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愿寺中兴之祖——莲如上人

●前言

一提起一向宗,人们通常都会想到一向一揆。上杉谦信的祖父长尾能景与越中一向一揆作战多年、最后甚至命丧一揆势之手;德川家康曾被三河一向一揆逼得几乎自尽;织田信长与石山本愿寺之间也打了一场长达十年的战争;而北陆的加贺甚至为一揆控制,成为“百姓把持之国”……这一系列史实让人不由得感叹这个宗教门派所拥有的巨大力量和影响力。战国时代的烽火已经飘散数百年,时至今日,一向宗仍然是日本最有影响的一个佛教宗派。而当年带领一向宗本愿寺派、乃至整个一向宗走向繁荣、成为全国性大教团的人,正是有“本愿寺中兴之祖”之称的本愿寺第八代法主——莲如上人。

●真宗与本愿寺的历史

我们所知的“一向宗”,其实就是净土真宗,乃是净土宗在日本发展出的支流。所谓的“一向”,出自净土宗、净土真宗的经典之一——《无量寿经》中的“一向专念无量寿佛”,指一心口颂阿弥陀佛的佛号。

承安三年(1173),净土真宗(以下略称“真宗”)开祖亲鸾圣人出生于离宇治不远的日野地方。其父日野有范是个身分较低的公家。治承五年(1181),九岁的亲鸾在比壑山青莲院出家,之后便在横川常行三昧堂作为堂僧修行了二十余年。

自传教大师(最澄)于比壑山开天台宗之宗门,比壑山延历寺(以下略称“山门”)一直以大乘菩萨道的中心寺院自居,认为自己在天台宗内乃至整个日本佛教界中有绝对的权威。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天台宗本山,渐渐地也与奈良的诸宗一样,沦落为只为贵族做现世祈祷、却对佛教发展毫无作为的世俗场。而这种转变让山门逐渐向贵族社会靠拢。贵族们寄进大量的土地让山门成为支配了广大庄园的领主。同时,他们还拥有了被称为僧兵的武装力量。这时的山门,已不再是单纯的一宗本山,而是成为权力世界的一方霸主。

在比壑山的二十年让亲鸾目睹了这一系列的现实。山门的堕落让他感到十分失望。他断然离开了比壑山,于建仁元年(1201)成为日本净土宗开祖法然的弟子,开始接受净土宗“专修念佛”的思想。

当时,世人对法然的学识还有他所提倡的专修念佛都给予很高的评价,信奉其教说的人也在不断增加。旧教佛的代表南都(奈良)、北岭(比壑山)还有朝廷都在关注法然的活动。南都、北岭对专修念佛信众的增加感到不安,不断地向源空和朝廷施压。终于,建永元年(1206)12月,法然上人弟子住莲房、安乐房借念佛会的时机与后鸟羽院御所的女官私通。南都借机向朝廷进言,震怒的后鸟羽上皇于承元元年(1207)2月下令“念佛停止”,勒令法然还俗并将其流放。作为法然弟子的亲鸾也受到牵连,还俗称“藤井善信”,被流往越后国。被流放的亲鸾自称“愚秃”,并破除了比丘戒律。就在这段时期,以“非僧非俗”、“肉食带妻”为两大支柱的“在家主义”在亲鸾的脑海中形成了。

建历元年(1211),亲鸾被赦免流罪。知道法然死讯的他并没有回到京都,而是前往常陆宣传“本愿念佛”的理念,并开始着手撰写日后成为真宗最重要的一部经典的《教行信证》。在文历元年(1234)重返京都之前,亲鸾以常陆、下野、下总三国为中心,在关东发展了有相当规模的门徒,净土真宗开始成为一个独立宗派行世。

大谷庙堂安放的亲鸾圣人本像(东本愿寺藏)

弘长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263年1月16日),亲鸾圣人以90岁高龄圆寂。其佛舍利被安置在京都东山鸟边野以北大谷地方的佛骨塔,由他的末女觉信尼负责守护墓园。然而,觉信尼以及圣人在关东的弟子们都觉得圣人的墓园过于简陋,不足以彰显圣人的遗德。于是,文永九年(1272),众人开始策划在墓园附近兴建庙堂。最后,庙堂的地址选在了大谷以西的吉水边、觉信尼夫妇居住的房地,并将圣人的遗骨迁到此处,称为大谷庙堂。庙堂留守职则由觉信尼之子觉如上人继承。而这个大谷庙堂,便是日后本愿寺的前身。

觉如上人希望将大谷庙堂寺院化,提出了“专修寺”的寺名。不过此寺名遭到了厌恶专修念佛的山门的激烈反对和批判。觉如上人无奈之下将寺名改为了本愿寺。元亨元年(1321)二月觉如上人向镰仓幕府提出的言上状中就出现了“本愿寺”的名称,这可能是这个寺号在正式场合的第一次出现。

觉如上人大力推进庙堂的寺院化有其原因。亲鸾圣人圆寂后,关东的真宗信众经过半世纪的变迁,一部分人的信仰开始出现异端化的迹象——当然,这种所谓“异端化”可能指的只是对亲鸾教义的不同理解。而且,异端的影响不仅限于关东地方,甚至在北陆、畿内都有其信徒。觉如上人三度到关东宣传教化,却不能改变这种现状。为了扼制这种不良势头,上人便想到了将大谷庙堂寺院化以扩大影响。毕竟这里安放了亲鸾圣人的遗骨,觉如上人有理由以真宗嫡传自居。而以此寺院为中心统摄真宗各门各流、振兴真宗,也就成了觉如上人最迫切的愿望。

如上所述,除本愿寺派以外,真宗内部也出现了许多见解不同的宗派,比如亲鸾弟子真佛(1209-1258)在关东开基的高田专修寺派,高田派弟子空性房了源(1294-1335)在京都山科开基的佛光寺派,大町如道在北陆开基的三门徒派等等。觉如上人虽然在大力推动以本愿寺为中心的真宗大一统教团的形成,可各宗派——尤其是高田派——一直不愿承认京都本愿寺的嫡传地位、不愿居于其从属的位置。这些门派有很强的独立教团色彩。而这种现实的直接结果就是本愿寺在接下来一世纪时间内的低迷。

传至第七代法主存如上人时,本愿寺可谓门庭冷落。形成对照的是与之邻近的真宗佛光寺派。佛光寺派借用绘系图等一系列手段争取到了大批信众。大谷本愿寺在强势的佛光寺派的挤兑下显得弱小无力,一点也没有亲鸾圣人嫡传的派头。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莲如上人诞生了。

●出生与成长

应永二十二年(1415)二月二十五日,本愿寺第七代法主存如上人的长子出生于京都东山大谷本愿寺,取童名幸亭,幼名布袋丸。而这个孩童就是日后的莲如上人。

莲如上人的生母是服侍存如上人母亲(巧如上人正室)的侍女。她在莲如六岁时离开了本愿寺,从此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许多真宗寺院收藏的“鹿子之御影”描绘的正是莲如上人母子相别之际、莲如上人身着绘有鹿形纹小袖的身影。莲如上人思母心切,以至许多年之后,他听说母亲是西国人,并定居于备后地方,便立即遣使前去寻找。然而最后还是无果而终。另外,民间还有莲如上人生母出身丰后之类的种种传说。

鹿子之御影(福井市超胜寺藏)

虽然再也未与生母见面,莲如上人却从未忘记身为人子的义务。他将母亲离开本愿寺的十二月二十八日作为母亲的忌辰,直到圆寂,都不曾忘记母亲的法事。

莲如的生母离开本愿寺后,存如上人迎进了正室如圆尼。年幼的莲如则交由这个继母抚养。如圆尼出身武家海老名氏,性情严厉。而当时本愿寺经济困难,莲如上人从小便要同时面对物质和精神上的逆境。

永享三年(1431)夏,十七岁的莲如在天台宗门迹寺院青莲院得度,讳兼寿,法名莲如。同时还成为日野氏一门的公家、广桥兼乡(1401~1446)的犹子——有必要提一下,本愿寺与公卿日野氏、广桥氏的关系相当紧密。本愿寺的开祖亲鸾圣人出身日野家,而其后的历代法主都是日野家和广桥家的犹子。如莲如的祖父巧如上人就是日野资康的犹子。

剃度之后,莲如就来到与本愿寺有姻戚关系的兴福寺大乘院门迹[注1]∵经觉(1395~1473)门下修学。这位经觉是关白九条经教之子,其母则是本愿寺第五世法主绰如上人的女儿、莲如之父存如的姑姑。如此算来,他还是莲如的叔父。而他也对这个聪明勤奋的侄子另眼相看,给予相当大的照顾,并为他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莲如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始广读经典,接受净土真宗的修学。

完成在大乘院的修学以后,莲如就回到大谷,并完成了自己的婚事。莲如在八十五岁时去世以前,共迎娶了五位妻室,育有十三男、十四女。莲如初婚的具体日期已经无从知晓了。不过,他的长子顺如出生于嘉吉二年(1442),当时他已经28岁。由此逆推的话,莲如在当时社会可谓是晚婚了。莲如的第一任妻子是伊势下总守贞房的女儿,称如了尼,在他四十一岁时就去世了。两人共育有七个子女,而那段时间正是莲如最艰难辛酸的岁月。

当时本愿寺经济上的窘迫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作为法主长子的莲如上人居然连一件绢制的正式服装都没有,平时就只能穿粗棉布做的衣服;吃饭时就只有一碗味噌汤,兑水之后父母子女平分食用。而在莲如上人与如了尼生育的七个子女当中,只有长子顺如是由莲如亲手抚养的。其他六个都寄养别处或到别处当喝食行者[注2]。据上人第六子莲淳后来回忆,上人的次子莲乘当时在禅宗南禅寺喝食,三子莲纲于净土宗华开院,四子莲誓在禅寺;次女见玉尼、三女寿尊尼成了净土宗的比丘尼,七子莲悟、七女佑心尼则寄养在丹波国。

莲如上人幼年就与生母生别、由继母养育,结婚后又不得不与子女相隔异地,这种痛苦的生活经历的确不是平常人所能承受的。联想到莲如上人在待人上的做法,他对远到而来拜访他的门徒都相当照顾,夏天为他们准备了冷酒,冬天为他们准备了暖炉。可见莲如上人是很有人情味的一个人。而正是这样一位拥有丰富情感的人,在生活的逼迫下却不得不与子女分别。想必他在晚年时对这段往事一定感到非常遗憾吧。

回到大谷以后的莲如上人并未停止对真宗教义的学习。由于生活的贫苦,莲如上人似乎不具备向毕生钻研宗学的师僧学习教义的条件。所谓的修学,与其说是经历了一般的佛教教学,还不如说是上人以真宗的根本经典《教行信证》为基础,自己抄写、钻研亲鸾圣人与觉如上人等先师的着作。上人阅读面相当之广,而钻研之深也非常人所能比。比如《安心决定钞》一书,就被上人翻烂了三本。而亲鸾圣人的《教行信证》、存觉上人的《六要钞》的封面也被翻破了。由此可见上人研习教义的深刻。

而在大谷,条件的艰苦也是很严重的。上人有时甚至因缺少灯油而不得不借月光来读书。正是这种刻苦的钻研精神,使莲如上人很好地掌握了真宗的教义,并为日后的传教提供了先决条件。

附一:莲如上人的妻室与子女

第一任夫人:如了尼(伊势下总守平贞房之女)1424~1455.11,32岁

1男∵顺如光助(河内国出口光善寺开山)∵1442-1483.5.24,42岁

1女∵如庆(京都常乐寺莲觉光信室)1446-1471,26岁

2男∵莲乘兼镇(越中国井波瑞泉寺、加贺国若松本泉寺兼带)1446-1504.2.21,59岁

2女∵见玉(京都摄受庵见秀尼弟子、净花院流相传)禅宗→真宗,1448-1472.8.14,25岁

3男∵莲纲兼佑(加贺国波佐谷松冈寺、同山内鲇藏坊开山)1450-1531.10.18,82岁

3女∵寿尊(摄受庵见秀尼弟子,摄津国富田教行寺住)1453-1516,64岁

4男∵莲誓康兼(加贺国泷野坊、九谷坊开山,山田光教寺、越中中田坊开基,光阐坊)1455-1521.8.7,67岁

第二任夫人:莲佑尼(如了尼之妹,1457年嫁予莲如)1438-1470.12,33岁

5男∵实如光兼(第9代本愿寺法主)1458-1525,68岁

4女∵妙宗(知恩院长老椿性禅尼弟子,左京大夫局,将军足利义政妾)1459-1537,79岁

5女∵妙意(12岁夭亡)1460-1471,12岁

6女∵佑心(白川家神祗伯前从三位资氏王之妻室)1463-1490,28岁

6男∵莲淳兼誉(大津显证寺、河内久宝寺村显证寺、伊势国长岛愿证寺开基)1464-1550.8.18,87岁

7女∵了忍(7岁夭亡)1466-1472,7岁

8女∵了如(越中国井波瑞泉寺莲钦之妾)1467-1541,75岁

7男∵莲悟兼缘(加贺国崎田坊、中头坊、清泽坊开山,若松本泉寺住持)1468-1543.7.18,76岁

9女∵佑心(中山前中纳言宣亲之妻室,同康亲、重亲等之母,显如之外祖母)1469-1540,72岁

第三任夫人:如胜尼(因应仁之乱出逃京都、来到吉崎的门徒。1473年成为莲如妻室)1448-1478.8.17,31岁

10女∵妙胜(山城国三栖住胜林坊胜惠之妾)1477-1500,24岁

第四任夫人:宗如尼(前参议姊小路基纲之女,1481年成为莲如妻室)?-1484

11女∵莲周(越前国超胜寺莲超之妻)1482-1503,22岁

8男∵莲艺兼琇(摄津国富田教行寺,名盐教行寺)1484-1523,40岁

第五任夫人:莲能尼(畠山政荣之女。1486年成为莲如之妻)

12女∵妙佑(胜林坊胜惠之妻)1487-1512,26岁

9男∵实贤兼照(近江国坚田称德寺住持。娶莲誓之女妙庆)1490-1523,34岁

10男∵实悟兼俊(河内国古桥愿得寺住持。娶莲誓之女了忍)1492-1583.11.25,92岁

11男∵实顺兼性(河内久宝寺村显证寺。娶莲淳四女妙佑)1494-1518,25岁

12男∵实孝兼继(大和国饭贝本善寺)1495-1553,59岁

13女∵妙宗(京都常乐寺实乘光惠之妻)1497-1518,22岁

13男∵实从兼从(河内枚方顺兴寺)1498-1564.6.1,67岁(笔者按:--b其时莲如上人已经84岁高龄。。。这比毛利元就70岁上得子小早川秀包还要夸张。。。。。。)

●继位之争

宝德元年(1449),35岁的莲如上人随存如上人到北陆地方宣扬教化,在加贺国木越的性乘(光德寺)给信徒抄写传授《三贴和讃》、《安心决定钞》,还到东国一览亲鸾圣人当年的传教地。自三代觉如上人以来,本愿寺历代继任者都要参拜圣人当年传教的遗迹。这些做法似乎都表明存如上人有传位莲如的意向。

然而,长禄元年(1457)六月十八日,存如上人在没有指定自继者的情况下猝然离世。之前的历代法主,一般都会在生前确定继任者的人选,并在适当的时机隐退、将寺务交给继任者。绰如传巧如、巧如传存如,皆是如此。而存如生前并未明确继任者人选,也没来得及传位,由是给了觊觎法主宝座的人以可乘之机。

原来,在莲如十九岁的时候,存如的正室如圆尼生下了嫡子应玄。而在存如圆寂之后,教团内部就因后嗣问题,分裂为两派。一派认为莲如既为长子,又深解本门教义精髓,又长年随存如上人奔走各地传教布教,其能力、阅历远在应玄之上,理应继法主之位。而另一派则认为莲如乃是庶出,身份卑贱,比不上嫡出的应玄,依理应当立嫡子为法主。双方争论不休,折腾得不可开交。这时,应玄的强大后盾——其母如圆尼的力量开始显现。她一手主持了存如的后事,还让应玄代理了葬礼上为存如超度的法主。这一手收效明显,与本愿寺法主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众以及各地的坊主众、御内众,纷纷向应玄一方靠拢,教团内部反对应玄继任的声音迅速平息下去。

形势对莲如极为不利。这时,莲如最强力的支持者——巧如上人第三子、与莲如岁数相近的叔父青光院如乘宣佑(1412~1460)站了出来。如乘曾建立加贺国二俣本泉寺,自己又是越中国井波瑞泉寺(今富山县东砺波郡井波町)的住持,是本愿寺派在北陆地方的最重量级的权力人物。如乘认为:莲如是家中长子,继位是理所当然的事。存如上人生前也对莲如表现出很高的期望。那些违背存如上人遗志、想让应玄就任法主的主张是极其荒谬的。虽然一开始,听从如乘的人还是寥寥无几,甚至连如乘的兄长常乐台光崇也没有接受如乘的劝说。但是,如乘坚持自己的主张,再三劝说诸人。渐渐地,他的意见被大多数人接受。最终,在众人的支持下,四十三岁的莲如继任为本愿寺第8世法主。而失败之后的应玄则携本愿寺的经典与大部分财物,与生母一起逃往加贺国大杉谷。

●布教的开始

莲如上人继位时的本愿寺派,不论内部还是外部都有很多的问题。而其中最尖锐最敏感的莫过于与山门(比壑山延历寺)的关系。

莲如继位时的本愿寺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宗派本山。一直以来,它是作为山门青莲院的末寺存在的。以现代人“一宗一寺”的观点看来,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山门是天台宗的本山,属于净土真宗的本愿寺为什么会成为它的末寺?其实,对全国寺院进行严格的宗派界定、形成“一宗一寺”的局面,乃是江户时代的事情。在中世,山门在京畿诸国拥有至高无上的教权。面对这样庞大的势力,处于弱势的本愿寺作为其末寺、寻求庇护,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莲如上人也是在青莲院剃发得度的,可见本愿寺对山门的依赖之深。

人们习惯上将佛教信仰归结为两种形式。一种是心存佛、菩提的相好[注3]和功德的“观想念佛”。以山门为代表的天台宗就是属于观想念佛。另一种是口念佛号念佛的“称名念佛”——当然,念佛的对象也是有释尊、药师、弥勒、观音等的区别。人们口颂得最多的则是“阿弥陀佛”。而净土宗——包括其分支净土真宗——都是属于“称名念佛”的念佛宗。可能出于长期作为山门末寺的原因,本愿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带上了观想念佛的天台宗色彩。尤其是第四世法主善如与第五世法主绰如时期,这种倾向十分浓厚以致受人诟病。所以,莲如继位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无论从归属上还是教义上,都要彻底摆脱山门的影响。

本愿寺派实际的开祖是第三代觉如上人。觉如传善如、绰如、巧如、存如,本愿寺的法主们无不为布教而辛苦奔走。而所有的布教行动中,历代法主都很看重在北陆的影响。比如应长元年(1311)5月间,觉如上人的长子存觉在越前的大町道场向三门徒派的开祖如道传授真宗最为重要的经典《教行信证》。再如:第五世法主绰如上人,在40岁时就将法主之位让给次子巧如,自己则亲自前往越中国,并在那里建立了瑞泉寺。类似的例子不一而足。然而,莲如继位后并没有像祖辈那样北上,而是选择在就近的近江国传教。近江国临近京城,交通方便,经济发达,而且佛教信众较多,有较好的群众基础;同时,近江国的信众多是社会的富裕层,掌握他们的信仰将能改变本愿寺长年以来在经济上的窘迫状况;最为重要的是,近江国历来是山门的势力范围。莲如此举,其实正是他渴望摆脱山门影响的强烈表示。

莲如上人首先选择的是琵琶湖西靠近京都的坚田、金森、赤野井地方。这些地方有着众多的真宗信徒。然而,他们都对本愿寺派的信仰存在不同程度的疑问,都没有皈依到本愿寺门下。比如日后本愿寺在坚田地方的代表门徒法住,最初参拜的就是佛光寺。所幸当时信徒与寺院之间的信仰关系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所以,莲如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人从同宗异派的寺院门下争取过来。

继任之后,除了传统的传教方式以外,莲如上人还独创了两种方法:授予阿弥陀佛的名号本尊与御文书。

首先要说的是名号本尊的授予。如前所述,莲如上人渴望脱离与山门的关系。因而他采取了一系列强硬的手段以达到此目的。首先他就将不符合真宗教义的偶像崇拜的做法排除出本派,提出“比木像更重要的是绘像,比绘像更重要的是佛号”的说法,强调“归命尽十方无碍光如来”的十字名号乃是真宗真正信奉的本尊。一般名号本尊是用金泥书写在藏青色的丝绢上的,并贴上写有四十八条与阿弥陀佛有关的讃文的彩色纸张。向信徒授予名号本尊的做法最早出现在长禄三年(1459)前后。之后近江野洲南郡中村西道场的西愿、金森的妙道、山家的道乘、荒见的性妙、坚田的法住、野地的圆实、手原的道悟等一批在各地拥有一定影响力的近江国门徒都相继获授这样的名号本尊。这些被称为“无碍光本尊”的物件很快在本愿寺的各寺各道场中替代了原来佛像的位置。它们被安置在各地方道场,当地的本愿寺门徒就在道场结合学习教义。

传亲鸾圣人亲笔的十字名号

这种做法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信徒们的“本愿寺门徒”自我意识。然而,莲如上人在山门的眼皮底下搞的这一套却引起了山门方面的极大反感。他们指责莲如是佛门的异端,妄图建立一个叫作“无碍光宗”的邪门歪道。这固然有教义冲突上的原因——天台宗的代表山门一直很排斥真宗所提倡的“专修”“无碍”教说——但不可否认的,山门这么做也是出于对自己在近江地方教权的考虑。而莲如上人为了避免再对山门造成无益的刺激,中止了无碍光本尊的授予,而是改授在白纸上用墨书写的草书“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名号。然而这并未减轻山门对本愿寺的忌惮。在后文我们可以看到,莲如上人的这一系列做法后来成为山门进攻本愿寺的借口之一。

莲如上人亲笔的六字名号

说到莲如上人的传教,就不能不提他的“御文书”。长年的各地游历、对民间现状的了解让莲如上人清醒地意识到将经典里的深奥教义直接灌输到民众脑中是完全行不通的。为了在这些挣扎于社会底层的人们中间传播本门教义,需要一种更为简洁易懂的方式。“御文书”便应运而生了。莲如根据自己对本门教义的深刻理解,用大量假名和少部分简单汉字撰写成浅显易懂的文字,然后以书信的形式发放到各地门徒、僧人手中。这些书信就是所谓的“御文书”(又称“御文”、“お文”)。对于信徒们而言,这“御文书”就相当是“教典”。为保证御文书容易理解,莲如每每写完一篇都会亲自念给别人听,看对方是否理解;再让对方念给自己听,亲自感受一下文章是否会太过晦涩。最后才大量抄写、发到信徒手中。

最早的御文书是在宽正二年(1461)出于近江金森的道西(善众)的请求而书写的。从这时候开始,直到八十五岁圆寂的前一年,莲如撰写了数量庞大的御文书。不过在近江传教的这段时期里,由于山门方面的压力,莲如撰写的御文书并不是很多,内容也仅限于解释本门教义。直到文明三年(1471)莲如移座越前吉崎以后御文书才大量地出现,而内容也开始涉及教团的现状、门徒的信仰生活,甚至还有对一些地方的坊主的批评,具体的现实问题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御文书当中。

我们可以认为,御文书是对真宗教义的简洁的解释与说明。但是,既然要在短小的篇幅内简明地说明问题,就不可能充分地顾及到教义的每一个方面。而莲如上人的做法是:坚持真宗教义的根本——“信心正因、称名报恩”,然后从亲鸾圣人的教义中“千中选百,百中选十,十中选一”,尽量从最广泛人群的立场上将真宗最重要的教义阐释清楚。而这种类似后世函授教学的传教法的结果就是北陆地方对本愿寺派的狂热,以至于在小小的吉崎地方形成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寺内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西本愿寺第二十代法主广如上人代刊行的莲如上人御文

●宽正的法难

作为天台宗的本山,山门不仅在近江国拥有至高的教权,而且手中还握有大量的庄园、寺院领。数百年来一直受山门压迫的近江国住民出于对其的反感,纷纷投入了真宗的门庭。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在宗教组织下开始反对山门对庄园领的控制。这一系列变化以及莲如反天台宗的种种做法引起了山门方面的极大不安。他们一直在等待向本愿寺发难的时机。

也许是出于对脱离山门控制的强烈渴望,莲如上人在近江传教初期的一些做法的确太过激进。他主张真宗应只信奉阿弥陀佛、排斥除此以外的诸佛、诸神。甚至,在他的默许之下,有一些信徒还焚烧了与阿弥陀信仰无关的佛像、经文。而这些做法,最终给了山门进攻本愿寺的口实。

宽正六年(1465)年正月,山门宣告了一篇决议文,指责本愿寺“主张一向专修,蔑视三宝,以无碍光宗为号,愚弄信众,于诸村结党;焚烧佛像、经卷,且有诸多放逸恶行”。随后,比壑山延历寺西党的山法师[注4]指挥着一百五十名祗园社的神人,袭击了京都东山大谷本愿寺的堂社。虽然后来门徒们百般奔走、与延历寺斡旋并定下协定,约定将本愿寺作为西塔院的末寺,并由皈依本愿寺的三河国佐佐木上宫寺门徒和近江国坚田门徒每年“自愿”向比壑山本寺献纳礼钱三十贯文。可是,协定并没有从根本上缓和双方的对立关系。同年3月,山门再次袭击了本愿寺。此次袭击彻底破坏了本愿寺的堂社。而这一系列事件被称作“宽正的法难”,本愿寺与山门的关系完全破裂。

大谷本愿寺被破坏后,莲如上人便带着原本安放在御影堂的亲鸾圣人祖像转移到室町,然后又在金宝寺、壬生等京都诸町停留,最后来到近江栗太郡安养寺村幸子坊的道场。然而,因为山门的咄咄逼人,莲如上人不得不在近江的各个道场间辗转,最后于文明元年(1469)在三井寺境内南别所的近松坊舍(显证寺)落了脚。此举显出了上人出色的政治智慧。三井寺虽然也是天台宗的寺院,但是其与延历寺自平安时代分裂以后,对立状态延续了几百年之久。因此三井寺才同意莲如上人在寺领内停留。因为三井寺拥有僧兵,比起近江那些个道场都要安全许多,莲如上人便在这里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就在这时,京都爆发了应仁文明之乱,畿内一片混乱。加之文明二年十二月,莲如上人的正室莲佑尼过世,失意之下他决定为本愿寺寻找新的根据地。

Khmelnitski∵11:5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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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阁立志V1.03家庭版—美少女们的百合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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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7-22∵22:41:09

小松氏盛

头衔:北近江织田家臣从八位下散位

身份:领民

言论:1480

入籍:2003年7月8日∵第∵2∵楼小大∵个性首页∵|∵邮箱

●在北陆的发展

文明三年(1471)四月,莲如上人离开近江,经由京都,于七月来到了越前国坂井郡河口庄细吕宜乡的吉崎地方,并于当月的二十七日建立了坊院。这就是后来的吉崎御坊。

吉崎丘陵位于越前、加贺两国的交界地带,海拔约33米,西、南、北三面被北泻湖包围,占地面积约为两万平方米。莲如选择此地作为新的根据地自然有他的考虑。吉崎地方位于越中、加贺、越前三国的中心地带,往来交通便捷,有助加强与三国国内本愿寺派寺院的关系,利于宗派的壮大;三面环水,地势险要,在此建立坊舍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类似宽正法难的事件再度发生。最重要的是,吉崎所在的越前国河口庄,是大和兴福寺大乘院最重要的庄园之一。而大乘院与本愿寺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来到这样一块地方,至少可以保证莲如能有一个稳定的传教据点。

在吉崎安定下来以后,莲如开始着手在北陆的传教活动。文明五年(1473),莲如组织人力将原本相互独立的真宗经典《正信偈》[注5]与《和讃》[注6]合为一本出版,称为《正信偈和讃》。因为是在原本的《三贴和讃》上添加了《正信偈》,所以也被人称作《四贴和讃》。出版之后,《正信偈和讃》因为其易于诵读,很快取代了善导大师的《往生礼讃偈》(即《六时礼讃偈》),成为真宗信徒平时修行用得最多的一部经典。

当时北陆地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村落自立化迹象。领主的支配力不断地被弱化,有地缘或血缘关系的村落开始自行结合,形成有相当自治权的“惣村”。“惣村”的指导层则是由村中较有影响力的长、年寄担任。莲如看到了这种社会现状,明智地选择这些指导层为突破口,让他们在身为政治领导层的同时也成为宗教的领导层,并让他们在村落中开设道场。这样发展而来的坊主被称作“毛坊主”。而这些人就可以利用自己在惣村中的影响力,将本村的其他住民都发展为本愿寺的信徒。

然而,这样发展来的“坊主”中固然有对诚心信仰本宗派的人,却也有不少对教义一知半解的人。他们或是恣意附会教义,或是企图借宗教的力量从人身上控制门徒。莲如上人于文明五年(1473)发出的一份御文章就是批评某些门徒,尤其是某些坊主信仰的不坚定。类似的御文书日后还发了数封。针对这种情况,莲如上人就发展出了“寄合”、“谈合”,希望借此坚定门徒的信仰。门徒们在每月的寄合中互相表明自己的信仰,在谈合中提出、讨论在学习教义时的疑问。而这些场合中,不可少的一样东西还是莲如亲笔的御文书,这在一定程度可以保证门徒的思想与自己所宣传的教义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由于莲如上人勤勉的传教,本愿寺派迅速在吉崎扎根,而其在北陆的信众也开始呈爆发式增长。有史家估计,当时到吉崎御坊参拜的信徒最高峰时可以超过万人。然而,小小的吉崎御坊已无法满足这些人的住宿需要。于是,各地有力的坊主开始在吉崎坊四周修筑支坊以帮助到此的门徒。这种设施被称为“多屋”。到吉崎御坊初建两年后的文明五年,多屋的数量就已增长到二百余间。山上有众多的多屋,山下则开始形成营商、居住聚落。在极短的时间内,吉崎御坊迅速地成长为一个以宗教寺院为中心的庞大的寺内町,其速度令人咋舌。

今存本愿寺吉崎别院

吉崎御坊遗址外的莲如上人铜像

吉崎的繁荣对莲如上人和本愿寺派固然是件可喜的事情。然而,这却苦了在地的众多政治、宗教势力。北陆地方原本是白山信仰的平泉寺的势力范围,本愿寺在北陆的扩张极大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同时,农民在宗教组织下开始了与庄园领主的抗争,大批狂热信徒在御坊的聚集理所当然地让在地领主们视为不安定的因素。急剧膨胀的吉崎御坊就像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让怀抱着它的北陆领主势力与旧宗教势力大为恐慌。各方面势力不断向吉崎施加压力,莲如上人自己也意识到长此以往形势将超出自己的控制,因而不得不宣布禁止信徒们对吉崎御坊的大规模参拜活动。然而,形势还是不可避免地恶化了。

●一揆勃发与吉崎退出

应仁文明之乱的战火很快从畿内烧到了北陆。加贺国的守护富樫幸千代(西军)与富樫政亲(东军),越前国的朝仓孝景(东军)与守护代甲斐常治(西军),都为了本国支配权而战作一团。而处于加贺、越前交界地的吉崎也几度成为战场的中心,莲如上人甚至几度离开吉崎以躲避战乱。同时,真宗高田派在北陆的势力也借机向本愿寺发难。这一系列事件都刺激着信徒们紧张的神经。在这种情况下,文明五年(1473)十月,吉崎的多屋众孤注一掷,决定对损害佛法的恶徒发起圣战。多屋众代表着北陆各地的教徒,他们发表的决议文有着很重大的意义,几乎可以与御文章比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有着惣村指导层背景的多屋众也有保护自己地盘的私心。所谓的“守护佛法”,不过他们华丽的说词罢了。

针对多屋众的决议文,文明五年十一月,莲如上人发出规劝门徒停止反领主行动的掟文。掟文中规定禁止粗谩地对待诸神、诸佛、诸菩萨,禁止无视守护、地头等支配者的命令以及诽谤他宗的行为。掟文共十一条,并且规定了罚则,称违背者将遭到逐出本门的处分。与用和文体写成的御文章不同,掟文与多屋众决议文一样是由汉文体写成。很明显,这篇掟文针对的是蠢蠢欲动的吉崎御坊内的多屋众。莲如上人希望通过禁止可能招致政治的、社会的反感的行为,从而避免政治势力、旧宗教势力对教团的压弹。毕竟,宽正法难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然而,真正让上人感到恐惧的不是蠢动的多屋众,而是在他们背后广大的门徒。在发出掟文之后,莲如上人还撰写了多篇御文章,再三向门徒们阐述掟文中的内容。甚至在上人离开吉崎的文明七年五月,他还不忘向北陆的信徒发出最后一封御文章,将掟文的主要思想概括为十点,并要求他们“深存安定之心”,务必遵守这些约束。

可惜的是,在现实利益的刺激下,宗教产生的约束力远不及它所产生的凝聚力与号召力。如前所述,加贺的守护大名富樫氏内部为了加贺支配权而分裂为政亲与幸千代两派。在战争中处于劣势的富樫政亲多次与莲如上人会面,接近、拉拢加贺、越前、能登三国的门徒。他希望能借本愿寺门徒的巨大力量一举消灭幸千代在加贺国内的势力。而作为交换条件,他许诺在接任守护后将最大程度地保护本愿寺门徒在加贺的利益。莲如上人自己对这些人的政治斗争并不感兴趣。然而他的侧近、下间安艺法眼莲崇却在这时违反他规定的掟文,伪造他的命令、指示门徒们“奋战到底”,积极地将教团拖入了富樫氏的内斗。

莲如上人的花押

作为对政亲拉拢本愿寺门徒的对应,幸千代方拉拢了长期与本愿寺对立的高田派。政治台面上是富樫的两兄弟,宗教台面上是真宗的两大门派,就这样,文明六年(1474)七月,双方的战斗打响了。有本愿寺门徒加势的政亲一方几乎以压倒性优势打垮了幸千代势。同年,政亲就收回了自己在加贺的政治支配权,成为加贺守护。而在政亲旗下战斗的本愿寺门徒在政治上、社会上的力量急速成长,甚至有地方开始拒绝向幕府、守护上缴年贡了。本愿寺门徒种种不稳的做法让政亲很是烦恼,双方的蜜月期很快就过去。翌年三月,政亲借着幕府方面的指示,向本愿寺门徒开战,希望将不安定的种子迅速扼杀。门徒众虽然几经败战,但凭借着其庞大的群众基础,他们还是没被完全铲除出加贺一国。反倒是十一年后的长享二年(1488)六月,趁政亲参加将军义尚对南近江六角氏的讨伐的时机,二十万的一揆势包围了政亲的本据高尾城。政亲回国后战败身死,加贺最终落入本愿寺门徒众手中,由各郡代表与坊主代表的合议统治,成为“百姓把持之国”。而这些,都发生在莲如离开吉崎的多年以后了。

如前所述,莲如上人一直希望能在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内宣扬真宗的教义。然而,历史的车轮轧轧地驶入了战国时代,纷乱的社会打破了他的这种企愿。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危机意识让他曾经倾向于多屋众的意见,同意对抗弹压本愿寺派的领主。据加贺受得寺荣玄所着的《荣玄闻书》,上人是将武士、地侍与“法敌”放在同样的位置来考虑的——当然,是指那些没有归于自己门下并且对自己持有深重戒心的地侍、领主势力。战国时期的农民长期对处统治地位的武士阶级采取抵抗的姿态,这一点或多或少对莲如上人产生了一些影响。

以老、年寄为核心形成村中的基本宗教单位,再由各寺各院管理这些基本单位,这样的管理方式的确有利于教团的壮大,然而莲如上人并没有——或者说并没有及时意识到这种管理方式的弊端。这些毛坊主与自己掌握的门徒利益共通,其实他们就是这个村以及村民的利益代表。为了守护农民的利益,这些人就必须组织自己掌握的力量与在地小领主、国人等旧权力者进行抗争。加之这些一向一揆的领导者当中,也不乏想利用一向宗、扩大自己权力、使自己成为有力大名的被官进而升至地侍地位的人。总之,坊主们的名主性质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将真宗本愿寺派和本愿寺门徒拖进了权力者政治斗争的旋涡当中。这是禅宗、净土宗、日莲宗等佛教其他宗派在发展过程中未曾出现过的情形。

莲如上人经历了太多的门徒反抗领主的事件。在近江是如此,在北陆也是如此。而这种反抗造成的往往是宗教中心的不稳固。这些事实让他逐渐认识到,这种做法绝对不会给本门带来好的结果。所以,文明五年十月,多屋众开始表现出渴望战争的不稳迹象时,莲如上人一度移座到本愿寺的亲属寺院越前藤岛超胜寺,以避谋划参与战争的嫌疑。一个月之后他就发出了禁止反领主行为的掟文,并发出多封御文书、强调“王法为本”,希望能以一己之力阻止一向一揆的发生。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在面对数十万人时实在显得太过薄弱,即使他是一位宗教领袖也是如此。莲如上人忧虑的事情一件件地发生了:门徒们介入了富樫氏的内斗;文明六年三月,御坊多屋失火;同年七月,加贺一向一揆爆发……在这种情况下,莲如上人开始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东国地方传教。文明七年七月,莲如上人经加贺二俣来到越中瑞泉寺,准备进一步向东进发。但是路上有许多得知上人行踪的门徒纷纷来参拜上人。担心招来诸国领主的误解,莲如上人不得不中止了东国的旅程。然而这时北陆地方的政治形势已经十分紧张,莲如上人已经无法继续在此的传教活动。最终,他决定离开居住了四年多的吉崎。八月,上人经若狭小滨、丹波、摄津,在年终时移座河内国出口村。莲如上人当年落脚的地方就是今天的光善寺。翌年,莲如上人离开出口村,在摄津富田建立坊舍(教行寺),在堺建立信证院(今堺西别院)。堺作为商业都市的繁荣给莲如上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而这可能是后来上人在邻近堺的石山建立御坊的原因之一吧。

●山科本愿寺的建立

文明十年(1478)正月,想着重建本愿寺的莲如上人移住京都近郊的山科。由于近江国金森的门徒善从的建议,山科的土豪海老名五郎左卫门(法名净乘,西宗寺开祖)将在野村西中路的地寄进给本愿寺。想到大谷本愿寺被山门破坏后,十三年间自己长年在畿内、北陆各地辗转,如今又能重新在京都确立本愿寺的本据,莲如上人悲喜交加。这块地的领主是醍醐寺三宝院,当时三宝院门迹是将军足利义政之子义觉。不过,凭借与幕府的种种亲密关系以及将军义政的正室日野富子对出自本族的本愿寺的好感,莲如还是得到了这块地。日野富子甚至还暗示可以保证本愿寺派的安全。得到这样一块宝地的莲如上人,立即着手寺舍的重建事宜。

对山科本愿寺的建立做出实质贡献的是在堺经营对明国船贸易与船员投宿的豪商樫木屋道显。这位道显是明国船员坚致与堺町众万代屋的女儿木花的儿子,因而取父姓与母名自称“樫木”。他是在八尾的医师吉益半笑的介绍下与莲如上人接触并皈依了本愿寺。莲如在河内出口、摄津富田建立坊舍时他就出了不少力。而在寺院建设期间,莲如上人也在不停地下发六字名号本尊,借以向门徒换取寺院建设所需的资金。

堂舍的建设从居住的寝殿开始。翌十二年八月,御影堂完工;十一月,召开将亲鸾圣人祖像从近松别院迁回的报恩讲。因为山门的弹压,自己与圣人祖像居然在外漂泊了十余年;如今能重回京都、在新建的寺院安定下来,莲如上人兴奋得不能成眠。而这种喜悦的心情,也被他写进了御文章里。

为表示对山科本愿寺诞生的庆贺,朝廷赠送了祝福的香炉;将军义政的正室日野富子甚至亲自来参拜山科本愿寺。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意味着经莲如上人多年的传教,本愿寺终于得到了上层社会的承认。

之后的文明十三年,寺院的大门建成,随后是阿弥陀堂与诸堂舍的建筑,内部的装饰、庭园的建设同时开始。直到文明十五年整个寺院才算大体完工。山科本愿寺比起之前的大谷本愿寺,寺院规模更大,也更加的华丽。除了寺内众多宗教设施,寺外还有从全国各地汇集来的农民、商家、手工业者形成的聚落。两者公同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寺内町。而在寺内町外围,还筑有三重土垒,挖出了护城河。山科本愿寺已不再同大谷本愿寺那样是个单纯的佛教寺院,而是成为一个有近世城郭意味的巨大城池。公家鹫尾隆康在日记里甚至称赞道:“(山科本愿寺)寺中广大,无边庄严,宛如佛国”。本愿寺派由此吸引了更多世人的目光。

山科本愿寺

然而遗憾的是,后来,本愿寺教团卷入了战国的争乱。天文元年(1532),本愿寺传至第十代证如上人时,山科本愿寺遭六角定赖的攻击而化为灰烬。曾经荣光无限的山科本愿寺,在屹立了半个世纪后就匆匆从历史的舞台上谢幕了……

●全国性大教团的形成

山科本愿寺开始建立的时候莲如上人六十四岁,继任法主也有二十年时间了。这二十年间克服种种困难、通过不断努力,上人成功地在畿内、北陆、东海等地发展了庞大数目的门徒。宗派的实力已经比上人继任前有了极大的增长。在山科本愿寺建立之后,朝廷、幕府这些社会的顶层也开始向本愿寺示好。看到此种情况,真宗的其他各派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与本愿寺——这个亲鸾圣人嫡传宗派的关系了。

首先归参的是佛光寺经豪。佛光寺自南北朝时代创立于京都以来,利用绘系图等手段发展信徒,势和从畿内一直延伸到中国、四国、九州地方。应仁之乱后,寺基迁往摄津平野。文明元年(1469)经豪接手佛光寺后就一直与莲如上人接近。看到如此情况的山门于文明十三年、十四年两度做出追放经豪的决定,并督促门迹妙法院与幕府管领畠山氏执行。借此机时,经豪立刻带领多数门徒归参本愿寺。莲如上人于是赐经豪法名莲教,并授予兴正寺的寺号。这就是如今邻近本愿寺的兴正寺的由来。

接下来的文明十四年,在越前发展的出云路派毫摄寺住持善镇归参,莲如上人赐予正阐坊的坊号;明应二年(1493),发展于近江、伊贺、伊势、大和地方的锦织寺派住持胜慧归参,获胜林坊的坊号。就这样,山科本愿寺建成之后,真宗诸派相继归参于本愿寺门下。本愿寺不仅成为多数人公认的真宗嫡传,更进一步向全国性的大教团发展了。

应仁二年(1468)三月二十八日,本愿寺派正处于宽正法难后的飘摇之中。莲如上人在迫切希望与山门和解的情况下被迫写下了让状,废除长子顺如光助的继承权,确定当时的正室莲佑尼的第一子(莲如上人的第五子)光养丸——即日后的实如上人为嗣法(后继者)。其实论能力而言,顺如似乎更适合成为下一任法主。无论是亲鸾祖像在近松的安置、莲如在北陆的决策,还是佛光寺的归参、山科本愿寺的建立,都可以看到顺如的努力。然而,对杯中物的沉迷极大地损害了顺如的身体,以至文明十五年时就以四十二岁的壮年匆匆离世。顺如死后,实如在本愿寺的后继者地位才算真正稳固下来。延德元年(1489)八月,七十五岁高龄的莲如上人将法主之位传给三十二岁的实如,自己则隐居于山科本愿寺南殿。

将寺务全权交予实如后,莲如上人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而是继续为各地方的教化而努力。明应二年(1493),纪伊国有田郡宫崎庄野村的法了从莲如上人处受领了“方便法身尊像”,正式成为本愿寺门徒。这个法了最初是佛光寺的门徒,曾随佛光寺经豪一同归参于本愿寺门下。在纪州、濑户内、西海、南海,像法了这样的佛光寺门徒还有很多。而让这些人正式地归入本愿寺,就成为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另外,本愿寺在中国西国的影响也在不断扩大:在中国,安艺国蒲刈岛的禅宗寺院光明寺转宗真宗,并于明应五年(1496)从实如上人那里受领了方便法身尊像;在九州,丰前国小仓津的道证受领了方便法身尊像,而有九州真宗创始者之称的谈义僧天然在文明十四年(1482)就皈依了莲如上人在别保村开设了道场。

方便法身尊像(行藏寺藏)

面对教团新的发展趋势,新的发展基地就是必须的了。于是,明应五年(1496)九月,八十二岁的莲如上人开始在摄津国东成郡生玉庄大坂地方组织修建新的御坊。根据近几年的考古发掘研究,这个御坊很可能就座落在大阪城本丸附近的法圆坂町边上。这里是沟通京畿与中国、西国的交通要道,而且面向濑户内海,海运也是十分便捷。并且,淀川、大和川等河流都由这里入海,形成的巨大的冲积平原很容易形成巨大的农业生产力。这个集诸多优点于一身的御坊,不但成为本愿寺教团向纪伊、濑户内沿岸发展的新的基地,更成为数十年后全国一向宗教团的宗教中心。

●荣光终焉

大坂御坊建成后半年,明应六年(1498)四月,八十四岁的莲如上人身体开始衰弱。五月七日,自知日时无多的莲如上洛,向山科本愿寺的亲鸾圣人御影辞行。翌年春,上人的病情进一步加重。4月,当时的名医庆道、半井明英被请来诊治。但医师说这是人年老之后的必然,没有恢复的有效方法。

随后,上人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五月底时甚至一度恢复。但进入六月以后,病情急转直下,以至上人在之后数月一直卧床不起。明应八年(1499)2月,自知死期将至的上人在大坂设置了葬所;2月20日来到山科;21日,上人向亲鸾圣人的御影作最后一次参拜,随后在山科本愿寺的各堂各院巡走,最后看一眼这个他深爱着的寺院。3月25日,莲如上人溘然长逝,结束了自己八十五年的传奇人生。院号信证院,谥慧灯大师,葬于山科墓所。

●后记

纵览莲如上人的一生,无不充满着坎坷与艰辛:幼时的骨肉分离,宽正法难,加贺的变乱……然而,正是艰辛的经历铸就了伟大的人生,正是这一切成就了本愿寺中兴之祖。

值得一提的是莲如上人与一向一揆的关系。有人一直将莲如上人当作一向一揆的始作俑者,认为是他支持一揆势夺取地方权力。笔者认为这种想法实在有失偏颇,就像将飞机坠毁归咎于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将广岛核爆归咎于爱因斯坦发现质能方程一样。的确,史上首次一向一揆——金森一向一揆的确是在莲如在位的时候发生的;而莲如在教团管理上的一些做法也造成了后来的一揆的大规模勃发。甚至他在一段时期内还将武士视为“法敌”。但,我们不能忽视之后他的态度变化。莲如上人逐渐认识到宗教教团涉及权力斗争就将成为整个教团堕落的开始——山门便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例子。从莲如的北陆传教、山科本愿寺的重建这些事情上看,其实本愿寺教团还是需要地头、守护、朝廷、幕府这些权力者的支持的。试问清楚了解了这些的莲如上人,又如何会支持门徒去夺取地方政权呢?

事实上,无论是警告多屋众的掟文的发布,还是后来提出的“王法为本”,都鲜明地表明了莲如对一向一揆的态度:那就是坚决的反对。无奈民众的力量过于强大、思想过于狂热,单纯的教化已经不能对他们形成有效的约束,这才造成了日后一向一揆山洪般的大爆发。即便如此,莲如还是对控制住一揆抱有一丝希望,而他坚持的立场也一直为他身后的历代法主所坚守。直到第十一代显如上人时,因为宗派的根基受到织田信长的直接威胁,才有了真正为本愿寺教团“官方”所承认、所支持的一向一揆。

归根到底,笔者认为一向一揆的出现并非莲如的过错,而是中世土一揆、国人一揆在宗教组织下的一种新的发展形式。而约束一向一揆,对莲如上人而言实在是“不能也,非不为也”。他在这方面有过过失,而这些过失终不能掩盖他作为一代伟大宗教领袖的光辉。而笔者也希望借此文还原莲如上人的一些本来面貌,让读者更好、更真实地认识这位“本愿寺中兴之祖”。

[注1]∵平安时代以后,皇族、贵族出家之后则称之为其居住的寺院的“门迹”,相当于住持

[注2]∵在寺院中向各位僧人告知几时开饭、吃些什么的人称为“喝食”、“喝食行者”。一般是由带发的少年充当

[注3]∵佛的身体所具有的特征。三十二“相”与八十种“好”的总称

[注4]指延历寺的僧徒。特指其僧兵

[注5]∵《正信念佛偈》的略称。由原《教行信证》的“行卷”卷末的六十句、一百二十行的七言偈文构成。对作为释尊正统教说的“三经”以及七高僧的传统进行礼赞,着重强调了“绝对他力”和“正信念佛”

[注6]∵包括《净土和讃》《高僧和讃》《正像末和讃》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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