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佛教的证悟

一、前言

[99]所谓「证悟」,是指远离错误,了知真实,到达理想。藉由证悟。能远离阻碍理想的烦恼障碍,脱离其束缚,到达理想的境界。此称为「解脱」,其状态亦称为「涅盘」。不仅是佛教,印度哲学或宗教亦皆追求如此的理想。

在佛教以前,已经提出「从生死轮回的束缚解脱(mokṣa)」之说法,并说「无有束缚的理想境界─不死的梵界(brahma-loka)」,及其达成之方法。

虽然佛陀教法的产生,也受到这些说法的影响,但是,佛陀对於这些古来的学说加以彻底地检讨:首先,外道所认为的理想目标,果真是人类真正的理想目标吗?其次,能达成理想的方法是否合理而正确?又,作为这些理想或实践方法之基础的世界观或人生观是否无误?

检讨的结果,佛陀认为外道的说法,从任何一方面来看,皆是不合理或不完整。之所以会有如此的批判,[100]是由於佛教有正确的世界观或人生观,并订定正确的理想目标,以及发现达到理想的正确方法;这一切皆因释尊的证悟而产生。

释尊的证悟是依菩提树下的成道而得,它有别於声闻的证悟(sāvaka-bodhi,声闻菩提)或缘觉的证悟(pacceka-bodhi,辟支菩提)而被

称为「无上正等觉」(anuttara∵samāsambodhi,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在原始佛教中,弟子声闻绝对无法得到佛的证悟。

关於弟子声闻的证悟,在原始佛教中,可大致分为三阶段:(一)从凡夫进入圣者的最初证悟,(二)其後的几个证悟,(三)断除一切烦恼的阿罗汉之最高证悟。必须得到此三阶段的任何一种证悟,才能被称为是佛教的圣者。其境界称为「出世间」、「无漏」或「圣」,与不存在证悟的「世间」、「有漏」、「凡夫」有严密的不同。

於下一节中,将试着对前述佛教的三种阶段之证悟,依次作考察。1

二、最初的证悟(a)随信行(四不坏净)

从凡夫到圣人最初的证悟,後世佛教称之为「见道」,也就是见到圣道,即得到佛教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确立佛教的信仰。在此初步的证悟中,依照学人的性格,有(a)从宗教信仰进入,以及(b)从理论的理解进入两种区别。但是,其实也可能有中间性,或者二者兼具者,不过,今将二者区别开来做考察。

[101]对於理论没有把握者,或者没有充裕的时间研究理论者,可以藉由宗教信仰,得到佛教正确的人生观,以安心立命。以信仰为主而得证悟者,主要是在家、出家中的在家,男性、女性中的女性,出家中戒腊低,或者不擅於﹝*理解﹞理论者;但是,从原始经典仍可知道有不少例外。

得到以信仰为主的初步证悟者,称为「随信行者」(saddhānusārin),它相对於依理论而得初步证悟的「随法行者」(dhammānusārin)。随信行者所得之证悟,称为「不坏净」(aveccapasāda)(新译作「证净」),是绝对而确实的金刚不坏之净信。得此净信者,绝对不会从佛教信仰退转,而改信其它宗教信仰。

不坏净有四项:对佛法僧三宝绝对归依的信,以及对圣戒的绝对遵守,称为「四不坏净」。关於四不坏净,原始经典有如下之叙述:

诸比丘!具备四法的圣弟子,即成为须陀洹,不堕法,决定成正觉者。四者为何?

〔佛不坏净〕诸比丘!於此圣弟子对佛具备〔如下之〕不坏净,所谓「彼世尊乃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

〔法不坏净〕对法具备〔如下之〕不坏净。即所谓「法乃为世尊所善说、可现见、无时间性〔超越时间的永恒真理〕、来见(来见而可实证其真理)、引导(正确引导人们趋向理想者)、智者可自知者」。

〔僧不坏净〕具备〔如下之〕不坏净。即所谓「世尊弟子众,是妙行者、真行者、应理行者、和敬行者、四双八辈者,彼等应受〔他人〕尊敬、供养[102]、恭敬、合掌,为世间无上之福田」。

〔戒不坏净〕〔彼〕具备不败坏、不切断、无斑点、无杂色、不拘束、为识者所赞赏、不执着、能引起禅定的、为圣者所爱的〔完美无缺之〕戒。2

由前述之引文可知,所谓「四不坏净」,是指正确地认识并信赖佛法僧三宝,无条件的归依之,并且完全而绝对具备圣者所爱的戒。虽然信仰三宝、受持戒律等事,是初入佛门之作为佛教徒最基本的必要条件;不过,在其信仰尚未彻底之前,对於三宝的信及戒律的受持,并不绝对确实。一旦确实之後,即能得四不坏净,入圣者之位。

此圣者,即如前引文所说,称为「须陀洹」(sotāpanna,预流),他是「不堕法」(avinipāta-dhamma)、「决定成正觉者」(niyata∵sambodhi-parāyana)。此中,所谓「须陀洹」,是指进入〔圣者之〕流者,是圣者的最初阶段者。成为此圣者之後,即不再堕於地狱、饿鬼、畜生等恶趣,称为「不堕法」(不堕者)。

关於不堕法,於同样之原始经典中,叙述如下:

彼具足四法(四不坏净),如是彼完全脱离地狱、完全脱离畜生界、完全脱离饿鬼界,完全脱离苦界恶趣堕处。3

为何不会堕於三恶趣?因为他完全遵守戒律,所以绝对不犯恶不善之行为,因此,绝对不会堕於恶业果报的恶趣。

另外,所谓「决定成正觉」,是指由於须陀洹不退转其信仰,所以绝不会再退转成为凡夫,或者改信其它宗教。称彼为「正性决定」,也就是决定朝向最高的证悟而前进,[103]又称之为已入「正定聚」(sammattaniyata-rāsi)。我认为,後世净土宗的信仰可能是由此而来的。

附带一提,简单教示此四不坏净的立场者,即是有名的七佛通诫偈。其汉译为: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4

此中,「自净其意」表示是对佛法僧三宝的净信,「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可看成是戒律的完全受持。也有人将此偈的前三句解读成命令句,如:「诸恶不可作!众善须奉行!须自净其意!此是诸佛所教。」这是违反原文的读法。原文绝对不是命令句,非但如此,而且由於此偈是从得到四不坏净的圣者的立场来说的,所以并不是从他律性、﹝利害﹞计算性的角度,对凡夫所作的命令:止恶行善持戒,可得乐报,而避免苦果;而是在说超越利害计算的自律性、无所得的圣戒。

又,四不坏净亦称为「四预流支」(cattāro∵sotāpannassa∵aṅgā),5∵这可能是由於此四项是作为预流者(须陀洹)的四项必要条件之故。

此四不坏净是释尊入灭前,在跋耆国(*Vajjī,又作跋只)那陀村(Nātika)的炼瓦堂(堂)时,所说的「法镜之教示」(dhammādāsa-pariyāya)。6所谓「法镜」,即真理之镜,因为照见此镜时,即能判断自己的命运或修行的进展等,是否正确。

具备四预流支,也就是具备法镜者,与前述四不坏净所说的相同,不堕三恶趣,成为须陀洹、不堕法,乃至决定成正觉。

三、最初的证悟(b)随法行(现观)

[105]前面已介绍了依宗教信仰而得最初证悟的四不坏净,其次要考察的是依佛教理论的理解而得最初证悟者。如前所述,依理论而得证悟者,称为「随法行」,其证悟称为「现观」(abhisamaya,旧译作「无间等」)。7

现观一词,是从"abhi-sam-i"所形成,动词"abhisameti"∵是「正确地、好好地到达」、「充分理解」之意;因为在原始经典中,此语通常和「现等觉」(abhisambujjhati)一词并用,8∵所以,"abhisameti"∵本来可能和∵"abhisambujjhati"∵一样,是用来表示佛教全体性的最高证悟。

因此,现观不只是指最下位的圣者─须陀洹,也用於说明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的证悟,甚至辟支佛(缘觉)的证悟,以及佛陀的无上正等觉的证悟。9∵此外,瑜伽行派对於凡夫位到初圣者位,乃至最高位的各种现观,立六现观,亦可参照之。10

但是,原始经典中现观的用法,是以「四谛」或「法」作为现观,如:谛现观、圣谛现观、四谛现观、法现观等。此处的「法」是指缘起法,不过,现观仍多用於指四谛的现观。而因为四谛被理论性的证悟─现观,主要是在须陀洹的证悟,所以,现观一词亦多用於须陀洹的场合。11

总之,所谓现观,是理论性地理解四谛或缘起的道理,通常得到现观之後,才能算是须陀洹。此现观的证悟是「远尘离垢的法眼」(viraja∵vītamala∵dhamma-cakkhu)。此处的「法眼」,是「有关法(缘起道理)

的智慧之眼」,是指佛教正确的[106]世界观、人生观。

提到得法眼的经典极多。例如,佛的最初弟子─五比丘,在鹿野苑初转***时,因听闻四谛教法,憍陈如最早得法眼。此事在原始经典中,记载如下:

世尊说此〔四谛〕教时,***憍陈如生起「一切集法,皆即此灭法」之远尘离垢法眼。12

其後,最早成为佛在家弟子的耶舍,到鹿野苑见佛,请求救济时,佛首先为他说施论、戒论、生天论三论,一旦耶舍心变得柔软、明净之後,佛再为他说苦集灭道四谛之教法。因听闻四谛法,耶舍生起远尘离垢的法眼。13∵佛教化在家人时,多用前述方法令之得法眼。

舍利弗归依佛教前,因见五比丘中马胜(*Aśvajit)比丘的态度,得知佛教的可贵,便进一步向他请教:「佛教是如何的宗教」,马胜比丘以一首简单的缘生偈告之。虽然这是叙述缘起道理的偈颂,但是智慧第一的舍利弗,由此简单的偈颂,即得远尘离垢的法眼。14

其他出家或在家的佛弟子,在得到圣位时,亦皆同样描述其为「得到远尘离垢的法眼」。法眼的内容─「一切集法,皆即此灭法」(yaṁ∵kiñci∵samudaya-dhammaṁ∵sabbaṁ∵taṁ∵nirodha-dhammaṁ),是说明「凡是依

於原因或条件而生起的一切法,若除去其原因或条件,即会因此而消灭」的缘起道理。所谓「法眼」,是指「明白缘起道理的智慧之眼」,因为四谛亦不外是缘起,所以依於正确理解四谛的道理,即能得到法眼。在教导他人的场合中,虽然有如舍利弗,因简单的缘起而得法眼的例子,但是因为大多仍是依於四谛而得,所以是依四谛得法眼,而得现观。

关於现观四谛而得法眼,即证得须陀洹,如汉译《杂阿含》所云:

[107]所有集法,一切灭已,离诸尘垢,得法眼生,与无间等(现观)俱,三结断,所谓身见、戒取、疑。此三结尽,名须陀洹,不堕恶趣法,必定〔至〕正觉,趣七有天人,往生作苦边。15

由此可知,依於现观亦可得须陀洹的证悟,以及须陀洹的情况。

四、须陀洹

[108]从前二节可知,佛教最初证悟的须陀洹,能藉由佛教的宗教性信仰—四不坏净,以及佛教理论性理解—现观而得到。由於二者皆可称为须陀洹,所以必然有其性格特徵。由前一节最後的引文,可知其特徵为:

一、远尘离垢的法眼生

二、能断身见、疑、戒禁取三结

三、成为不堕法,绝不会堕恶趣

四、决定成正觉

依於信仰之四不坏净而证须陀洹,固然只有说明前述的第三、四项特徵,而未提到一、二项;但是,既然是须陀洹,必定断除第二项的三结,这点可从经中说明诸圣者及断灭烦恼的定型说法得知,即:

一、〔阿罗汉〕我的弟子,充分了知一切教法者,诸漏尽灭故,於现世能自证知、作证、具足住於无漏心解脱、慧解脱。

二、〔阿那含〕一切教法未能充分了知的一部分人,五下分结遍尽故,成为〔色界、无色界的〕化生者,不再从彼世界返还〔欲界〕,即於彼处般涅盘。[109]

三、〔斯陀含〕一切教法未能充分了知的一部分人,三结遍尽故,薄贪、瞋、痴故,成为斯陀含,再来此世界一次,即终其苦。

四、〔须陀洹〕一切教法未能充分了知的一部分人,三结遍尽故,成为须陀洹,为不堕法,决定成正觉。16

以下就考察须陀洹所断尽的身见、疑、戒禁取三结。只要是须陀洹,必定是断三结;因为三结存在时,就无法得到须陀洹的证悟。从这点来看,可说三结是妨碍须陀洹之证悟者。

後世的阿毘达磨佛教也有提到这点,也就是,须陀洹是依见道的证悟而得,亦即完全断除见惑—迷於理论的烦恼而得到。见惑之中,以身见、边见、邪见、见取、戒禁取五见为主,此五见可看成是网罗了外道所有错误的见解。虽然须陀洹所断除的三结是包括在前述五见之中,但是,可说其意义与五见是相同的。因此,可以将三结与五见的关系作如下之表示:

三结∵

五见

身见-------

身见

身见-------

边见

疑---------

邪见

戒禁取-----

见取

戒禁取-----

戒禁取

为何可以如此?由以下的说明即可明白。首先,就各别讨论五见。17∵[110]

第一、身见(sakkāya-diṭṭhi,∵satkāya-dṛṣṭi,有身见、萨迦耶见)

又称为「我见」,认为有不生不灭的常住实体,例如:认为有常住不变的

我或灵魂。

第二、边见(antaggāha-diṭṭhi,∵antagrāha-dṛṣti,边执见)是偏颇、

极端的看法,例如:极端主张我或世界是永远不灭的常住(常见,sassata-diṭṭhi)或者断灭虚无(断见,uccheda-iṭṭhi)等。对於我或世间,除了前述

的常见、断见之外,也有「亦常亦断」的一分常、一分断的折衷说,以及「不常不断」的对断常不可知的怀疑说。常(肯定)、断(否定)、折衷、怀疑这四种立场,是释尊当时的外道所说的,这些虽然有肯定、否定、积极、消极的不同,但是因为是以本体或实体为问题,所以可以算是属於本体论。

佛教对於本体论〔*的看法是〕,由於绝对无法认识、经验它的存在,不仅如此,本体界与作为我们世界的现象界没有关连,也与我们的苦恼或解决苦恼完全无关,所以坚决禁止以本体﹝为出发﹞的问题。

在此意义之下,由於五见中的身见、边见属於本体论,所以佛教认为其不能成为问题而予以排除。在须陀洹所断的三结中,五见中的身见、边见可合并成一结,此与远离本体实体的佛教无我说相对。

第三、邪见(micchā-diṭṭhi,∵mithyā-dṛṣṭi),是认为无善无恶,亦无善

恶果报,否定善恶、业报及三世因果。也就是,否定伦理道德,不承认现象的合理行动。因为一旦有邪见,就会否定善恶,不承认有正确的因果关系,所以,也就一概否定人伦道德、宗教以及修行方法等。因此,若有邪见,就绝不会归信佛教。

[111]释尊在教化民众时,如前所举耶舍之例,通常会先为之开示施论、戒论、生天论三论。这是一种因果业报之说,也就是,若布施行慈、遵守戒律道德,来世必能生天,受用福乐之果。其背後亦蕴含此意:若不布施、爱惜物品、不守戒律而造重罪,死後必堕恶趣,受苦果报。

充分理解并信受此三论说之後,释尊才为之说佛教独特的四谛教法。这是由於相信因果道理之後,才能理解佛教四谛或缘起的道理。也就是,因果道理是进入正信佛教的先决必要条件。因此,否定因果的邪见,在佛教是绝对不被认同的。

在须陀洹所断的三结中,并没有邪见,而是说疑。但是,疑与邪见可视为同一类。因为所谓「疑」,是指怀疑善恶或因果业报,虽然程度比完全予以否定的邪见为弱,但是,由於不信善恶因果,对此起疑,仍然无法归信佛教。在此意义之下,疑与邪见实质上是类似的。因此,在三结中,可以看成疑包含了邪见。

第四、见取(diṭṭhi-parāmāsa,∵dṛṣṭi-parāmarśa,见取见),是指对於修行解脱目标的理想境界没有正确的见解。也就是,虽然建立了理想目标,但是,它并非人生真正的理想,而是错误的。例如:主张我们本能性的生活现实,就是理想境界─﹝*此名为﹞现法涅盘论;或认为初禅乃至四禅即是证悟的境界;或认为无所有处定、非想非非想处定为理想境界等等。由於理想目标是错误的,所以纵然再怎麽努力地达到,也不是真正的理想;因此,其努力终究是徒劳无益的。在三结中,虽然没有说到见取,但是,也可以将它看成是包含在有关理想方法的戒禁取中。

第五、戒禁取(sīlabbata-parāmāsa,∵śīlavrata-parāmarś∵a,

戒取、戒禁取见)是指虽然认同因果业报的道理,但是由於其因果关系不正确,而建立邪因邪果之说。邪见是否认因果的无因无果、无因无缘之说,[112]戒禁取则相对於此,是有因有果、有因有缘之说;但是其因、缘、果的关系不正确。

後世阿毘达磨,将戒禁取分为(1)非因计因,(2)非道计道二种,前者是将不是原因的以为是原因,是错误的因果关系说;後者是将不是朝向理想的正确之道看成正道,是错误的修道说。

非因计因的戒禁取之例,如:认为人类幸运或不幸的命运,是依最高神的旨意,由其创造支配而决定;或者过去世的宿业能完全左右现世的命运;或者依於出生、身体要素之结合状态的好坏,人类一生的命运从出生时就已被决定;或者依於日时或方位,即已决定祸福之命运等等,种种不合理的迷信,即是戒禁取。这些皆是没有认清正确的因果关系。

非道计道的戒禁取之例,如:认为在河水中沐浴、涂满尘土,或模仿象、狗过日子,就是生天的原因;或者主张只有苦行或禅定,才能得到最高的证悟等等。从佛教来看,当时外道的修行方法,有许多是非道计道的戒禁取。释尊出家之後,因为当时出家人提倡禅定与苦行的修行方法,所以释尊起先跟随有名的禅定家阿罗逻迦蓝(*Āḷāra-kālāma)仙人、优陀罗罗摩子(*Uddka-Rāmaputta)仙人学习,虽然得到了比他们更高的禅定,但是仍不满足,便拒绝了他们的强留,一次又一次地嚐试不同的苦行。花了六年的时间,将生命孤注一掷地彻底实践当时所有的苦行,仍然无法满足,最後终於舍弃了苦行。这是由於那些禅定或苦行并不能达到正确的理想目标之故。在这反省之下,怀着正确的理想意识,藉由菩提树下的禅定,方成正觉。在外道的修行中,有着对於自我错误的执着,这些有关错误修行法的戒禁取,或者有关错误理想目标的见取,皆可看成包含在三结中的戒禁取之中。

由以上可知,须陀洹所断的三结之内容,可视为与五见相同,这些从佛教的立场来看,皆是错误的想法,只要有这些想法,就不能进入佛教的信仰。灭除三结或五见之後,[113]才能确实理解佛教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四谛、缘起之道理,如此方能确立佛教的证悟或信仰。

一旦得到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确立信仰,即住不退转之位,就不会改信他教或造恶业,因此也就不会堕於恶趣。由於必定朝向理想而前进,所以必定当来能得到最高的证悟─正觉。此即名为「正性决定」(sammatta-niyata,∵samyaktva-niyata),或「入正定聚」。关於须陀洹何时得正觉,有「极七返」(sattakkhattuparama)之说,也就是,纵使是最下位的圣者,只要最多生於欲界七次,其後必定得正觉而般涅盘。

五、第二阶段(修道)及最高的证悟(无学果)

依於四不坏净或现观,得到最下位的圣者─须陀洹之後,即能理论上理解四谛或缘起的道理;虽然在理论上得以理解,但是,日常生活并不完全只是像理论那样。因为我们长时以来错误的思考或行为,成为习惯力而保存在我们的性格中,所以,若不除去这种错误的习惯力,实践就无法被完成。但是,断除错误的习惯力,培养正确的习惯力并不容易。

[114]因为理智上理论性的迷惑,可以藉由听闻正确的道理而立即破除,所以理智上的迷惑─见惑一旦去除,即能瞬间得到见道位。但是,要灭除错误习惯力的修惑(感情或意志的迷惑),必须长时间才能做到。因此,修惑必须慢慢地断除,於是在断除的修道阶段中,有须陀洹果、斯陀含向、斯陀含果、阿那含向、阿那含果、阿罗汉向六种之分。此中,关於斯陀含果、阿那含果,由前一节所引用的经文可知:

﹝斯陀含﹞已遍尽三结,薄贪、瞋、痴。

﹝阿那含﹞遍尽五下分结。

此处的三结即是已在须陀洹时所断的见惑,到了斯陀含,则薄弱了三结之外的贪、瞋、痴,此三者被部分地断除。

到了阿那含圣者,则五下分结全部被断除。所谓「下分」,是指欲界;下分的五种结(烦恼),即是五下分结。也就是身见、疑、戒禁取三结之外,再加上瞋恚、欲贪二项。瞋恚只限於欲界,不存在於色界、无界色禅定的状态,所以欲界烦恼被断除时,瞋恚也就完全断除。所谓「欲贪」,是指贪欲之中,有关欲界的贪欲;色界的贪欲称为色贪,无色界的贪欲称为无色贪。也就是,在阿那含时,虽然完全断除欲界的烦恼,但是只有完全断除贪欲中的欲贪。

由以上可知,斯陀含断除欲界一部分的烦恼,及至阿那含,即可完全断灭欲界的烦恼。「阿那含」(anāgāmin),又译为「不还」,所谓「不还」,是指不再还来欲界者之意。因为完全断灭欲界的烦恼,所以再也不会生到欲界,必定进入色界或无色界,在彼处得到最高的证悟,或者从欲界命终时,直接得到阿罗汉的证悟。

相对於此,「斯陀含」(sakadāgāmin,sakṛdāgāmin),又译为「一来」,是指再生到欲界一次,之後即成为阿那含或阿罗汉。附带一提,如前所述,须陀洹[115]至多七次生於欲界,此外也有六次乃至二、三次的情形。完成修道,断尽一切见惑、修惑的烦恼时,即成就阿罗汉的证悟。因此,「阿罗汉」被称为「漏尽者」(āsavakkhaya,āsravakṣaya,断尽烦恼者)。因为在阿那含是断除五下分结,所以到了阿罗汉,是断除五上分结。所谓「上分」,是指色界、无色界;「五上分结」即色贪、无色贪、慢、掉举、无明。此中,「色贪」、「无色贪」,如前所述,是色界、无色界的贪欲。「慢」是指与他人比较之後,自大高傲,它在色界、无色界的禅定也会残存。只要没有消除自我为中心的自我意识,慢就会存在。及至阿罗汉,完全消除我欲、我执等自我意识,所以慢也被除灭。

「掉举」是高举轻躁,虽然在禅定中,掉举不会生起,但是只不过是一时镇伏而已,到阿罗汉才能永久舍断。

最後,「无明」是一切烦恼中最为根源者。因此,十二缘起中,将无明置於最前面。我们除了有理智上无明的迷惑之外,也具有本能性、习惯性,以自我为中心的无明迷惑。五见等理智上的无明,於见道位时即被断除,但是情感、意志上的我执无明,因为是一切烦恼的基础,所以及至断除一切烦恼阿罗汉位,才被断灭。

关於阿罗汉的证悟,原始经典中的定型句为:

khina∵jati∵vusitam∵brahmacariyam∵katam∵karaniyam∵naparam∵itthattaya∵ti∵pajanati.

生已尽,梵行已终,所应作者皆作完毕,不再到此﹝轮回的﹞状态。18

又《转***经》中,释尊对於自己的证悟叙述如下:

banab∵ca∵pana∵me∵dassanam∵udapadi:∵akuppa∵me∵ceto-vimutti,∵ayam∵antima∵jati,∵natthi∵dani∵punabbhavo∵ti.

[116]我生起了如此的智见:「我心的解脱是不动的。这是最後的一生,不会有再有了」。19

1参见水野弘元《证悟》(《驹泽大学佛教学部研究纪要》第21号,昭和37年10月,52-82页。收录於本选集第二册)。

2Saṁyutta,v,∵p.∵343。南传16下,221页以下。

Catuhi∵bhikkhave∵dhammehi∵samannāgato∵ariyasāvako∵sotāpanno∵hoti∵avinipāta-dhammo∵niyato∵sambodhi-parāyano.∵Katamehi∵catuhi.

Idha∵bhikkhave∵ariyasavako∵buddhe∵avecca∵pasādena∵samannāgato∵hoti∵:∵Iti∵piso∵Bhagavā∵araham∵sammā-sambuddho∵vijjācaraṇa-sampanno∵sugato∵lokavidū∵anuttaro∵purisadamma-sārathi∵satthā∵devamanussānam∵buddho∵bhagavā∵ti.

Dhamme∵avecca∵pasādena∵samannāgato∵hoti∵:∵Svākkhāto∵bhagavatā∵dhammo∵sandiṭṭhiko∵akāliko∵ehipassiko∵opanayiko∵paccattaṁ∵veditabbo∵viññūhī∵ti.

Saṅghe∵avecca-pasādena∵samannāgato∵hoti∵:∵Suppaṭipanno∵bhagavato∵sāvakasavgho,∵ujupaṭipanno∵Bhagavato∵sāvakasavgho∵ñāyapatīpanno∵Bhagavato∵sāvakasaṅgho,∵sāmīci-paṭipanno∵Bhagavato∵sāvakasaṅgho,∵yad∵idaṁ∵cattāri∵purisayugāni∵aṭṭha-purisa-puggalā,∵esa∵Bhagavato∵sāvakasaṅgho∵āhuneyyo∵pāhuneyyo∵dakkhiṇeyyo∵añjalī-karaṇīyo∵anuttaraṁ∵puññakkhettaṁ∵lokassā∵ti.Ariyakantehi∵sīlehi∵samaññāgato∵hoti,∵

akkhaṇḍehi∵acchiddehi∵asabalehi∵akammāsehi∵bhūjissehi∵viññū-pasaṭṭhehi∵aparāmaṭṭhehi∵samādhi-saṁvattanikehi.∵参照汉译《杂阿含》卷20(大2,∵145b)。(参原书p.∵103)

3Saṁyutta,v,∵p.∵343。南传16下,220页。So∵catuhi∵dhammehi∵samannāgato,∵atha∵kho∵so∵parimutto∵ca∵nirayā,∵parimutto∵ca∵tiracchānayoniso,∵parimutto∵ca∵pettivisayā,∵parimutto∵ca∵apāyaduggati-vinipātā.参照汉译《杂阿含》卷30(大2,∵214b)。(参原书p.∵104)

4此偈在巴利语∵Dhammapada中,∵183;∵Dīgha,ii,∵p.49,是Sabbapāpass’∵akaraṇaṁ∵kusalass’∵upasampadā,∵sacittaparyodapanaṁ∵etam∵buddhāna∵ṣāsanaṁ.

(一切恶之不作、善之具足,以及自心之净化,此即是诸佛之教示。)汉译散见《法句经》卷下(大4,∵567b)、增一阿含卷1(大2,∵551a)、梵汉诸戒本、《大乘涅盘经》、大小乘之诸论书等。

5Saṁyutta,∵ii,∵p.∵69f.(南传13,∵101页以下),参见汉译《杂阿含》

卷41(大2,∵298c)。(案:《杂阿含》(大2,∵298c15):「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若有成就四法者,当知是须陀洹。何等为四?谓於佛不坏净,於法、僧不坏净,圣戒成就,是名四法成就者,当知是须陀洹。」

6Dīgha,∵ii,∵p.∵93f.(南传7,∵58页以下),参见汉译《长阿含》卷2(大1,∵13b)。

7关於现观,参见水野弘元「Abhisamaya(现观)」(《东海佛教》第七辑,昭和36年6月)。

8Saṁyutta,∵ii,∵p.∵25:Taṁ∵(paṭicca-samuppādaṁ)tathāgato∵abhisambujjhati∵abhisameti,∵abhisambujjhitvā∵abhisametvā∵ācikkhati∵deseti∵paññāpeti∵paṭṭhapeti∵vivarati∵vibhajati∵uttānī-karoti∵passathā∵ti∵cāha.

9《杂阿含》卷15(大2,∵106b)、cf.∵Paṭisambhidā-magga,∵ii,∵p.217.

10所谓「六现观」,即1.思现观,2.信现观,3.戒现观,4.∵现观智谛现观,5.现观边智谛现观,6.究竟现观。参见《瑜伽师地论》卷55、卷71(大30,∵605c以下、690c以下)、《成唯识论》卷9(大31,50c)等。(参原书p.∵107)

11须陀洹以後诸圣者的证悟,也使用现观一词时,可以看成是指对於四谛或缘起理论上最初的理解。佛陀成正觉是在菩提树下,依三十四心而完全断结;这是依於成道前,十六心刹那的四谛现观之见道。又,辟支佛称为百六十心完全断结而成道,是说缘觉证悟时,是在见道十六心刹那之时,而得现观。但是,从须陀洹阶段性依次得诸圣位时,因为在最初须陀洹证悟时,即得到现观,所以,之後的证悟即没有必要再得现观。因为一旦得到现观,即能不退转。

在《转***经》中,将四谛的证悟分为三阶段,即三转十二行法中的三转。此即;1.示转,2.劝转,3.证转。其中,最初的示转因为是理论上理解四谛的阶段,所以相当於现观(见道位)。劝转是实践四谛理论的阶段,所以相当於修道位。证转是完成体验四谛的理论及实践之阶段,所以表示是最高阿罗汉的证悟。(参原书p.∵107)

12Vinaya,∵i.∵p.11(南传3,21页),Samyutta,∵iii,∵p.68∵(南传14,107页)。

13Vinaya,∵i.∵p.15f.∵(南传3,28页)。

14出处同上,p.∵41∵f.∵(南传3,74页以下)。

15《杂阿含》卷15(大2,∵106c)。

16Dīgha,∵ii,∵p.∵251ff.(南传7,268页以下)。又,汉译《杂阿含》卷15(大2,∵106a以下):「三结尽,得须陀洹……若三结尽,贪恚痴薄,得斯陀含……五下分结尽,生般涅盘阿那含,不还此世……若一切漏尽,无漏心解脱、慧解脱,见法自知作证,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参原书p.∵113)

17关於五见详细的定义说明,参见水野弘元《以巴利佛教为主的佛教心识论》515页以下。

18Saṁyutta,∵iii,∵p.∵21;∵p.68∵;∵Vinaya,∵i.∵p.∵14∵及其它随处可见。巴利语中的∵"vusitaṁ∵brahmacariyaṁ",一般译为「梵行已住」,但是,我认为它本来的意思是"vositaṁ∵brahmacariyaṁ"「梵行已终」,故今亦如此译。

(参原书p.∵116)

19Saṁyutta,∵v,∵p.∵423;∵Vinaya,∵i.∵p.∵11。巴利语中的∵"ceto-vimutti∵",并不是後世比较而说心解脱、慧解脱的心解脱之意,而是如原始经典中所说的∵"anupādāya∵āsavehi∵cittaṁ∵vimuttaṁ"「不执着,从诸漏中,心得解脱」(Vinaya,∵i.∵p.∵17),是其心从一切烦恼而解脱,成为漏尽的阿罗汉之意。(参原书p.∵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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