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山、水、洞、寺

彭雪开

云阳山

(作者彭雪开∵∵株洲市作协副主席、株洲师专中文系党组书记)

云阳山有多大?不好说,史书上说它“周廻七十里”,“上有七一峰”,这在天下名山中,算是大的。我原以为它就是那么一座孤耸的山。其实不然,它东到潞水,西入枣市,巍然挺立。刘振祥先生说它“紧邻县城新区,傍依洣水,山城一体,山水相连”,别人没有的它有,这就是山中见奇见大。不要一说“大”,就是雄矣伟矣壮矣。看名山,就看它的气势气度。

最后两次上山,是烈炎似火的盛夏。起得早一点,天气很好。刚入山门,暮色初露,峰谷、山林、村舍,还有白如绳线的水泥路面,全蒙上了一层紫绛的轻纱。抬头望天,一片靛蓝,敲敲它,好像会发出钢亮的呜声;仰头瞧山,只见山里有山,一重一重的包裹着,远山堆垒,淡远朦胧,见不清切。山岭有雾,蛋白铁灰似地涂抹,瞬间就变成一堆冷白了。不一会,满山遍谷,雾雨淋淋。我思绪纷飞,也就不能停止了。

山之石

名山多奇石,这是自然的。有“奇”还有“怪”,峰也好石也好,就多了几分灵气,几分韵味。云阳山之石,有奇的地方,也有怪的地方,怪多于奇,这就更叫人称叹了。

这是一座石山,就那么浑浑圆圆的,像一个蒸熟了的高粱馒头,扒在那儿。东瞧瞧,它是圆的,西瞧瞧,也还是圆的。圆的东西,给人以稳定团和的感觉,但圆有圆的难处。圆平,少了点风韵;圆扁,缺了点气势;圆尖,多了点刺人的锐气。这山石,圆得不平不扁,不尖不锐,恰到好处,是一种颇见大气的圆。再瞧它的颜色,就更难评判了。说它一身血红,好像不是它的本真。霞光普照时,山呀田呀水呀路呀村呀,甚至万物,都会披上红霞,它也不例外,有点血红的感觉。但血红的东西,给人太冲的印象,好像叫人想起了战争,想起了杀人的场面。

仔细瞧瞧它,不是血红的,是一种紫红的颜色。紫红,是那种深红中略带紫的颜色。如果再多带点紫色,就是《红楼梦》中说的紫绛色了。那天,我是在谭学风、尹烈承两位先生的引领下,登上紫红圆石山对面山头的。两位先生,对茶陵历史文化颇有研究。午后游山,这山就更多姿多彩了。我笑问,这是什么山?尹先生回答说,这就是紫云山,两山之间的峡谷,叫紫微谷,而那座辉煌壮丽的寺院,就叫紫云寺了。

紫云山,是一座独立的山体。它的东侧就是圆紫红的山峦了,属于丹霞地貌,西南侧又是青灰色的板页岩。这在云阳山里有多处。你说它奇,它奇在这里,说它怪,也怪在这里。截然不同的两种山体,竟然能连在一起,它就有这种包容的气度。这就是名山的品性了。清代邑地诗人陈有为《紫云山》诗,说它“秀出群峦别作峰”,是有些道理的。

清末茶陵状元萧锦忠死后,特嘱儿孙们把他葬在这儿,想沾沾它的灵气。其实,他就是云阳山山脚下人。奇怪的是南宋景定元年(1260),茶陵状元谭用式,也是云阳山脉北端东麓人。名山给人的影响是深刻的。难怪孔老夫子登泰山,齐鲁小矣!茶陵明清三学士刘三吾、张治、彭维新,都在云阳东麓的学校里或寺院里读过书。应该说他们都认同了云阳山的品性。

云阳山,无山不峰,无峰不石,无石不绿。正像一个人一样,骨头支撑了肢体,石头就是云阳山的骨络。有了这骨络,那山石,就奇奇怪怪的各具风姿。有的如猛虎下山,有的如棕熊蹲卧,有的如山牛痛饮,有的如异人打坐。那地下钟乳石形,像锦幕珠帘,又像石桌石登,似人行,似走兽,有的还像瓜果。云阳仙有一处景点,叫“试剑石”,相传为汉相张良的试剑处。一块硕大的巨石,方方正正,傍小径一面,光溜溜的像一墙高墙,盘登几步,只见这块巨石,像似快刃切的豆腐,一刀下去,留下一深深的刀痕,相隔只有几十厘米,每一面石壁,都是光光滑滑。奇怪的是这石缝里,竟然长出两根翠竹。

诗人常说石头会唱歌,云阳山的石头,竟然能长竹长树,而且葱茏一色,了无痕迹,将山石全淹没在绿的海洋里。这又是云阳石之奇了。五雷池,位于云阳仙后,危岩高耸,悬若钟镛,通体是彩色山岩,一裂缝从岩顶直插崖底,形成凹坑,石泉汇而为池,四季不盈不竭,相传泉声如雷,似神龙潜伏,故名“五雷池”。它的上顶,全是山岩,居然杂木郁织,一片苍翠。它对面的观音岩,也如此。真是山石蕴奇,叹为观此了。

紫微峰,是云阳山第二高峰,海拔864.7米,素有“一峰观三县”(茶、安、攸)之说。清代诗人谭兆鸿有《紫微峰》诗曰:“俯视但一气,诸峰尽觉低。阴阳割昏晓,残雨隔虹霓。石磴平黄陆,层浪枕碧溪。更起天路近,客到与云齐。”这诗写的是什么呢?山的气势,草木的繁兴,都有一点,后人读它,就可以读出一点玄妙的东西来。

山之水

云阳山里,有几条溪流,据说有10余条。我见到的是几条无名小溪。这些小溪,相貌平平,不瀑不泻不汹,平平静静。她们就像个纯情美丽的村姑,一路迟迟疑疑地走。到了风景独秀的地方,她们还要停歇一下,在镜子般的水面上,照照自己的倩影,又一路欢歌地出山而去。

山是陡峭了一点,两山为谷,就将她们挤在深涧里了。深涧里满是竹树,阳光少见,阴影瞳瞳。溪岸多悬岩,溪涧里多是麻石,大如桌小如斗,如钵如碗如杯,要跋涉过去,一路的坎坷。她们没有什么怨言,只想走出去,汇入洣水,而湘江而长江,直通茫茫无际的大海。云阳山里,没有什么大的溪流,但都朝着大海而流。目标始终如一,这溪水就有穿透力了。

云阳仙古南岳宫后侧,有条小溪,就叫云阳溪吧,不知它从哪儿流出来的。好像是从紫微峰左侧一山谷里蹦出来的,到了山谷里,沿着平缓的山坡,斜行而来,到了白云寺的后侧,绕寺而过,跌进山涧里。那山涧长约半里,像挂壁上的一根白带,飘飘飞飞。山涧里多竹树,又多山石,大大小小,磕磕绊绊,它居然能稳住性情,在山石上翻几翻跟斗,左右盘旋,一路欢乐,飞落云阳池。云阳池是新修建的高峡平坝,又叫放生池。池水碧透,一眼可见数丈。那山石,黑的白的黄的紫的都有,斑斑剥剥,好像淀在玻璃瓷缸里,颜色分明。这小溪汇入这碧池里,呆一会儿,歇歇脚,又从另一口子流出去,在山谷深涧里,左右盘旋,不舍昼夜,直奔洣水而去。常言道:易涨易暴山溪水。云阳山的溪水,好像不易暴涨,认定的路径,会一直走到底,不回头。

奇山必有异水,还有更绝的。云阳山里有一白莲峰,山高不高?高,四周全是群山,它独在群山之上。峰巅上有两处泉湖,积水面约有1500平方米,相当阔。一名天鹅湖,一名天池。天鹅湖心,有一圆石,露出水面有几尺高。《茶陵州志》记:“白莲峰上有白鹤池,水不盈不竭,常湛湛焉,莫测深浅也。”深浅还是可测的,“常湛湛焉”,说的泉水的颜色。湛,是深蓝色的意思。“湛湛”,是个什么颜色?天际的颜色,大海的颜色,都有一点,但要说出来,又有点难。大概有点像美玉的颜色吧!想想看,这泉湖水有多么蓝。蓝得不好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了。更奇特的是它“不盈不竭”。大凡湖也罢,海也罢,更不用说小溪江河水了,总有些盈亏。要做到“不盈不竭”,太难了,它居然做到了,你说怪不怪。它难道是山的精灵汇就?说有泉,我看也是天下神泉了。任你东南西北风,我就是那个样子,以不变应万变,以万变应不变,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可以做到,千年、万年、亿年能做到的,恐怕就是这样的“神泉”了。

这就是云阳山的水!

山之洞

云阳山麓多溶洞,有秦人、玉华、真仙、麻叶诸洞等,尤以秦人古洞、麻叶洞,知名于世!

长春坞,一个诗意的名字,四周险峰环抱,当面悬崖仰望,没有缺口,像一只大锅镶在悬崖上,绝壁上林木荫荫,古藤绕树,山风微吹,晃晃荡荡,逗得鸟声啾啁不绝。“锅底”西侧有秦人上洞,东端有中洞,发源于上洞的溪水,经下洞流出山外。上洞出口处,溪涧两岸有桃树几株,田土十几亩,春时,桃花流水,一片灿然。视为“桃花源”。那秦人古洞,仿如厅堂,高约3-4米,阔10余米,左有溪流,曲行而出,潺潺有声,如敲环佩。离洞口13米处,石乳倒悬,状如莲花倒垂,又似当地人说的“牛肝马肺”。下有钟乳上突,如柱如廊,又似楼台亭阁,飞禽走兽、奇花异草,满园叹观。相传为罗浮山人,在此修道。历化文人吟咏颇多。

麻叶洞,在西麓平水乡水源村,“水源仙洞九十九”,麻叶洞当算第一。当年徐霞客,专程考察麻叶洞后,称“其中美胜,余所见洞俱莫能及。”他看到了“其东北裂者上一石坳,忽又纵裂而起,上穹下狭,高不见顶,至此石幻异形,映理顿换,片窍俱灵。”真是美不胜收了。洞内另一处景致也可称奇:“其上则莲花侧垂,连络成纬,结成宝盖。四周垂幔,大与榻并,中园透盘空,上穹为顶,其后西壁,玉柱圆竖,或大或小,不一其形,而色皆莹白,纹皆刻镂:此衡中第一奇也。”我们今天重读《楚游日记》,云阳山水胜景,给徐霞客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他是用心血阅读茶陵山山水水的,阅读云阳山胜景的。

秦人古洞与麻叶洞,经徐霞客一一考察,遂成名胜了。然而,当年他考察这些洞时,并不顺利。当他找到了上清洞,但洞口和洞内,均被水淹,徐霞客潜水入内,找不到诸洞口,只好退回。去麻叶村,找到麻叶洞,洞口下部亦为水淹,当地人劝阻他说,此中有“神龙”,有“精怪”,“非有法术者,不能摄服。”他决意进洞,数十名村民,随他来到洞口,没人敢为他作向导,重金聘1人为导向,刚入洞,听说他是个读书人,“非法术者”,惧怕入内退回洞口。徐霞客进洞,由仆人递给火把,对洞内一一考察。后因火把将烬,未能一一考察,刚出洞口,火把熄灭。守在洞口的村民,见他安然而出,又惊又喜,“皆顶额称异,以为大法术人。”其时,徐霞客感触道:“吾守吾常,吾探吾胜耳,烦诸君久伫,何以致之?”在他看来,麻叶洞除洞口多隘,洞内还是洁净的,不知为何村人始终怕入洞内。这好像不是一种质疑,而是对市俗的一种拷问了。

是的,“吾守吾常,吾探吾胜”∵,这就是徐霞客一生的作人的真谛。对于祖国的名水胜水,有着强烈探索愿望的徐霞客来说,他会惧怕寒冬腊月,风雨霜雪吗?他会畏惧什么“神龙”、“精怪”吗?何况在他看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些东西。正月初10,在茶陵晓塘村(今茶陵晓塘村)皇雩仙一带考察时,虎豹昼行。他都不怕,何惯风雨鬼神。人的一生,能“吾守吾常”者,不容易,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太凡伟人,就可守“常”。这“常”,就是常事,就是常规,就是认定一种高远的目标,而努力去实现它。一般人是做不到,这就是伟人与凡人的区别。当年马克思病贫交加,不得温饱,常常吃了上顿,愁着下顿。他爱女生病,,无钱医治,死了。他不发愁吗,不悲伤嘛。***的迫害,劲敌的攻击。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动摇他的不屈的意志。马克思是“吾守吾常”的典范。他为《资本论》的研究写作,付出了一切。他在人类历史上,抒写了最为壮丽的一笔,成了最伟大思想家。徐霞客与马克思,是不同时代的人,不好去比较。但徐霞客心中有了那种“吾守吾常,吾探吾胜”的志向,不也成了一个文化伟人么?是的,他成功了。成功的秘密,就在他的这句缄言中。

天下名山多矣,天下名洞,又何能胜数。云阳山,在徐霞客的笔下,具有科考价值和欣赏价值。这已成为历史,更成了一种文化。现在的云阳山,已成为茶陵历史文化的名片了。应好好爱护它,作整体规划,适度开发。秦人古洞在哪里,麻叶洞又在哪里,这或许都不重要。成为历史文化的东西,不要重复。千万别在秦人古洞和麻叶洞里,大作什么文章。千万别把名山名洞,大暴真相于天下。张家界的黄龙洞,算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名洞吧!把它全摊摆出来,北方人谓之“白相”,南方人谓之“蔸底”。什么事,一白相了,一蔸底了,就无妙趣可言。好在它只开发了一小部分。这就妙。美好的东西,总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真要是找到麻叶洞了,就在洞口围栏坚碑,镌刻徐霞客考察的经过,以及它对麻叶洞的描写,写出他的一句缄言,另坚一块全国文物保护单位,足矣。

山之寺

这山寺,小,小得仅存一间厅屋大,有个很动听的名字,叫白云寺。没有什么山门,也没有大雄宝殿,重檐歇山顶,更无前殿、后殿,一间很素静的殿堂。二层,上层小一点,下层大一点。通体一空,屋檐做成叠涩式,上覆四坡顶,顶上有剁柱。唯正面左右,各有一圆窗,衬在丹红墙上,很是惹目。白云寺是典型的隋唐寺庙风格。

白云寺在南岳宫后,沿石径经一峡谷直上200余米,始见一开阔峰峡,三面大山围合,正中背后一巨峰独耸,即为紫微峰。白云寺,就建在这山窝里。元代以前,是无名山野小庵,叫白云庵,民间称为白云仙。问一山僧,建于何朝,答曰:唐朝。现在恢复原形制,当以信之。明洪武20年(1387),曾任云南武德将军的段文,解甲归田后,捐银3000两,重建白云寺,又劝捐庙产400多亩,白云寺从此火红起来,僧众多时达200余人。现在在它的前面,建了一座大的大雄宝殿,辉煌至极。但我心底,还是喜欢白云寺的朴素娴静。

云阳山,有多少寺庙,数一数,有云阳山寺、赤松坛、云阳仙(南岳宫)、白云寺、紫云寺等10多座。这些好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包容了多元文化。云阳山寺,始建于唐代,宋淳熙10年(1183),改为道观,开山祖为陈善宗。南宋末,又改成紫微书院。明代先后改为云阳寺、旌忠书院、云阳仙道观。此后一直为道观。在这里佛也好、道也好、儒也好,都可以在这儿安家,没有你争我吵,非要比个高低。好像是一阙戏,你来唱罢我登场,都可以凭借这舞台,表演一番。中国的佛、道、儒,许多东西是相通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一道截然的大鸿沟。这就是中国的宗教和文化。这在云阳山的寺庙中,得到了集中的表现。

不过,管你是那方神仙登场,都要设置南岳宫,主祀南岳圣帝。南岳圣帝,是个什么神?大概是寿神吧!寿神又称老人星。“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李白诗句)。这说明南岳在唐朝就以寿神得名了。佛祀释迦牟尼,道祀老君,儒敬孔子,现在又加一个寿神。佛神、道神、圣人、寿神,可以共处一寺,同受一炉香火,真是包容到家了。这正好满足了人们对多元文化、多种信仰的心理需求,使这云阳南岳文化绵远悠长、生生不息,以致形成了广东韶关、浙江温洲、福建长汀一些信众,“六月七月朝云阳,八月朝衡山”的习俗。

然而,云阳山与衡山主祀南岳圣帝,还是有区别的。如农历5月7月最后一个晚上,在“烛光迎、送贺”庙会中,增添了“草龙游山”、“舞火龙”,跳“原始祈丰舞”等活动,一种独具地方的宗教活动,溶进了祈丰收的民俗活动。这在全国,也不多见。可见这云阳山的宗教文化,儒家文化,还有民俗文化,有多么厚重。

我对宗教,没有什么研究,但我们得承认,它是一种文化,是文化就有一种力量。它是统摄世俗的一种力量。在自然与社会的双重挤压下,人有时要寻求一点慰籍,宗教就有这种作用。我认为,一个人有点宗教意识,有点宗教情怀,在现在这个社会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在物欲暴涨的今天,在灵魂深处,你面对现实,保持一份距离,有一份心灵的颤动,有一点宗教意识,多不容易。“哀莫大于心死”,我诚信其言。有了这种心态,我走进云阳山寺院,就多了一份理解,一份认识。在迎、送南岳圣帝的仪式中,3个主祭人都戴上假面具,皆慈眉善眼。他们分别是炎帝、赤松子、炎帝公主的化身。你看你看,宗教文化中又显现神农文化了。云阳山,不愧为一座包容多元的文化名山!

【赏析】

作者以独特的眼光挖掘了云阳山石之奇、水之灵、洞之幽、寺观之广胸。无石不峰,无水不绿,无洞不奇,无寺不仙。无论是山还是水;是洞还寺观,都镶嵌了文化的因子:云阳山之石,赋予名人文化的秉性;山之水,体现了道之精神;山之洞呈现旅游探幽之妙趣;山之寺展现多元文化之包容。作者对云阳山研究之透彻,实为难能可贵;其对历史文化独到的见解更是让人钦佩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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