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孔水洞金代题刻浅析

鲍理

一、古洞石刻

孔水洞位于北京房山区西北部云蒙山南麓,是京西地区一处重要的文物保护单位。自北魏郦道元所着《水经注》对其始作记述以来,历隋、唐、辽、金,以迄明、清,各代史籍或金石文献对此洞都有涉及。孔水洞及洞外的寺庙建筑(后称万佛堂),成为京西一处佛教胜地,经辽金至明清,香火不绝,游人不断,以至在明清时期,以古人篝火探洞的传说为背景,“孔水仙舟”成为房山八景之一。①

为考察洞内的历史文化遗存,北京市的考古工作者和房山区的文物干部曾分别驾舟进洞,进行过详细的考察。②

2004年2月7日,笔者会同房山区文委领导和负责文物的同志一道,去孔水洞万佛堂调查辽、金遗迹,重点考察洞内金代题刻。洞内西侧临近券门的石壁上部,雕有佛龛两座,龛内浮雕佛像造型呈隋、唐风格。龛下有隋大业十年(614年)约千字的刻经,经文下面是金世宗大定年间(1161~1189年)吏部尚书驸马都尉乌林答□的摩崖题刻。同行的杨亦武先生曾对这些摩崖造像和题刻作过近距离的考察,并进行了着录③。洞内的金代题刻面积1平米多,正书,从右至左竖刻,计44字④,字径约3cm,其内容为:

这是北京地区迄今发现的金代摩崖石刻中年代最早的一处⑤,而且题刻者系皇帝之婿,当朝显宦,其内容又涉及金代帝王陵寝及宫廷与佛教的关系,所以应是北京金中都时期一件比较重要的金石文献。

二、留题者考略

孔水洞金代摩崖何人所题,应是首先加以考释的问题。石刻落款明确谓“吏部尚书驸马都尉乌林答□题”,其中,答字后面的字已泐,故大费猜疑。考乌林答,系女真人之显姓,汉姓曰蔡,与完颜氏世为婚姻之家。金世宗完颜雍昭德皇后即出乌林答氏。所以大定朝以后乌林答氏子弟多被重用,俊彦者被尚以公主,招为帝婿,如作此题作的“乌林答□”既被授以驸马都尉,又除以吏部尚书之职。

《金史》传中姓乌林答者不少,但是生活在世宗大定前后,曾任三品以上官职的驸马都尉“乌林答□”者,仅有二人:乌林答琳和乌林答复。据《金史》卷一百二十《世戚传·乌林答琳》载,其女真名为留住,“尚郜国公主,加驸马都尉”,贞佑元年(1213年)任静难军节度使时投降西夏国,不久后患中风疾卒;贞佑三年,金中都陷蒙古,郜国公主归国并去世⑥。按郜国公主为世宗太子完颜允恭之女,与宣宗完颜珣∵为兄弟姊妹行,其下嫁乌林答琳的时间,应不在大定朝,最早不过章宗明昌年间。据此可以推定,大定年间游孔水洞的“驸马都尉”不应是乌林答琳。

乌林答复,《金史》谓其“本名阿里剌,东平人也。奉御出身,大定七年,尚世宗第七女宛国公主,授驸马都尉。改引进使,兼符宝郎,出为蠡州刺史,三迁归德军节度使。明昌三年,转知兴中府事,久之,为曷懒路兵总都总管。承安四年,拜绛复军节度使,卒”⑦。传载乌林答复为奉御出身,曾任引进使兼符宝郎,大定七年(1167年)因婚配宛国公主而加授驸马都尉。据《金史·百官志》,奉御、引进使、符宝郎均为皇帝内侍,“奉御,十六人,以内驸马充,旧名入寝殿小底”。“符宝郎四员,掌御宝及金银等牌”。“引进司使,正五品……掌进外方入使贡献礼物事”⑧而“驸马都尉”,本为内侍官的一种,多由内戚充任,后皇帝女婿例加此号,非实官。据上述可知,乌林答复在世宗大定一朝的29年中,有22年的时间可以将“驸马都尉”之号入衔。

在史传列入的官衔中,没有题刻中“吏部尚书”之职,这是史传遗漏还是题刻者另属他人?细审乌林答复曾任各职,其中归德军节度使为从三品,知兴中府事为正三品,曷懒路都总管亦为正三品。而吏部尚书,也是正三品。按有金一代,在相同的品阶内,外任与中央内廷官员的平行调任,平常而又频繁,而且外官因某种因素在中枢内廷兼职,也是屡见不鲜的现象。据此推测,乌林答复这个与世宗有翁婿之亲的世戚重臣,在大定后期曾实任过吏部尚书或赐尚书之衔,以示其宠,是完全有可能的。而史传简略,不以此职入传,亦为常情。另据史传记载,乌林答复在章宗朝仅活了10年,自明昌三年始,一直在外地为官,远离中都(今北京),其实任吏部尚书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有“尚书”之衔时,应该在大定末年或明昌初年。

据上述,可以推定:孔水洞题刻中“乌林答□”的泐字,应为“复”字。也就是说,当年携其婿曹何西、完颜□疙疸入孔水洞一游并刻石留题的人,便是生活在距今800多年,《金史》中记载的世宗之婿乌林答复。

三、题刻内容考略

题刻可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正文,一是题款。题款“吏部尚书驸马都尉乌林答复题婿曹何西完颜□疙疸侍行”,计24字,原泐2字,内有一字可补,一字失考。此题款文通句顺,内“婿”曹何西、完颜□疙疸,当是两个人的名字,其中“疙疸”似为女真语或未及冠时幼童之乳名。作为驸马都尉之婿,曹与完颜二人,史籍未载,无考。

正文计20字,泐2字,实存18字。从刻写布局和文字形式上看,为5字一行,竖题,颇类五言之诗,主要内容为纪事:言金代祖陵北陲毗连绵亘的大房山,历代伽蓝遍布,而孔水洞外的古刹(唐代建的龙泉大历禅寺)佛殿所用之资,均系本朝(金世宗大定年间)20年来的赐予。遗憾的是,可能因为题刻年久剥蚀严重,加上洞内光线不足,崖壁终年潮湿滴水,既不便观察录文,更不能拓印详勘,所以目前着录的刻石文字,难免有误,再加上首尾两句末后韵脚之字泐失,所以现存文字,文义多有不通,而且如果以近体五言诗衡量,其格律平仄、韵脚也不合规范。因无法入洞校对,现仅就已录之文试作考述。

首句“山陵北垂□”为总叙方位之言,其中“山陵”指金代皇帝和宗室诸王的陵寝。该陵建于海陵王贞元年间,贞元三年(1155年)将原在上京会宁府的金诸帝王陵迁大房山。据有关研究者考定,今房山之大房山,在北魏时已有此称,金代沿之,而作为金代的帝王陵寝,主要分布在大房山东麓的九龙山、凤凰山、三峰山、连泉顶东峪、三盆山鹿门峪,其兆域达156平方公里⑨。而孔水洞所在的位置,恰好在陵区北界,所以称为“北垂”(按:“垂”通陲,边陲之义)。有研究者认为,孔水洞内金人刻石的“山陵北垂”之句,为今天我们界定金陵的北界提供了确凿证据⑩,所论甚确。

第二句“大房古刹全”,则极言大房山佛教建筑之多。古刹,泛指古时所建寺庙,但在这则题咏中,应主要是指以唐时所建的龙泉大历寺为主的一批隋唐及辽代寺院。而第三句“佛殿应用线”与末句的“大定廿年□”两句,应该是承接上句“古刹”而言,原意似说龙泉大历禅寺的修葺、佛殿的设置增建等项用资,均是在大定朝20年内逢盛世、沐皇恩而得以施行,香火常旺。其中“佛殿应用线”一句不通,“线”字录文可能有误,待考。

尾句“大定廿年□”,曾被一些研究者认为是题记纪年(11)∵,应与下文的“吏部尚书驸马都尉”等字连读。笔者认为,此种释读值得商榷,因为连读不仅使上文更不成文,而且与题刻布局所示不合。此句中的“大定”为金世宗的年号,大定共有29年,是金帝国鼎盛时期,史家称世宗大定朝为“小尧舜”。“廿年”为二十年,“廿”字音niàn(念),在此句中应读本音,而不应读二字双音即“二十”;又“廿年”后应有一字,系押本诗韵脚之字,今泐已无法补正。考述至此,也许有研究者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题刻中的“大定廿年”字样即使不是游记类的“某某人某年某月某日来此一游”中那样实指年份,但是否可以表明乌林答复确是在大定二十年来游孔水洞?笔者认为,此石刻中的“大定廿年”是泛指,是承接上文之义,概言古刹佛殿之盛是逢大定二十多年盛世所至,非谓题者出游入洞之具体时间。

另外,还有一因,可为“大定廿年”非题刻纪年之旁证:上文推定游孔水洞留题者为乌林答复,设若此说不谬,那么史载其“尚世宗第七女宛国公主”时为大定七年。大定七年至大定二十年仅13年,如生子女,皆当幼年,长者不过13岁,未至及笄许嫁之年,而题刻中记答复携二婿出游,为其“侍行”,其行期如果定在大定二十年,显然于事理不合。那么,这则题刻究竟刊于哪一年呢?笔者认为,它应该是世宗大定末年至章宗明昌初年的文化遗存,其上限不会早于大定二十五年(1185年),下限不会晚于明昌三年(1192年)。

房山孔水洞金代摩崖题刻,是北京金中都时期一处珍贵的历史文化遗存,它蕴含着丰富的历史和艺术信息,囿于条件,我们对这件金石文献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①③⑩详见杨亦武:《房山历史文物研究》,(奥林匹克出版社,1999年版)一书内《孔水洞万佛堂考》一文。

②据苏宝敦等编《北京石花洞》(中国人事出版社,1996年版)介绍,1972年,北京市文物考古工作者曾驾舟进洞考察,后写出了考察报告。又数年前,房山区文委杨亦武也曾入洞考察文物遗存,后着于文。

④其中泐4字,可辨者40字。

⑤据北京辽金城垣博物馆卢迎红等编《北京辽金史迹图志》上册(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出版)载,北京目前发现的昌平佛岩寺刻于金章宗泰和四年(1204年)的“吕贞干游记”及同时的一则摩崖题记。

⑥郜国公主墓碑近年出土于北京门头沟区军庄镇。见《北京辽金史迹图志》“碑刻”一节。

⑦《金史》卷一百二十《世戚传·乌林答复》,中华书局1987年版。

⑧见《金史·百官志》卷五十三,中华书局1987年版。

⑨杨亦武:《大房山金陵考》(载《北京文博》2000年第2期)。

(11)苏宝敦、王秉军等编着:《北京石花洞》,(中国人事出版社,1996年版)

(作者为北京辽金城垣博物馆工作人员)

来源:北京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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