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临清流:山青云白不见寺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还在车上,便闻得那淡淡的花响里摇曳着的几丝轻轻的蝉唱,在云硬林色里把那林野特有的静谧,送到刚从红尘暑浪熬煎过来的心里,使人骤然变得清爽松快,忍不住便想将全身的毛孔都敞开,尽情地迎纳这空山灵气,易筋洗髓,伐毛去性,把一个全新的不带半点尘俗气的自己蜕生在这里,与松声同荡,与清氛共化,再无些尘念俗想,这就是初到青云寺的感觉了。

“青云寺,青山四围,白云四围,山青云白不见寺。”古人的妙笔把一个深山灵刹的诸多妙处一下子就勾勒了出来。依盘山公路曲折而上,几番回转,依山而建的古寺就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令人有“花开见佛”的刹那喜悦。而肃穆的灰瓦,古朴的青墙,又奠定了寺院那本世外方地的厚重静默。几组佛殿静舍依山而建,高下错落有致,就隐在绿里,驻在静里,停在默里,就如一个瞑思静坐的老僧,看透了世事万象,就这么退到这一方远离喧嚣的青山里,守着自己的本心,再不受一点外界的俗尘所玷,到了“一尘不可落,一羽不能加”的菩提妙境。而外来的人呢,岂不要惭于自己的种种凡心恶念呢?就感觉到自家与这古刹灵地的格格不入,全然的如红楼里宝玉般是个迷于声色货利的蠢物,不禁倒自惭形秽了,若不是收拾尽那许多私心妄念,做个清心明悟的人,是不敢步入灵刹,拈花体静的。

大殿里自有那许多庄严肃穆的佛像,缭绕不尽的香火,少不得许多虔诚进香的善男信女,然而吸引我的却是三尊两侧的那十八尊罗汉像,不知何方来的高手妙匠把他们塑造的栩栩如生,情态各异,或踞或坐,或腾或立,或怒或笑,或嬉或肃,种种佛法世相,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在雅赏时不由得思想,追溯那佛经里关于他们修行求真、降妖斗魔的那许多故事,和眼前的诸像一一印证,得有灵悟。最末的降龙罗汉,便是民间传说的“济颠”和尚的原来真身了,酒肉穿肠,浪迹形骸,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却始终有那一点佛心在,随时打救世间不平,度人危难,这也许就是几千年来国人对从天竺西来中土的佛教最尘俗然而是最本质的认识的缩影?只是那大和尚笑而不言,且自饮酒食肉,眼空余物,并不给我一个答案。

青云寺古来传扬四下乡里的莫过于“井中井”、“庙里庙”的传说了。“庙里庙”不过是大殿中另建一小殿,并不曾令我如何惊异。倒是天王殿东西院各有一口水井,便是所谓的“井中井”了,却令我颇驻足玩味。所谓“井中井”,就是大井套小井,下方另有一个井口,人们可以从那个井口里打水。俯首从上面的大井口下望,但见黑魃魃的十数米井深下处,有一方明波在日光里微微动漾,打着小小的波漪,却是方才提水而去的人留下的一点水痕了。旁边有半桶井水,我持木瓢舀了半瓢,只觉一条冰冷甘甜的水线自喉里溜下去,肺腑间只觉得一片清凉,心里也自莹澈了许多。甘露清泉,非深山灵地而不可得,只是这一泓好水,却因无人品题,却落落无名,其实何差于那所谓的“天下第二泉”惠泉呢?不过此泉又和此山、这林、这寺安静地静居在这里,又哪里须求文人墨客一点空泛苍白的赞美呢?

使青云寺声名远播的还在于它与蒲松龄先生的渊源。先生当年屡试不第,被迫为数石米的银米之资设帐于王村毕家,历时三十余年,而孤愤力着《聊斋》之余,也少不了广所交游,求访鬼神传说,与人诗文酬唱。而离毕家只有18里、清幽远尘的青云寺,便成为先生的常到之地,当时寺中的主持亦能诗好客,与先生宾主极得。先生居于古寺,间有数月,文思自多泉涌,《婴宁》、《小翠》、《促织》、《席方平》等许多传世名篇据说就成就于此地。除此外,也留下来了许多诗文,一首“深山春日客重来,尘世衣冠动鸟猜。过岭尚愁僧舍远,入林方见寺门开。花无觅处香盈谷,树不知名翠作堆。景物依然人半异,一回登眺一徘徊。”就生动地写出了古刹的风光之美与先生的眷恋之念。而今,“苍皮溜天二千尺”夭矫如双龙对立的两株数百年的古松之下,一间小殿,传说便是先生的着书栖身之地,今废而重建,对着古松清刹,听着空山流风,遥想先生当年风神,不由得竟自茫然无语了。

“墨绶忆归青琐闼,碧山曾贮白云篇。到来精舍人非故,乱后遗书世久传。”是古人写青云寺的佳句,而今,恰也可为我访古寺心情的写照。念着佳句,挥别青云,料得是日后必多有多追忆,那么何妨来日重游。重温今日的念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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