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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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宗是中国佛教史上最早形成的一个守派。由于这个宗派是隋代智顗大师(538~597)居天台山(今浙江省天台县境内)时所开创,所以称为天台宗。本宗所依的经论,是“以《法华》为宗旨,以《智论》为指南,以《大经》(《涅盘》)为扶疏,以《大品》(《般若》)为观法,引诸经以增信,引诸论以助成。”(湛然《止观义例》卷上)本宗的教义,主要是依《法华经》,所以出称为法华宗。

天台宗的源流远承释迦加来的大觉心海,近接印度龙树菩萨(nagarjuna,约三世纪)的中道字说。北齐慧文大师依龙树的《中观论》而发明一心三观的妙理,以授南岳慧思大师(515~577),慧思以传智顗大师。因此,他们遥尊龙树为始祖。智顗大师则是天台宗的实际创造者。他在教义理论上除了将慧文的一心三观妙理,演绎为三谛圆融之说外,还提出一念三千、十界互具、十如是、性恶思想论、四种十二因缘观、经典解释的五重玄义和四悉檀;在教相理论上则提出三种教判、五时八教;在修持思想方面更提出四种三昧、二十五方便、十乘观法等等。他的这些理论思想,主要反映在由他讲述、弟子灌顶记录的《法华玄义》、《法华文句》和《摩诃止观》中。一宗的教观完备于此,因而以天台智者大师显示宗名。

天台宗的理论学说,是具有独创性的。但它又是吸取了当时中外各种义学理论,不断完善自己,才得以形成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对印度龙树学说继承和发展。

众所周知,天台宗是以龙树的学说为其核心思想的。例如,天台宗一心三观的理论,原出于龙树《中论》的“三是偈”。天台宗虽然继承了这一学说,但却进一步认为每观皆可统摄其余二观:取空观,则一切皆空;取假观、中观亦然。目的是要扫除对概念的执着,表示概念无决定性。智者在《摩诃止观》卷三中说:“观有三。从假入空,名三谛观;从空入假,名平等观;二观为方便道,得入中道,双照二谛,心心寂灭,自然流入萨婆若海,名中道第一义谛观。”也就是说,空、假、中三谛没有先后顺序。而是一心中同时存在的,相连相即,互不妨碍,三谛中任何一谛都包含着其他二谛的意义,任何事物既是空,又是假,又是中。这就发展为独具特色的“圆融三谛”。又如诸法实相,也是龙树信奉、阐扬的主要思想。他在《中论·观法品》中说:“自知不随他,寂灭无戏论,无异无分别,是则名实相。”阐述诸法实相离言之空寂,意即诸法的真理是自己悟的,不是以他人所说而信解,诸法是寂灭的,离一切自怀见、有无、生灭等戏论;实相是普遍的、一味的、没有分别的。认为只有远离心行语言的虚妄,断种种之戏论与实相执,彻底体悟空寂,无智亦无行,才能通达法尔如是的诸法实相。天台宗则是在龙树思想的基础上,对诸法实相有更独特的解释。智者大师在《法华玄义》卷八中,为了强调作为现象的诸法与作为真理的实相的不离,乃解诸法实相为诸法即是实相(依相应的梵语表述式,诸法实相当饮食建议为诸法之实相)。其意是现象即是真理的所在,真理不离现象。此意又分三重来说。初重是因缘所生的现象诸法即此即无自性,即是空,这即是实相。第二重是空、有仍属诸法,要另立超越空、有,而绝对肯定的中道之理(实相),这即是诸法实相。第三重是空、有、中道综合起来,而归于中道,中道又等同于佛性,因而有中道佛性或佛性中道这一复合概念。由于佛性有常住性,能转化世间,又具足诸法,因此,作为真理的中道,亦有常住性,具转化功能,并具足诸法。这就是诸法即实相。前二重系大乘偏教(偏于一边之教,指大乘中的权教)的说法,后一重乃大乘圆教的说法。再如龙树的“缘起性空”、“一心三昧”等重要思想下论,天台宗人也是既继承,又对其理论作了演绎发展的。

第二,对南北朝佛、道、儒理论的融摄。

我国南北朝时期,佛、道、儒各家学说百花齐放。智者大师在弘扬大乘佛教的义理时,是融摄了各家学说的精华,才形成独具特色的天台宗的。

南北朝时期,南方佛学一般偏尚玄谈义量,所谓“江东佛法,弘重义门”(《续高僧传》卷17《慧思传》)。又“佛化虽隆,多游辩慧”(同上书卷20《习禅篇》)当时,江南一带盛行般若学。它始于东汉末年支娄迦谶译出的《般若道行品经》。此后,般若类经籍陆续传入我国,经魏晋而至南北朝,在当时玄学影响下,形成一代学风。老庄玄理为魏晋以来的清谈所依托,而般若空观的某些义趣和老庄玄理相似,因而随老庄虚无之说而风行。当时阐发般若思想方面,有本无宗、本无异宗、即色宗、识含宗、幻化宗、心无宗、缘会宗六家七宗。智者对各家的义理,都作过研究,并融摄其某些合理的部分。他对即色宗的创始人支遁的情感最深,基至在陈太建七年(576)九月,入天台山时,“历游山水”,也不忘“吊道林之栱木”(《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大正藏》第50册193页)。支遁着有《即色游玄论》,认为:“夫色之性,色不自色,虽色而空。知不自知,虽知而寂”(据《世说新语·文学篇》刘孝标注及《中论疏记》所引)。就是说色从因缘而有,不是自有。所以当体即空。这一理论,后来成为天台宗体空观学说的基础,与小乘析空观对说。析空观是将一切法加以分割,使之离散,而观其空。体空观则是对一切法加以平观,不因其因果的次第相生的情况,而予以析散,却是一一即其法,而观其当体性空,观其空相即是实相。若能行体空观,则能证一切法当体性空,而由此证寂灭,不必析离其甚或取消一切法,而另外修道,才证寂灭。这样,就不必有出世与入世的严格的对分。

从禅法方面说,当时北方重坐禅,南方重义门。天台宗从三祖慧思大师开始,便设法把南北禅法汇合起来。《续高僧传》卷17《慧思传》称慧思在南方教授禅法后,“概斯南服,定慧双开。昼谈义理,夜便思择。”从而使“南北禅宗,罕不承绪”。智者更强调止观不二、定慧***的重要。他在《修习止观坐禅法要》中说:“止乃伏结之初门,观是断惑之正要。止观爱养心识之善贤,观则策发神解之妙术。止是禅定之胜因,观是智慧之由藉。若人成就定慧二法,斯乃自利利人,法皆具足。”并且指出:“此之二法,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若偏修习,即堕邪倒。”在他的大力弘扬下,天台宗的止观***成为最殊的法门。

对于当时盛行的道家思想,天台宗也并不是完全排斥,而是认为道家的某些思想是学佛的初级阶段。慧思在《誓愿文》中说:“誓于此生作长寿五通仙,修习诸禅定,学第六神通,具足诸法门,分就等觉地,妙觉常湛然,以此度众生。”(见《大正藏》第46册)他修禅时,还学道家先行炼丹:“愿得深山寂静处,足神丹药外修此愿,藉外丹力修内丹,欲安众生先自安。”(同上)智者大师来天台山修持的原因之一,则是:“闻天台地记,称有仙官,白道猷所见者信矣。《山赋》用比蓬莱,孙兴公(孙绰)之言得矣。若息缘兹岭,啄峰饮涧,展平生之愿也。”(《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显然,他是寻求仙道静地,以利修持。在修习中,他采用了行之有效的某些做法,如在《摩诃止观·观病患境》中,主张用道家的服气和吐气法来治病。他说:“用气治者,谓吹、呼、嘻、呵、嘘、呬,皆于唇吻吐纳,转侧牙舌,徐详运心,带想作气。若冷用吹,如吹火法;热用呼;百节疼痛用嘻,亦治风:若烦胀上气,用呵;若病瘾,用嘘;若劳倦,用呬。”这些办法也可以用来治疗因坐禅不调而引起的病患。此外,他在《修习止观坐禅法要》中说的“系缘鼻端”、“止心丹四”和《六妙门》中说的“数”、“随”等,除了根据佛家的安般禅法外,我们还可以从道家的说法中看到它的影子,而智者则是将它作为修习止观的初级阶段加以利用的。

对于儒家的思想也是如此,天台宗取其精华。例如,他将佛教的大慈大悲与儒家传统的忠孝、博爱等理论联系起来,真正做到庄严国土,利乐有情。在《观音经义疏》中,当有人提出“十法界众生无量,机既无量,云何一时令得解脱”时,智者即以父母对所有儿子的普遍慈爱为喻,回答道:“譬如父母念子心重,多智,多财,具大势力,众子在难,即能俱拔之。”又如他在《临终遗晋王书》中自称:“生来所以周章者,皆为佛法,为国王,为众生。”明确地表达了人间佛教的思想。关于人性论方面,儒家历来有性善性恶之争:孟子认为人性本善,荀子则说人性本恶,与孟子同时代的告子讲人性本无善恶,善恶乃是后天才有。对于这种传统的道德观念,三祖慧思曾提出如来藏“性具染净”之说。如来藏,通常被视为真如、佛性的异名。即是自性清净心,是众生平等本有的成佛可能性。但就现实言,众生的生命都是贪嗔痴等烦恼流行,隐覆了这如来藏的光明,故又称在缠的法身。慧思在《大乘止观法门》中指出如来藏包括能藏、所藏和能生三个方面,“此心亦称,体具染净二性之用,故依染净二种熏力,能生世间出世间法也”。就是说,真如在烦恼中,含摄如来一切果地的功德,使体具染净二性之用,依染、净二种熏力,能生世间、出世间法。智者由这一观点出发,进一步提出“性具善恶”说。他认为,善恶染净都可以看作天然的性德。本觉之性、真心真性或佛性,具足菩萨界以下九界的恶法及佛界的善法,即总具十界的三千善恶诸法。众生即具佛的真心真性,故六凡道中具四圣道,众生界摄佛界。但另一方面,佛界亦摄众生界,佛性亦有善有恶。他在《观音玄义》中说:“问:阐提与佛断何等善恶?答:阐提断修善尽,但性善在:佛断修恶尽,但性恶在。”从慧思的“性具染净”说,到智者的“性具善恶”说,这一变化标志着印度佛教的进一步中国化,是印度思想与中国传统的儒家人性论思想的进一步融合。

第三,新的发挥创造。

天台宗的佛学理论之所以博大精深,除了博采中外佛学界的传统学说外,还有许多自己新的发挥创造。例如一念三千之说,智者认为人的当前一念识心,即含有三千种法的内容,以显宇宙的全体。他依据《华严经》所说众生的存在境界有十,由佛以至地狱;这十界又各含其他的十界,如此便成百界:这百界又如《法华经》所说,各各可从十面来看(十如是),百界合起来,则有一千种可能,即是千如:这千如与《大智度论》所说的三世间(众生、国土、五阴)配合起来,便成三千之数,即是三千种可能的境界,代表全体的宇宙。当前的一念,能含三千法,包容现象界的全体。所以他在《摩诃止观》卷5中说:“此三千在一念心。若无心而已,介尔有心,即是三千。”此是不可思议的境界。心在迷时,含三千法,对其执着不舍;心在悟时,亦含三千法,但对其并不起执着,而视为方便,视为性德。故心有染净迷悟的分别,但三千法门却不动丝毫。当然,这一念,是指无明妄心,由这一念妄心,通到一念真心,需要止观功夫。一念三千是天台宗极其重要的义理。此外,如五时八教,也是天台宗的独创。《天台四教仪》中说:“天台智者大师以五时八教,判断东流一代圣教,罄无不尽。言五时者,一、华严时,二、鹿苑时,三、方等时,四、般若时,五、法华涅盘时。是为五时,亦名五味。言八教者,顿、渐、秘密、不定、藏、通、别、圆,是名八教。顿等四教是化仪,如世药方;藏等四教名化法,如辨药味。”五时是就佛在不同时期说法,而分佛法为五个阶段。八教则分化仪四教与化法四教。化仪四教是就佛说法的方式的不同,而分为四种。化法四教则是依佛说法的内容的不同,而分为四种。智者“五时八教”时判教理论是在综合吸收当时南北判教学说的基础上创立的,对后世的影响很大。到了唐代,华严宗三祖法藏撰《五教章》,在判教方面也基本采用天台宗的说法。正如澄观在《华严经疏》卷2中说:“(华严)教类有五,即贤道(法藏)所立。广有别章,大同天台,但加顿教。”此外,如“十如三转”的读法。天台宗认为,可用三种方式来读《法华经·方便品》的诸法实相所谓“如是相、如是性、如是体、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缘、如是果、如是报、如是本末究竟等”句。(1)空转:用“是相如、是性如……”的读法,表示空的义理;(2)假传:用“如是相,如是性……”的读法,表示一一差别方面的假的义理;(3)中转:用“相如是、性如是……”的读法,则“如是”有中道义,相、性等都为这“如是”所统括,即入于中道。这样,天台宗认为同一文字有三种读法,正显示空、假、中三谛圆融之理。显然,这也是属于天台宗学者的独创。总之,这一类独具特色的理论,是非常多的。

天台宗在国外是影响极大。特别是20世纪以来,日本天台宗及其他佛教教团的多所大学,均注重研究天台教义和天台宗史,培养了大批的弘法人才;韩国也建立了高规格的台宗教学、研究机构,研究天台精奥赅博的义理。但比较起来,国内对台宗的研究尚嫌不够。正如陈兵、邓子美先生所说:“具有中国特色的台学深层哲理未能深入发掘,与西方现代哲学的比较也很欠缺;止观修行原理未能以现代科学的眼光加以研究;台宗史上灵峰派标志着一大转折,但该派在促进台宗弘传四方的同时,也使自身特色渐渐消磨,与佛教其他宗派混同。”(见《二十世纪中国佛教》第406页)幸而,90年代以来,天台学人与佛学界已引起重视。1993年,普陀山佛学院办起了天台宗研究班;天台宗祖庭国清寺办起了佛学院;1998年创立的普陀山佛教文化研究所更确立了以弘扬天台教观为主旨。在学要著作方面,王志远、王雷泉、潘桂明等许多学者,也出版了有关台宗的专着。台宗的研究,已开始呈现蓬勃发展的趋势。

我天1996年9月出版了《中国佛学天台宗发展史》,但当时限于手头所常握的资料,有些内容尚有阙略之憾。此次在韦彦铎先生的支持和帮助下,撰成了《中华天台宗通史》一书。本书第五至第七章是韦先生撰写的。韦先生治学非常认真。他在写作过程中,除了据我所提供的内容框架和史料外,还补充了不少内容,并且在许多地方作了考订,文笔简炼,言必有据。我很感佩!书稿完成后,承蒙长期研究天台宗的普陀山佛教文化研究所副所长,隐秀讲院监院净旻法师惠予审阅,从各方面提出了一些很好的修改建议,使本书更臻完善;又蒙着名佛教史学家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统授、人文学院副院长严耀中先生在百忙中认真审阅。两篇璀璨的序言,使本书生辉。

本书根据大德的建议,在介绍天台宗的理论思想和观行思想方面,增加了一些篇幅。同时,在写作过程中,吸取了近现代学者的研究成果;在出片的过程中,得到了宗教文化出版社的大力协助,谨此致谢!限于时间和水平,书中谬误之外,在所难免,还望专家和广大读者不吝赐教!

朱封鳌

2001年5月25日于浙江

普陀山佛教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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