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南岳祝圣寺

作者:李嶷

最早知道祝圣寺,是读柳宗元的《南岳弥陀和尚碑》所述净土宗三祖承远在南岳的行状:“不求而道备,不言而物成。皆负布帛,斩木石,委之岩户,不拒不营,祠宇既具。以洎于德宗申诏褒立,是为弥陀寺。”这弥陀寺,就是现在祝圣寺的前身。当时极为钦慕承远大师品行高远,对弥陀寺也神往不已。直至去年冬日,因缘殊胜,终于得以一睹古刹新貌。

南岳衡山处长江之南、踞湖湘腹地,以“五岳独秀”而誉满天下。祝融峰下,自古以来,雅俗流辈,奔走于崇山峻岭之间,徜徉于流泉飞瀑之畔,或参禅悟道,或治学授业,文风悠远,不绝于斯,使南岳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底蕴,蜚声内外。祝圣寺位于南岳山脚,在进山大道的东侧,为进山朝圣的第一所在。若要佛教朝圣,南岳当为不可错过的选择,而南岳朝山,则先得经过祝圣寺。

祝圣寺尽管被称为南岳六大佛教丛林之一,比起其他寺院来说,面积不大,不太起眼。游祝圣寺之时,适逢大雪,南方阴冷的雪天让本就游客寥寥的祝圣寺更添几分寂静。

冬雪初霁,寺内的庭院中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除了几个当值的僧人静静地坐在殿堂之内,或默默念佛,或披阅经典,只有在香客匍匐于蒲团上礼拜的时候,他们才会敲响钟磬,全没有有的寺院僧人那种迎接香客的热衷。舒缓的钟磬声,有时惊起栖居在寺内古树上的飞鸟,发出阵阵鸣叫,让宁静的庙宇显得愈发寂静。

祝圣寺的主体建构,主要有大雄宝殿、药师殿、说法堂、罗汉堂、念佛堂、禅堂等,与中国汉地其他佛教寺院并无二致。虽然这些建筑多为康熙年间重建,但是中国汉地的佛教寺院的建筑大多历史悠久,也不为奇。祝圣寺独特的意味,全在它所凝聚的丰富的宗教文化上。

追溯祝圣寺的历史,可谓源远。相传大禹治水时曾至此地,为祭祀舜帝南巡,在此建立清冷宫。这是传说,不见史册。祝圣寺真正起源于唐代。隋唐时天台宗慧思于南岳开山,祝圣寺亦在其中。不过该寺真正得名,当推净土三祖承远。当时五会念佛的创始者法照修念佛三昧。一日于禅定中往极乐世界,见到阿弥陀佛座前有一衣裳褴褛的僧人,询问之后方知此人为南岳承远,所以他到南岳礼以为师,转修净土法门。后来法照被唐代宗尊为国师,于是推尊承远,唐初遂将此地改名称为“弥陀台”,唐大历末年(779),赐号为“般舟道场”,那都是为了纪念承远于此修学“般舟三昧”,苦行念佛,精诚感通。唐德宗真元年间赐名“弥陀寺”。由弥陀台、般舟道场到弥陀寺,成就了名登朝廷、声动公卿的天下名寺。

此后逢会昌法难,弥陀寺未能幸免。五代时,在弥陀寺旧基上重建寺院,名为报国寺。至宋朝,宋太宗更寺名为胜业寺。宋徽宗崇信道教,曾被改为神霄宫,设官提举。后复为寺。宋宣和年间,天台宗僧人法忠住持此寺,重新隆盛,理学大家朱熹曾游憩于此。一直到清康熙五十三年(1714),当时康熙帝即将巡游南岳,此寺改建为行宫。因康熙未至,复改寺名为祝圣寺。而“祝圣”之名,当然就是指南岳的火神祝融了。

祝圣寺自创建以来,历代名僧多曾来住。祝圣寺虽创始者为净土行者,但与佛教诸宗派关系极为密切,即使在民国时期,这里还有“天台宗学校”。而它与禅宗的交涉就更不用说,南宗禅祖师怀让、密云圆悟等,都曾驻锡于此。

以湖南人在近现代参与国事的热情,即使如祝圣寺这等方外之地,也不例外。1937年,南岳佛道教徒在祝圣寺成立“南岳佛道救难协会”,选派僧人参加游击干部训练班,学习军事技术,参加抗战斗争。还组织“佛教青年服务团”和“佛教流动工作团”,奔赴各地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当时田汉曾赋诗以赞:“锦衣不着着缁衣,敢向人间惹是非,独惜潇湘春又暮,花前趺坐竟忘归。”

祝圣寺现在是禅宗道场。山门前的照壁上,刻有“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似乎还有它作为净土道场的意味。不过宋代以来,中国佛教讲究“禅净***”,有此六字倒也很平常。而寺内则完全是禅宗道场的设置。如方丈室上的“五叶流芳”,那是表达南宗禅法脉绵延的自豪;知客堂上的“万古不磨”四字匾额,更是接橥了怀让接引马祖道一的公案,显示了临济、沩仰与祝圣寺的渊源。祝圣寺内的建筑紧凑却不逼仄,处处显得舒缓从容。细细品味,则是在在皆有禅机,处处皆为公案。

祝圣寺罗汉堂左右壁上嵌有五百罗汉像,系清光绪六年(1880)心月以常州天宁寺五百罗汉像拓本为蓝本,精心雕刻而成,当时在佛教界和艺术界是大名鼎鼎。可惜后来遭到严重毁损,今仅存其拓本,不过仍可从中领略到原本的气韵: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神采迥异,各相毕具,堪称一绝。

寺院后面是塔林,在江南特有的红土地上,树立着大大小小的历代高僧祖师的灵塔。这里草木繁茂,尽管时值寒冬,却也掩不住点点生机。

清时人有所谓“祝圣十景”,如松涛泛月、翠柏撩云、炉霭天香等等,尽显其景色之美。不过寺院初创之时,这里荒山野地,承远大师“居山西南岩石之下,人遗之食则食,不遗则食土泥茹草木,其取衣类是”,其艰难勤苦,也大略可以想见。难怪他在阿弥陀佛座前,仍是衣着褴褛。

祝圣寺方丈惟正法师,年老德昭。以前适逢南岳旅游开发,有人建言将祝圣寺包装打造,法师一笑置之:“出家人,当努力修道,办好本分事,做那些干什么?”一个寺院有一种风格,祝圣寺偏于一隅,不求闻达,与谦谦老人的风范,倒是丝丝入扣,极为吻合了。正如经历1300多年漫长岁月的祝圣寺,尽管有过太多的沧桑变化,但是它始终如一,安静地存在于此,静观因缘的聚聚合合。

山门外是一条集市。卖香烛的店铺,间隔着湖南乡镇中无处不在的米粉店,时常看到挑担的乡民从山门前走过,这时候,白墙围绕的祝圣寺更像一座乡村大户的宅院,周围的居民也将此地作为休闲之处。当年祝圣寺附近村里的士绅和读书人,喜欢让佣人挑些酒食,在寺外赋诗饮酒,谈论古今。寺院在那时,是公众的心灵栖息所,朴实自然,没钱的读书人可以借居于此,穷困的孩子可以在寺里找到一碗斋饭,无助的人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心灵的安慰!

据说每年夏季,南岳游人如织,但常常忽略了祝圣寺,其实这是颇为遗憾的一件事。梅尧臣诗云:“世人日扰扰,来慕清凉居。”祝圣寺以其静谧,抚慰喧嚣的尘俗;以其安宁,尽洗轻浮的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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