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田鹤仙陶瓷题画诗

∵在画上题诗的中国书画形成于北宋，赵佶《芙蓉锦鸡图》即为代表作。中国书诗画在元、明、清得到很大发展，形成艺术潮流。在中国书诗画影响下，明末形成陶瓷书诗画，在陶瓷画上题诗也逐渐成为艺术潮流。包括田鹤仙在内的景德镇“珠山八友”继承和发扬文入画传统，在陶瓷上作画题诗，颇有业绩，田鹤仙为其中典型人物。

∵巧心描绘诗画相映

∵田鹤仙创立了瓷画上的“梅花弄影”技法，即只画花枝，不画背景。其瓷画上，虬劲盘曲的梅枝，衬以绰约的梅花树影。热烈的梅蕾、花朵与冷峻的梅枝形成强烈反差，画面前后浓淡梅树形成对比，造成冷暖对照、虚实相衬的艺术效果。王大凡在纪实诗中称赞他“山水清晖成一格，梅花作出更无双”。

∵陶瓷书诗画是综合艺术作品，其艺术形式即是画面上诗（文、词、曲、赋等）、书、画、印与陶瓷装饰结合一体，显得文雅秀美。田鹤仙瓷画均有题款，多数作品画面上题诗。他能认识与把握画面形式美规律，巧妙构图布局，将题画内容作为画中题材统一设计安排。题画内容（题目、诗、文、款）在画中或上或下，或左或右，与瓷画中景物形象相互呼应、映衬，相得益彰。尤其是其瓷画中的题画诗，更是明眸炯炯，风采照人。田鹤仙的瓷画上，诗画相配，相映生辉，蕴藉隽永，高雅秀美。

∵∵内容丰富思想深刻

∵田鹤仙陶瓷题画诗内容丰富，概括而言，主要可分为以下五类。

∵一、描绘时景。田鹤仙有部分瓷画是描绘季节时令与天气中的景物，瓷画中的题画诗则紧密配合画中内容，抓住时令特征，描写典型景物，渲染气氛，画龙点睛般勾画景物特色，以诗呼应，映衬瓷画内容，增强瓷画表现力。其《江南春色》粉彩瓷板画上，右侧上端画湖对岸远近山景；右侧中部显近山一角，建有楼台；下端中部画小丘旁茅屋依山临水，背后三株柳树新枝飘拂；右下角路旁桃花殷红；左侧中部为湖岸、树丛及远山身影。左上端空白处题诗：“绿杨低映小桃酣，高下楼台隐翠岚。十里镜波天一色，春风人自爱江南。”诗中以杨柳新绿、桃花艳红、山岚翠色点出江南春景特征，又以湖面开阔、水天一色、楼台相映写地理环境之美，尾句又以人见人爱侧面烘托。至此，瓷画之美、江南春景的秀丽已描写得生动形象，有力地配合了瓷画内容。其《雨后溪声》粉彩瓷板画上，背景为左高右低的远山淡影，左侧一石山耸立，山上松绕圆亭，山下一人撑伞踏阶而行；画右下端有宽湖一角，岸有土丘、树丛及近岸停泊小舟。右上角空白处题诗：∵“雨后溪声吼似雷，高楼倚醉想衔杯。断桥秋色无多远，只隔蘼芜绿一堆。”诗中溪声似雷，写秋雨之大，溪流之急，与静山绿芜相衬，则写出了秋景中的动静对比，有声有色。雨后景新如画，秋光清丽，衔杯醉赏，情趣盎然。此首题画诗扩充了瓷画内容，静物动写，充满生气，兼之有人倚楼衔杯赏景以作侧面烘托，诗为瓷画增色添彩，画以诗显，更生动形象。田鹤仙还有描画雪景与雁声等时景题材的瓷画和题画诗，均能形象逼真地绘景写物，突出季节时令特征。

∵《雨后溪声》粉彩瓷板画

∵二、摹梅形貌。田鹤仙的大量瓷画与题画诗是以梅花为题材，其诗从形至神、从色香至品性，多角度地、深刻细致地描写梅花，将梅花写得生动传神。其《行人误作杏花看》粉彩瓷板画绘一梅枝自左上角向右下角伸展，红花绛蕾，分外精神；其后梅枝淡影相衬。画面下端中部题诗：∵“日烘绛脸香尤吐，露洗红妆湿未干。岁宴孤山斜照水，行人误作杏花看。”诗中描摹梅花“绛脸”、“红妆”，兼之露洗露湿，无怪乎“行人误作杏花看”；除了描形摹貌，诗中还写了“香尤吐”。这首题画诗就从红色与香气两方面来描写梅花形貌，写出了梅花主要形貌特征，又以“行人”欣赏旁衬，则令人喜梅爱梅。其《轻施粉黛浅施脂》粉彩瓷板画上，绘两枝梅树昂扬向上，红花鲜艳灿烂，生机蓬勃，其后一梅树淡影相衬。画面右侧题诗：∵∵“轻施粉黛浅施脂，写出清奇绝世姿。仙子本无真色相，淡妆浓抹两俱宜。”配合瓷画，诗写梅花虽然只是“轻施粉黛浅施脂”，却也是“清奇绝世姿”，形貌出众；后二句又进一步描写梅花之丽是本色之美，不依靠妆扮，因此“淡妆浓抹两俱宜”。正如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诗中所写：“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田鹤仙此类题画诗均从红色、香味与奇姿丽影等方面，描写梅花“清奇绝世姿”。

∵∵三、咏梅神韵。田鹤仙画梅写梅，不仅仅表现其外在形貌，还表现其内在神韵。其《罗浮仙子伴昏黄》双蝠耳瓷瓶上，描画一硕大梅树自瓶足至瓶颈展开繁枝，花朵与花蕾密布全树，一派兴旺壮丽气象。肩上褐色双蝠丰富了瓷瓶造型与色彩。瓶背题诗：“罗浮仙子伴昏黄，江南春风别有香。疑是和靖吹不醒，至今为君梦衣裳。”“罗浮仙子”典出柳宗元《龙城录》：“隋代赵师雄游罗浮山，梦与青衣女子共饮，此女芳香袭人，赵醒来见自己躺在梅树下。”∵∵“昏黄”典出林逋《山园小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题画诗先从美丽仙女比作梅树，又以林逋诗为典故，暗写梅树形貌特征与阵阵传递的清幽芬芳，还用林逋梦思显示梅花感人的魅力。由此，题画诗不仅配合瓷画描绘出梅树的美貌形象，更表现出梅树的精神气质、动人神韵。

∵∵四、颂梅品性。田鹤仙画梅题诗，不仅表现了梅的美丽形象，还展示了梅的动人神韵。可贵的是，在此基础上，田鹤仙进一步描写与颂扬梅的性格、品德与精神，从而展示出其题画诗的思想深度。其《时将雄吼唤梅花》粉彩瓷板画上，右上为远山淡影；中部伸出石山一角，其上松丛掩亭；其下为山脚边，有梅树篁竹环抱瓦屋。画左侧中间凸显另一石山腰部，悬挂虬松与盘山曲径。左下角为河岸、木桥，主仆踏桥而行。桥头立两棵茁壮梅树，满树梅花灿烂。画左上角空白处题诗：“白云深处雁行斜，水瘦山癯客路赊。翠竹苍松寒更劲，时将雄吼唤梅花。”陶瓷画中常以松、竹、梅组合为题材，名曰“三友图”。谓寒冬腊月三物各守其节，忠贞不渝，故褒称“岁寒三友”，境界甚高。此瓷画与题画诗中将松、竹、梅并写，表现三物想到呼唤、激励，共同抗御隆冬严寒，从而表现了松、竹、梅不畏严寒的坚贞品性。田鹤仙《写梅恰好在春朝》粉彩瓷板画上，一株硕壮梅树自右下角向左上角斜贯画面，虬枝铁干，梅花红艳。画面右上角题诗：“晓起临池冻己消，写梅恰好在春朝。疏花正合逋仙格，想到孤山路未遥。”经过寒冬狂风、雨雪、冰冻凄惨袭击之后，早春的梅树已是“尚馀孤瘦雪霜姿”。但是，爱梅的林逋正是欣赏梅树如此的铁干疏枝风格，因而梅树想去寻找林逋，向知音诉说衷肠。这就表现了梅树对高风亮节、品格清峻人士的向往，也显示出梅树的高尚品格。因此，田鹤仙这两首题画诗深刻地描写了梅树的魂魄、肝胆，颂扬了梅树的精神与品性。

∵∵五、借梅抒怀。田鹤仙气质文雅，人生达观。虽生活清贫却潇洒，喜爱钓鱼、种花、玩石、饮酒。种花分送邻里，常与友人对酌。他崇尚自然，热爱山水，不为名利所累，颇有行世独立、超然物外的梅竹气韵。他爱梅画梅，借梅抒怀。在以梅为题材的瓷画中，他既移情于梅，又借梅抒发思想感情，展示内心与怀抱。其《梅花正发竹枝垂》粉彩瓷板画上，下端画梅树茁壮，梅枝屈曲由右侧向上伸展，红白梅花交相辉映，丛竹相伴，友爱相悦。左侧题诗：“翠竹寒梅喜并枝，梅花正发竹枝垂。美人君子情偏洽，何事吾人少故知。”诗写貌如美人的梅花与形如君子的青竹感情很融洽，相得相亲。对比之下，作者慨叹自己少挚友、缺知音。这正是“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作者借写画梅竹，抒发了自己内心的孤独、寂寞、苦闷、忧伤。田鹤仙《画梅》瓷砚盖上用过枝技法由盖侧向盖面画出一株梅树，花朵花蕾红亮鲜艳。盖面右侧题诗：“何人物外寄清孤，放鹤亭前雪满株。此日行经湖下路，西风回首忆林逋。”诗人睹梅感慨：是谁超物脱俗抱有清孤情怀？（实际上是自指。）卓尔不群、高风亮节的苏轼曾写《放鹤亭记》，如今亭空人去。当今世风日下、人情淡薄、知音难求，忆起宋初“梅妻鹤子”、超尘脱俗的林逋，他才可以作为自己的知音与挚友。这样的感叹，正是田鹤仙难遇相知，因孤寂而借梅抒怀的表现；如此借梅抒怀，也表现出田鹤仙的清俊品格和高尚情怀。

∵∵田鹤仙的瓷画及题画诗内容丰富，上述五类所论作品仅为其部分内容。众多的作品成就了田鹤仙的艺术业绩，也展示了他的思想与情怀。

∵∵诗雅意美特色分明

∵田鹤仙不仅画梅生动，而且其题画诗也富有特色，读之令人感到蕴藉隽永，深思之后颇有教益。

∵∵一、图文并茂。田鹤仙的题画诗具有装饰功能，画面上“计白当黑”，虚实呼应，使画中构图均衡相称，图文相映，清雅秀美；题画诗配合画中题材，引导读者理解画中内容；题画诗突破瓷画的局限性，甚至打破现实与时空界限，表达了瓷画难以表现的许多内容，从而丰富了作品内涵，拓展了作品的艺术空间，增强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与艺术魅力，提升了作品的艺术品位与艺术价值。可谓画以诗贵，画因诗显。

∵∵二、用典准确。田鹤仙陶瓷题画诗中常用典故，诗中许多典故用得自然、贴切、准确、生动，往往由典故生出美妙诗意，配合思想感情产生艺术意境。其《吹作江南第一花》粉彩瓷板画上题诗：“孤射仙人炼玉砂，丹光睛贯洞中霞。无端半夜东风起，吹作江南第一花。”诗写美丽梅花之生是仙人丹砂洒落所致。诗中两处用典，“孤射仙人”出自《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江南第一花”原指玉簪花，传说西王母宴请群仙，众仙女醉后头发散乱，玉簪落入人间化作玉簪花，人称“天下第一花”。黄庭坚《玉簪花》诗曰：“宴罢瑶池阿母家，嫩惊飞上紫云车。玉簪落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此处借指梅花。连用两个典故之后，使题画诗生出许多诗情画意，令人浮想联翩，从而美化了梅花形象与诗境，获得很好的艺术效果。典故的含蓄、隽永、文雅、深刻、形象等优点在田鹤仙题画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将梅花的形貌、色彩、姿态、动作、气味、心理、神情、抱负等描写得生动逼真，如在目前，如闻其声，如感其味，如交其友。其《扑面风来别有香》粉彩瓷板画上，描绘梅树苍劲茁壮，枝繁花茂，朝气蓬勃。画左侧题诗：“水边篱落月昏黄，扑面风来别有香。料是罗浮清梦醒，蕊珠仙子舞霓裳。”此诗谓梅花香气来自蕊珠仙子表演霓裳羽衣舞时挥动的微风，用了想象与夸张手法。其《故作小桃红杏色》粉彩瓷板画上，右侧一株梅树生机勃勃，满树红花。画左侧题诗：“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姿不入时。故作小桃红杏色，尚馀孤瘦雪霜姿。”诗写梅花担心开花报春不及时，又怕自己经受严寒摧残的疏枝瘦形不时尚，不受欢迎，所以努力扮作“小桃红杏色”及时报春，问候春天的人们。此诗用了想象与拟人的表现手法，展示了梅花的崇高精神境界。可贵的是，田鹤仙在题画诗中常常将多样艺术表现手法结合使用，令效果更为理想。

∵∵四、移情于物。田鹤仙陶瓷题画诗中往往使用移情于物的方式，将作者思想感情、心志怀抱移注于梅树，使梅树具有杰出的品格与高尚的精神。其《要君识此岁寒心》粉彩瓷板画上，左侧画梅树，右侧题诗：“远凭春信问知音，离恨何如陇水深。不是江南无所有，要君识此岁寒心。”“岁寒心”即抗寒意志与精神，诗中作者将抗击人生风雨与灾难的精神意志移注于梅树身上，给梅树铸以刚毅精神及无畏胆魄，由此显示出移情于物的良好艺术效果。诗也表现了作者的峻洁品格与勇敢精神。

∵至此，本文已就田鹤仙陶瓷题画诗的思想内容、类别及艺术特征作了初步探讨，展示了他陶瓷题画诗方面的艺术业绩。此外，由于他书法功底深厚，字迹秀美，俊逸之诗，配以小篆朱文方印，再与梅花形象结合，于是，诗、书、画、印集于一身，这就是陶瓷综合艺术作品——陶瓷书诗画，是陶瓷装饰中的优秀艺术形式。田鹤仙陶瓷题画诗内容丰富，而拙文之见浅陋，故有待于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