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寺物语

我的童年是在故乡浙江海宁盐官镇度过的。离闹市不远，一条平整的青石板路，从我家门前经过。从我家向南走大约二百米，就到

了钱塘江边，那里是有名的观潮胜地。

我们住在一个老式的住宅里，当中是客堂，两边是厢房，过了小天井，里面还有一个宽畅的庭院，庭院里种着两株高大的桂花树，还有山茶、黄栀花等树木。后园有一片果树：桃子、桑椹、青梅、黄杏、枇杷、石榴是那样的诱人；每一棵小草、野花，每一只小虫、飞鸟似乎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雨后，在廊檐下吃晚饭，庭院里的水还未退尽，喂养的大乌龟、小乌龟都纷纷爬上阶沿，伸着脖子，嗷嗷待哺。扔下几粒饭粒，他们都抢着吞了下去。这时就像看到一次“超级明星”的表演。

两株桂花树，一到秋天都开满了花，香气袭人。中秋夜，一家人团团坐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下，谈笑赏月。我们小孩子睡眼惺忪地等待着祖母分发斋月后的供品：红菱、花红、鲜枣、月饼。有时，未等分到，已深深睡去。但有些事却深深地印在脑海，总难相忘。

我家的西边，隔一条小河，有一条北寺街，街的尽头就是北寺。每年农历六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的生日，这里有盛大的佛事活动。廿八日晚上，善男信女们都要到北寺的大殿堂里来过夜，举行各种佛教仪式，叫做“宿山”，也称“齐丰宿山”。那晚，北寺就热闹起来了。到了正日，香火最盛，进香者络绎不绝。祖母张罗着要去拜佛、烧香，我们小孩子们便有恃无恐，跟着去玩。

北寺，又称“安国寺”。故址前存三尊石经幢，据称，分别建于唐会昌年间。幢身平面均为八角形，刻有《佛经尊胜陀罗尼经》，幢座有精湛的佛教故事和狮子浮雕，形态优美。寺内还有八景：如高阁晴云、长廊夕照、桧林月色、轮芷金声、方广灵踪、悟空遗迹、华鲸夜吼、莲沼秋红。还有许多古代名人的题词。这些都是长大后慢慢知道的。

在六月十八日晚上的各项仪式中，最有趣的莫过于“盘佛”了。众和尚开始做佛事了，只听钟磬之声不绝于耳。这时大殿上挤满了男女老少，各式人等，提香篮的老太、农妇、村姑，还有一些是替别人来烧香拜佛的。小孩子也挤在里头凑热闹。开始，大家都手拿佛珠，排成一列长队，由法师领着朗声念经，口称佛号，在大殿里绕着佛像，由于外向里鱼贯行进。那法师先是领着大家朝顺时针方向盘行，人们一个挨一个紧紧跟上。一些小脚老太，只怕跟不上法师的步子，一步三摇，煞是费劲。圈子越盘越小，步子越走越快。这时看他们汗淋淋气喘喘的怪模样，我们就特别兴奋带劲，在旁笑个不停。盘佛盘到上百个人密集成一个蜂窝状人群时，法师又慢慢向相反方向盘出来，然后慢慢散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一片虔诚念佛声里，时而冒出小孩子们得意忘形的欢笑声，这就招来大人们的呵责：“不许吵，出去玩！”或者无奈地说：“小孩子家真是无亲头，作孽啊！”

还有一个吸引人的活动是观音菩萨外出“巡视”，队伍浩浩荡荡，场面十分壮观。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抬着观音菩萨，后面随着大批人群，有提着香袋、香篮的，也有一些是向菩萨许过愿今天特来“还愿”的。这些人，曾不幸遭受过天灾人祸或者生过重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乞求菩萨保佑，对菩萨许下过宏愿，若是大难不死一定在六月十九日来还愿以报答菩萨的恩典。信徒对此事看得极为严肃，说一不二，诚心诚意。

“还愿”的场面相当激动人心，还愿的人必须半个月前就开始吃斋，来以前还得香汤沐浴，以示虔诚。“还愿”开始，寺里和尚就得边念经，边用铁钩札穿此人皮肉，将一个沉甸甸的香炉吊在还愿者的手臂上。有的香炉大，有的香炉小，有的竟在两臂上各吊一个。吊着不算，而且还要举起双臂，参加菩萨出巡的行列。一走就好几里路，一路上全靠有的人给他在臂上洒凉水，使皮肤保持润湿，不致撕裂。等巡视结束，才能取下。大热的天，光跟着走一趟，已是大汗淋漓，还十指连心地吊着个大香炉，不知是怎么熬的？吊过香炉的两臂怎么也不发炎，不生病的？至今，还是个疑问。也许，正因为如此虔诚，真的感动了菩萨吧！

六月十九日那天，同时也是北寺的庙会，邻近城镇的流动小贩，趁着这个节日，早早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设摊叫卖。庙前广场上各式摊头对小孩子们十分有吸引力。揣着临走前母亲塞在口袋里的几角钱，就可以去逛一逛。吃的有馄饨、烧卖、松花糕、方糕、茯苓糕、黄香糕、薄荷糕、豆腐花、线粉汤应有尽有。口渴了还可买碗凉粉、还有鲜藕、黄金瓜、雪团瓜。还有那糖人、糖马、糖葫芦、酥糖、冰雪酥，看了令人垂涎欲滴。看到这派热闹景象，不管毒辣辣的大阳晒得满头大汗，我们一点也不感到热和累。而在小小的心灵里总这么想：观音菩萨是好人，祂的生日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欢快和乐趣。

北寺的大雄宝殿很是雄伟，乾隆皇帝到盐官时看了大为赞赏，便叫人画了图纸，在承德的避暑山庄附近照样造了一个，是承德外八庙之一。寺内原有一口大钟，门前有一只大香炉都是稀世宝物，可惜的是都在“大跃进”年代被毁。那盘佛的大雄宝殿，由于有几根很粗的横梁和大圆柱，于“文革”期间，被“县革委会”的头头看中，拆掉后，拿去盖了办公大楼了！这使我想起了祖母说的一句话：“真是作孽！”这儿时有趣的去处，如今只留了脑海中美好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