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袈裟的诗人

甘建华

佛教乃古印度迦毗逻卫国净饭王的王子释迦牟尼所创立的,以解脱痛苦为宗旨,建立起了一套完整圆融的有关宇宙和人生的理论体系。尤其是那大乘般若部的经典如《金刚经》、《心经》、《楞严经》,加上翻译的美妙,本身就仿佛是一首耐人咀嚼的诗篇,境界辽迥,无挂无碍。

东晋以降,僧侣与士大夫交流密切,六朝贵族栖身释门成风。诗文创作也流行于僧众之间,登临吟咏,唱酬过从,其中历代多有能诗者。况且,“世间好话佛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山川秀丽,梵刹钟磬,的确为他们的诗词创作提供了灵感。

据孙昌武考证,“诗僧”这个概念的出现,是在南宗禅大兴的中唐时期。这个单词现存最早的出典,是皎然《酬别襄阳诗僧少微》一诗,诗曰:“证心何有梦,示说梦归频。文字赍秦本,诗骚学楚人。兰开衣上色,柳向手中春。别后须相见,浮云是我身。”

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指出:“僧以诗名,若齐已、贯休、惠崇、道潜、惠洪等,有风月情,无蔬笋气;貌为缁流,实非禅子,使蓄发加巾,则与返初服之无本(贾岛)、清塞(周朴)、惠铦(葛天民)辈无异。”钱钟书所说的齐己,就是南岳佛教史上有名的高僧齐己。

南岳衡山天下有名,自慧思法师陈光大元年(567)开山以来,就涌现过齐己、楚石、破门、海岸、敬安、熹谷、空也、明真等诗僧。他们纵横捭阖于历史的大舞台,从自然走向社会,从净界走向尘俗。展读他们的诗作,其空灵超悟之质,慧黠多趣之致,恬然澄明之境,清奇自然之辞,不仅可以看到南岳宗教的发展履迹,也可观赏湖湘文化的壮美画卷。

齐己是唐末五代着名的高僧,关于他的生平事迹,虽可见于《唐才子传》、《五代史补》、《唐诗纪事》、《十国春秋》等稗史笔记中,但或简而不详,或相互抵触。现较统一的看法是:他生于唐懿宗李漼咸通四年(863),后晋高祖石敬瑭天福二年(937)示寂,俗名胡得生,潭州益阳(今湖南宁乡)人。早年失去父母,7岁便为大沩山同庆寺当司牧,因天性聪慧颖悟,善作小诗,深受同庆寺僧的器重而被导入佛门。因参常德德山禅师得法,解惑顿悟,精研奥义,从而声名大振。按《宋高僧传》的记述,“药山、鹿门、护国凡百禅林,孰不参请”,又说“石霜法会,请知僧务”。尔后,他来到南岳佛门修持,先后住持上封寺、福严寺,并在麻姑桥下己公岩闭关潜修,自称“衡岳沙门”,破衲芒鞋,逍遥于山林之间。

齐己游历范围甚为广阔,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他虽皈依佛门,却钟情吟咏,诗风古雅,格调清和,历代诗人和诗评家多有赞誉。他的五律《登祝融峰》:“猿鸟共不到,我来身欲浮。四边空碧落,绝顶正清秋。宇宙知何极,华夷见细流。坛西独立久,白日转神州。”王夫之评为“南岳诸作,此空其群”。

他与贯休、皎然、尚颜等齐名,其传世作品数量居四僧之首。又与郑谷、曹松、沈彬、廖凝、徐仲雅等当时名士结为方外诗友,时相唱和。曾以《早梅》诗谒郑谷:“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郑谷改其“昨夜数枝开”为“昨夜一枝开”,遂拜谷为“一字师”。

齐己写了不少乐府体诗,如《猛虎行》、《西山叟》、《苦热行》等,都尖锐地揭露了社会黑暗,继承发扬了中唐“新乐府运动”的讽谕精神。他对待权贵的态度也是矛盾的,一方面奔走于藩府权门,另一方面又有《自题》诗说:“禅外求诗妙,年来鬓已秋。未尝将一字,容易谒王侯。”实际上在内心里,他对统治者是有一定认识的。他有一首《看金陵图》:“六朝图画战争多,最是陈宫计数讹。若爱苍生似歌舞,隋皇自合耻干戈。”这首诗显然是影射现实的,具有较深刻的思想内涵与积极意义,艺术上亦具鲜明特色。

齐己的形象长得可能不怎么样,据说他的脖子上有一痈瘤,时人以其诗作高产且多佳作,戏谓之“此诗囊是也”。《全唐诗》收录了他的诗作800余首,数量上仅次于白居易、杜甫、李白、元稹而居第五。门人将他的著作辑印行世《白莲集》十卷、《风骚指格》一卷,为湖南文人最早的雕版书。

古往今来的诗僧中,以八指头陀敬安为最。他有诗作1900余首行世,收入了《八指头陀诗文集》。他的诗作无论数量还是思想性、艺术性,均超越了中国历代任何一位诗僧,其成就远在寒山、皎然、石门辈之上。

敬安生于1852年1月23日,示寂于1913年1月8日,俗名黄读山,字福馀,湘潭县石潭人。他7岁丧母,11岁始入私塾读《论语》。同治七年(1868),因看到桃花被风雨摧败,触景生情,失声大哭,遂投湘阴法华寺东林长老出家,师父赐名敬安,字寄禅。由“见花落泪”这一情节,可见寄禅有一颗天然诗心。几年后登临岳阳楼时,纵目四顾,水天一色,他居然张口就是一句“洞庭波送一僧来”。回去后告诉诗人郭菊荪,郭说他作诗有神助,生有天赋,劝他学诗,并送他一本《唐诗三百首》。

其实在此之前,敬安还曾讥讽别人吟诗作赋呢!出家后的当年冬天,他到南岳祝圣寺从贤楷律师受具足戒。圆戒后,闻衡南县岐山仁瑞寺恒志禅师道誉远播,乃寒天冒雪投奔歧山,依恒志习禅,并承担寺中劳役,度过了5年苦行僧的生活。有一次,他见寺内一位叫精一的和尚以诗自娱,就笑话他说:“出家人不究本分上事,乃有闲工夫学世间文字耶?”∵精一说:“你灰头土面,只参枯木禅,今生都不能证得文字般若三昧。”(《冷香塔自序铭》)这番明显轻视的话,对敬安的影响颇深,他后来的努力学诗,未始不与这段话有关。

光绪元年(1875)夏,敬安东游吴越,到过江西、江苏、安徽、浙江、湖北等地,“所阅名山古刹,不可胜纪”(《题大沩密印寺四首并序》)。他一边参禅,一边作诗,过着亦诗亦禅的独特生活。他每每在幽谷中养性、在翠林中怡情时,总要寻章觅句,咏啸不已。肚饥口渴时,便摘一把柏叶、松子大嚼,手捧清泉,和水吞之。他在许多诗中说到吟哦的情形,如《偶吟》:“山僧好诗如好禅,与来长夜不能眠。”在《次韵酬庐吟秋茂才三首》中说:“不贪成佛生天果,但愿人间有好诗。”他爱好吴越山水,初到杭州时,即以《杭州》为题,吟诗一首:“欲把杭州当橘州,闲身到处便勾留。此生不作还乡计,饱看湖山到白头。”

光绪三年(1877)秋,他在宁波阿育王寺佛舍利塔前烧二指,并剜臂肉燃灯供佛,自此号“八指头陀”。他在《自笑》诗中吟道:“割肉燃灯供佛劳,了知身是水中泡,只今十指惟余八,似学天龙吃两刀。”

后来回到湖南,曾任衡阳大罗汉寺、南岳上封寺、大善寺、宁乡沩山密印寺、万福禅林、上林寺等六寺住持。终其一生,与衡岳的关系至为紧密。

在衡岳诗僧中,楚石、破门、海岸、熹谷、空也、明真等人的成就并不是很大,其诗也多以教化、登临、酬唱为主。这些“披着袈裟的诗人”,从单纯的文学或宗教的意义上说,他们也许不值得大书一笔:论诗歌,他们的成就当然不及一流文人。但是,当他们把诗和佛整合为一体,并将其提升到禅的境界上,作心灵的观照、参究之时,这颗心灵的“种子”也便萌发出一种新质的文化,一种迥异于传统诗教文化的诗禅文化。所以,覃召文认为,“中国的诗僧创造了中国的诗禅文化,中国的诗禅文化孕育了中国的诗僧”(《禅月诗魂》)。

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首写诗僧的诗,觉得有些意思,兹抄录如下,以飨各位居士:

不持斋念佛//却时常跏趺而坐//不诵经薰香//却时常沐浴而歌//不朝圣膜拜//心自有虔诚所向//不看破红尘//信自有执着所仰//虽世事纷扰缠身//虽未尽尘缘难了//但有生命的诗行//充盈心灵的行囊//也不枉匆匆这一生//亦无愧俗世一诗僧

这诗写得很一般,这话说得好不好呢?――好!

作者系衡阳日报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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