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和平思想

一、前言∵

公元前五世纪(注1),释尊创始佛教以来,印度佛教完成各式各样的展开,同时对印度的全体文化,进而在历史上、对全世界人口最稠密的东亚各民族之大部分,给与多彩多姿且绝大的影响和感化,直到今日。∵

那些举凡宗教、哲学、思想,进而包含文学、雕刻、绘画、音乐、戏剧、建筑、工艺等的一般艺术,或是与各民族独自的基层文化与社会习俗互相混合,进而转化成各自不同的习俗,或是对各民族的人生观、世界观、历史观,乃至生死观、伦理观,显着地及于各个领域、范围。我们或许可以说中国文化、日本文化、朝鲜文化或***文化,将该内涵的佛教要素去除掉的话,它们本身所能剩下的大概不多,极端地说将变成无文化可谈,也不为过。∵

佛教的内容很广且深,使用佛教的术语的话,有所谓的三法印(无常、苦、无我,或加上涅盘)、四谛八正道、中道、缘起(因缘)、法、因果、波罗蜜多、般若、空性、如来藏(佛性)、唯识、密教等,进而有认识论,且可以列举因明,以及其他。至于属于实践方面,则绝对不能遗漏禅定、涅盘、解脱、平等思想、烦恼的抑制、业思想、慈悲、方便、五戒、主体的确立(所谓自灯明、法灯明)等。∵

身为世界宗教,或称做普遍宗教的佛教,与基督教、伊斯兰教同样地超越民族、国界的藩篱,广泛地传播至今日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出现核子武器可以使人类毁灭于一旦的现代,全世界最要紧、世人最关注的事情,就是和平的问题。究竟佛教能够提出什么样的和平理念?对世界上不少的佛教徒来说,究竟佛教对世界和平能否提出具体的方案?以及是否可以使佛教徒成为和平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为了探索作为佛教和平思想的可能性,以下拟提出上述构成佛教思想的重要内容的慈悲、缘起(因缘)等,以考察那样的佛教概念之和平理念。最后是个人的一些反省与感想。∵

二、慈悲是佛教的根本∵

慈悲是佛教实践面的中心德目。“慈悲是佛教之根本。”(注2)“除于二边为说中道,佛以慈为首。”(注3)“慈即如来,慈即大乘;大乘即慈,慈即如来。善男子!慈即菩提道,菩提道即如来,如来即慈。”(注4)以上,佛典宣说慈悲之处,不胜枚举。∵

慈悲通常被理解做“慈爱”“怜悯”的意思。事实上,“慈”“悲”原来是不同的语词。慈是巴利语metta,梵语maitri(或maitra)一语的翻译。这原语在语源上,是来自“友”“亲密者”意思的mitra一语之衍生词;印度一般解释其意思,为真实的友情,纯粹的亲爱之念。针对此,“悲”是巴利语及梵语karuna的翻译,印度一般文献上意指“哀怜”“同情”“体谅”“怜悯”“怜恤”。(注5)∵

然而,慈与悲如何不同,倒成了问题。南方上座部佛教注解作:“慈”(metta)是“希望(给朋友)带来利益与安乐”(hitasukhupanayana-kamata),“悲”(karuna)是“想要(自朋友处)除去不利益与苦”(ahitadukkha-panaya-kamata)。(注6)这样的解释,也由大乘佛教所继承。例如:龙树菩萨说:“慈名爱念众生,常求安稳乐事以饶益之。悲名愍念众生,受五道中种种身苦、心苦。”(注7)“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注8)慈与悲这两个语词,意义明显地很类似。再者,这两个观念起因于同样的心情,所以实际上差不多无法区别。∵

人与人之间一方面相互地保有关系,一方面生活下去的情形之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呢?佛教方面认为,只有慈悲才是最重要的。人与人之间,明显地以不同的人格对立者,尤其是面临利益与权力、地位等时,愈发显露出冲突、对立性。但是在眼睛看不见之处,有缘(因缘)连系,因果的关系在彼此之间起作用。因此,若从该缘与因果关系的观点来看的话,别人决非是与自己不同的对立存在。别人可以成为体谅对象的存在,以对方的处境来设想便是慈悲的精神。这是俗称的“将心比心”,或是***佛教所说的“自他相换”(bdag∵gzhan∵mynam∵brje)之表现。∵

慈悲精神的实现,在宗教上非常地困难,且不是容易付诸实践的精神。然而,对追求菩提心(觉醒的心)的行者来说,牺牲自己、行利他行是不可欠缺的修行。***佛教有所谓“把利益让给他人,亏损留给自己。”(khe∵dang∵rgyal∵kha∵gzhan∵la∵sbyin∵/∵gyong∵dang∵bub∵ka∵∵rang∵gis∵len∵/)这与方才的“自他相换”是一致的,要发展菩提心、培养慈悲心,是要在日常生活中去实现的。真正的慈悲是不求回报的爱,它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最浅近的例子,诸如他人问路,不求报酬而给与指点迷津便是。当然慈悲的极致,便是大家熟知的“无缘大悲,一体同观”之写照了。∵

妨碍慈悲便是恶,其中像佛典宣说五戒的第一条戒―不杀生戒,对生物来说,剥夺最重要的生命便是最大的恶。在东方原本往内在、精神上的追求较为发达,故普遍存在着宽恕、包容的心情。因此,像佛教、耆那教、道教都教导不杀生物的。何况人类之间互相残杀,是毫无道理的。相对地,来自西亚的西方宗教(也可以说是沙漠的宗教),以前彻底地是以人为中心,不过,随着文明进步,在物质上、精神上有了宽裕之后,西方宗教也宣说怜恤鸟兽了。西洋方面,在古代和中世纪没有爱护动物的观念,那是到了近世之后的事。近年来,西方世界有很大的改变,例如环保人士发起绿色运动,而且与爱护动物结合,反对动物实验,保护濒临绝种动物…。∵

其实最近欧美正兴起一股素食主义的运动,这是对传统的批判,是在叛逆传统的人士当中产生的一种风潮。将来文明发展,即使不杀害生物也能取得蛋白质,而且又能够生产各种的好产品,当然更可以做到保护动物了。依照状况,宗教需要适应性,所以因应新的情势订定实践方向是必要的,因为精神是一个。一般说来,在适应性与融通性方面,大乘佛教比南方上座部佛教要来得灵活多了。∵

可是回顾人类的历史,战争不断,今日不用说人类,连生物也许都处于无法生存的状态之下,这该不是杞人之忧。试看以前曾存在过的恐龙,连其他的任何生物都吞食掉,不过以它特有武器的强烈摧毁性能力,却破坏自己终致绝迹命运。以此为借镜,人类以其智慧创造了高度的文明,但是正由于有该智慧而傲慢,此正隐藏着人类终究有可能消灭之一日。我们应该从根本上来考虑,发展了如此破坏性的武器,所以导致地球上已无安全的土地之严重地步。∵

因此,我们有必要再一次重新考虑释尊所宣说的教说,特别是在谈和平时,佛教所持有的看法。

佛教和平思想∵来自:∵***论文网www.shu1000.com∵三、缘起(因缘)是佛教特有的世界观∵

接着,让我们看一下缘起(因缘),对世界和平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它的意义何在?∵

缘起(pratitya-samutpada;∵paticca-samuppada),是一切的存在依各种条件,亦即依因缘(内因外缘),暂时成立、产生该事物。因此,随着条件有各种变化(无常),不具有独立的存在性(空、无我),相互依存、相依相待。如此依因缘成立的存在称为缘生、缘生法、缘已生法。(注9)∵

可以看出,佛教的缘起思想与因果关系有关,亦即,聚集种种的原因,现在的状态才成形,它本身决非是永久不变的存在。故此缘起性,否定永久不变独立绝对者,也就是方才提到的无常、苦,亦可称之为无我。再者,是缘起相待性,亦即无独自绝对的存在,这是在以后的大乘佛教般若经典类,以“空”的理论给与展开的。∵

事实上,佛教在历史上展开了各式各样的诸形态,即使看哪一种形态,佛教是绝对不立担任创造或维持秩序的唯一神。若立唯一神,在究极上一切将由该唯一神所决定。例如:即使是正确的真理,佛教方面大多采用真如的表现,所以该真理或真如,以及其他,或救度众生或开悟,甚至于日常的各种人、事、物,都与唯一神无关。不过,到了后来的密教,的确出现了类似印度教特征的唯一最高神的原初佛(Adi-buddha)。这里原初佛成为一切的第一原因,从原初佛流出、形成一切世界与一切存在(诸法)。∵

总之,不存在唯一神的佛教,在长达近二千五百年的历史洪流中,从初期(原始)佛教的“自灯明、法灯明”(atta-dipa∵dhamma-dipa)之主体确立,其特征在追求自我解脱,这里或许可以称呼佛教为“无神论”的;到了公元一世纪前后大乘佛教运动兴起时,经典内出现了无数的佛、菩萨,其特征着眼于究度众生的利他精神,这里我们或许可以称呼佛教为“多神教”了;进而到了后期的印度教时,也就是说在公元五至六世纪成立了密教的原初形态(注10)时,佛教内部有了很大的思想上的转变,此即是在强烈的有神论的观念之下,出现了唯一最高神的原初佛,由此流出泛神论的一切诸佛菩萨,于此形成为数众多的众神(守护神、忿怒尊、护法神…)。因此,佛教到了最后阶段的密教,不只是有神论且是泛神论,同时又带有印度教、婆罗门教性格的类似梵天(Brahma)的原初佛。其特征是天上的诸佛,与地上救济者的菩萨互相交流、混合、视为一体;同时,由现世否定变成现世肯定,强调即身成佛。∵

论述至此,我们可以得知如此庞杂、多彩多姿的佛教,有其最根本的底流,它不外乎是前言内提到的苦、空、无我、无常、涅盘、缘起(因缘)、中道、慈悲…等等,甚至于我们可以说“缘起(因缘)”是佛教(佛法)的核心,因此,正因为有“缘起(因缘)”的分析性透视力与科学性,故不被本身的教义所束缚,而且佛教宣说教理,其中有八万四千个的法门。实际上,可能没有这么多法门,再者,这些法门之间有时也有矛盾之处。∵

不过,站在佛教的立场,有矛盾也无妨。在实践上,为了指导各个众生而宣说教义,由于众生无数,各人根器不同,再加上佛教教义有了义和未了义之分,所以没有必要拘泥教义。教义如木筏,亦即我们迷惑(执迷),处于迷惑的大海之中。为了救渡我们,木筏是必要的。而提供木筏(教义)的就是佛陀(Buddha)。只要能救渡众生,就好;至于木筏的形状、大小,无关紧要。所以佛教不太拘泥教义,因此,在历史上佛教没有发生过宗教战争。∵

众所周知,依构成僧团的成员来分类,有比丘、比丘尼、优婆塞(男信徒)、优婆夷(女信徒)的四众;前二者是出家众,后二者是在家众(注11)。在出家人的感化之下,世俗人自然地在精神上提高,且想要创造和平的社会、世界,这便是佛教徒的理想。出家众则过着严守戒律的生活,以净化自心,达到涅盘―安详宁静的境地,进而从事自利利他的菩萨精神。∵

至于在家众,则在日常生活中致力于实现自身的内心平静、寂静,依闻、思、修学习佛法,以戒、定、慧精进实践,故基本上与出家众无太大的不同。在戒律方面,在家众要严守五戒,特别是第一条的不杀生戒,我想这一点佛教的感化非常地广泛。原来古代的印度人有不杀生(ahimsa)的非暴力思想,佛教与耆那教受此影响,尤其是耆那教实行得更彻底,例如:耆那教僧侣步行时不穿鞋子或木屐,因为穿上的话可能要杀死虫类。再者,平时总是带着口罩,因为口一张开,虫一飞进来时,若咬上该虫就要犯杀生的罪过。原来不杀生的立意,是不杀害有生命的动物,只要不是自己亲自杀,或别人不是为自己而杀的动物肉还可以食用的,像今日南方上座部佛教的僧侣,每天托钵得来的饭食里面搀杂着肉类,吃了亦无妨。当然他们的僧侣当中,也有人是素食主义者,不过,这与其是戒律问题,我想倒是精神问题的。可是,这不杀生到了大乘佛教,尤其是传入中国后,也许是慈悲精神的表现,做得更彻底,不仅不杀生且不肉食,是彻底的素食主义者。当然我们回过头来看***佛教时,他们虽然强调不杀生,但是并不是素食主义者。总之,佛教有其适应性、普遍性,只要守住其原来精神,其余的表象则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接着,在家众的其他戒律,是不偷盗戒、不邪淫戒。这些结果是不危害他人,不伤害别人,进而可以扩大到不使别人起烦恼、不可伤害他人的感情…等等,所以和不杀生戒趣旨是相同的。最后的第五条戒是不饮酒戒。教义学者之间争论过,这是后来补充的戒律,与前面的三个戒律重要性可能不同。的确,前四个戒律在劝戒其本身不好的部分。喝酒不能说不好,不过,喝过度、酒后易乱性,所以还是适可而止,可以说这是不同性格的戒律。佛教强调自他一体,所以不饮酒戒仍然在宣说不仅是别人,而且也不危害到自己。这不饮酒戒与其他四个共同地,都在朝着创造和平的社会与世界。我们从这里不难看出,基本上佛教能积极地贡献于创造人心的宁静安详、社会乃至世界的和平,佛教的五戒显然地可以扮演这个角色。∵

四、小结∵

大抵我们一听到“和平”这语词,就会想到其相反词的“战争”一语。这似乎意谓着,只有在“战争与和平”的领域内才想到和平。但是仔细地想一想,“战争与和平”只是个相对的概念,在这样的概念之下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和平―人类内心的安详和平。世界上没有战争,当然要比有战争来得好。有战争时,任何的和平(包括人类内心),固然无法获得;但是平时无战争、天下太平时,为什么人一样得不到内心的安详和平?这是一个既有趣有很严肃的问题,个人基本上相信,人本身是很复杂、麻烦的动物,具有错综复杂的内心世界,同时具有理性与感性或非理性,善恶、光明与黑暗面并存。∵

以佛教的观点来说,一切的存在(诸法)没有永久一成不变的,所谓“刹那生死”“刹那生灭”,“成住坏空”“利衰毁誉”,乃是因果律、缘起法,不足为奇。其中还宣说众生有“佛性”(如来藏),只要时时关照自己的光明面,一切众生终究有成佛的一天。事实上,从释尊创立佛教的当初起,其理想是涅盘(nirvana;∵nibbana)。“三法”或“四法印”(注12),有“涅盘寂静”的术语。这涅盘可以译做“安详”“宁静”,而寂静,梵语及今日的印地语是santi,它意指着「和平”,汉译佛典译作“寂静”。∵

佛教的理想,进一步可以说是“涅盘寂静”,尽管佛教有各式各样的发展与展开,但是“涅盘寂静”的理想不曾变更过。因此,只有和平、安详、宁静的涅盘,才是佛教的一贯理想。但是在现实上无可否认的,人的内心具有非理性的黑暗面,由于“贪、嗔、痴”的三毒,产生纷争、对立的局面。所以如何达到内心的和平、安详,进而促进世界和平,似乎得由自己本身做起,对别人具有体谅心、温暖的心、拥有慈悲的精神(或基督的爱),由此要推动和平运动也才有可能。职是之故,佛教徒能贡献于世界和平,亦勿庸置疑。∵

至于国际间,为政者讲求策略、谋术,但是他们若懂得“相互依存、相依相待”的缘起理法,所追求的将是全人类的福祉、安乐。居住在一个地球村的今日,彼此唇齿相依,大家是一个生命共同体,因此宗教家、思想家登高呼吁,不同的宗教彼此抛弃人我成见进行对话,形成共识,亦不无可能。在此意义上,可以说佛教的教说指引、教导我们的地方很多。∵

注解:∵

释尊渡过八十年的生涯,这是大家一致的见解。关于佛灭年代论,有信仰上的年代论与学问上的年代论,两者相差一百年,学术界普遍以后者的日本、中村元说(前四六三至三八三年)为主,故这里用公元前五世纪。∵

《大智度论》第二七卷(大正藏、二五卷二五六页下)∵

《大庄严论经》第十卷(大正藏、四卷三一三页下)∵

南本《大般涅盘经》第十四卷(大正藏、一二卷六九八页)∵

中村元着《慈悲》一九至二○页,〈〉平乐寺书店,京都,一九八七年六月第一○刷∵

同注5前引书二○页∵

《大智度论》第二○卷(大正藏、二五卷二○八页下)∵

《大智度论》第二七卷(大正藏、二五卷二五六页中)∵

多屋赖俊、横超彗日、舟桥一哉编《佛教学辞典》四三页,法∵

藏馆,京都,一九八三年五月第一四刷∵

密教的基本要素,是手印、真言(咒语)、曼荼罗,以此推论出其成立年代。参阅:田中公明着《***密教》一三至一七页,∵

春秋社,东京,一九九三年四月∵

依构成僧团的所谓四众,除了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

之外,尚有比丘、比丘尼、沙弥、沙弥尼之说。∵

三法印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以后又加入一切皆∵

苦,成为四法印。法印即是标帜,指佛教与其他派别相区别的标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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