的。可是经部虽从有部流出,但对佛法很多问题处理,大都与有部持相反意见,如有关业力存在的问题,不特不承认有部色法无表的意义,而且无情的痛切的予以猛烈攻击;这不是说经部不承认无表,而是说像有部说的无表,在他不以为然的。所谓无表,在他看来,要以“思”为基础,始有存在可能。如俱舍第十三卷,论到经部的业时,曾有这样的说明:“谓从如前所说二表殊胜思故,起思差别名为无表”。可见经部所说的无表,是在思自己的性格下而有的,决不承认有无表业的实体,不但无帙业如此,就是有表业亦然。

经部承认帙无表的名称,而不承认表无表业的实有,所以婆沙肯定的表达他的意见说:“表无表业,无实体性”。俱舍对这有明确的说明:谓身表是以身形而建立的,如礼佛杀人等,都是形的表现,然形色即是非实有体,因为他是众多显色积聚而成的,凡积聚法都是假有无实自性。俱舍第十三说:“然经部说,形非实有。谓显色聚一面多生,即于其中假立长色,待此长色于余色聚,一面少中假立短色;于四方面并多生中假立方色,于一切处遍满生中假立圆色”。至语表足以语声而建立的,如说出一句话来,可以表达所说的意义,但能诠的语言剎那即灭,而一剎那又不能表达什么,如说第二字时,第一个宇已灭,可见剎那不能形成语表,必须很多剎那前后连接起来,始能表诠自己所要说的事情,但很多剎那连接起来的语声,就不能说它是实有,而只可说假名安立。身表业是依显色所积聚,语表业是依剎那所积聚,尚且不可说实有,依表业而有的无表,又怎么可以说为真实?俱舍第十三说:“无表业相如前已说,经部亦说此非实有,由先誓限唯不作故,彼此依过去大种施设,然过去大种体非有故,又诸无表色相故”。本此可以知道,把无表业视为有实自体,是错误而不正确的。所以无表有无实体,在学派中就展开热烈的诤论。俱舍论主世亲,在论究这个时,是倾向经部而不以有部为然的。不过,因表色而引起潜在业力,称为无表色,在某种意义上说,也不无有其相当理由,不能看作一点道理没有,问题在于有无实体而已。

经部既不承认无表色为业的实体,那他又是怎样说明业之所以为业?据他们说,业之所以为业,毕竟不过是一思的种种相,也就是说,只有思可以说为业,至于身语的活动,是不得名为业的。婆沙对这表示说:“譬喻者说,身语意业,皆是一思”。思是我人意志推动作用,人们不论要做一件什么事,首先是由意志力的推动,假定没有意志力的推动,身语即无活动可言。如五蕴之行,足以造作为义,亦即造作种种的善恶,但经中每以思心所的思,为行蕴的代表,这是什么道理?俱舍卷第一说:“思是业性,造作意强”。因为思是以业为其体性的,所以经部肯定的说一切业皆是一思,不承认有思以外的行业。思之所以为业,在它造作意强,这是我们必须记住的。

思,在诸心理活动中,木属意志的作用,近代心理学,将之分为两种,就是内在的意志与外在的意志,由这内外意志的活动,而后完成我们的事业。如将这个配合佛法来说:所谓内在的意志,就是经中说的思已业,它们活动的过程,俱舍论说是这样的:“谓前加行起思,唯思足我当应为如是如是所应作事,名为思业,既思惟已起作事思,随前所思所作事,动身发语名思已业”。不特学派学者是这样说,就是佛陀也这样说的,可说是佛教一贯的说法。如以三业活动来看,思业就是意业,思已业即身语业。严格说来,身语只是思业作事所依的工具,实际不可说为业的,所以经部说:“身语意业,皆是一思”。

经部对于行业的完成,是分三个阶段来说的,就是审虑思、决定思、发动思。在未开始行动之前,对于所要做的事情,先子再三思惟考虑,看看能不能做,应不应该去做,是为审虑思;经过思考阶段之后,决定自己的意志,一定要这样去做,是为决定思;从此更进一步的采取行动,通过身体与语言表现出来,足为发动思。因为每一阶段都不离思,所以一切行为思是业性。这样,身业语业又是怎样安立的?这是必然有人要提出来的问题。业,透过身体的活动,名为身业,透过语言的活动,名为语业,是不离于一思的。俱舍第十三说:“若业依身立为身业,谓能种种运动身思,依身门行故名身业;语业意业随其所应,立差别名当知亦尔”。

身语意业皆是一思,然思是属行蕴所摄,当亦迁流生灭不息,业性之思剎那过去,又怎样能感未来果?经部师说:招感将来果报的业习,不是别有一个什么东西,就是思所熏习的潜在而相续的思种子,由彼思种子微细相续转变差别,到了因缘成熟时,就感当来的果报。俱舍论究福业如何增长时,曾说到经部先轨范师,对这问题的看法。论说:“又经所说福业增长,先轨范师作如是释:由法尔力福业增长,如如施主所施财物,如是如是受者受用,由诸受者受用施物,功德摄益有差别故,于后施主心虽异缘,而前缘施思所熏习,做细相续渐渐转变差别而生,由此当来能感多果”。所以思虽剎那生灭,因有思种子的潜在,未来果报的感受,在经部看来,是不成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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