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园林及其园林经济

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王建光

内容提要:中国寺院园林是佛教精舍传统与中国园林艺术相结合的产物。寺院园林艺术从汉魏时的萌芽,途经两晋南北朝时的发展,直到唐宋时代取得了辉煌的艺术成就,成为后世中国园林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多寺院的园林建设也在客观上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园林经济,对中国农业文明和文化都有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佛教;寺院;寺院园林;园林经济

作者简介:王建光,现为南京农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

中国园林建设具有悠久的历史。随着佛教的传入及其发展,在寺院建筑中国化的同时,寺院的园林建设也与中国传统园林文化相结合,形成了独具风格的寺院园林,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颇有特色的寺院园林经济。本文仅就汉地佛教对此略作说明。

一∵寺院园林的发展

佛教寺院园林是中国园林文化与佛教精舍传统相结合的产物,它在中国的发展有着一个过程。

(一)寺院园林的萌芽

根据一般说法,东汉永平十年,天竺僧人摄摩腾和竺法兰至于洛阳,汉明帝于洛阳雍门之西为其立白马寺,此是汉地佛教寺庙建设之嚆矢。据说此寺院建设是模仿印度的祗园精舍而成,“盛饰佛图,画迹甚妙,为四方式”。∵但其盛状今天难以详述。汉末三国,中国渐兴建寺之风,时丹阳郡人笮融(?~195)曾“大起浮屠”,但其建筑重在“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显然,这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园林建设。

寺院园林建设的萌芽,较为可信的当为魏明帝时(公元227-239年在位)。据《魏书·释老志》,魏明帝曾欲毁坏宫西的佛图(即佛塔),后因外国沙门劝阻乃止,并“作周阁百间。佛图故处,凿为蒙汜池,种芙蓉于中。”∵显然,此举即为对寺院进行凿池种花的观赏性建设的努力。

佛教传入中国后的早期阶段,其居所仅是为了僧人生存和活动的基本需要,所以早期的佛教僧人或初期僧团并没有能力、也不着意于其居所的园林建设。如西域僧人康僧会(?~280)于三国时吴赤乌十年(248)杖锡东游至于建邺(今南京)后,即是“营立茅茨”。∵在梁慧皎的《高僧传》里,从有关汉魏时代僧人的记述中,难以看到他们精心建设寺院园林的情况。

不过,早期的佛教寺院大都是由官宦或民间舍宅而成,即使某些寺院存在着园林,也与民间园林没有形成重大区别。

(二)寺院园林的发展

在魏晋之时,中国的皇家园林和士族庄园建设即很有特色,达到很高的美学成就。如东晋潘岳的《闲居赋》所描写的私家园林即是如此。∵随着士大夫阶层的崛起、经济的稳定,以重视自然风景为特征的私家园林即迅速发展起来。南北朝时期,是中国民间园林建设的高潮时期。从南朝刘宋间谢灵运的《山居赋》对其园林规模气势之铺陈,我们可见一斑。谢灵运幼归佛教、长暗佛经、交往广泛,其对中国佛教的山水文化和田园诗发展有着重要影响。

东晋南北朝时期也是佛教中国化的重要历史时期,此一历史阶段,正是中国寺院建设的高潮期。据统计,东晋时期共建有寺院1768座,梁代共有2864座(其中有700余座在都城),经过梁末之乱,到陈时仍有1232座。∵在此期间不仅是佛教精神的中国化,佛教设计和建筑也是其中国化的重要内容之一,寺院园林建设也因之迈向一个新的高度。此一阶段的寺院园林建设得到社会不同阶层的支持,不论从规模还是质量都有了新的发展。

南北朝之时,佛教园林的形成和发展主要有两个因素,一是寺院在经济积累的基础上自行建设,这一过程可能持续相当长的时间;一是因为贵族“舍宅为寺”,因贵族的住宅后部往往都建有园林,因此私家园林也就同时成为佛教园林了。∵寺院园林形成的此两种途径基本贯穿于中国佛教园林发展的整个历史。南北朝时,由于许多寺院园林建设的成功,有的成为当地的主要风景。

如北魏时永宁寺是:

僧房楼观,一千余间。雕梁粉壁,青琐绮疏,难得而言。括柏松桩,扶疏(拂)檐溜;(丛)竹香草,布护阶墀。……其四门外,皆树以青槐,亘以绿水,京邑行人,多庇其下……

洛阳景明寺则是:

青林垂影,绿水为文。形胜之地,爽垲独美,山悬堂光观盛一千余间。交疏对溜,青台紫阁,浮道相通。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兰芷,垂列阶墀,含风团露,流香吐馥。……伽蓝之妙最得称首。

洛阳河间寺的后园,“沟渎蹇产,石磴礁峣,朱荷出也,绿萍浮水,飞梁跨阁,(高)树出云。”∵如此好的美景,不仅显示了佛教在此历史阶段的繁荣,也彰显了当时寺院园林建设的美学水平。

南北朝时,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的短暂稳定,促进了士族富人兴建园林的热情。北魏世的一段时间即是如此。当时是

四海晏清,八荒率职,缥囊纪庆,玉烛调辰。百姓殷阜,年登俗乐。于是帝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居川林之饶。争修园宅,互相夸竞。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树,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莫不桃李夏绿,竹柏冬青。

这一切也都客观上促进了寺院园林的发展。

南北朝时,因为帝王大都崇信或扶持佛教,寺院也因此获得了面积广大的田园或山林,其面积广大者有沃野千顷之势。有的寺院因有庞大的经济实力,其对园林建设的重视程度有如建设僧舍寺塔一样,园林建设十分丰富完整。如南朝梁武帝为释慧超建的庄严寺,“园接连南涧,……通碧池以养鱼莲,构青山以栖羽族。列植竹果,四面成阴。木禽石兽,交横入出。”∵当然,其中的鱼鸟禽兽不是为食,而仅是园林观赏,但其莲果则可为僧众的生活提供重要来源。

(三)寺院园林的成熟

唐宋时是中国佛教发展的鼎盛期,此一阶段的寺院园林建设已经从早期对面积和数量的重视,转而向园林精致化方向发展,更为重视寺院园林的内涵建设和文化意蕴的丰富,以提高其中的美学境界。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唐宋两代僧伽与士人间的有着美学意义的交往。

唐代寺院园林建设取得了相当高的美学成就,形成了以红叶、冬梅、松柏、菊花、竹荷、塔榭、山泉等为主要元素的寺院园林景观。正是它们,丰富了文人士子的创作领域,也提高了唐代文学艺术的美学意境,并表现出人与景、情与物、虚与实、出世与入世、有为与无为在内在精神上的契合。

唐代文人对寺院园林景色的描述是佳句叠出,不胜枚举。李端的《宿荐福寺东池有怀故园因寄元校书》中对荐福寺的描述,可谓是对唐代寺院园林建设成就的点睛概括,诗中说:

暮雨风吹尽,东池一夜凉。伏流回弱荇,明月入垂杨。

石竹闲开碧,蔷薇暗吐黄。倚琴看鹤舞,摇扇引桐香。

旧笋方辞箨,新莲未满房。林幽花晚发,地远草先长……

寺院以这种竹树交筵、池榭参差、草竹绕阶的景象吸引文人雅士们“入禅林而避暑”,使他们流连忘返。∵而且,唐宋两代寺院不仅是士子作诗论文之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当地的文化中心,史籍中对此记载甚多。如唐代中宗神龙以降,进士题名后,都要于杏园举行宴会,此即史称的“杏园宴”,并于慈恩寺塔下题名以志。∵唐代释守素曾于京兆大兴善寺院中幽僻之处,植青桐四株,元和年中,相国卿相多游此院避暑。

在宋代,由于三教合一的大背景,佛教寺院园林建设也有着明显的士人文化特质,适合传统士大夫的审美要求。且不说其外在的有形的建设,即是在一些寺院景观的命名上也可看出这一点。如四明(今浙江宁波)的天童寺,园林布局有夹道松、临云阁、春乐轩、宿鹭亭、锁翠亭、云章阁。∵杭州龙兴祥符戒坛到了宋代形成了“十景”:孤云访道、赤脚谈玄、苍松雪鹤、玉沼金鳞、祖庭秋月、仙阁朝霞、观桥春水、环林夕照、石坛丹桂、玄圃绯桃。∵大昭庆寺则有南漪堂、澄心轩、涵碧轩、玉壶园、千佛阁、望湖楼、桃园、玉莲堂、桃花港等景观。∵杭州龙井寺(广福院)的景观有归隐桥、潮音堂、月林堂、听泉轩、秋月堂、霖雨阁等。∵这也正是唐宋两世,寺院园林得到士人的欣赏,并成为士大夫流连忘返之处的主要原因之一。

元明清世,佛教发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往日的繁荣和气势,但寺院园林建设仍然很有成就。尤其是随着后世中国佛教的中心向江南吴越荆楚一带的转移,江南的寺院园林建设受到江南士族园林建设风格的影响,并与私家园林建设在风格上互相影响、日趋结合。其典型者,如宋元之世无锡的荐福寺,“依惠山之麓,得泉石之秀,足以游眺,邑人以为行乐之地。暮春之月,游者最盛。”∵创建于元代至元年间(1264-1294)苏州西园戒幢禅寺,其园林建设是将古木、梵刹与曲水有机地融合,表现了已经成熟的佛教园林文化与传统苏州园林艺术风格相结合的特点。清代苏州狮林寺,其园林建设即有卧云室、立雪堂、问梅阁、指柏轩、禅窝、竹谷等景点。∵同时,寺院的建设和园林布局也影响到世俗园林文化和设计,如苏州拙政园即是在大宏寺遗址基础上修建的。

中国佛教寺院园林建设尽管有着印度精舍的痕迹,但更为重要的还是中国园林艺术和文化传统的产物。自佛教进入中国二千年来,中国寺院的名称中含有“园”“林”“竹”“山”的难以计数。一方面寺院园林丰富了中国士人田园诗歌的表现范围,被融入中国传统文化和美学精神之中;另一方面,田园诗歌的意境也影响了后期寺院园林的风格形成和规模发展。

二∵以植松竹、重山水为主体的园林建设

在印度原始佛教时期,虽然也重视园林,如说因为舍卫城是“多饶泉池,有好林树,花果蔚茂”,所以才于此建立精舍。但是,他们在建设中更为重视的是黄金七宝,经典中对此一点也是多加渲染铺陈的。

中国意义上寺院园林不仅包括石、径、池、榭、阁、楼、塔等布局和建筑,以及竹、树、花、草等基本种植要素,而且还有伽蓝、静室、放生池、藏经阁等佛教特色元素,有的还拥有颇有规模的菜园苗圃等。尤其是不少的佛教寺院建于名山大川,其“园林”即具有更为广泛的意义。

除去其中的宗教学因素的浮图、殿堂和藏经楼之类,虽然南北有异,但中国寺院园林建设主要是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的。

(一)栽树

植树基本上与人类的定居同时开始的。中国植树有着悠久的历史,在陕西黄陵县的黄帝陵内还有据说是黄帝亲手栽种的古柏,世称为“黄帝手植柏”。从文化人类学上说,植树是人类定居的开始,人类也正是围树而居的。人类的园林文化也是围树而发展的。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佛教传入中国后,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其宗教性建筑也受到中国建筑文化和园林文化的影响。

中国佛教的精舍建设从一开始就与植树结合在一起。如南朝宋时到达京师的罽宾人昙摩密多,东度流沙至于敦煌后,即“于闲旷之地建立精舍,植木+奈千株开园百亩,房阁池沼,极为严净。”∵南朝宋时释僧镜,出家后不受布施,“身自负土,种植松柏。”∵唐苏州通玄寺释慧旻,隐居海虞山二十余年,为了“通给将来三宝功德”,因地制宜,栽植梓树数十万株。

树木正是中国寺院园林建设的重要内容。如南北朝时洛阳几处重要寺院都是绿树环绕的:

永宁寺:“栝柏椿松”,“丛竹香草”。

建中寺:有“万年千岁之树”。

瑶光寺:“珍木香草,不可胜言。牛筋狗骨之木,鸡头鸭脚之草。”

昭仪尼寺:“桑树一株,直上五尺,枝条横绕,柯叶傍布,形如羽盖。复高五尺,又然。凡为五重,每重叶椹各异。京师道俗谓之神桑,观者成市,布施者众。”

景林寺:“嘉树夹牖,芳杜匝阶”。

正始寺,“檐宇精净美于丛林。众僧房前,高林对牖,青松绿柽连枝交映,多有枳树。”此地种植枳树,其果当然不是为食,当然是为景观。

平等寺:“堂宇宏美,林木萧森”。

秦太上公寺:“门邻洛水,林木扶疏,布叶垂阴。”

唐段成式的《寺塔记》对唐代首都寺院也有类似的描述。

松树是中国寺院园林中的主要栽植树种之一,南北梵刹、大小寺院多有种植。明代正德年间,位于南京聚宝门外的普德寺,也是“苍翠环绕,松林深茂”。∵而且,有的僧人死后仍然是对松树是十分重视的。唐天台紫凝山慧恭死后,门人为其“植松负土,力崇塔庙。”∵释玄俨死后,其门人“列植千松。”∵唐代释道哲(564~635),后人为其起塔,“列植杨柏”。

除去松柏,银杏是寺院常见的树种之一,历史上许多寺院都有栽种,且都历史悠久。在明代顾起元的《客座赘语》中即记有金陵诸寺种植银杏的记载。文中道:“树之大而久者,留都所有,无踰于银杏……祈泽寺二株,云是六朝人植;牛首山一株,云是唐懒融时植;栖霞寺二株,云亦是六朝人植,皆大可数人合抱。”∵崇教寺,“银杏一株,阴蔽天日”。

一些寺院檀越也对寺院的植树十分重视。如隋时晋王因钦敬禅林,不仅为寺院“送户七十有余、水硙及碾”,还“送五行调度,种植树林等事”。

历史上,中国寺院主要栽种的树木是:竹、柏、柳、榆、杉、松、楠、柽、梓、桐、贝多(思惟树)、梯、朴、娑罗、木龙等∵。虽然从宗教学的角度来看,菩提树有着重要的意义,但直到今天,中国佛教徒最喜欢栽植的树种仍然是具有中国文化特质和意蕴的松柏、银杏、梧桐、桑、竹以及枣树等。

(二)种花

寺院园林也多栽有花卉,种类主要有牡丹、蔷薇、梅花、芙蓉、菊花等。从文学作品中可以发现,唐代寺院简直是花的世界。

唐代寺院一般栽种菊花比较多,牡丹可能在中原地区也是比较多的。唐武周之后,京师崇尚牡丹,因此佛寺道观也多种植,并因此而成为一道风景。《唐国史补》说:“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执金吾铺官围外,寺观种以求利,一本有直数万者。”

在唐代,慈恩寺的牡丹于京城是很有名的。《唐语林》中说慈恩寺院中有牡丹花两丛,每有开放可达五六百朵。其花不同于常见的浅深紫之色,而是深红色。而且,该院老僧在私密庭院更为精美:“小堂甚华洁,柏木为轩庑栏槛。有殷红牡丹一丛,婆娑数百朵。初日照辉,朝露半唏。”它们已经栽培了二十年,后被人以“金三十两、蜀茶二斤”而强行挖走,可见其花之妖娆。∵该寺的牡丹品种也有多种,唐段成式的《寺塔记》中说,慈恩寺种有白牡丹。宋钱易撰的《南部新书》中说,慈恩寺元果院的牡丹,先于诸牡丹半月开;太真院的牡丹,后诸牡丹半月开。

正因为寺院广泛种植牡丹,所以史中多有对其“花开非时”的记载。如,北宋淳化三年(992)十月,京师太平兴国寺种的牡丹开放。(《宋史》卷六十三《五行二》)清代的这种记载也不少,如康熙四年(1665)十二月,德清吉祥寺牡丹开数茎;乾隆十六年(1751)九月,分宜高林寺牡丹开;乾隆四十九年(1784)十月,桐乡凤鸣寺牡丹开二花,单瓣紫。

据《唐语林》之说,牡丹进入南方寺院园林是在唐代。钱唐开元寺僧惠澄从京师得此花苗,始栽植于庭,自此牡丹在东南吴越一带才有栽种。

蔷薇和梅花也是中园寺院的常见品种。《续高僧传》卷二九《释僧晃传》中说,唐绵州振向寺僧晃(武德冬初终)入灭时,“池侧慈竹无故雕死,寺内蔷薇非时发花,晔如夏月”。∵溧阳县胜因寺有蔷薇因有唐代诗人孟郊的《溧阳唐兴寺观蔷薇花同诸公饯陈明府》而闻名于世。该诗中说胜因寺有蔷薇是“忽惊红琉璃,千艳万艳开”。∵至于中国文雅士们经常借以自喻的梅花也是寺院中常种的。如宋金陵清凉山北吉祥寺,甚至种有古梅、虬枝铁干扶疏达数亩之多。

唐宋时中国海棠有着广泛的栽培。∵在《全唐诗》中,有35首写到了海棠。但值得一提的是,它们却没有反映出寺院园林中有海棠种植的信息。寺院种植海棠最早是什么时间出现的,本文尚没找到材料。但明代金陵静海寺种有海棠。据说它是永乐年间,郑和从西洋携回而种的。

另外,有的寺院中还种有一些奇花,为时人所不识。如唐代招贤寺有山花一树,无人知其名,因其芳丽可爱,类似仙物,被称为紫阳花。∵现在看来,此花很有可能是在中外佛教文化交流中,从海外或西域引进的品种。明代顾起元记载明代金陵鸡笼山五显庙中有金莲实相花,花数十年一开,顾起元对它的花叶茎有着详细的描述,作者于甲戌、癸未年两见其花开,称其为“人间无二本”。金陵报恩寺有一株“五谷树”,实生五谷,每年生一种,则其谷必丰,传从海外移植。

(三)植竹

一般说来,寺院园林所植树种除去松柏、桑柳、梧桐、银杏之外,在中国的广大地区,寺院还普遍栽有竹林。

虽然印度佛教史上最早的精舍即是由迦兰陀长者归佛以后于竹园所立,但竹在中国文化中所具有的特殊而深厚的意蕴,这是古代印度文化难以比拟的。在中国文化中,竹既有观赏价值又可寄托某情绪,如以“竹报平安”或“竹报”代指平安家信。∵而且,竹还可以代表一种气节,所以很受中国僧众的欢迎。

早在东晋,即有僧人“爰憩翠竹”,流连忘返。∵在南方,由于气候的适宜,很多寺院形成了“长松修竹翠含烟”∵∵或“寺藏修竹不知门”的自然景观。∵正因为如此,才有以“竹院”指称寺院、∵或称为“竹寺”∵,也有直接号寺院为“竹林”的。僧人也因之被称为“竹林僧”。

即使在中国此方也是如此。如唐时五台山释法照,“依所见化竹林寺题额处,建寺一区,庄严精丽,便号竹林焉。”∵据学者统计,在中国竹子分布最北端的北京地区,仅在《长安客话》和《帝京景物略》的记载,栽种的竹子就达近20种之多。《明一统名胜志》中甚至说北京潭柘寺“周围多修竹”,“冬夏长青,悦人心目,不减江南之趣”。

(四)池榭与荷花:

水是园林的神韵所在,因此池榭一直是中国寺院园林建设的重要内容。在一定规模的寺院里,有池榭即有绿水,有水即有莲花、即有鸣鹤。

荷花又名莲花或芙蓉花,在中国有着悠久的栽种历史。莲花在佛教中具有特殊意义,所以寺院中只要有池榭就会有莲花,因此寺院又常被称为“莲舍”或“莲境”。晋宋间士人谢灵运因敬佩庐山东林寺高僧慧远,即在东林寺开凿东西两池,以种白莲。

池榭与莲花往往是寺院园林建设的点睛之处,更受到士人的钟情。如:耿湋《晚秋宿裴员外寺院》中有“晚水独芙蓉……回林通暗竹,去雨带寒钟;”∵温庭筠《长安寺》中有“烟树含葱蒨,金刹映(草—早+丰)茸……宝题斜翡翠,天井倒芙蓉;”∵刘禹锡《秋日过鸿举法师寺院便送归江陵》中有“看画长廊遍,寻僧一径幽。小池兼鹤净,古木带蝉秋。……”∵卢纶《大梵山寺院奉呈趣上人赵中丞》中有“伴鱼浮水上,看鹤向林间。寺古秋仍早,松深暮更闲。”

不过,在很多诗文中,人们往往把荷(莲,Nelumbo∵nucifera)与睡莲(Nymphaea∵tetragona)混在一起。

寺院的池水大都是放生池,久而久之,那种游鱼穿行于莲花之间的景色更使梵音袅袅的园林增加了动感和情趣。这即是“黄甲紫鳞出没于繁藻,青凫白雁浮沈于绿水”之境。∵当然,其中的鱼鸟禽兽不是为食,而仅是园林观赏,但其莲果则可为僧众的生活提供重要来源。

三∵以蔬果为主体的园林经济

长期以来,世俗社会和士大夫阶层的园林建设十分重视其瓜果种植。如仲长子即如此说:“欲使居有良田广宅,在高山流水之畔。沟池自环,竹木周布,场囿在前,果园在后。”谢灵运的《山居赋》即是如此描述其宏大园林的:

北山二园,南山三苑。百果备列,乍近乍远。罗行布株,迎早候晚。猗蔚溪涧,森疏崖巘。杏坛、奈园,橘林、栗圃。桃李多品,梨枣殊所。枇杷林檎,带谷映渚。椹梅流芬于回峦,椑柿被实于长浦。

以及

畦町所艺,含蕊藉芳,蓼蕺祼荠,葑菲苏姜。绿葵眷节以怀露,白薤感时而负霜。寒葱摽倩以陵阴,春藿吐苕以近阳。

寺院园林建设与僧众生活是密切相关的。由于中国社会的文化特质,僧众的生活来源中有一部分是自己生产出来的。同时,由于中国佛教中把担水砍柴都视为修行,所以园林中的劳动者之一即是僧众自己,诵经之余,躬事修营,“汲灌树植”遂成为上项重要的功课。

同时,种植瓜果蔬菜以食也符合佛教的戒律规范,并能改善和丰富僧众的日常生活。因此,在重视园林美学化的栽种之时,许多寺院也重视对经济类作物的种植。佛教寺院园林也就从单纯的观赏修心之地发展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园林经济,灌园鬻蔬,以供朝夕。这是与印度的精舍理念完全不同的。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僧家“梨柚荐甘,蒲笋为蔌”的恬净生活。

(一)种疏菜:

白居易有一首诗如是描写僧众的饮食:

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

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青芥除黄叶,红姜带紫芽。

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整体上说,僧众的园林生活即以此为中心的,僧众也普遍重视园圃蔬菜的种植,“考筑草舍,灌园植蔬”。∵从而形成了寺院园林与苗圃的结合。

历史上,有些寺院的园林蔬菜是相当丰富的。如:

杭州灵隐寺在历史上有自己的椒园,有“上菜园”和“下菜园”。其“下菜园”规模难以精确,但是宋时理宗为阎妃香火建集庆寺时,曾以古荡田千亩与之置换。

释道积主持的普救寺,“上坊下院,赫奕相临,园硙田蔬,周环俯就。”

据宋陈舜俞的《庐山记》所记,历史上,庐山山南寺院的园圃种植不仅景色美,同时规模也相当大。如文中说,“蔬圃,畦陇广斥,亦有可观者”或“瀹圃栽蔬,规摹气象皆有可观者。”庐山山南鸾溪,有石渠流泉二百余丈,僧众“因水为硙”以“瀹圃栽蔬”。∵既然“因水为硙”,说明其建设水平、种植历史和园林规模都是可观的。由于对园林蔬菜的重视,在佛教禅林中,元代形成的《敕修百丈清规》卷四中并设有“圆头”一职,用以司掌栽培耕作菜园,栽种菜蔬,灌溉供给。

在不同的时期,寺院园林苗圃种植种类有所不同,但由于戒律和教义的要求,寺院园林中所种的蔬菜主要有菠菜、新罗茄子、胡桃、胡椒、胡萝卜、菠菜等。随着中国佛教文化交流的持续,在历史上,其种植的品种是越来越多的。

(二)种瓜果:

田里的瓜、树上的果也是园林建设的主要产品。

《洛阳伽蓝记》中说,北魏时京师诸寺,“皆种杂果”,比如:

洛阳景林寺之园林,“多饶奇果;”

大觉寺、三宝寺、宁远寺等,“周回有园,珍果出焉,有大谷梨、承光之柰。承光寺,亦多果木,柰味甚美,冠于京师;”

龙华寺等三寺,“园林茂盛,莫之与争;”

宝光寺,“园池平衍,果菜葱青,莫不叹息焉;”

法云寺,“伽蓝之内,花果蔚茂。”

其最有名者白马寺则是:“浮屠前柰林,蒲萄异于余处,枝叶繁衍,子实甚大。柰林实重七斤,蒲萄实伟于枣,味并殊美,冠于中京。帝至熟时,常诣取之。或复赐宫人,宫人得之,转饷亲戚,以为奇味。得者不敢辙食,乃历数家。京师语曰:白马甜榴,一实直牛。”

南朝梁武帝为释慧超建的庄严寺也是“列植竹果,四面成阴。”

由于唐代佛教和寺院在社会中重要地位,唐代寺院园林和园林经济也是十分繁荣的。寺院中种植规模较大,种类较多,如慈恩寺即种杏成园。∵从众多文人的诗词中,我们可知道,寺院还种有桃树、石榴等。如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李群玉《叹灵鹫寺山榴》等。抛开其中诗化的语言,从中可见其园林收果之一斑。

在唐代具有重要地位的昭成寺,管理寺院的知事僧等的居住地有三亩之多,另外有寺家院众(园丁)的住所面积达八亩多,其中除去基本的建筑之外,园中即种有桑树及桃杏梨等果树,造成漫山遍野果木成林的景象。

据学者研究,晋唐之世,中国寺院主要种植的果树品种有:桃、李、杏、柰、梅、林檎、安石榴、柑、橘、橙、荔枝、梨、枣、栗、杉、槟榔、葡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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