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闯蜀王行宫龙居寺

什邡龙居寺的存在有无可替代的历史价值,它是后蜀王朝留在世上的唯一遗迹。

深山藏古寺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座千年古刹与我不期而遇。那是在什邡拜谒了李冰陵之后,附近逶迤的山岭让我们感到意犹未尽,便驱车继续前行。随意地沿着一条山沟进入,路旁景色渐行渐幽,不经意间,沟谷深处映出几株森森古柏,一派红墙跃出眼前,竟然是个僻静的禅院。

禅院名叫龙居寺,建于隋朝大业年间。我们惊异于一座将近1400年前的古寺被我们无意中撞见,更惊异于它居然独坐空山,默默地枯守着一份清寂。寺前没有观瞻的游人,只有苍老的古柏默默陪伴;寺内没有升腾的香烟,只有满园的草木恣意地葳蕤。山门前的石阶因为少有人踩踏,润润地映着苔痕,镇门的一对石狮也被青苔覆盖了威严,朦胧的脸上写出了无奈。只有正门上方的一块横匾,斗书的“龙居宝刹”四个大字还在苍凉中保持着往古的雄浑。

走进寺院,一方小巧的莲池置于庭中。没到花开时节,几片残叶漂浮池面,无法衬托池畔石栏雕花的优雅。却就在莲池近旁,一尊素女雕塑似乎不合时宜地冰肌玉骨般亭亭娇立。佛门清净的地盘,怎会有俗女在此作秀?一看才知,竟是大名鼎鼎的花蕊夫人。如同成都望江楼畔的薛涛塑像,龙居寺将花蕊夫人敬供于此,那定会是有一番久远的来历。

孟后主消夏行宫

原来,龙居寺以前不叫龙居寺,而叫等慈寺,它后来的得名是因为后蜀主孟昶的关系。

成都人对孟昶不会陌生,正是他在成都城墙上遍种芙蓉,成都才有了“蓉城”的美称。也是他撰写了我国第一副春联,使成都成为了对联的故乡。这位后蜀后主一生酷爱文艺,其风雅的做派给古典的成都增添了浓重的诗意。但他过分骄奢侈糜的享乐生活,又使他与其说身为国君,不如说更像一个纨绔子弟,他把吃喝玩乐的艺术也发挥到了极致。

花蕊夫人是孟昶的爱妃。这位来自青城山的女子娘家姓费,以“花蕊”称之,是因为她绝世的美貌,“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她不仅貌美,而且冰雪聪明,才艺过人,填词唱诗堪称女中翘楚,《全唐诗》为她留下了153首宫词,使她得以女儿之身进入浩瀚的中国文学史。作为后蜀贵妃,花蕊夫人与她的夫君尽情地享受生活,整日吃喝弹唱,四处游山玩水。大概是觉得成都的夏天闷热不爽,她要和她的夫君找一个乡间的处所消夏避暑。

等慈寺被花蕊夫人选中是它的一大幸运,但也有它先天注定的优势。这里距离成都只有60公里,既离开了城市,又不算太远。由于处于山地隆起的边缘,不像平原那么一览无余,但又山势平缓,君王夫妻以及宫娥彩女都可以轻松登临,而四围山峰也不失巍峨之姿。而且,这又是一座已经兴旺了几百年的古寺,禅院的清净和幽雅也应合这对文化情结深厚的才子佳人的意趣。于是,就从那一年夏天开始,等慈寺成了孟后主和花蕊夫人的消夏行宫,每年入夏他们都来这里居住,而且一住就是数月。

据说等慈寺的水观禅师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了孟昶与花蕊要去消夏,因此事先就做好了准备。这说法听起来有点玄,但我们这位君王爱听,他听了一高兴,就赐禅师法号曰“预知”。又因为以后年年君王都有很大一部分时间在这里居住,等慈寺也改名成了龙居寺。

花蕊芳踪

尽管因了一朝天子的垂青而得名,但或许是孟昶最

终做了亡国之君,说起他来并不光彩,现在的龙居寺里,更多还是标榜的花蕊夫人。沿左侧石级而上,有殿曰“遗爱堂”,殿内花蕊夫人凤冠霞帔,怡坐榻前,左右秀女执扇,书童伺候纸笔,意在彰显贵妃的文采。背景的祥云彩凤,托出一副工稳的对联:“白马青山山青白马,龙居秀水水秀龙居。”这对联除了工稳,其他倒不怎么样,它当然不是出自花蕊手笔,不过是后人拙劣的阿谀。

第二重殿叫做“松风阁”,阁内摆布的是一组群雕。这里面倒是有了孟昶,只见他端坐台上,文武大臣分列两旁,花蕊夫人在台前翩翩起舞,一帮宫女乐伎则吹拉弹唱。这是一幅典型的帝王行乐图,真实地记录了孟昶夫妻当时的生活行状。阁门外有现代书法家沈鹏的对联条幅:“一世宫词千金价,四围山色万行诗。”称赞的还是花蕊夫人。从这组雕塑可以看出,孟昶和花蕊在这里的日子过得确实快活。但时移事异,千年过后,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一副对联发出了深切的感喟:

寄怀山水问寺外青峰峰上白云何处有蜀王别墅?

放眼古今看庭前碧井井边银杏此间是文化新宫。

青山白云依旧,但当年蜀王住过的别墅,而今安在哉?倒是对联中提到的银杏,今天还能看到,据说它是花蕊夫人亲手所栽。花蕊夫人原籍灌县,许是怀着对家乡的一丝眷恋,她特地让君王派人从故乡的青城山移来了一株银杏树苗,手植于禅院庭中。当年的青青幼苗,如今已成千岁古木,虬硕的树身须数人合抱,虽历经沧桑,犹自坚韧挺拔,枝繁叶茂地守护着一笼千年的青葱。它是如今整个寺院中亲睹过花蕊芳容的唯一生命,可能也是整个生命世界中仅存的一个幸福的唯一。不知在花蕊夫人离开它之后,它是否曾经悲伤?□半夏

空谷绝响

公元964年,新建的大宋王朝发兵攻蜀。面对打到家门口来的赵氏军队,只知道吟风弄月的后蜀政权居然没有半点勇气来抵抗,只能选择可耻的投降。孟昶以为这样就可以苟且偷生,却在被押送到汴京之后不久就暴亡。花蕊夫人的遭遇本来可以比他好一些,因为她有倾国的美貌和出色的才艺,赵匡胤也不会放过一个享受艳福的机会。然而在妃子和毒箭之间,她选择了后者,以一个女流之辈娇弱无力的纤手掐灭了自己生命的花冠,给了貌似强大的男人世界一记有力的打击。我们还记得她在赵匡胤面前不卑不亢的应答,当赵匡胤以一个征服者的傲气问她后蜀为什么会被他消灭时,她当即口成一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这是对软弱无能的后蜀统治者的愤怒谴责,也是对以孟昶为首的蜀中无骨男人的极大讽刺。至今,在龙居寺松风堂右侧的阁亭里,这首诗如同警语一般悬在墙上,它是一个弱小女子在怨愤中的无助哀诉,纵使千载之下,也让蜀中男儿直面犹觉汗颜。

风流一时的后蜀王朝如同一阵熏风,从巴蜀历史灰黄的页面上悄然吹起,又在倏忽间消失于飘飞的尘埃之中。它曾经带给我们几丝香软,几丝清新,但最终留在心际的是无言的伤痛。它似乎自知愧对家乡父老,竟把自己曾经盘桓世间的痕迹消抹得干干净净,就在它昔日的都城成都也没有留下一砖半瓦的残址,即便是那“四十里如坐春风”的遍地芙蓉,也只是蜀人心中一个古久的记忆。它甚至还不如前蜀,虽然其割据和消亡的经历大致相似,但前蜀还留下了一座王建墓,即今天成都的永陵,供后人凭吊参观,而后蜀则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龙居寺的存在便有无可替代的历史价值,它是后蜀王朝留在世上的唯一遗迹。因为它的存在,我们还能有幸一睹当年的蜀王行宫,于回廊抱柱和碧池幽径间去寻觅一阕香艳的宫词,以及花蕊夫人倚栏吟哦的楚楚芳踪。

遗憾的是,龙居寺史上曾两次毁于灾火,现在仅剩上述两座殿堂,寺内大部分面积因荒废而遍生杂树野草。寺内也无僧人,甚至也不见佛堂,不管是作为帝王寝宫还是佛门净地,它现今的景况都备受冷落,仿佛世人已将它遗忘。但无论世人怎样薄情寡义,周围的山峰没有忘记它,门前的溪流也没有忘记它,依然伴着它浅吟低唱。它于是也就如同历史的深巷中一道远逝的跫音,毫不理会人间的世态炎凉,只是固执地留守着一段前朝旧事,在这空寂的山谷中传递出一串绝世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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