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初期佛教“识”之概念及其特点

林建德

摘要

心灵与意识研究在现今西方学界可说是一热门的研究主题,诸多的研究成果皆采用或参考到佛教的观点。但对于佛教的心意识观点与现今主流意识理论的出入,却显少受到注意。有鉴于此,本文即试着对初期佛教之“识”概念,作初步的解说与论述,其中主要采取的观点有水野泓元、印顺法师及Sue∵Hamilton等人。

就初期佛教“识”概念的理解,可知东西方对心意识问题的探讨,可说是在不同的脉络下开展的。如佛学所论述的心意识,有着浓厚的道德意涵,视心与意识为一切价值实践的基础,而且是转凡成圣的关键。而在此前提下,佛学存在着浓厚的唯心色彩,与主流学界普遍扬弃唯心论而倾向于唯物论,分相迳庭。即便如此,佛教中的心与意识的观点,如何能对学界的意识研究作出贡献,亦值得注意;其中如强调语言概念界定、厘清之基础工作等,都是未来佛学研究可以强调的面向。∵

一.前言

在西方哲学史中,对于认知或心理活动的探讨,已有长久之历史,除了一般哲学系之知识论等必修科目,谈论到经验主义(Empiricism)与理性主义(Rationalism)对知识起源持不同立场外,近来英美学界之心灵哲学(Philosophy∵of∵Mind)与认知科学(Cognitive∵Science)[1]等学科的兴起,也说明心智问题的重要性;而心灵哲学中的意识研究,[2]更是其中重要的子题之一。

意识的研究在∵1980∵年前以哲学研究为主,近年来则吸引大批的心理学家、神经科学家、资讯科学家及其他领域的学者投入研究,甚至诸多重要的诺贝尔奖得主也跨足涉入。[3]因此,关于意识的哲学理论,除传统的笛卡儿身心二元论外,各种学说、理论也纷纷出笼。

近年来在意识研究领域中,诸多西方学者注意到佛教的观点,诸多结合佛学观点的意识研究,已有诸多成果发表,较着名的如F.∵Varela的“神经现象学”(Neuro-Phenomenology)[4]及A.∵Wallace的“冥想科学”(Contemplative∵Science)。[5]不过,虽然以佛教观点回应现今之意识课题,强调佛学与科学之整合,乃是吾人所乐见的,但在此之前,诸多问题是值得辨析的,例如佛教内部意识的概念,是否就等同或近似于一般的意识概念,其间就有诸多探讨的空间。而若能在概念厘清、辨异的基础上,掌握到佛学探讨心灵与意识问题的特色,则日后与不同学科间的交会、整合,才更具意义。

为弥补此一不足,本文将回到初期佛教的观点,对“识”概念作一探讨,以期掌握并厘清佛教所说的“识”究竟为何。因此,本文除前言及结语外,主要分为三个部份,首先论述“识”的概念出现在初期佛典中三个主要脉络,其次以水野泓元、印顺法师及Sue∵Hamilton为例,论述东西方学界对初期佛教“识”概念的阐述,再者就“识”概念的认识,标示出佛学探究意识问题之特色,指出其与主流学界间之差异。

二.“识”的概念在初期佛典中三个主要脉络

“识”的概念在佛教思想中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此重要性,不是到后期瑜伽行派的唯识理论才被重视,而是在初期佛教中,“识”本身就极为重要,对于生死流转与涅盘解脱有着关键性的角色;换言之,乃是因为其重要,所以后世的佛教思想家纷纷着眼于此,以进一步阐发及揭示当中的深刻意涵。

在初期佛教的典籍中,以《阿含经》为例,“识”之论述,可说有三个主要的向度,一是“六识”,即作为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触对色、声、香、味、触、法六尘,而生起的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之中的“识”。在根境识三者的触对中,格外重视六入处的如实知,[6]以及舍离六入处对时的爱念或嗔恚。[7]

其二是在论述“五蕴”(梵语pa?ca-skandha,∵巴利语pa?ca∵khandhā)的脉络底下提出的。《阿含经》认为,在色、受、想、行、识五蕴的如实观照中,终将抵于涅盘的达成,[8],其中“识”在这五蕴中乃是关键的,乃由于“识”的贪喜攀缘,而至于继续生死轮回。[9]

在初期佛典中,“识”经常被提起之处,存在于汉译阿含十二因缘的脉络下。在十二因缘第三支[10],即前接无明、行二支,后接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等之流转或还灭的过程。其中“识”也扮演关键角色。例如在《中阿含.嗏帝经》中,嗏帝比丘把“识”作为婆罗门教的“我”(梵语ātman)来理解,而把其当作轮回受报主体,佛陀于是给予严厉的呵斥,并强调“识因缘故起。识有缘则生。无缘则灭”的道理。[11]

总之,如果十二因缘法、五蕴、以及十二处与十八界等,乃是佛教核心教理,其中“识”皆牵涉其中,而扮演关键地位,此时如何适切的理解“识”,成了厘清佛教义理的重要入手处。关于“识”的概念进一步之内涵,引下即就水野泓元、印顺法师及Sue∵Hamilton等人的观点作论述。

三.学界对初期佛教“识”概念的论述:以水野泓元、印顺法师及Sue∵Hamilton为主

学界对初期佛教“识”概念的论述,虽不是专论式的处理,但也有一定的研究成果,如以英语学界为例,着名的有Rhys∵Davids之《印度心理学诞生及其在佛教中的发展》[12]与《佛教心理学》[13]之着书,Kalupahana之《佛教心理学之原则》[14],Silva《佛教心理学导论》[15],及Hamilton《同一与经验》、《早期佛教》∵[16]等书,皆是其中可供参考的资料。[17]而由于论述繁复,难以不能一一深究,在此以水野泓元、印顺法师及Sue∵Hamilton为主,论究其对初期佛教“识”之观点。

(一).水野泓元:“识”为认识作用

水野泓元首先从“识”(pali.∵vi??ā?a,∵skt.∵vij?āna)一词分析起,vi??ā?a是在jbā∵or∵bā(知道)的语根上,加上接头语vi(分、离);其意思有“分别而知”、“别知”、“识知”、“认识”等等。其原本的用法,vijbāna是作为认识的作用,很少有如后世佛教中,作为认识主体的实体的意思。水野泓元表示,即使是在原始佛教中,“识”原本也是作为心的作用,而不包含像心、意那样主体性的意思。例如,五蕴中的“识”、六识中的“识”、十二缘起中的“识”等,本来都意味着认识作用,而非认识主体。到了阿毗达磨时代,“识”之一词的使用,变得与心和意同义,“识”也被作主体性的理解,而作为一切心识的总称。就此而言,由于尼柯耶、阿含中有关“识”的解释,至今仍有混乱,因此水野泓元即对五蕴、六识、十二缘起中的“识”之原意作检讨,试图证明初期佛教的“识”乃是指认识作用。[18]

首先,五蕴中的“识”,是相对于受、想、行等来使用的。受是构成苦乐等感受、领纳的心之作用,想是构成青、黄等想念取像的心之作用,而“识”是构成认识判断的心之作用,强调经典中“认识故言识”的观点。[19]意即“识”在早期,乃与受、想等地位相等,与受、想等同样是“作用”的一部分;而是后世,“识”却成了心之主体的心王,而受、想则成了心之属性的心所,而在意涵上有所转变。

其次,眼识乃至意识的六识界中的“识”,也意味为心之“作用”,即视觉作用乃至思惟作用等的认识判断,而并非认识思惟的主观的主体性的存在者。即在尼柯耶、阿含中,六识说的代表性经典,乃述说六根、六境、六识、六触、六受、六爱的六六经。其说明,六识之认识作用,藉由六根与六境而生起;由此六受、六爱等心之作用继而起之;于此,六识亦非“心之主体”,而与六受、六爱等,同为“心之作用”。然而,识是认识作用(了知)的同时,毕竟也意味着其作为认识主体(了知者)。[20]

第三,就缘起支中的“识”,水野泓元认为所指亦为认识作用。在缘起支中,识-名色-六处-触-受-爱等诸支,是为了从心理层面来考察烦恼生起的状态而被提到的;其延长了六六经的缘起说,其中一例,乃以根-境-识-触-受-爱-取-有-生-老死之形式而存在的;由此可知,其原本是六根、六境、六识、六触、六受、六爱之六六经的一个类型。谈论惑、业、苦之生起的缘起说,最初是从如六六经般的思想发展而来的。因此,缘起支中的“识”,并非“识”这样的主体,而是被说为认识思惟的作用。“识”到后来才被想成识体,甚至被解释为胎生学式的结生识。[21]

虽然水野泓元认为初期佛教的“识”为认识作用,而非主体;不过,部派时代的阿毗达磨,将“识”视为主体而非作用,此一倾向于尼柯耶、阿含中也可发现。十二缘起的“识”被解释为胎生学的结生识即为一例;甚而,更可举出将“识”说成轮回主体的例子(如“识神”)。[22]不过,将“识”当作轮回之主体,是世俗的想法,佛陀于第一义中应否定之。因此,主张“识”作为轮回主体而生生世世存续着的茶啼比丘,已为释尊痛斥。然而,若站在世俗的立场来思考“识”,把其作为业报相续的主体,则水野泓元认为此“识”就变成与心、意同样的意思,而并非指认识作用。[23]此到了部派时代,阿毗达磨式的倾向更加显着,心识作为识自体而被考察;因此,“识”与心、意相同,仅被说为主体的心,不再像尼柯耶、阿含中那样,被视为认识作用。

总之,水野泓元认为“识”在初期佛教中,所指主要为认识作用;但在某些脉络中,却可被理解为认识主体,使得后世部派论书中,以“识”之主体作为有情生死相续的说明,如此“识”与五蕴中的受、想等的关系也因此改变了。

(二).印顺法师:从“意”与“心”贯串到“识”的理解以及胎生学与认识论两个理解向度

印顺法师对于“识”之论述,在《佛法概论》及《唯识学探源》中,可看到系统性的论述;其中前书乃是就《阿含经》的义理,说明心.意.识三者的关联及连贯性,[24]后者则在探讨唯识学的形成脉络下,论述原始佛教的唯识思想。以下分别就此两个线索作论述。

1.从“意”与“心”贯串到“识”的理解

在阿含佛典中说“此心、此意、此识”[25],显示三者间的密切关系,而历来论师也认为此三者为同一的。而要理解“识”为何,可对“意”与“心”有所认识,因此印顺法师从三者个别的涵意去作相对的分别,再作系统式的贯串。其中“依意生识”,再由“心”作综合、总集,可说是印顺法师对心意识三者间的观点。

首先是“意”,意根与五根的关系,以及五根具取境的作用,印顺法师引《中阿含.大拘絺罗经》说:“此五根异行、异境界。各各受自境界,意为彼尽受境界,意为彼依。”[26]认为意根不但有他独特的(“别法处”)境界,还能承受五根所取的境界。[27]换言之,五根所依止于意,藉由五根触对外在世界,取境后而由意根处理,使至于生起识。如此,眼、耳、鼻、舌、身可说为是外感官,其功能在于接收外界讯息,而意根可说是内感官,摄取五根所收之讯息而生起识,因此说“依意生识”,或者有第六根、第六识和合之“意识”之名。[28]如此,五根如新闻的采访员,意根是编辑部的外稿搜集者;意根能取五根的所取,又为五根起用的所依。而此五根与意根的交感相通,即说明了意根为身体与心理活动和合的中枢。[29]

“依意生识”的“识”,则着重在触对境界的认识,能了识别,所以称为“识”。所依的根有六,所取的境也有六,识也因此分为六种。印顺法师引《中阿含?嗏啼经》说:如火是同一的,草烧即名草火,木烧即名木火。“识”也如此,依六根、缘六境,依此即成为不同的六识。[30]

印顺法师表示,一般众生的“识”,为“名色缘识,识缘名色”的有取识,与极微细的我见、我爱、我慢相应的染识。“识”攀缘得愈多,则种种积集滋长而为“心”(citta),此citta即有集起、种种等意涵。如此,心意识三者的关系,印顺法师以下作表示:[31]

┌←─┴─────意

识──┤

└──┬────→心

在这三者中,“意”首当其冲,接收五根之讯息,并由此而生“识”;“识”生起后在刹那生灭的过程中,留住影象由“心”统集,因此“心”是种种的积集与统一。如此,以“识”为中心,前后关联到“心”与“意”两者,一为六识所引生的,另一是六识所从生的,三者间不间断地流出又流回。而在这三者中,印顺法师认为,识多对境界说,意多对根身说,心多对心所说。[32]

2.胎生学与认识论两个理解向度

“识”亦可在不同脉络下作理解,如印顺法师依阿含佛典的法义,区分“胎生学”及“知识论”两种层面的意义。[33]如此,相对于水野泓元认为“识”主要是指认识作用,印顺法师亦从生死轮回的“胎生学”观点来理解“识”。

首先,在“胎生学”中,“识缘名色”为其中重要的命题,如《阿含经》佛对阿难说:人在最初托胎之时为“有取识”,即父母交合时,此有取识摄父精母血(赤白二渧),成为有机体的生命而展开。[34]“名色”,即指有情的身心,此身心自体由于识的执取资益,才在胎中渐次增长起来,而出胎长大成人,成为有情延续生命的依据。此识的执取爱系,一直到死亡之前,皆还存在;假使识停止其执取的作用,一期生命即宣告结束,或者入圣者之解脱境界。[35]∵

从此胎生学的向度,说明生命延续的现象。因此“识”常与“情识”、“识食”、“有取识”等合用。所谓的“有情众生”即是有情识的众生,以“识”为有情的特征。[36]其中“有取识”,即指识对于有情身心的执取,此识与染爱相应,而有所执持,以维持生命之延续与发展;而此帮助生命延续之识,就称为“识食”(vij?āna-āhāra)。

其次,就“认识论”的面向而言,印顺法师从十二因缘中识、名色、六入、触四支的意义解说起。六识是指认识六尘境界的了别识,由触作认识的开始,而触是以六入为缘而开始了认识活动。如《杂阿含经》说“内有此识身,外有名色,此二因缘生触,此六触入所触。”[37]显示出识、名色、六入、触四支的连续关系,也说明了认知的过程,其中触是认识作用的开始,而“识”是认识作用之所得。[38]

此外,就“认识论”而言,“有取识”对于其所认识的对象,由于无明与爱,而有所取着;而取着的,又不离识蕴外的其它四蕴──即色、受、想、行,作为对象,识取着于此四处,因此又称为“四识住”(Skr.∵catasro∵vijbana-sthitayah,∵Pali.∵catasso∵vibbana-tthitiyo),指“识”攀缘于色、受、想、行等四蕴而依住之,而随增喜贪。[39]而且,综合此四识住的能住所住,即是所谓的五蕴,可说是有情的一切。[40]此一“识住”之情形,仅限于有漏之五蕴;若于无漏法中(解脱的圣境),则无“识住”之作用。此时仅是单纯的认识作用,“识”能离此四而不再贪着,即“识不住东方、南西北方、四维上下,除欲见法、涅盘灭尽、寂静清凉”。[41]可知,在佛典中,“识”对于认识之物有执取作用,也因为有所取着,因此有着虚妄分别,无常计常、无我执我,有着个人或自我的主宰欲,[42]而欲令如是、不欲令如是。[43]∵

总之,印顺法师从“意”与“心”贯串到“识”的理解,认为“识”向前、向后各关涉到“意”及“心”的作用。此外,其又从“识缘名色”,说明识入母胎之生死流转过程来说明“识”,以及论述“识”所具有的认识作用,而凡夫在认识过程中时常触境取着。

(三).Sum∵Hamilton:识的五个特性

Hamilton《同一与经验:早期佛教中人之构成》,全书以色、受、想、行、识五蕴为讨论的要点,认为受、想、识三蕴一同运作,其中“受”是情感的认知(affective∵cognition),“想”是分辨或定位之认知(discriminatory∵or∵identificatory∵cognition),而“识”是使每个认知过程的各个部份能意识为一个整体(vi??ā?a∵as∵consciousness∵of∵each∵and∵every∵part∵of∵the∵process∵as∵a∵whole)[44],其使得觉悟成为可能,也是所有认识的基础;当到达最高层次上的解脱智时,“识”的作用便与世俗智有所不同,此从佛陀证悟经验中可知。

Sue∵Hamilton对五蕴中识蕴的阐述,主要分为五点,分别是:1.∵“识”是无常的;2.∵“识”是意识到某事(conscious∵of);3.∵“识”是认知的要素;4.∵“识”使延续;5.∵“识”是增长进展的。以下即顺着Hamilton此五点,[45]必要时并援引一般所熟悉的《阿含经》的观点,论述初期佛教“识”之概念:

1.∵“识”是无常的(vi??ā?a∵as∵impermanent)

Hamilton指出“识”在古印度传统中,有着实体(substantive)和永恒(permanent)之意涵(connotation)。此意涵和奥义书及波罗门对vi??ā?a梵文使用相关,而与“我”(atman)可相呼应,而往往被作为轮回主体的。但佛陀驳斥此一看法,认为任何恒常的认定皆与其基本教导相违背,此从《嗏帝经》即可得知。[46]

初期佛教的无常,乃不离缘起的思想,乃由诸法因缘生而说诸行无常,因此“识”也不是独立自存的。如Hamilton即就十二因缘法,论述“识”乃是顺着「无明”和“行”的因缘条件而来,说明“识”是缘起而有的。或者,依经典对因缘的各种解说,识与名色乃因缘相依,“识”亦是相互缘起而有(mutually∵conditioning)。而“识”既是因缘而有,因此乃在因缘变化的无常序列中,如此明显的否定“识”与“我”的恒常性。如此“识”的无常变异,“须臾转变,异生异灭”,在经典曾以猕猴游于林树间作喻,每个片刻停留处不定,攀捉枝条、放一取一。[47]

但由于“识”为生死流转之因子(reincarnating∵factor),如经上以“识缘名色”、“识入母胎”等来说明有情轮回的现象,即识与名色因缘相依,[48]因此“识”也并非全然与有情个体无关,只不过其不是恒久的流转个体(enduring∵transmigrating∵entity),而是带有连续意涵的一个载体(functions∵as∵the∵provider∵of∵a∵sense∵of∵continuity),因此佛典也说“彼一切非我,非异我,不相在,是名正慧”,[49]以及“识是我、识异我,我在识、识在我”(Does∵not∵view∵vi??ā?a∵as∵self,∵nor∵self∵as∵possessing∵vi??ā?a,∵nor∵vi??ā?a∵in∵self,∵nor∵self∵in∵vi??ā?a.)等“识”与我间不即不离的论点。[50]

2.∵“识”是意识到某事(vi??ā?a∵as∵“conscious∵of”)

“识”在英文中往往被译为consciousness,但Hamilton指出vi??ā?a最好译为意识到(conscious∵of),意即“意识到”与“意识”(consciousness)有别,后者往往带有实体或常见的预设,如奥义书中即有一实际的存在物的指涉,但佛教之“识”所指非为一形而上的存在(metaphysical∵entity),因此作为过程的vi??ā?a,较好的翻译应为“对某事的意识”(consciousness∵of)。[51]换言之,佛陀的教导关心的是人“如何”运作,而非人是“什么”,而“识”指涉的是提供觉知到什么的过程。(vi??ā?a∵refers∵to∵the∵process∵which∵provides∵consciousness∵of)[52]而此“对某事的意识”,也与意识的“识住”(vi??ā?a-??hitiyo)特质相关,即“识”攀缘于色、受、想、行等四蕴而依住之。[53]

3.∵“识”是认知的要素(vi??ā?a∵as∵a∵factor∵in∵cognition)

“识”(vij?āna,∵vi??ā?a)一语,就字面的意义作解析,是从动词j?ā(知道)前加接头音节vi(分别)而来的,因此“识”有分别认知之意,相关的概念有“知道”、“了别”、“认识”等意义。而有情的认知的形成,亦由于“识”的存在,使得觉知认知过程中的各个面向,能起分别的作用(discriminative∵function)。[54]

Hamilton从五蕴的受、想二蕴,与识蕴共同起的认知作用作对比与说明,[55]并且与“智”(pabba)作一对照,[56]说明此认知过程,非但指世俗式的认知面向,透过修行观照,还关涉到出世间智慧的开发,成了进展到解脱之慧见所不可欠缺的前提。[57]

4.∵“识”使延续(vi??ā?a∵as∵providing∵continuity)

“识”既是一个过程,此一过程即是连续式的,而其中又牵涉到行蕴的运作。在十二因缘缘此故彼的过程,其间的流转序列,受制于个体的无明与行,其后的“行缘识”中,行蕴提供燃料(fuel)接着有“识”,如此存在(bhava)亦呈显出来;也由于行识之作用,才有了轮回流转之连续的生命现象。[58]

此外,一切有情皆依食而住,其中“识”也扮演关键角色,是乃依“识食”(vi??ā?a∵ahara)而赖以维生,得以延续生命。[59]而此由“识”而生的连续感,亦被以“流”(stream)作描述而被强调,即“识”之连续如同河流一般(continuously∵as∵a∵stream∵flows),而此意识流之连续,使“识”住其中而从此世牵引到彼世。[60]

不过,仍须强调的是,此连续并没有实体的“我”在轮回,而仅是连续中不断地变异,乃是不断地部份相同、部份相异的过程;这之间既不是绝对的等同(absolute∵identity),亦不是绝对的差异(absolute∵persity)。[61]

5.∵“识”之增长进展的(vi??ā?a∵as∵evolving)

“识”既是连续变动之的认知过程,“识”也会因的贪染爱念的牵系,而有所增生广大,如经上说攀缘色.受.想.行之四识住,有所爱乐,则“识”将增进广大生长。[62]而唯有灭尽喜贪,不受染爱制约,“识”无所长成,甚而不复住三界轮回之中。[63]如阿罗汉之“识”乃是明光(radiant/light),随着无明破除而得自在解脱,如此“识”亦提供对于各种经验的觉知与洞见,使得觉性的进程有所开展。[64]

以上分别从水野泓元、印顺法师及Sue∵Hamilton的观点,论述三者对“识”的解说,约略可代表东、西方学界的观点。除此三者之外,Steven∵Collins的观点亦值得参考。Collins相对于着重“识”与名色间的重视,也认为“识”与行的关系亦值得关注。而从业行((abhi)samkhara)、业识(abhisamkhara∵vi??ā?a∵/construction∵consciousness)及因缘法中的行、识两支,来探讨“识”,以业识说明生命之延续,[65]认为身口意三业之与行识一同生起(born∵together),而伴随着生死流转,[66]直到业识灭尽而至于轮回的止息与涅盘的达成。[67]因而Collins此业识乃是连续序列的仲介要素(agentive∵element∵medium∵of∵continuity)[68]或者是轮回的媒介(agentive∵element∵of∵rebirth)[69],其乃是不断变化的连续体,说明人的生死流转,而如此就与南传上座部“有分识”(bhavanga)有关,Collins在书后即集中于此的讨论。[70]∵

再者,Peter∵Harvey的观点亦有其可思考之处。如相对于许多人将识vi??ā?a译为意识consciousness,∵Harvey根据其巴利文字意而认为应译为discernment(识别/分别认知),所指的乃是对事物的感官或心灵之感知,即“识”的分辨(discern)及辨别(discriminate)的功能,才是其内涵的重点,否则只是落入到感觉的层次(merely∵falling∵in∵the∵mere∵sensory∵range),把眼识、耳识等,仅视为是单纯的看和听等,因此discernment相对于consciousness,乃是对vi??ā?a一词较佳的译词及理解。[71]

由上可知,其中观点诠释虽有不同的着重处,但其间观点亦有其接近之处。然而细部论究,将会有更多的探讨空间处。关于这些异同,日后当进一步分析处理。以下将论述佛教“识”之概念的理论特色,藉此对比出佛教之“识”与主流学界意识概念的差别。

四.∵初期佛教“识”之概念的学说特点

如前言所说,佛教术语之运用,有其“不共”(avenika)世间之处,其所着眼的课题和关心的面向,与一般世间学科有其不同。此外,佛学所使用的语言概念,其确切的意涵,也未必与西方或一般人之使用一致,此除了与印度文化的背景有关外,也涉及到佛学名相独特的“语境”问题;此从上述“识”概念的讨论,即可见一斑。因此,若能在概念辨析的反思基础上,掌握到佛学探讨心灵与意识问题的特色,则日后与不同学科间的交会、整合,才更具意义。

关于此“辨异”的反思基础,以下将分成三个小节作探讨:首先论述佛学与主流学界间,对于意识问题设定的出入,其中佛学以“灭苦”作为设定问题之导向;其次,由于两者设定问题有别,使得其关心的焦点亦有所差异,如佛学以道德及宗教之灵性层面作为主要关注点;第三,两者的理论发展亦有所差异,如佛学的意识理论着重在实践体验中开展论述。

(一).以“灭苦”作为问题设定之导向

关于意识理论的建构,传统佛学与现代西方的科学或哲学间,可说是在截然不同的文化脉络底下发展出来的。佛教思想在古印度的文化下形成,印度传统所关心的乃是轮回与解脱的问题,而佛教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同样也着眼从生死流转中追求涅盘寂灭之道,也就是关注苦与苦的止息(灭苦)的问题。

就佛学来说,苦之所以形成,在于“无明”与“爱染”,[72]其中所谓的“无明”,是对于五蕴身心的“不如实知”,而也由于不如实知,因此内心有所爱染牵系,处处取着,使得于轮回中生死流转不已。[73]可知,佛教之所以关注“身心”的问题,详加分析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以及根、尘、识的对应关系,不外是以超越苦痛、解脱生死轮回为主要前提,而后世接续此身心课题的论究,因而开展出精细广大的心意识理论。相对地,现今在西方世界的哲学与科学,沿袭古希腊哲学重理智的传统,试着对这世界的一切现象提出解释,其中意识也是世间的现象之一,因此也纳入探讨的范畴。而其探讨心灵与意识的方式,与探究星球运转、气候变化等自然现象接近,主要仍以客观的第三人称的方式,对这些现象提出一套符合秩序与规范的预测与解释。

如此,佛学与主流科学、哲学虽都探讨到意识问题,但其背后关心的重点并不相同,也因为关注点的差异,佛学与科学的意识学说,各有不同的发展,例如唯心及唯物倾向的区别。如中后期佛教所谓“万法唯识”、“一切唯心造”等命题,在佛教内部里乃是耳熟能详的;其认为一切皆是心识的产物,皆是心内之影像所映现而有,离意识变现之外无任何实在,而名为“唯识”(vijbapti-matrata),也因为唯识以外无实在可言,因此称为“唯识无境”。[74]事实上,不只是佛学的传统有浓厚的唯心倾向,整个印度文明的传统亦是如此;就连现代印度哲学大家Sarvepalli∵Radhakrishnan,其思想仍是个彻底唯心论立场,[75]由此可知文化背景对思想形塑之深。

但此等唯心、唯识的理论,在当今西方主流哲学中渐已消声匿迹,唯心论或观念论在现今主流学界中,已被视为是过时而不复存。相对地,西方科学中却是以物理主义(physicalism)或者唯物论(materialism)为发展主流,认定任何的存在,必有其物质基础,以此作为其重要的形上预设。[76]

可知,佛学探讨意识,与主流学界有着相当不同的进路。可以说苦难(suffering)的问题,是佛教论述意识的起点,但意识学在西方的研究,苦难未必是其直接目的;相对地,为什么人有意识经验,以及如何解释意识之现象等知识性面向,成为其问题的重点。或者说,佛教已视有情众生的意识经验为理所当然,乃一既成事实,不须追问为何有或是什么等问题,而把焦点放在身心、心念的觉悟和观照,以止息烦恼、解脱苦痛。

总之,佛学顺着印度重解脱的传统,视精神与性灵的修炼为高尚的生活,而意识的探讨不免引导到此一向度。此在Allan∵Wallace的着述中,也数度强调意识的研究,不离人生幸福(happiness)的追求,而具有一定道德实践的意义;其并指出幸福(happiness)、真理(truth)和品德(virtue)三者,乃构成有意义生活(meaningful∵life)所必须的。[77]而此一思考进路,相对于探究意识的科学家,普遍不重于伦理及道德实践的问题,[78]乃是另一种对照。

(二).以道德及宗教之修练层面作为关注点

由于佛学与主流学界之意识探讨,其间问题设定有所出入,因此各自关注的焦点即有所不同。虽然意识观点,在学界有着多元的见解,但初步而言,意识皆被视为是一心理的(mental)现象。只不过物理主义多采化约式的解释,以物理的(physical)方式,把其心理的面向解释掉了(explain∵away),而仅有物理现象存在。近年来哲学家John∵Searle以生物自然主义(biological∵naturalism)的观点,将意识归为是一生物的问题(Consciousness∵as∵a∵biological∵problem),成为物理主义外的另一种观点。[79]但在意识此一心理现象,除物理、生理的研究进路外,是否有其它可能的探讨向度呢?就佛教而言,此答案应是肯定的,佛教可说是把意识问题,放在伦理或道德实践的脉络中展开论述。

佛教认为,若对五蕴身心能如实知,则见真实而得解脱,达到超生脱死的目的;如此,回归到东方哲学的脉络底下,意识的问题不仅仅是心理、物理或生理等面向,而却有浓厚的伦理(ethical)或道德(moral)意涵,乃至涉及到灵性(spiritual)之层面。如佛教的“识”(Pali:∵vibbana/Skr.∵vijbana)一词,就字面意义作分析,有着分别(vi)、认识(jba)之意,但如此的分别认识,乃是无明下的虚妄分别,带有一定的取着和执见。到后期的“转识成智”,其中的“智”(Skr.∵prajba),有“先见”或“胜慧”等意,[80]不被无明染执所缚。换言之,凡夫的“识”是不好的,往往与染污、虚妄分别相应,圣者的“智”则不然,可以说“转识成智”的过程即是“转凡成圣”的实现。

就佛教思想来说,意识可归为是一道德的问题(Consciousness∵as∵a∵moral∵problem);或者说,意识与伦理学非但是佛教思想的两大主干,[81]在佛学里,此两者间亦密不可分;如Rhys∵Davids以《法聚论》(Dhamma-savgani)探讨佛教对心理现象的解析、分类,即将书名订立为“心理伦理学”(Psychological∵Ethics),[82]显示此两者在佛学领域中的密切关系。此外,佛教之所以谈止观,重视禅定(或三摩地/samadhi)及内观(vipacyana)等之修证工夫,其背后都有浓厚的伦理或道德意涵。以佛教名偈为例:“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83]其中“诸恶莫作,诸善奉行”牵涉到道德实践的问题,而且除善恶业的造作外,一个人心识意念的清净与否,也是极为重要的;或者说,善恶业的造作,与一个人心念的染净有密切关系。因此身、口、意三业的清净,是佛教所关心的,也是佛法修行的重点,而这些皆不离伦理道德面向的思考,并进一步关涉到涅盘解脱,如此意识问题也关联到宗教的灵性面向。

总之,佛学所探究的意识课题,与现今主流哲学所关注的焦点有别。在不同的文化脉络或背景知识底下,现今学者们各自带着各自的前理解(pre-understanding),或以各自的认知图式(cognitive∵schema),来探究意识问题;因此,若无此自觉,很可能都仅各自理解到意识问题的一面,而难以见其全貌。如此意识的研究,使人联想到古印度“盲人摸象”的比喻。或者说,不同的意识研究进路,可能正是“物理地”(physically)、“生理地”(biologically/physiologically)、“心理地”(mentally),乃至“伦理地”(ethically)、“灵性地”(spiritually)的方式,所作之研究,各带着一定偏好或成见的研究,因而有所见与有所不见。

(三).重实际体验的理论论述

由于与主流学界有着不同的关注点,彼此间意识理论发展的方向就有所差异。而在佛教哲学的观点底下,现今学界的意识探讨,其探究的进路与方向是否正确,就有探讨之空间。例如心灵哲学家David∵Chalmers视意识的感觉经验,为一“艰难问题”(the∵Hard∵Problem),[84]但此“艰难问题”,大概仅在当今重科学实证的脉络底下,才会被提出;在佛学传统下,由于不接受物理主义式的化约走向,因此并不认为此问题的提问是有意义的,其很可能仅是个虚假的问题。[85]

同样地,Thomas∵Nagel在探讨意识问题时,所提问的“当一只蝙蝠是什么样的滋味?”(what∵it∵is∵like∵to∵be∵a∵bat),[86]也是在重化约的脉络下所作的回应;此问题在东方哲学的系统中,未必会引起广泛之关注,甚而视其为最简易的问题(the∵easiest∵problem)。不只“蝙蝠”的问题,包括zombie可能性的假想,[87]以作为意识探讨的喻例,也会被视为是无甚意义的。这就好比追问说“一般人为什么有两个眼睛、一张嘴巴”而不是“一个眼睛、两张嘴巴”;即人就是如此,人就是有意识经验,此是个不需要追问的问题。在东方哲学的传统底下,如佛教哲学的传统,必须追问的问题,是如何善用我们的意识经验,来提升我们生活的品质与增进人生幸福,如善用我们的眼、口,看清楚事物、说好听的话等,显示出道德实践面向的探索。

换言之,佛教思想的实用(pragmatic)取向,关心“如何”(how)远多于“什么”(what)之问题,此在阿含的《箭喻经》中即清楚展现此一观点。[88]∵甚至,就佛学而言,现今的意识问题的讨论,可能即为一种“无记”(avyakrta),甚而是一种“戏论”(prapabca)。[89]

事实上,主流学界中背离现实经验之讨论,亦有学者多所反省;如George∵Lakoff∵和Mark∵Johnson共作的“在肉体中的哲学”(Philosophy∵in∵the∵Flesh),即对整体的西方哲学的走向提出迟疑,而重新检视西方的哲学传统(rethinking∵of∵the∵Western∵philosophical∵tradition)。[90]而如果George∵Lakoff等人的论点成立,则意识研究中所常探讨的zombie,以及去问“当一只蝙蝠的滋味”,如此的脱离躯体、脱离现实(disembodied)的哲学探究,显示出其探讨的意义并不大,并与佛学重当下体验与德行升华有别。[91]而且,就佛教的观点而言,一切有情依食而住,除了日常的饮食(“抟食”)外,人眼、耳、鼻、舌、身六根的感受触觉(“触食”),也是有情延续生命的重要因素。此外,表示人的意欲希愿的“意思食”(或“念食”)及具有执取身心、相应于染爱的“识食”,亦皆是维持生命延续所必须;因此就佛教的观点而言,没有感觉知觉经验的zombie,此思想实验可谓是无稽之戏论。[92]

佛教认为意识经验与道德问题的探讨相关;或着,意识使道德的论述具有意义。如在伦理学中的效益主义(utilitarianism),虽然其理论有诸多待商榷的空间,但其以苦、乐等感受经验,作为思考道德问题的凭借,也与一般人的道德直觉有贴近之处。而此一传统,到现今的伦理学家Peter∵Singer,亦以动物同样能感受到苦乐,藉此来证成动物权(animal∵rights)的成立,认为随意剥夺动物生命,令其感受到痛苦,乃是道德有瑕疵的行为。[93]所以,意识经验可为日常道德判断的基础,也使得道德论述具有意义;而且,人生之所以有价值,不是苍白或灰暗的,也不是关在黑白房的玛莉,亦不是zombie,即由于意识经验的附予,而使人生有着意义与价值。

佛学既以道德实践及解脱苦痛作为意识论述的重要面向,对于意识的知识,此知识未必是以“命题”(proposition)的形式来呈显,而应是一种技能、技术或技艺(skill)。此知识牵涉到一个人切身的实践,透过不断地练习、修正,而形成一种纯熟的技艺,使其对身心的掌控能得心应手、平稳自在。[94]此好比游泳技能的学习,看再多的书籍与影带,若不亲自下水操练,从演练中习得此技能,则仍仅是在陆地上空谈。在Varela《伦理式的知道如何》(Ethical∵Know-How)书中,亦以“enaction”来强调此重点;即重视我们的行为与环境间的实际互动,藉由现实情境的互动,而形成我们的认知,乃至陶冶人格。[95]

倘若关于意识的认识,包含了技能性的知识,或者涉及到认知者本身的实际参与,则第三人称的研究取向,未必能揭示意识之全貌。因为第三人称的客观研究,所取得的主要仍是命题式的知识,是可藉语言概念(language-concept-based)作表述的;相对地,技能式的知识乃是以知觉行动为基础(perception-action-based),必定有主体的预设,因此兼采第一人称的方法学进路,乃是不可避免的。如此以内省、内观的方式,作为意识探究的进路,就有其一定的意义。

由此可知,心灵哲学的探讨,除了在形上学探讨心理表征(mental∵representation)、心理因果(mental∵causation)等问题外,顺着佛学重伦理学的脉络,所谓心理品质(mental∵quality)[96]的问题,应是值得被注意的。所谓心理品质,就佛学的观点,不外与人的贪、嗔、痴、慢、疑等“五盖”的身心状态有关,而佛典中强调修证时,即在去除此五盖,而使内心保有正念、明觉等程度或状态。此如同Wallace所指出的:在西方科学的历史发展中,对于心理疾病(mental∵illness)作深入探究,但对于心理健康(mental∵health)的科学,却无所发展。[97]虽然对于何谓心理健康的界定,可能难有普遍的共识,但此对于人类美善及幸福而言,却是相当重要的。对此,素有“生命的学问”[98]的东方哲学的传统中,却是不陌生的。[99]

以上所说,乃在指出佛教哲学关心意识课题,与现今主流学界的方式很不一样,而可能把其归为是一道德与宗教(非神教式)的问题,并由此方向作理论之开展;而这正是西方现今的意识研究者,较少思考的面向。[100]如此,说明佛学与科学间,对于意识问题设定的出入,也由于两者设定问题有别,使得其关心的焦点亦有所差异;显示两者间对于心灵与意识此些概念,存在不同意义的理解。因此,东西方学科如何重整及在概念上进行沟通,以有助于较完整地掌握心识课题含括的面向,成了可思考的课题。

五.结语

现今西方学界对于心灵与意识问题有诸多探讨,其中不乏引用佛教观点的研究;可知结合东西方学科的心意识之探讨,作全面式的研究,乃是可发展的方向。好比今日有人主张中、西医应多交流合作;由于中、西医各有其优势,彼此间经验的相互汲取,双管齐下,对于问题的解决应有所助益。

只不过,在展望东西方交流,有几点值得吾人之注意,如重视文化间不同语词运用时,语言厘清工作之重要,以及佛教基本思想特色的强调。以语言厘清的工作来说,每个人都有心理的现象或活动,除意识经验外,其它如情绪(emotion)、意向(intention)、意志(will)等,都与每个人切身相关,但究竟该如把这些心理语词,适切而精确地表述出来,而有客观的语言作指称,却未必有一致的看法。如维根斯坦(Ludwig∵Wittgenstein)所表示,哲学不外是作语言厘清的工作,说明了语言的界定与解析是重要的。加上佛教名相如此繁复,而佛学与哲学、科学间的对话及交锋,既不能各说各话,无所交集,也不能穿凿附会,混为一谈;此时如何跳脱语言使用的限制,去传达其中深邃的义蕴,成了挑战之一。[101]因此单一心理语词(psychological∵term,如“识”之概念)的深刻解析,就显得重要。

此外,回到佛教基本思想的立足点,回到素朴的法义,应是重要的;[102]尤其在面对不同学派的异见时,为避免治丝益棼,在纷歧的观点间无所适从,或者避免将佛教内部不同的说法混为一说,而视为佛教普遍的说法,此回到思想原点的作法,更具有意义。因此,若能回到《阿含经》、《尼柯耶》的根本教理,作为佛教的共理共义,及作为共同认知之基础,来思考佛教的心意识理论,仍有其必要。如此,代表佛教思想基础的《阿含经》及《尼柯耶》,其重要性乃必须被强调;在这些思想的基点上,作思考与反省,进而与主流哲学界作对话,才不易被佛教内部传统以来,各种纷歧之说法而先自乱阵脚。因此,初期佛教的相关研究,如水野泓元、印顺法师、Sue∵Hamilton等人对《阿含经》及《尼柯耶》心意识问题的论究,即具一定的参考价值。

本文就是在上述的背景下,论述初期佛教的“识”之概念,并试着标示出其特点;而这些特点,乃是与主流学界的对照所显示出来的。意即佛教的心灵与意识的论述,乃是以“灭苦”作为问题设定之导向,并以道德及宗教之修练层面作为关注点,以及重实际体验的理论论述。此些特点,显然与西方学界重形上学或知识论的理论进路,明显不同;而这些差异,值得日后从事东、西方心意识问题整合研究者的注意,并作进一步之探究

[1]∵认知科学乃是一门整合各个学科的新兴研究领域,这些学科包括哲学、心理学(尤其是认知心理学)、语言学、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及神经科学(neuroscience)等,试图对于人类心灵的运作过程,有更深入的认识。

[2]∵此处所使用的“意识”,并非专指佛教的第六识,而是一种感知经验。关于佛教所说的意识,特别是“识”的概念,稍后将进一步说明。

[3]∵如因发现DNA分子结构而得诺贝尔奖的Francis∵Crick,其所着之《惊异的假说:灵魂的科学探究》(The∵Astonishing∵Hypothesis:The∵Scientific∵Search∵For∵The∵Soul)即是探讨意识问题。此外,1972年生理学领域的诺贝尔奖获奖人Gerald∵M.∵Edelman,其所写的Wider∵than∵the∵sky:∵The∵phenomenal∵gift∵of∵consciousness,及与人合着的A∵Universe∵of∵Consciousness:∵How∵Matter∵Becomes∵Imagination,主要皆以神经运作的机制来阐释意识现象。

[4]∵相关论点可参考F.∵Varela,∵E.∵Thompson,∵E.∵Rosch,∵The∵Embodied∵Mind:Cognitive∵Science∵and∵Human∵Experience,∵MIT,∵1991.∵F.∵Varela,∵Neurophenomenology:A∵Methodological∵Remedy∵for∵the∵Hard∵Problem,”∵in∵Jonathan∵Shear∵ed,∵Explaining∵Consciousness:∵The∵Hard∵Problem,∵The∵MIT∵Press,∵1997,∵p.∵337.∵另可参考Jean∵Petitot,∵Francisco∵Varela,∵Bernard∵Pachoud,∵Jean-Michel∵Roy,∵eds.,∵Naturalizing∵Phenomenology:∵Contemporary∵Issues∵in∵Phenomenology∵and∵Cognitive∵Science,∵Stanford∵University∵Press,∵2000.及Francisco∵Varela,∵Ethical∵Know-How:∵Action,∵Wisdom,∵and∵Cognition,∵Stanford∵University∵Press∵1999.∵Evan∵Thompson,∵“Neurophenomenology∵and∵contemplative∵experience,”∵in∵Philip∵Clayton,∵ed.,∵The∵Oxford∵Handbook∵of∵Science∵and∵Religion.∵Oxford∵University∵Press,∵2006,∵pp.226-235.∵Francisco∵Varela,∵Jonathan∵Shear,∵eds,∵The∵View∵from∵Within:∵First-Person∵Methodologies∵in∵the∵Study∵of∵Consciousness.∵London:∵Imprint∵Academic.∵1999.

[5]∵Alan∵Wallace相关之学术专书如下:

.Hidden∵Dimensions:∵The∵Unification∵of∵Physics∵and∵Consciousness.∵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2008.

.Contemplative∵Science:∵Where∵Buddhism∵and∵Neuroscience∵Converge.∵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2007.

.The∵Taboo∵of∵Subjectivity:∵Toward∵a∵New∵Science∵of∵Consciousness.∵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2000.

.The∵Bridge∵of∵Quiescence:∵Experiencing∵Tibetan∵Buddhist∵Meditation.∵Chicago:∵Open∵Court∵Press,∵1998.(此原为其博士论文)∵

.Choosing∵Reality:∵A∵Buddhist∵View∵of∵Physics∵and∵the∵Mind.∵Ithaca,∵New∵York:∵Snow∵Lion,∵1989.

[6]∵如《杂阿含经》卷13:“何等为六分别六入处经,谓于眼入处不如实知见者,色.眼识.眼触.眼触因缘生受,内觉若苦.若乐.不苦不乐,不如实知见,不如实知见故,于眼染着,若色.眼识.眼触.眼触因缘生受,内觉若苦.若乐.不苦不乐,皆生染着。……不如实知见故,生染着,如是染着相应.愚闇.顾念.结缚其心,长养五受阴,及当来有受.贪.喜悉皆增长,身心疲恶,身心坏烧然,身心炽然,身心狂乱,身生苦觉,彼身生苦觉故,于未来世生.老.病.死.忧.悲.恼.苦悉皆增长,是名纯一大苦阴聚集。诸比丘!若于眼如实知见……当来有爱.贪.喜。彼彼染着悉皆消灭,身不疲苦,心不疲苦,身不烧,心不烧,身不炽然,心不炽然,身觉乐,心觉乐,身心觉乐故,于未来世生.老.病.死.忧.悲.恼.苦悉皆消灭,如是纯大苦聚阴灭。”(T02,∵no.∵99,∵p.∵87,∵b2-29)

[7]∵如《杂阿含经》卷9:“有眼识色可爱.可念.可乐.可着,比丘见已,知喜不赞叹.不乐着坚实。有眼识色不可爱念乐着,比丘见已,不嗔恚.嫌薄,如是比丘不随魔自在,乃至解脱魔系。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是名比丘四品法经。”(T02,∵no.∵99,∵p.∵58,∵c26-p.∵59,∵a2)

[8]∵《杂阿含经》卷1:“输屡那!若沙门.婆罗门于色如实知,色集如实知,色灭如实知,色灭道迹如实知故。输屡那!当知此沙门.婆罗门堪能断色。如是,输屡那!若沙门.婆罗门于受.想.行.识如实知,识集如实知,识灭如实知,识灭道迹如实知故。输屡那!当知此沙门.婆罗门堪能断识。”(T02,∵no.∵99,∵p.∵6,∵c13-20)

[9]∵《杂阿含经》卷2:“比丘!彼五种子者,譬取阴俱识。地界者,譬四识住。水界者,譬贪喜。四取攀缘识住。何等为四。于色中识住,攀缘色,喜贪润泽,生长增广。于受.想.行中识住,攀缘受.想.行,贪喜润泽,生长增广。比丘!识于中若来.若去.若住.若没.若生长增广。”(T02,∵no.∵99,∵p.∵9,∵a5-11)

[10]∵《中阿含经》卷54:“缘无明有行,缘行有识,缘识有名色,缘名色有六处,缘六处有更乐,缘更乐有觉,缘觉有爱,缘爱有受,缘受有有,缘有有生,缘生有老死.愁戚.啼哭.忧苦.懊恼,如是此等大苦阴生。缘生有老死,此说缘生有老死。”(T01,∵no.∵26,∵p.∵768,∵a8-13)

[11]《中阿含经》卷54:“诸比丘!汝等知我如是说法,所以者何?我亦如是说:识因缘故起,我说识因缘故起。识有缘则生,无缘则灭。识随所缘生,即彼缘,说缘眼色生识,生识已说眼识。如是耳.鼻.舌.身。意法生识,生识已说意识。犹若如火,随所缘生,即彼缘,说缘木生火,说木火也。缘草粪聚火,说草粪聚火。如是识随所缘生,即彼缘,说缘眼色生识,生识已说眼识。如是耳.鼻.舌.身。缘意法生识,生识已说意识。”(T01,∵no.∵26,∵p.∵767,∵a22-b2)∵

[12]∵Rhys∵Davids,∵Caroline∵A.∵F.,∵The∵Birth∵of∵Indian∵Psychology∵and∵its∵Development∵in∵Buddhism,∵London:∵Luzac∵&∵Co.,∵1936,∵First∵Indian∵Edition∵in∵1978.

[13]∵Rhys∵Davids,∵Caroline∵A.∵F.,∵Buddhist∵Psychology:∵An∵Inquiry∵into∵the∵Analysis∵and∵Theory∵of∵Mind∵in∵Pali∵Literature.∵(1914)

[14]∵J.∵Kalupahana,∵The∵Principles∵of∵Buddhist∵Psychology,∵Albany:∵State∵University∵of∵New∵York,1987.

[15]∵Padmasiri∵de∵Silva,∵An∵Introduction∵to∵Buddhism∵Psychology,∵Publisher:∵Palgrave∵MacMillan,∵1991,∵2nd∵edition.

[16]∵Sue∵Hamilton,∵Identity∵and∵Experience:∵The∵Constitution∵of∵the∵Human∵Being∵According∵to∵Early∵Buddhism,∵London:∵Luzac∵Oriental,∵1996;∵Sue∵Hamilton,∵Early∵Buddhism∵-∵A∵New∵Approach:∵The∵I∵of∵the∵Beholder,∵Richmond:∵Curzon∵Press,∵2000.

[17]∵在日文部份,与佛教心识说探究相关的,如胜又俊教着《佛教における心识说の研究》,东京:山喜房佛书林,1974;水野弘元《佛教の心识论》东京:株式会社,1978改订版(此有中文选译本,见释惠敏译《佛教教理研究──水野弘元着作选集(二)》,台北,法鼓文化,2000);佐佐木现顺《佛教心理学の研究》,京都:法藏馆三版,1990等书,皆为其中的代表性着作。

[18]∵以上见水野弘元《佛教の心识论》东京:株式会社,1978改订版,p.46。

[19]∵同上注,p.47。

[20]∵同上注,p.47。

[21]∵同上注,P.48除了从十二支缘起来思索“识”外,水野泓元试着也就识?à名色-触-受-爱-取-有-生-老死的九支缘起,来探其中的“识”,究竟是认识作用,还是认识主体。关于此说明的细节可参考其书p.∵48~51。

[22]∵水野泓元引汉译的杂阿含中所言:“恶魔波旬探究[已死的]瞿低迦善男子之识。”及“恶魔波旬,于瞿低迦善男子身侧、周匝求其识神。”说明“识”有着主体之意,同上注,p.∵51。

[23]∵同上注,p.∵51。

[24]∵附带一提,水野弘元在其《佛教の心识论》一书,亦顺着心意识三个概念作解说,其中观点与印顺法师有不少谋合之处,可参照阅读。见水野弘元《佛教の心识论》,东京:株式会社,1978改订版,页42~51。

[25]∵(T02,∵no.∵99,∵p.∵8,∵a8)

[26]∵(T01,∵no.∵26,∵p.∵791,∵b16-17)

[27]∵见印顺,《佛法概论》,正闻:2000年新版,页108。

[28]∵此如《中阿含经》说:“缘意法生识,生识已说意识。”(T01,∵no.∵26,∵p.∵767,∵b2)

[29]∵见印顺,《佛法概论》,正闻:2000年新版,页107~108。

[30]∵同上书,页109。

[31]∵同上书,页112。

[32]∵同上书,页112。

[33]∵可见印顺法师《唯识学探源》,台北:正闻,1994,页15-21。

[34]∵如《长阿含经》卷10云:“缘识有名色,此为何义?若识不入母胎者,有名色不?答曰:无也。”(T01,∵no.∵1,∵p.∵61,∵b8-10)

[35]∵如《长阿含经》卷10云:“阿难!我以是缘,知名色由识,缘识有名色。我所说者,义在于此。阿难!缘名色有识,此为何义?若识不住名色,则识无住处,若无住处,宁有生.老.病.死.忧.悲.苦恼不?答曰:无也。”(T01,∵no.∵1,∵p.∵61,∵b13-17)

[36]∵如印顺法师说:“有情即有情识,故识为有情的特征。”《佛法概论》,台北:正闻,1994,页105。

[37]∵(T02,∵no.∵99,∵p.∵83,∵c25-27)

[38]见印顺法师《唯识学探源》,台北:正闻,1994,页20~21。

[39]∵如《长阿含经》“复有四法,谓四识住处。色识住、缘色、住色,与爱俱增长。受、想、行中亦如是住”。T01,∵no.∵01,∵p.∵51,∵a19~21

[40]∵关于印顺法师五蕴的解说,可见于《佛法概论》,台北:正闻,1994,页59~60。

[41]∵《杂阿含经》云:“攀缘四识住,何等为四?谓色识住、色攀缘、色爱乐、增进广大生长;于受、想、行、识住,攀缘、爱乐、增进广大生长。比丘!识于此处,若来、若去、若住、若起、若灭,增进广大生长。……比丘!离色界贪已,于色意生缚亦断;于色意生缚断已,识攀缘亦断,识不复住,无复增进广大生长。受、想、行界离贪已,于受、想、行意生缚亦断;受、想、行意生缚断已,攀缘亦断,识无所住,无复增进广大生长。识无所住故不增长;不增长故无所为作,无所为作故则住,住故知足,知足故解脱,解脱故于诸世间都无所取,无所取故无所着,无所着故自觉涅盘: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比丘!我说识不住东方、南、西、北方、四维、上、下,除欲见法,涅盘灭尽,寂静清凉。”(T02,∵no.∵99,∵p.∵17,∵a1~19)

[42]∵此自我的主宰欲,佛典有时称作“识神”;所谓的修行解脱,即在除灭此自我感;此自我感,佛典又称作“我见”(或称萨迦耶见satkāya-d???i),到达有作而无作者、有受而没有受者之境地。关于识神一词,如《杂阿含经》:“尔时。波旬而说偈言。上下及诸方,遍求彼识神,都不见其处,瞿低何所之?尔时。世尊复说偈言。如是坚固士,一切无所求,拔恩爱根本,瞿低般涅盘。”(T02,∵no.∵99,∵p.∵286,∵b14-20)

[43]∵《杂阿含经》:“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色非是我。若色是我者,不应于色病、苦生,亦不应于色欲令如是、不令如是。以色无我故,于色有病、有苦生。亦得于色欲令如是、不令如是。受.想.行.识亦复如是。”(T02,∵no.∵99,∵p.∵7,∵b23-27)

[44]∵至于行蕴,Hamilton认为是意愿(volitions)的来源,其在智见成就时乃是全然中立的。以上见Sue∵Hamilton,∵Identity∵and∵Experience:∵The∵Constitution∵of∵the∵Human∵Being∵According∵to∵Early∵Buddhism,∵London:∵Luzac∵Oriental,∵1996,∵p.∵95.

[45]∵关于更详尽的论述,可见上书∵p82-101.

[46]∵(T01,∵no.∵26,∵p.∵766,∵b28-p.∵770,∵a3)

[47]∵《杂阿含经》卷12:“彼心.意.识日夜时克,须臾转变,异生异灭。犹如猕猴游林树间,须臾处处,攀捉枝条,放一取一。彼心.意.识亦复如是,异生异灭。”(T02,∵no.∵99,∵p.∵81,∵c14-17)∵Hamilton亦引了同样的说明,可见其Identity∵and∵Experience,∵P.88。

[48]∵同上书,p.∵85。

[49]∵见T02,∵no.∵99,∵p.∵42,∵a2-3。

[50]∵另《杂阿含经》卷2云:“尔时世尊告诸比丘:有五受阴。云何为五:色受阴,受.想.行.识受阴。若诸沙门.婆罗门见有我者,一切皆于此五受阴见我。诸沙门.婆罗门见色是我.色异我.我在色.色在我。见受.想.行.识是我识.异我.我在识.识在我。愚痴无闻凡夫以无明故,见色是我.异我.相在,言我真实不舍。以不舍故,诸根增长。诸根长已,增诸触,六触入处所触故。愚痴无闻凡夫起苦乐觉,从触入处起。何等为六?谓眼触入处。耳.鼻.舌.身.意触入处。”(T02,∵no.∵99,∵p.∵11,∵b2-11)∵

[51]∵Hamilton说”Function∵as∵a∵process∵which∵is∵better∵conveyed∵by∵the∵translation∵‘consciousness∵of’,”∵见其Identity∵and∵Experience,∵p88。

[52]∵同上注。此外,Hamilton亦以经典中以“火”来对比“识”的概念,藉此说明“识”理解为‘consciousness∵of’是较为恰当的。(Analogy∵of∵fire∵accords∵with∵understanding∵vi??ā?a∵as∵‘consciousness∵of’,∵p.89)

[53]∵如前引《杂阿含经》卷3:“攀缘四识住,何等为四?谓色识住.色攀缘.色爱乐.增进广大生长。于受.想.行.识住。攀缘.爱乐.增进广大生长。比丘!识于此处。若来.若去.若住.若起.若灭,增进广大生长。”(T02,∵no.∵99,∵p.∵17,∵a1-4)

[54]∵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2。

[55]∵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2~93。

[56]∵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3~94。

[57]∵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5。

[58]∵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5~96。Hamilton也提到,有情众生的求生欲,亦被“行”samskara/volition所促发。见p.97。

[59]∵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6。关于识住或识处,《杂阿含经》卷15云:“若比丘于此四食有喜有贪,则识住增长。识住增长故,入于名色。入名色故,诸行增长。行增长故,当来有增长。当来有增长故,生.老.病.死.忧.悲.恼.苦集,如是纯大苦聚集。”(T02,∵no.∵99,∵p.∵103,∵a2-6)∵

[60]∵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7。关于以“流”来比喻“识”,《杂阿含经》卷20亦有生动的描述,经云:“***摩诃迦旃延答长者言:眼流者,眼识起贪,依眼界贪欲流出,故名为流。耳.鼻.舌.身.意流者,谓意识起贪,依意界贪识流出,故名为流。长者复问***摩诃迦旃延。云何名为不流?***迦旃延语长者言:谓眼识.眼识所识色依生爱喜。彼若尽.无欲.灭.息.没,是名不流。耳.鼻.舌.身.意.意识.意识所识法依生贪欲,彼若尽.无欲.灭.息.没,是名不流。复问云何?***摩诃迦旃延答言:谓缘眼及色,生眼识,三事和合生触,缘触生受,乐受.苦受.不苦不乐受,依此染着流,耳.鼻.舌.身.意.意识.意识法,三事和合生触。缘触生受,乐受.苦受.不苦不乐受,依此受生爱喜流。是名流源。云何亦塞其流源?谓眼界取心法境界系着使,彼若尽.无欲.灭.息.没,是名塞流源。耳.鼻.舌.身.意取心法境界系着使,彼若尽.无欲.灭.息.没,是名亦塞其流源。”(T02,∵no.∵99,∵p.∵144,∵b1-25)

[61]∵关于这点,可见Nyanaponika∵Thera,∵Abhidhamma∵Studies:∵Buddhist∵Explorations∵of∵Consciousness∵and∵Time.∵Wisdom∵Publications,∵4∵edition,∵1998,∵p43~45。

[62]∵如前引《杂阿含经》卷15:“于此四食有贪有喜,识住增长。”(T02,∵no.∵99,∵p.∵103,∵a25)

[63]∵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99。

[64]∵原文为:vi??ā?a∵provides∵awareness∵of∵changing∵experiences∵and∵insights∵which∵accompany∵spiritual∵progress,见Identity∵and∵Experience,∵p∵101。

[65]∵Steven∵Collins,∵Selfless∵Persons:∵Imagery?∵and?∵Thought?∵in?∵Theravāda?∵Buddhism,∵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82,∵p205.

[66]∵Ibid,∵p206.

[67]∵Ibid,∵p207.

[68]∵Ibid,∵p213.

[69]∵Ibid,∵p214.

[70]∵Ibid,∵p225.

[71]∵详可见Peter∵Harvey,∵The∵Selfless∵Mind:∵Personality,∵Consciousness∵and∵Nirvā?a∵in∵Early∵Buddhism,∵London:∵Curzon∵Press,∵1995.

[72]∵如《杂阿含经》云:“于无始生死,无明所盖,爱结所系,长夜轮回,不知苦之本际。”(T02,∵no.∵99,∵p.∵69,∵b5-7)

[73]∵如《杂阿含经》接上引文而说:“比丘!譬如狗子系柱,彼系不断,长夜绕柱,轮回而转。如是。比丘!愚夫众生不如实知色.色集.色灭.色味.色患.色离,长夜轮回,顺色而转。如是不如实知受.想.行.识.识集.识灭.识味.识患.识离,长夜轮回,顺识而转。诸比丘!随色转.随受转.随想转.随行转.随识转。随色转故,不脱于色,随受.想.行.识转故,不脱于识。以不脱故,不脱生.老.病.死.忧.悲.恼.苦。多闻圣弟子如实知色.色集.色灭.色味.色患.色离,如实知受.想.行.识.识集.识灭.识味.识患.识离故,不随识转。不随转故,脱于色,脱于受.想.行.识,我说脱于生.老.病.死.忧.悲.恼.苦。”(T02,∵no.∵99,∵p.∵69,∵b17-29)

[74]∵不过,佛教思想的唯心论,是否是在(非)存在论的立场上,去否定外在世界的存在,还是着眼在认识论及实践脉络下所作之论述,乃值得作进一步探究。基本上,佛教认为人的道德行为,与其心理状态密切相关,认为心可决定(或解释)人的一切善、恶行;依此,或可称佛教乃是某种形式的伦理唯心论(Ethical∵idealism)。

[75]∵Sarvepalli∵Radhakrishnan,∵An∵Idealist∵View∵of∵Life,∵London:∵George∵Allen∵&∵Unwin,∵1932.

[76]∵对于科学唯物论者此一观点的预设,如前所述,Wallce对此作出诸多评论,可见Allen∵B.∵Wallace,∵The∵Taboo∵of∵Subjectivity:∵Toward∵a∵New∵Science∵of∵Consciousness.∵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2000.

[77]∵见Allen∵B.∵Wallace,∵Contemplative∵Science:∵Where∵Buddhism∵and∵Neuroscience∵Converge.∵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2007,∵pp2~5.

[78]∵对于科学家避免思考伦理议题,亦有学者提出反思,可见Paul∵Root∵Wolpe,∵“Reasons∵Scientists∵Avoid∵Thinking∵about∵Ethics,”∵in∵Cell,∵Volume∵125,∵Issue∵6,∵June∵2006,∵pp∵1023~1025.∵http://repository.upenn.edu/cgi/viewcontent.cgi?article=1015&context=neuroethics_pubs

[79]∵见John∵R.∵Searle,∵The∵Mystery∵of∵Consciousness,∵New∵York,∵New∵York∵Review∵Books,∵1997,∵pp.1~18.

[80]∵Prajba中的接头词pra有“先”、“前”、“上”等意,jba仍旧是“智”、“见”(认识)之意。

[81]∵关于意识与伦理学为佛教的两大台柱,可见Pier∵Luigi∵Luis,∵The∵Two∵Pillars∵of∵Buddhism:∵Consciousness∵And∵Ethics,∵in∵Journal∵of∵Consciousness∵Studies,∵v.15∵n.1,∵2008.01.01,∵pp.∵84-107.

[82]∵C.A.F.∵Rhys∵Davids,∵A∵Buddhist∵Manual∵of∵Psychological∵Ethics,∵London,∵PTS,∵1900.

[83]∵见《增壹阿含经》(T02,∵no.∵125,∵p.∵551,∵a13-14)事实上,此偈语广泛出现在佛典中,如《法句经》、《涅盘经》、《大智度论》、《成实论》等等,都有此偈,多少能代表佛教思想之要义。

[84]∵David∵Chalmers所谓的“艰难问题”(the∵hard∵problem),乃去问大脑如何产生主观经验(how∵physical∵processes∵in∵the∵brain∵give∵rise∵to∵subjective∵experience)。Chalmers∵将意识的问题区分成两部分,简易与艰难两种。“简易问题”(the∵easy∵problem)是关于心灵或意识“功能”的问题,而艰难问题则是关于心灵现象之“感知”问题。详见David∵Chalmers,∵The∵Conscious∵Mind:∵In∵Search∵of∵a∵Fundamental∵Theory,∵Oxford∵University∵Press,∵1996,∵pp.∵xi~xiii.

[85]∵如Wallace即指出所谓“艰难问题”,在佛教观点下乃是个假问题(false∵problem),见Allen∵B.∵Wallace,∵Contemplative∵Science:∵Where∵Buddhism∵and∵Neuroscience∵Converge.∵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2007,∵p17.

[86]∵见Thomas∵Nagel,∵“What∵is∵it∵like∵to∵be∵a∵bat?”∵in∵The∵Philosophical∵Review,∵LXXXIII,∵4∵(October∵1974),∵pp∵435~50.

[87]∵zombie的假想,即设想一缺乏意识经验,但其所有的日常活动,都与一般人没什么两样的存在物。

[88]∵《箭喻经》说中了箭的人,如不知道拔箭治伤的优先性,还想研究外在的种种,如研究射箭人的背景、箭的材质、毒药的内容等,乃是一愚不可及的行为。详见T01,∵no.∵26,∵p.∵804,∵a21-22

[89]∵简单地说,“无记”是不能记别善恶,探讨与修行解脱无关的问题;而“戏论”乃是因为语言概念的过度膨胀,不能增进善法,而产生无意义之言论。

[90]∵George∵Lakoff∵and∵Mark∵Johnson,∵Philosophy∵in∵the∵Flesh:∵the∵embodied∵mind∵and∵its∵challenge∵to∵Western∵thought,∵New∵York:∵Basic∵Books,∵1999.

[91]∵东方哲学与早期古希腊哲学相似,皆重于重道德修养,视哲学为一种精神性的修炼(philosophy∵as∵a∵spiritual∵practice),如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know∵thyself),亦是要人重视内在品德,重视个人的求道与悟道。

[92]∵佛学自始至终即认为识与名色(心与身)是辗转相依的。若没有识,名色就不能增长;没有名色,识也不能继续存在。所以《阿含经》中说:“识缘名色,名色缘识”,由识而名色增长,由名色而识得存,二者相依相存,如二束芦相依相持。

[93]∵Singer认为动物能感受到苦乐,运用“利益同等考量原则”(the∵principle∵of∵equal∵consideration∵of∵interest),以苦乐利害的考量,因此来证成动物权。Singer∵说:“The∵application∵of∵the∵principle∵of∵equality∵to∵the∵infliction∵of∵suffering∵is,∵in∵theory∵at∵least,∵fairly∵straightforward.∵Pain∵and∵suffering∵are∵bad∵and∵should∵be∵prevented∵or∵minimized,∵irrespective∵of∵the∵race,∵sex,∵or∵species∵of∵the∵being∵that∵suffers.∵How∵bad∵a∵pain∵is∵depends∵on∵how∵intense∵it∵is∵and∵how∵long∵it∵lasts,∵but∵pains∵of∵the∵same∵intensity∵and∵duration∵are∵equally∵bad,∵whether∵felt∵by∵humans∵or∵animals.”见Peter∵Singer,∵Practical∵Ethics,∵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93,∵p.61.

[94]∵Thanissaro∵Bhikkhu在阐述巴利佛典的思想时,即提到佛教的修证乃是一种“技艺”(skill),透过不断的修炼,使身心的活动能达到纯熟的(skillful)境地。参考Thanissaro∵Bhikkhu(Geoffrey∵DeGraff),∵The∵Wings∵to∵Awakening:∵An∵Anthology∵from∵the∵Pali∵Canon,∵MA,∵Dhamma∵Dana∵Publications,∵pp21~37.

[95]∵见Francisco∵Varela,∵Ethical∵Know-How:∵Action,∵Wisdom,∵and∵Cognition,∵Stanford∵University∵Press∵1999.∵

[96]∵“心理品质”(mental∵quality)一词参考自Thanissaro∵Bhikkhu(Geoffrey∵DeGraff),∵The∵Wings∵to∵Awakening:∵An∵Anthology∵from∵the∵Pali∵Canon,∵MA,∵Dhamma∵Dana∵Publications,∵p88.∵

[97]∵见Allan∵Wallace,∵Contemplative∵Science:∵Where∵Buddhism∵and∵Neuroscience∵Converge.∵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2007,∵p58.

[98]∵此词见于牟宗三,牟宗三认为中国文化、中国哲学的核心是“生命的学问”。见牟宗三,《生命的学问》,台北:三民书局,1970,页ii。

[99]∵Varela即藉重东方哲学之儒、释等的传统智慧,对于“德行我”(virtual∵self)的养成作一番申论。见Francisco∵Varela,∵Ethical∵Know-How:∵Action,∵Wisdom,∵and∵Cognition,∵Stanford∵University∵Press∵1999.∵

[100]∵或者说,一些较极端的科学家们,正是想透过科学,来取代道德与宗教。而就这些极端科学家而言,佛教之重道德与宗教,以回应意识问题,即有乞求论点(begging∵the∵question)的嫌疑。不过,此乃是双方基本问题预设的出入;即相对于科学的化约取向,由下而上(bottom-up)解释意识,东方哲学及佛学的观点,较是由上而下的(top-bottom)。换言之,佛学肯定心灵先于物质,或者说重视心灵多于物质,预设心灵已是不能否定的事实,再由此前提再去探问人生之价值与意义。

[101]∵换言之,佛教描绘身心等的惯用术语,如色、受、想、行、识等词汇,如何与西方或者一般人惯用的心理语词作对应,以重新解释(reinterpret)诸多佛教名相,乃是值得关注的。除了使非佛教学者能吸收佛学知识,此语意重新转换的过程,也可进一步确定吾人对于佛教名相概念的掌握。倘若语言的藩篱若无法排除,仅限定在佛学的语境中作论述,则佛学之探讨似有划地自限之虑。

[102]∵此观点乃是受到印顺法师启发。印顺治佛教思想,关心佛法之流变,其亦从“探其宗本”作出发。从其重视《阿含经》之义理即可见一般,在其诸多着作中,如《性空学探源》、《唯识学探源》、《空之探究》及《如来藏之研究》等书,其皆是立足于阿含的思想基础而开展论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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