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刊原文|著作∵

本心的澄明

寸丝不挂

吴言生

[***]东大图书公司,《经典禅语》,2002年11月初版

第63-68页

寸丝不挂

∵寸丝不挂的原意是赤身裸体,禅宗常用“寸丝不挂”象征修行者臻于四大皆空、一尘不染之境,即明心见性时的洒脱无碍之境。为了避免执着,禅宗运用随说随扫的金刚般若,主张将空的念头再放下。连“寸丝不挂”的意念都“不挂”,才是真正的“寸丝不挂”。

∵温州玄机尼师,曾在大日山石窟里修习禅定。有一天忽然感叹道:“真如法性清湛澄明,无去无住。厌喧趋寂,怎么能算得上了悟?”于是便去参访雪峰禅师。

∵雪峰问:“你从什么地方来?”

∵玄机说:“从大日山来。”

∵雪峰探问:“太阳出来了没有?”

∵玄机反戈相击:“如果太阳出来了,就会把雪峰融化掉。”

∵雪峰微微一笑:“你叫什么?”

∵“玄机。”

∵雪峰继续勘验她的悟境:“既然是玄妙的织布机,每天能织多少布?”

∵玄机自负地说:“寸丝不挂。”

∵说完,行礼告退。才走了几步,雪峰突然叫道:“袈裟角拖地了。”

∵玄机听了,急忙回头察看。只听雪峰笑道:“好一个寸丝不挂!”

∵玄机沾沾自喜于“一丝不挂”,殊不知已被这“一丝不挂”给挂住了。因此当她一回头时,早已“挂”上了万缕千丝。

∵无独有偶。对佛法有相当体会的陆亘大夫,有一次对南泉禅师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佛法的妙义,这妙义就是“寸丝不挂”。陆亘本想博取南泉的赞同,谁知南泉听了之后,说:“犹是阶下汉,还远远没有入门哩!”(《景德传灯录》卷八)

∵陆亘对“寸丝不挂”并没有真切的体会,只是搬弄些现成的话头,属于弄智而不属于悟道。因此,当陆亘津津自喜地标榜自己“寸丝不挂”时,已被寸丝不挂给“挂”住了。

放下着

∵严阳***问赵州禅师:“一物不将来时如何?”(我已经脱落身心,还应当怎样继续修行?)

∵赵州答:“放下着。”(把它放下吧。)

∵严阳尊阳迷惑地问:“我已经两手空空,还要放下个什么?”

∵赵州意味深长地说:“那么,就把它挑起来吧。”(《五灯会元》卷四)

∵赵州要严阳***“放下”的不是别的,正是“一物不将来”的意念本身。见严阳尊阳不理解,赵州就说了这句反语,让他把“一物不将来”的意识继续“挑”下去。严阳***听了,豁然开悟。

∵可见,“放下着”固然是很高的悟境,但如果执着于“放下着”,又成了悟道的障碍。因此,为了破斥学人沾沾自喜于“放下着”的念头,其他的禅师也像赵州一样,采取了奇特的接机方法。

∵僧问:“一物不将来,为什么赵州却让他放下着?”

∵投子禅师说:“辛苦他这样来。”(《祖堂集》卷六)

∵桂琛禅师问僧:“你带了什么东西来到这里?”

∵僧答:“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带。”

∵桂琛禅师喝斥道:“为什么要对众说谎?”(《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一)

∵僧问首山省念禅师:“一物不将来时怎样?”

∵首山说:“你为什么要对着大众说胡话?”

∵其僧正想辩解,只听得省念又是大喝一声!(《古尊宿语录》卷八)

∵另外两则禅门故事也与以上禅机相映成趣。

∵宋代的张九成,有一次造访喜禅师,禅师问:“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张九成说:“打死心头火,特来参喜禅。”

∵禅师一听,就已知他尚未悟道,故意试探说:“缘何起得早,妻被别人眠?”

∵张九成一听和尚平白无故地说自己妻子和别人睡觉,心中无明火顿起,气愤地说:“无明真秃子,焉敢发此言?”——你这个混帐的秃和尚,怎么敢说出这种疯话来?

∵喜禅师微微含笑,不紧不慢地说:“轻轻一扑扇,炉内又起烟。”

∵喜禅师略施小技,就把张九成还没有“打死心头火”却偏要自诩“打死心头火”的事实揭露了出来。张九成听了,深感惭愧,自此更加坚定地皈心禅门。(褚人获《坚瓠集》)

∵另一则放不下的故事发生在日本。

∵一天,坦山禅师与一位同参外出行脚,正遇上天降大雨,一条小沟立刻被雨水冲成了一条小河。他们正准备横穿过去,却发现一位身着丝绸衣服的年轻姑娘,站在一边徘徊不前。显然,她不想趟过小河弄脏衣服。

∵“来吧,姑娘。”坦山说着伸出双手,然后抱起那位姑娘趟过了小河。

∵同参见此情景,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直到天黑挂单寄宿时,才忍不住问坦山:“我们出家人不近女色,特别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那是很危险的。你为什么要犯戒呢?”

∵“噢,你说过路的那个女子吗?”坦山答道:“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怎么还抱着她呢!”

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中说,史湘云心直口快,说出演戏的女子“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怕恼了黛玉,赶忙使眼色制止,结果倒先恼了湘云,宝玉连忙解释,说黛玉心眼儿小,你这样说岂不恼了她?偏偏这话又让黛玉听到了,也冲宝玉发起脾气来。宝玉两头受气,十分颓丧,遂参究禅理,题了一偈: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偈语借谈禅来说情,大意是:彼此都想从对方得到感情印证,揣情度意,多方试探,反而把真情给藏了起来,因而惹出了不少误会,添加了许多烦恼。看来只有到了灭绝情意、无须再加以印证时,方谈得上感情的彻悟;到了万境归空,什么都无可验证时,才是真正的立足之境。

∵次日黛玉见了此偈,提笔续了两句:

∵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意思是:连立足之境也没有了,那才是真正的干净呢。

∵就禅理而论,黛玉所见较宝玉要更高一层。宝玉为了避免烦恼,想把引起烦恼的根源爱也“空”掉,到达万念俱灰、一念不起的状态,就获得了解脱,心理就安宁了。但宝玉“无可云证”——什么也不去想、不去证验的背后,却潜藏着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虽然口头上说要空,但事实上去“空”不了,放不下。所以黛玉说:你要是把“空”的意识也抛掉了,那才是真正的“干净”,大彻大悟了!如果不刻意去追求心理宁静,则心本来就是宁静的,没有什么恩恩怨怨,没有爱的寂寞、苦恼,岂不是“干净”?但黛玉也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事实上,她和宝玉一样,都是天下第一不能忘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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