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章宗西山八大水院考(上)

苗天娥∵景爱

【关键词】金章宗;北京西山;八大水院

【摘要】金朝在北京营造皇家园林下功夫最大的首推金章宗,其西山八大水院颇为有名,经历了800多个春秋,有的依然存在,有的只存遗址。由于古籍对西山八大水院语焉不详,因此学界也说法不一,本文据史籍所载,考订八大水院分别为清水院(大觉寺)、香水院(法云寺)、灵水院(栖隐寺)、泉水院(玉泉山芙蓉殿)、潭水院(香山寺)、圣水院(黄普寺)、双水院(双泉寺)及金水院(金仙庵),并对其沿革、变迁及现状做了考述。

北京建城史3000多年,建都史已逾850载,是一座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历史名城。自辽朝始,历代帝王就不断地在京都西山造园建寺,享受山水之乐、游猎之趣。其中,金章宗的西山八大水院颇为有名,至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

金章宗完颜■,在位20年(1189~1208年),是金朝的第六位皇帝。章宗从祖父世宗手中继位,适逢太平盛世,府库充裕。他喜欢游山玩水、打猎避暑,《金史》中这类记载俯拾皆是。为此,章宗曾召集能工巧匠,在森林茂密、灵山秀水的京西一带选址建造行宫别院,推展“寺庙兼有园林”的造园艺术,在西山选中八座寺庙,供其经常游宴、避暑之用,后人称之为“西山八大水院”。

由于古籍对西山八院语焉不详,因此对八院的说法不一。一种说法是,西山八大水院分别是清水院、香水院、泉水院、金水院、潭水院、双水院、圣水院、灵水院[1]。另一种意见认为,去掉泉水院,将温水院(温泉)列为八院之一。而且,史学界对八水院的地址也说法各异,海淀区凤凰岭的龙泉寺、上方寺,樱桃沟的看花台,温泉以东的黑龙潭以及石景山区的隆恩寺等都成为人们争议的对象,其中对金水院的分歧最大。今据史籍所载试作考证,以就正于方家学者。

一、清水院——大觉寺

北京西郊海淀区北安河乡■台山东麓的大觉寺,是人们公认的金章宗清水院,它也是证据最确凿、保存最完好、资料最丰富的金章宗行宫,史志、碑刻中多有记载,史学界对此没有争议。最早提到大觉寺(清水院)为金章宗西山八大水院之一的文字记述,见于《帝京景物略》,其云:“黑龙潭,入金山口,北八里。……又北十五里,曰大觉寺,宣德三年建。寺故名灵泉佛寺,宣宗赐今名,数临幸焉,而今圮。金章宗西山八院,寺其清水院也。清水者,今绕圮阁出,一道流泉是也。”[2]这段文字阐明大觉寺即清水院。

大觉寺创建的具体时间,史籍无征,很难详考,但从北京目前存在的石刻资料来看,可以上溯到辽统和十年(992年)。在北京门头沟区斋堂川双林寺旧址上原立有一座“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由当时的辽南京道析津府玉河县县令齐讽等当地官员创建,参与修建的有本县县域内四座佛教寺院的僧侣和邑众多达千人,为首者是“清水院山门僧功德主绍迁,院主绍金、绍兴、绍文”及门人等17人[3]。这座经幢刊立于辽统和十年(992年),由此推断出大觉寺早于这一年已经存在,并具有相当规模,在当地众多寺庙中居于“领衔”地位,属于辽代古刹。辽时已有“清水院”的称谓,金代沿用了这一美称,章宗更将其发展为八大水院之一,即辽、金两代前后300余年间统称“清水院”,直至元、明两朝易换新名。据此推算,清水院的历史已在1018年之上。

大觉寺现存辽咸雍四年(1068年)“阳台山清水院藏经记碑”,碑阳为僧志延撰写的《阳台山清水院创造藏经记》一文,内述:“阳台山者,蓟壤之名峰;清水院者,幽都之胜概。跨燕然而独颖,侔东林而秀出。那罗窟遂,韫性珠以无类;兜率泉清,濯惑尘而不染。山之名,传诸前古;院之兴,止于近代。”碑文清楚地交代了大觉寺作为幽都名胜——清水院的历史非常悠久,始创年代距立碑时间辽咸雍四年(1068年)已不止百年。且从碑文末尾的“玉河县南安窠村邓从贵合家承办永为供养”的记载来看,清水院的地域确系辽南京道析津府玉河县,正与上文所述门头沟区斋堂川双林寺经幢的内容遥相呼应。

后世碑刻和史籍中也不乏大觉寺(清水院)的记载。清代的碑刻中称其为金源别院:“西山大觉寺者,金源别院,表刹前明,山深境幽,泉石殊胜……。”[4]又云:“大觉寺者,金清水院故址,明以灵泉寺更名。”[5]史籍、游记中的记载颇为详细、生动,《天府广记》云:“水源头两山相夹,小径如线,乱水淙淙,深入数里,有石洞三,旁凿龙头,水喷其口。右前数十武,土台突兀,石兽甚钜,蹲踞台下,相传为金章宗清水院。章宗有八院,此其一也。”[6]文中虽未提及大觉寺,但从地理方位及走向看,系大觉寺无疑。《鸿雪因缘图记·大觉卧游》则描述得更为富有情趣:“寺本金章宗清水院故址,……垣外双泉,穴墙址入,环楼左右汇于塘,沉碧泠然,于■鱼跃。其高者东泉,经蔬圃入香积厨而下,西泉经领要亭,因山势重叠作飞瀑,随风锵堕,由憩云轩双渠绕溜而下,同汇寺门前方池中,……余乃拂竹床,设藤枕,卧听泉声,淙淙■■,愈喧愈寂,梦游华胥,■然世外。少醒,觉蝉噪愈静,鸟鸣亦幽,辗转间又入黑甜乡。梦回啜香茗,思十余年来值伏秋汛,每闻水声,心怦怦动,安得如今日听水酣卧耶。寺名大觉,吾觉矣。”[7]作者完颜麟庆(1791~1846年),金世宗后裔,官至河督。他博学多才,见识深远,将宦游四方的见闻编成《鸿雪因缘图记》一书,文字流畅,图绘精美。他到大觉寺游览,缅怀先祖留下的古迹,并将听泉感受与个人治水经历结合在一起对比抒发感情,显得情真意切。该书还绘有一幅“大觉卧游图”,为大觉寺留下了可资参考的当时实景图。

此外,文人骚客也为大觉寺留下了许多诗词佳作,如顺天王嘉谟作诗《北山大觉寺》:“石磴何年驻跸临,松槐气色尚严深。晴云十丈屯寒翠,飞瀑半空喧昼阴。清水不流陈粉泽,灵泉习听晓钟音。盘跚圮阁看碑碣,故苑风光无可寻。”[8]

明清之际,大觉寺与皇室的关系非常密切,内廷出资翻修,多位太后助捐,皇帝们撰碑、作诗,颁敕《大藏经》,赏赐庙产无数,高僧大德奉敕住持,大觉寺依旧是皇帝游幸驻跸阳台山的行宫。今大觉寺内仍保存有大量明清御制碑、诗文、大藏经书、地契文书、匾额楹联等珍贵文物。

现在的大觉寺恢复了明、清两代寺院的建筑原貌,然而坐西朝东的方位,仍保留了辽金时期该寺庙面东的原始格局,这是因为古契丹、女真民族有崇拜太阳的习惯,认为太阳升起的地方神圣吉祥,所以辽金寺庙的最显着特点就是坐西朝东,这与北京大多数寺庙的朝向迥然不同。在寺院东北的古香道上还有一堵朝向东方的砖砌影壁,上书“紫气东来”四字,也是契丹、女真族“朝日”信仰的反映。大觉寺的山泉源自寺外李子峪峡谷,伏流入寺,出龙潭分成两股,沿东高西低地势顺流而下,形成龙潭、石渠、碧韵清池、玉兰院水池、功德池等多处景观。其泉水清洁甘冽,流量稳定,水温常年保持在12度左右,富含微量元素,为天然优质矿泉水。泉水滋润着寺院的一草一木,故院内古树名木繁多,古银杏树最为知名,有享誉京城的“银杏王”,树龄已逾千年,依然枝繁叶茂,高达30多米,六七个人才能合抱。寺内功德桥头的石狮以及龙潭的石栏板上雕刻的情态各异、活泼多姿的四只石狮子,据专家考证为金代清水院的遗存。此外,寺内无量寿佛殿栏板上有浅浮雕纹饰,从风格看,这些石栏板与望柱,除少量明代补配的外,均为金章宗清水院时期的旧物。

近年在大觉寺周边地区发现了一块碑石残片,其书法艺术与金章宗书风相近。章宗受父母熏陶,诗词纤巧绮丽,书法专工宋徽宗瘦金体。而此残碑的寥寥数字,从风格看,非常接近章宗书体。

二、香水院——法云寺

在海淀区北安河北、妙高峰下原有法云寺,群山环绕,景色幽深,清泉淙淙,宛若仙境,此即金章宗的香水院,史籍中记载非常明确。

据《帝京景物略》称:“过金山口二十里,一石山,……小峰屏簇,一尊峰刺入空际者妙高峰,峰下法云寺。寺有双泉,鸣于左右,寺门内浚为方塘。殿倚石,石根两泉源出:西泉出经茶灶,绕中溜;东泉出经饭灶,绕外垣;汇于方塘,所谓香水已。金章宗设六院(此误,应为八院)游览,此其一院。草际断碑,‘香水院’三字存焉。塘之红莲花,相传已久,而偃松阴数亩,久过之。二银杏,大数十围,久又过之。计寺为院时,松已森森,银杏已皤皤矣。章宗云:春水秋山,无日不往也。”[9]从引文中提到的红莲、偃松、古银杏以及断碑可以看出,法云寺确实历史久远,山泉景色绝佳,不愧为章宗流连忘返的香水院。

《天府广记》记载:“袁中道记曰:妙高峰去沙河四十里,……法云寺枕妙高峰最高处,近寺有双泉鸣于左右,过石梁屡级而上,至寺门,内有方池,石桥间之,水泠然沉碧,依稀如清溪水色,此双泉交会处也。其上有银杏二株,大数十围。至三层殿后乃得泉源,西泉出石罅间,经茶堂两庑绕溜而下,东泉出后山,经蔬圃入香积而下,会于前之方塘,是名香水也。山石虽倩,更得此水活之,其秀美殊甚。有楼可卧看诸山,右有偃盖松可覆数亩,故老云金章宗游览之所,凡有八院,此则香水院也。金世宗、章宗俱好登眺,往往至大房山、盘山、玉泉山,而其中有云春水秋山者,章宗无岁不往,岂即此地耶?”[10]

上述两则引文,《帝京景物略》中有章宗本人发出的感慨,《天府广记》中有袁中道的猜测,似乎法云寺(香水院)就是章宗经常游幸的春水、秋山。在《金史》章宗本纪中,提到去春水、秋山临幸的记载多如牛毛,史学界长期以来一直对“春水、秋山”的地点无法确指,这两条记载或可提供一丝线索。

《珂雪斋集》亦云:“法云寺在西山后,远视为一山,近则山山相倚,如笋抢箨,其根为千年雨溜洗出石骨。每山穷处,即有小峰如笔格。寺枕最高处,近寺有双泉鸣于左右,过石梁屡级而上,至寺门,内有方池,石桥间之,水泠然沈碧,双泉交会也。上有银杏二株,大数十围。至三层殿后,乃得泉源。西泉出石罅间,经茶堂两庑绕溜而下,东泉出后山,经蔬圃入香积厨而下,会于前之方塘,是名香水也。有楼登之可卧看诸山,右有偃盖松,可荫数亩。故老云金章宗游览之所,凡有八院,此则香水院也。”[11]此叙述与《天府广记》大同小异。

《宸垣识略》也有类似记载:“法云寺在西山后妙高峰下,有双泉鸣于左右。寺门内■为方塘,殿倚石,石根两泉源出焉。西泉出经茶灶绕中溜,东泉出经香积厨绕外垣,汇于方塘,所谓香水也。金章宗设八院游览,此其一院。草际断碑,‘香水院’三字存焉。朱彝尊香水院诗:坏磴接云根,流泉来树底。宛转入僧厨,淙淙鸣不已。”[12]

法云寺(香水院)的两股泉水颇为引人驻足,公安袁中道也曾赋诗《法云寺》,盛赞双泉:“直北西山曲,峰峦似剑芒。近皴飞雨点,高岭入星光。西水浸茶灶,东泉绕饭堂。双流鸣玉雪,滚滚赴黄梁。”[13]

法云寺(香水院)到清末被辟为道光皇帝第七子醇亲王奕■的陵寝,人称七王坟,现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园寝布局广阔,分阴宅和阳宅两部分。《帝京景物略》等书中记载的“大数十围”的两棵银杏树,传说其中最大的那一棵被慈禧太后砍掉了,说是怕王爷坟上枝叶茂盛的大银杏树会压过皇上龙脉,因为银杏俗名白果树,“白”上“王”下是为“皇”,让慈禧老佛爷担心大权旁落,于是又刨树根、又填白灰地除了它。今七王坟围墙外有株上百年的白果树,亭亭如盖,不由让人想起曾有过的两棵大银杏树。

三、灵水院——栖隐寺

金中都城西的仰山一带风景秀丽,山泉绝佳,现属门头沟区。仰山上原建有栖隐禅寺,史家认定此即金章宗的“灵水院”。

《续文献通考》云:“大定二十年正月,敕建仰山栖隐禅寺,命元冥■公开山,赐田设会,度僧万人。”[14]皇家出钱建寺,高僧奉命住持,赏赐庙产,举行法会,从度僧万人的数量看,可见该寺规模不小。

栖隐寺有五峰八亭,竞相争秀,章宗多次来此游玩。据《帝京景物略》记载:“仰山去京八十里,……崖壁无有断处,是名仰山岭。……有村焉,是名仰山村。曲折上而北,一峰东南有瀑练下,涧水源也。又上又折,是名仰山。山上栖隐寺,金大定寺也。峰五,亭八,章宗数游,有诗刻石,亡数十年矣。断石三,其一山场榜,上刻大兴府西连山等字。相传药王药上二童子炼药此,今药碾药池存苑草中。宣德间重修之,而学士刘定之记。又莲花峰下有小释迦塔。岁梨花时,山则银色。实时,所苦险僻,市不得致,僧熟梨餐之,干梨糗之,不胜食,以供雀鼠,雀鼠亦不胜也,落而为泥,以粪树,树亦勤花实。”[15]此时的栖隐寺已经衰落,但其所处的生态环境还是神仙向往的境界。栖隐寺因建于金大定年间,又称大定寺。这一寺名在《天府广记》中有所反映:“金大定寺,章宗建,有诗刻石。今改栖隐寺,在仰山。”[16]名山胜水,又有祖父建造的梵宇琳宫,自然成为章宗建水院行宫的理想地方,“灵水院”应运而生。古人有诗赞仰山曰:“步尽艰难岭外村,又盘又折始山根。风飞柏雨归悬瀑,月拥梨云照石门。场榜古苔亭迹隐,碾池细草药香存。五峰登罢不能去,向路回望客意频。”[17]

《长安可游记》中的记述与上文颇吻合:“下黄牛冈口,取仰山道转一冈,为南庄,复历峻坂,土中有三断石,读之乃知为大兴府西连山栖隐寺,金大定初建。有五峰八亭,章宗屡游之,尝题诗刻石,今亡矣。惟二碾药铁轮尚存,又有学士刘定之记。绝顶曰莲花峰,有舍利塔,右一峰为笔架峰。八亭惟列宿、招凉可记,余俱为雅驯。”[18]

史籍中屡屡提到的栖隐寺“五峰”,有两种不同的版本:明翰林院学士、永新刘定之《重修仰山栖隐寺碑记》中云:“京师之西,连山苍翠,蟠亘霄汉,所谓西山是也。仰山乃其支垄,而蜿蜒起伏,特为雄胜。所止之处,外固中宽,栖隐寺据之,创始于金时。金之诸王屡尝临幸,有章宗所题诗在焉。固以宗奉其教之故,亦爱其景而然也。今其遗迹犹可指数者,五峰八亭,北曰级级峰,言高峻也,有佛舍利塔在其绝顶。西曰锦绣峰,言艳丽也。锦绣峰之外有水自西折而南,又折而东,水外正南为笔架峰,自寺望之,屹然三尖,与寺门对出乎层青叠碧之表。寺东曰独秀峰,西曰莲花峰,是为五峰。金主之幸寺也,群臣从之。与寺东山口有接官亭,又至于寺东有回香亭,又至于寺门,双亭对峙,东为洗面亭,西为具服亭,盖将由此以入谒于佛也。寺之正北有列宿亭,列宿之东北有龙王亭,亭下水一泓,清而甘,南流入于方井。龙王之东北有梨园亭,寺之西北有招凉亭。招凉、梨园皆最上,在级级峰左右。是为八亭,皆金主所尝至也。环寺之地若干里,章宗以定四至:东则羊头石,南则豆平石,西则铁岭道,北则落地庵。刻之于碣,以为寺永业,民不得与焉。浴有堂,葬有塔,列近与寺。山林有收,田园有熟,悉入于常住。……”[19]这通石碑立于明天顺三年(1459年),《日下旧闻考》收录此碑,碑文中详细罗列的“五峰”分别是:北曰级级峰,西曰锦绣峰,正南为笔架峰,寺东曰独秀峰,西曰莲花峰。而《长安客话》则云:“仰山峰峦拱秀,中顶如莲花心,旁有五峰,曰独秀、翠微、紫盖、妙高、紫微。中多禅刹,以在西山外更西四十余里,故人迹罕到。金章宗尝游焉,有诗曰:‘金色界中兜率景,碧莲花里梵王宫。鹤惊清露三更月,虎啸疏林万壑风。’今石刻尚存。”[20]对这两种不同说法,编纂《日下旧闻考》的于敏中也莫衷一是,只好存疑:“蒋一葵《长安客话》所称仰山五峰,与刘定之碑所载互异,未详孰是。金章宗诗刻今无存。”[21]

刘定之碑中的记载,说明金时栖隐寺的规模极大,金朝皇帝和诸王经常来此游幸,章宗对其尤为重视,建造行宫,题诗刻石,钦定四至,刻碣记之,“以为寺永业”,唯恐乡民侵吞庙产。碑文中详细记述的“八亭”,无疑是皇帝带领大臣游幸时的必经之处,由于首先要焚香礼佛,所以八亭的功能就是为本寺恭迎皇帝到来的一切事宜,供迎拜、净面、更衣、降香、赏花、纳凉、饮宴、休宿之所在。

《帝京景物略》、刘定之《重修仰山栖隐寺碑记》和《长安客话》中均提到了金章宗题诗刻石。《重修仰山栖隐寺碑记》最早,立于明天顺三年(1459年),当时章宗所题诗还在。《长安客话》主要记明代北京一带的掌故旧闻,作者蒋一葵,万历年间曾官京师西城指挥使,自署“西城吏隐”。他在居官之暇,访碑问古,旁参稗官野史,写成此书,因此该书是记载北京附近以及更远的边塞关镇地方文献较早的一种,清初朱彝尊撰《日下旧闻》,每多援引本书,其价值可知。《长安客话》声言“今石刻尚存”。《帝京景物略》刻印于崇祯八年(1635年),成书时间稍晚于《长安客话》,也是明代人记录本朝的着作,两位作者刘侗、于奕正为了此书的真实性、翔实性,曾经实地考察、四处访问,所以记述内容比较可靠。《帝京景物略》中还收录有作者于奕正写浑河、桃源村、仰山及栖隐寺的诗作四首,证明他确实亲临仰山,并夜宿栖隐寺。他的《宿仰山栖隐寺》写道:“千峰历尽一峰尊,乱踏秋光到寺门。僧摘霜红供客饷,鸟收残粒怪人喧。断碑半逐荒苔剥,缺碾曾无古药存。欲觅灵苗何处是,依依松火送余温。”[22]碑断碾缺,一派凄凉,僧人用秋果待客,鸟雀捡拾残粒,可见此时栖隐寺已经萧条不堪,门可罗雀,就连章宗诗刻也已杳然无存,“亡数十年矣”。幸运的是《顺天府志》中收录了这首御制诗,共八句,《长安客话》只收录了四句,《天府广记》也只录了四句。《顺天府志》的引文及全诗如下:“仰山,山在城西北七十里,峰峦拱秀,中有平顶如莲花心,金人建佛刹于上,曰栖隐。……在寺有金章宗游幸时制诗刻石云:‘参差云影几千重,高出云鬟迥不同。金色界中兜率景,碧莲花里梵王宫。鹤惊清露三更月,虎啸疏林万壑风。试拂花笺为摹写,诗成任适自非工。’”[23]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顺天府志》这本书。“顺天府志为缪荃孙于清光绪丙戌(一八八六)年自永乐大典四千六百五十卷顺天府七至十四抄出。永乐大典内顺天府共二十卷,时仅存八卷,后均佚逸。缪抄题为顺天府志,今仍之。虽系残本,却为现存最早之北京地志,保存了不少难得的珍贵资料,可供研究者参考。”这是1983年版《顺天府志出版说明》的开首语,说明此书是现存最早的北京地志,来源于《永乐大典》,其权威性与史料价值不言自明。

《顺天府志》不仅收录了金章宗题栖隐寺的诗文,而且还揭开了这个寺院更早的历史:“栖隐禅寺在仰山,有梁开平四年铸钟记,碑云幽州幽都县仰山院。又按寺记,金天会戊申,青州禅师受德真通辩大师之请,住持此山,丛席大备,禅道兴隆。世宗大定壬午岁,太师尚书令南阳郡王请于朝,赐名栖隐。明昌五年八月戊寅,章宗临幸仰山,赐钱兴建大殿、佛像、经藏。”[24]这段记载非常重要,它所揭示的栖隐寺的历史远远超过了《续文献通考》的记载,而是在梁开平四年(910年)时就已存在。开平是五代时后梁太祖朱温的年号,属地为幽州幽都县,寺名仰山院,如此推算,它比大觉寺(清水院)的历史还要悠久,长达1100年。到了金天会戊申年(1128年),青州禅师住持此山,丛林大兴。世宗大定壬午岁(1162年),在太师尚书令南阳郡王的请示下,“赐名栖隐”。大定二十年(1180年),世宗出钱重修栖隐寺,另择高僧元冥■公开山,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家寺院。章宗于明昌五年(1194年)八月临幸仰山,再度修建大殿、佛像、经藏,栖隐寺达到全盛时期。

章宗泰和年间,名僧万松老人住持该寺。万松老人,金元时期高僧,善于机辩,佛学造诣和儒学功底皆很高深,今甘石桥之北有万松老人砖塔,共七级,高约5米。《宸垣识略》记载:“仰山栖隐禅寺,金大定间建,命元冥■公开山,赐田设会,度僧万人。泰和中,主事僧奏请万松老人住持。”[25]如此一说,万松老人应是栖隐寺的第二代住持。《澹然居士集》居然收录了一则关于章宗和万松老人的趣闻:“仰峤丛林为燕京之最,泰和中,主事僧奏请万松老人住持,上许之。万松忻然奉诏。其后章庙秋猎于山,主事辈白师:‘故事车驾巡幸,本寺必进珍玩,不尔则有司必有诘问。’师曰:‘富有四海,贵为一人,岂需吾曹珍货哉?’手录偈一章,有‘成汤狩野恢天网,吕尚渔矶浸月沟’之句,诣行宫进之,大蒙称赏。翌日章庙入山行香,屡垂顾问,乃御书诗一首遗之。车驾还宫,遣使赐钱二百万,使者传敕,命师跪听。师曰:‘出家儿安有此例?’竟焚香立听诏旨。”[26]这段文字中提到“仰峤丛林为燕京之最”,说明此时的栖隐禅寺香火极盛,高僧万松老人奉章宗之命住持此寺,皇帝的“行宫”应该就在栖隐寺中或其附近,便于皇帝垂问高僧以及在寺院进香、游玩和周围打猎。

《松雪斋集》收录有元代赵孟■撰写的《仰山栖隐寺行满禅师道行碑记略》,其中记载了该寺在元代的一些情况:“师名行满,字万山,俗姓曾氏。其先出东鲁曾子后,祖仕江右,遂为太和人。至元庚辰至仰山,有会心处,遂留剃发,礼泽庵为师,更今名。又参学四方,云门临济,皆得其髓。大德癸卯,仰山学者请师归旧隐,声闻大振。梵僧宣政使沙克嘉实哩、功德司大使年札克策喇实相慕为道友。武宗在北边,下令施钞万贯造文殊菩萨像,思幸其寺,施金百两,银五百两,钞六万贯,赐号佛慧镜智普照大禅师。敕尚方造织成金龙锦缘僧伽大衣,穷工极巧,经岁乃成。命有司作尊胜塔于东岭,及建明远、观光二亭,以备临幸。盖栖隐寺始建于辽,至师为二十六代云。……”[27]这块元代石碑大致叙述了栖隐寺在元世祖至元年间到元武宗大德年间的发展脉络,住持僧行满与朝廷任职梵僧来往密切,引起武宗临幸的兴趣,该寺因此得到皇家大量金银施舍。此外,元武宗特意命有司为行满禅师建尊胜塔和明远、观光二亭。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此碑文末尾点明该寺建于辽代,行满大禅师已经位居第二十六代住持。建于辽代的说法与后梁开平四年相去不太远,属于追溯之词。

明朝时,栖隐禅寺得到过重修,即刘定之碑所记:“历年既久,寺宇因而废燹,惟址尚存。自大金自我朝永乐之初年,有西域吉祥***知栖隐胜境,惜其废燹基存,意将鼎建。时年九旬有二,遽然圆寂。其徒智广禅师龆年从学,已得旨趣,有志峥嵘,不负师愿。宣德间,禅师以道明德播,遂承钦依,重开仰山,为第一代住持,是果了师愿力。自正统丁卯至天顺戊寅,鼎建殿宇,庄严金像,廊庑阶级、梵器僧舍、云厨碑石悉已完美,焕然辉耀。请予文以彰重修之由,永垂悠久。”[28]这段文字透露了元末明初栖隐寺的大致情形,可能是遭遇了战火,只存基址,于是才有智广禅师的重修。

到了清代于敏中编纂《日下旧闻考》时,栖隐寺(灵水院)已经日薄西山,雄风不再,“仰山栖隐寺今仅存明碑一,翰林院学士永新刘定之撰,天顺三年立。据刘碑,山有五峰八亭,今八亭内惟龙王亭改为龙王庙,余址不可考矣。”“栖隐寺碾药铁轮二,今尚存,外又有铁池一。”“仰山东岭尊胜塔今尚存,明远、观光二亭亦废,赵孟■碑亦久无存。”[29]诸多记载说明,有清一代,栖隐寺已缩减为龙王庙,金朝名胜已经荡然无存。(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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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弋:《京西“八大水院”史话》,《北京水利》1997年2期。

[2][8][9][13]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5《西城外》,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22~225页。

[3][4][5]大觉寺存清代《送迦陵禅师安大觉方丈碑记》碑阳,雍亲王胤■撰文并书丹,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碑阴《御制重修大觉寺碑文》,高宗弘历撰文,清乾隆十二年(1747年),载孙荣芬、张蕴芬、宣立品:《大觉禅寺》,北京出版社,2006年,第1、148、25~26页。

[6]清·孙承泽:《天府广记》卷35《岩麓》,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517页。

[7]清·完颜麟庆着文、汪春泉等绘图:《鸿雪因缘图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4年。

[10]同[6],卷37《名迹》,第501页。

[11]清·于敏中等:《日下旧闻考》卷106《郊■西十六》,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763页。

[12]清·吴长元:《宸垣识略》卷14《郊■三》,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97页。

[14][18][19][20][21][26][27][28][29]同[11],卷104《郊垧西十四》,第1733~1736、1724页。

[15][17][22]同[2],卷7《西山下》,第319~321、296、318页。

[16]同[6],卷38《寺庙》,第580~581页。

[23]清·缪荃孙:《顺天府志》卷11《宛平县·山川》,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第270~271页。

[24]同[23],卷7《顺天府·寺》,第24页。

[25]同[12],卷15《郊■四》,第319页。

〔责任编辑:许潞梅〕

出自:∵《文物春秋∵》∵2010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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