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请佛有师否

天皇系道希禅师弟子问:“诸佛还有师否?”师曰:“有。”曰:“如何是诸佛?”师曰:“一切人识不得。”∵

禅史曾叙:神秀在答弟子问六祖凭何得传钵说:六祖得“无师之智”。若依《法华经》三界火宅典,诸佛祖都是“从一切智、佛智、自然智、无师智而得如来知见”。所以禅师对弟子之问无法否定,不过,佛教中的“师”义却与古人所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一般,而且包括了“自解自悟,不由他悟”之师。因此,这个“师”义了就外延到“师法”上面。话头中“一切人识不得”当然是自悟自解。诸佛固可法师,参学本人如果方法可取,当然亦可得悟。基本上言之,禅门重视的正是六祖对五祖说的:“未悟前师度,即悟后自度。”即是自度,别人如何识得?∵

9、从苗辨地,因语知人

临济宗思岳禅师弟子问:“如何是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师曰:“从苗辩地,因语知人。”曰:“如何是中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师曰;“筑着磕着。”曰:“如何是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师曰:”向下文长,付在来日。”复曰:“一转语,如天普盖,似地普擎。一转语,舌头不出口,一转语,且喜没交涉。要会么?惭愧。”∵

这位弟子的问题完全出自《金刚经》持经功德分等十五开始前三句。事实上,本节经文是承上转下。弟子所问之第三题经文紧接着还有“如是无量百千万位劫以身布施”,这才是重点。《金刚经》中这一日三时分是说“布施”乃是终生终世不可轻计量的行愿。功德之大自亦无法计量。禅师当然知道这几节经文出处。他在第一问题中说的“从苗辩地”话头却是中国农业社会庄稼人都懂得的经验谈,良田沃野当然大有丰收,但禅师之意是在反讽弟子领悟力不足,所以当弟子如此这般一句句问下来的时加以讽弟子领悟力不足,所以当弟子如此般一句句问下来时加以阻止,而说“向下文长”。最有趣的是:禅师自行说出“转语”的另一“转”法:第一转“从苗辩地”与“天地盖擎”,第二转“筑着磕着”与“舌头不出口”,第三转“向下文长”与“且喜没交涉”,等话头中都在暗示弟子:经文固然是如此这般,问题却太直来直往。《金刚经》中这三句原本已是譬喻,再问老师,让老师如何再重复立喻!参学话头如若需要老师从经文转语中再转、三转,也的确够老师惭愧了,怎么碰上这位脑筋直直落的弟子!∵

10、师若摇头,弟子摆尾

临济宗云辩禅师初参圆悟,则入室,悟曰:“看脚下。”师打露柱一下。悟曰:“何不着实道取一句?”师曰:“师若摇头,弟子摆尾。”悟曰:“你试摆尾看!”师翻筋头而出。悟大笑。∵

这是一段完全不同于前文所录话内容的个案。如能对于“名相与法相”问题有相当研究,应该可以从空有二面来看这段话头。禅门修行最忌打高空,空论空谈,一空到底,让初学者胆战心惊,这是老师没有让弟子透彻领悟修行证性的真义而致。需知“性”是一切法之体,“相”是形式,修行固然重视本体,但亦不能疏忽体相。执相不可,废相亦不可;也可以说不取相,说不能断相。这段话头中圆悟第一句“看足下”乃是躬行实践之义,原来试试云辩懂不懂?“空有”之理,弟子反应极力敏捷,打露柱即是代表不断相。圆悟这才正式要弟子说说心得,但云辩的确机智,用鱼龙譬喻回复圆悟的勘验,而双方话头较劲关键便在“摇头摆尾”这句话上。尤其重要的是“翻筋头”。在禅门这就代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正是“掉转头”重新整顿一番新气象的含意。浅言之:一尘不染,一丝不挂是空,果然万法俱空,岂不使信徒绝望失望。佛祖何苦度人;修行到“空”此一地步充其量仍在半途,必须能够从万法皆空中一跃而出,不被空执,还我自由意志(尽可摇头也),这才是真正理解法空性空在我(心)不在空。所以,云辩翻筋头而出,使老师大笑称许一番。师生二人可说在“证性”上得到共识了。禅门话头如属这类个案,就有赖参者多翻转几次去印证也。∵

11、折草量天

法眼宗体柔禅师弟子问:“知师洞达诸方旨,临机不答旧时禅。如何是新奇?”师曰:“若到诸方,不得错举。”曰:“学人殷勤于左右,莫不只此便是新奇。”师曰:“折草量天。”∵

弟子说的“不答旧时禅”与“临机天爷”话头相近,但他并未完全透悟宗下仍有“承言会宗”的原则,并不是处处标新立异破旧立新。佛或禅同样有论理观。禅师用折草量天教训弟子并不为过,类似这等参学,不参也罢!免得有朝一日真的烹佛烹祖当作新鲜事看。∵

12、领取钓头意,莫认定盘星

云门宗宗岩师弟子问:“大藏经中还有奇特事也无?”师曰:“只恐汝不信!”曰:“如何是即是?”师曰:“黑底是墨,黄底是纸。”曰:“谢师答话。”师曰:“领取钓头意,莫认定盘星。”∵

定盘星是农业社会早年所用斤秤尺杆上的分量准星。禅师话头是在告诉弟子研究佛学并没有任何尺度标准。佛学中的《阿含经》,包括长、中、增、杂等四大版本就有二千种之多。举凡四谛、十二因缘、业、轮回、五蕴、四禅定、八正道、六波罗密、四念处等等学说都包括在内,所以《阿含经》的印度原义解作“万法所归”,也可以说佛学早早的汇编。∵

至于大乘经论,却是渐次累积。佛学学者考据是:属于丛书类型通考书,并不是“佛世”原创。大乘有三藏,《华严经》是共同“经”藏《梵纲经》是“律”藏,《阿毗达摩论》是“论”藏。所谓“藏”是:含摄一切应知之学,不使失传之义。因此,这段话头中弟子所问不仅限于大乘。就以学者最为延伸的观点分类,大乘主经不过是《华严》、《楞严》、《楞伽》、《维摩诘》、《解深密》、《金光明》、《阿弥陀》、《弥勒成佛》、《般若》、《法华》、《涅盘》等十二部百多位大师、高僧、禅师等所涉猎及的经论则有二十五部之多,可知禅门并不排斥大乘在经论。∵

宗岩禅师话头之意很明显:纵使三藏经论那么多,亦不过是古早佛祖着迷,虽然具有参考价值,却不可当作准则。因为参学者个人都有“向上处”,拾人牙慧并无什么奇特。若是误以读完了《大藏经》了无奇特事,很可能是弟子功课倒退。《大智度论》记:“佛云善修精进,至死不已。”说明佛法是永生永世的学问,甚至佛陀亦不自满也。∵

13、用心即错

临济宗水陆和尚弟子问:“如何是学人用心处?”师问:“用心即错。”曰:“不起一念时如何?”师曰:“没用处汉。”∵

禅门修为不许用心意识参。弟子不起一念却更离谱。依禅学:念即是观,观即是念。念就是正确思维,可以荡涤分别心,再进而修“念无念”。功夫到了,自然无念。无念并不是绝念,一如法空性空不是一空到底,而是仍然保持正觉正念,如月当空,圆照一切,自亦远离是非。禅师话头是指弟子在“心意识”上不透,既然口里说出不起一念,又与“用心”有何差别?∵

14、人平不语,水平不流

临济宗守卓禅师弟子问:“佛未出世时如何?”师曰:“绝毫绝厘。”曰:“出世后如何?”师曰:“埴沟塞壑。”曰:“出与不出,相去如何?”师曰:“人平不语,水平不流。”∵

前文已录入类似话头。这段话头看似简单,事实上弟子之间并不是释迦牟尼佛出世的传说如《普曜经》所叙,而应从《金刚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此“三际心”分析。心念有三际,所以佛学专门名词称之为“迁流”。迁流正是指人心如水,前浪后浪,推波助浪,心念就是这般沤生沤灭。用佛法形容,正是三际迁流,当下即空。这段话头中弟子明显要用“出与不出”——也可说是有与无——诱使和尚陷于分别识,但老师岂能不识,最后话头则是要弟子不必在这问题上弄得狂心不歇也。当然也暗示弟子不可在“口业”上逞强。可参考前文所录同样问题譬如曹山话头。问题虽一,禅师话头绝不抄袭,至于原因,就在认知程度深浅有别了。∵

15、千山万山,哪个是正山

天皇系从展禅师弟子问:“如何是学人正立处?”师曰;“不从诸圣行。”问:“千山万山,哪个是正山?”师曰:“用正山作么?”∵

禅门在逻辑上不走偏锋,当然是开山祖师深思熟虑而后采行。宗教哲学不同政治,甚至近代政治思想亦已完全放弃向倒之偏颇看法——绝对主义。因此,学术思想更不能“从一而终”或者强调宗法观念。弟子话头中之“山”是指学术思想之研究,狭义解释是统扬佛法禅学的各宗各派。他自心先用一个正反横着,等于是绊脚石,老师启发他就靠自己吧!再问下去,老师爽性斥他不该有先人为主成见。禅门恢宏开朗,兼容并蓄,就是这等气度乃得可大可久。∵

16、二乘小果

临济宗妙道禅师上堂:“还见么?若见被见所刺。”击禅床曰:“还闻么?若闻被声尘所惑。直饶离见绝闻,正是二乘小果跳出一步。”∵

从修果言,小乘修罗汉果,中乘辟支佛果,大乘乃菩萨果,根据世亲“辩中边”论点,三乘修道所缘不同,所以修为亦分“闻觉修”、“损减觉”、“莹饰修”、“发上修”、“邻近修”这差别。至于修分标准则多达“十八位”。这位禅师说的“离见绝闻”依十八位标准属于“有上位”第八,亦即“超声闻”,可以进入菩萨位。他所说的“见”、“闻”正是本界通惑。以见惑言,三界合共有八十八见惑,由此可知跳出三界是佛学中最高理想,而声闻缘觉则仅列入中等智度而已。行百里路者半九十,从罗汉到菩萨尚有一段距离。∵

17、烧了方知地不平

临济宗大慧禅师上堂:“当初只道草长短,烧了方知地不平。”∵

这是两句与声闻四果悟道有关的名言。修小乘四果有程度上差别。《涅盘经》云:“当知信心即是暖法,暖法即是智慧,是即八圣道之火相,即是十六行,火者即是须陀垣果。”因此,须陀果是一种修为很高的品级,也就是能到达“断三界见惑”的标准。在果位上已可进入菩萨位。大慧禅师说的“烧”字,当然是指暖法言。无论是罗汉或菩萨固然应有信念,但更重要的是慧根,因此,佛法在须陀垣人方面区分有利根与钝根,这就是大慧名言本意。草的长短是靠草根良莠决定,至于好坏,则要勘验参学者智慧高低而后决定。悟道所以有先后与个人机智反应攸关。有些草再如何烧也暖不起来也(农业社会庄稼人最懂得烧草根,尤其烧稻草根达成堆肥作用,到今日仍可在乡下田野偶见之,由此可知中国古早禅师的确能从日常生活中观照修为)。∵

18、潭州纸贵,一状领过

云门宗智贤禅师岁夜小参时曰:“年穷岁尽,无可与大家分岁。老僧且烹一头露地白牛,炊黍米饭,煮野菜羹,烧榾柮火,大家吃了唱村田乐,何故,免得倚他门户傍他墙,刚被时人唤作郎。”便回方丈。至深夜,维那入方丈问讯曰:“县府有公人到拘和尚。”师曰:“为什么?”那道:“说和尚宰牛不纳皮角。”师遂捋下帽子覆师头曰:“天寒且还和尚。”师呵呵大笑。那便出去。师顾侍者曰:“这公案作么办?”侍者曰:“潭州(即住持所在)纸贵,一状领过。”∵

禅门话头案例无奇不有,这段“公案”(禅宗很重视“公案,所以一般个案不容易被公认为“公案”;但这段话头最后叙说“公案作么辩”却有双重含义,其一是牵涉到官署的公事公办案,另外是禅门参学有关的个案)内容提供了古早禅院年节光景及和尚生活,颇具以考价值。从体制言,维那制言,维那地位仅次于住持。禅师应景机会教育,却是说“滑”了嘴,于是,维那就利用“白牛”做文章与禅师“斗阵”,故事编得很完整,当真引起了老和尚“无明烦恼”,等他憬悟被维那捉弄,这才连声说出“贼贼”。∵

住持所说之“贼”并不是世俗之贼。而是佛门修果功课进度中到达研究阿罗汉学位所应具备修养的含义。梵文“阿罗”名“贼”,译为中文就是“破一切烦恼”。原义是“杀贼”,但必须能够断尽“见”惑,才够资格杀贼。若不从梵文原义追索,这段公案很难交代。至于侍者,水准修养相当高。的确够资格担任禅师的秘书(侍者兼职很多)。他这句“一状领过”话头甚妙,用现代公文处理方法就是“并案结签”也。高明之极。∵

19、出处不干佛,春来草自青

青原宗灵龛禅师弟子问:“如何是请佛出身处?”师曰:“出处非干佛,春来草自青。”∵

又是一个“如何是佛”的案例,问题相同,禅师指点绝不相同。话头浅白,用水到渠成一类的论点说明修道悟道与证果没有门槛限制,乃是自然而然,但语意中隐然也包含了天赋本质,因此,不可单纯去看外在条件影响。草青青赖春风化雨,春风化雨不分是花草莠草,一视平等,此之谓佛,亦即佛道。∵

20、本来无挂碍,随处任方圆

临济宗石霜楚圆大师经常与李都尉遵勖论道。李都尉临终时,大师问:“如何是本来佛性?”公曰:“今日热如昨日。”随即问师:“临行有无什么话交代?”师曰:“本来无挂碍,随处任方圆。”公曰:“晚来困倦,更不答话。”师曰:“无佛处作佛。”公于是泊然而逝。∵

大师送别一句话头出自《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心无挂碍”,下句承转是“心无挂碍故无恐怖”;但并未直接引用而另说为“随处任方圆”。的确是活学活用,更是金刚般若思维法。所谓“随处”当然就是自作主人。作了主就不被相转而是相随我(心)转,这样不随生灭无常,便是生死自了,任方任圆之义。∵

但是,必须懂得“下手”不能灭境。所谓“不注”绝对不是断灭,断灭岂非堕入空灭,这样也不合大乘理念。《金刚经》主张的遮照同时思考正是如此。因此,大师告别辞中话头“无佛处作佛”的确是道义交情之言。既是随处任方任圆,在人生命旅途转捩点上:作佛不作佛原是凭看那一丝意念,假若执空,天下善男信女还修人什么?禅门大开原是让参学者得个想头。法或非法二边不要的先决定条件是能立即“返观”,乃能照住,到了临别一刹那,甚至佛力亦不加持了,就依居士起个作佛之念,欢欢喜喜前往净土,有何不可!∵

禅宗有些大师出手很“辣”,亦不是真的死不放过。这位早期大师就很懂得灵活运用般若大法替居士作个圆场。看话头参学的亦不过是这些本领而已!∵

21、即知清净,切勿忘却

云门示颢鉴禅师将拂子交代弟子,弟子曰:“本来清净,用拂子作什么?”师曰:“既知清净,切勿忘却。”∵

禅师指子有清理不净作用。依《涅盘经》八昧四德解说:“不净者,即是有为法,净者诸佛正法。”由染迷而净悟是涅盘四德中修炼菩萨智慧的一定过程,但这些磨练工夫却是相当繁巨。至于老师勉励“切勿忘却”则是精进无减、念无灭、解脱知见无灭等等,如来十八不共法的高水准要求。动机亦在鼓励向学坚持,求善不退转。佛学与任何学术一般,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也。∵

22、证入者不被文字语言所转

临济宗照果禅师上堂:“西来祖意,教外别传,非大根器,不能证入,其证入者,不被文字语言所转,声色是非所迷。”∵

这段话头可以引用《坛经·机缘品》中六祖对弟子智通讲说的“三身四智”等转识成智的方法加以注解。有专门论着研究“转识成智”的学者最早是马鸣菩萨,他的《大乘起信论》对如何转业识为智慧有精辟看法。《起信论》的观点出于《会严经》“净心”缘起,创立“一心”、“二门”、“三大”学说。对于佛祖的唯心思维多所弘扬。佛学学者推许马鸣是心宗开山之祖。这位照果禅师话头正是净心观点。∵

23、生死不住,涅盘不证

临济宗机禅师示生死不住,涅盘不证众云:“观色即空成大智,故不住生死,观空即色成大悲,故不澄涅盘。生死不住,涅盘不证。汉地不收,秦地不管,且道在什么处安身立命?”∵

话头主题应从《金刚经》“不住于相即是正住”开示领会,当然也牵涉到遮照同时的修观问题。禅师在彰显悲智双融、能证佛果。表面上虽说生死涅盘,其实正在强调应无所住。即无所住,何需安立,即无定所,关他秦汉,听来在绕弯子,老师却在磨炼参学者般若思维也。∵

24、大丈夫汉直需处生死流

曹洞宗惟照禅师上堂:“本自不生,今亦无灭,是死不得底样子;当处出生,随处灭尽,是活生受底规模。大丈夫汉直需处生死流,卧荆棘林,俯仰屈伸,随机施设,能如是也,无量方面。庄严三昧,大解脱门荡然顿开,其或未然,无量烦恼。一切尘劳,岳立面前,塞即古路。”∵

禅师所说直追《楞严经》三藏论点。所谓大丈夫应能如是,正是随宜自在,楞严法理“若要直捷会,一切总不是;若要委悉会,一切无不是”。法界观立,一切圆用,得以尽彰。这位禅师对生死观的看法相当超脱,他反对大多数参学者那种消极躲避的心态,认为从不生不灭上做文章显然不够说服力。最重要的是“当”处与“随”完全点破禅宗在这方面的理念,不是因果律的必然问题而是纯理性的应该不应该抉择。∵

25、亡僧迁化向什么处去

曹洞宗绍远禅师弟子问:“亡僧迁化向什么处去?”师曰:“灰飞烟灭,白骨连天。”∵

弟子在生死问题上打转,当然是没弄通禅门思想方法。凡是一些极端的、偏颇的的、单行的、死胡同等等疑难,大多是乍学初受经常提出,既使已经懂是不生不灭,无来无往如前例,亦不一定是彻底透悟禅门“应然”的中论观点。所以禅师于脆让弟子万念俱空,去作“白骨观”也。∵

26、普贤境界

法眼宗道恒禅师:“古人云参他不如自参,所以道:森罗万象是善财之宗师,业感尘劳乃普贤之境界。”∵

禅师话头在说“以病为法”,也可以用现代所谓逆向思考解之。譬如《维摩诘经》有“五蕴即法身,生死即涅盘,烦恼即菩提“句,都在说明法法如义。正反、横竖、显密等等都可勘酌参学者背景、修为、造诣而随宜施教。∵

27、一剑挥尽

曹洞宗开山本寂大师弟子问:“六贼来时如何?”师曰:“亦需大慈悲。”曰:“如何是大慈悲?”师曰:“一剑挥尽。”∵

曹山大师完全在说反面话。早年高僧说都在这方面各擅胜场。六贼一般是指贪、瞋、恚、痴、疑。如依《俱舍论》,随着有情六根烦恼者就是六随眠(欲贪随缘、瞋随眠、无明随眠、见随眠、疑随眠)。这些随心乱事的烦恼当然不能保留。大师发在慈悲就职要斩断烦恼根。若依《瑜伽师地论》,仅“现世”烦恼便有十五类之多,这是二千年间前的分类,到了今天,怕不更要发大慈悲!∵

28、如何是第一义

天皇定慧禅师弟子问:“如何是第一义?”师曰:“如何是第一义?”曰:“学人请益,师何以倒学人?”师曰:“汝适来请益什么?”曰:“第一义。”师曰:“汝谓之倒问邪!”∵

这是位十分熟谙禅门推理的禅师。事实上,佛学很多理想是架构在灵活的思维上面,而最早创教时的诸佛,承继大法的传人亦无在逻辑思考上有精湛研究(受佛彰印度古代思想影响)。以第一义言,龙树菩萨曾说:“为第一义谛故,说众生无所有。”所谓第一义谛就是真谛。禅师在第一真谛上若加解释,便落“言诠”,也可以说加入个人理解成分的概念了,在这方面,佛学相当坚持,譬如释迦牟尼佛说法结集而成的“经”,十大弟子之后各位学者“经义”的研究只能列为论、疏等等,不可混淆。因之,禅门学者凡是问“第一义”、“普贤第一句”、“达摩西来义”等都不会得到禅师正面解释,否则便不是禅师而是学者了。若要引用现代哲学比较研究,能够对“第一印象”五“概念”之间的关系清晰,应该不可以了解佛学中的“第一义”的原创说法了。∵

29、如何是普贤第一句

天皇了人禅师弟子问:“如何是普贤第一句?”师曰:“落第二句也。”∵

中国禅师在观念上有极为前进的研究。这段话头了了二句,却是西洋哲学史上相当重要的课题。哲学家休谟认为印象是根本的、最新鲜的,但却只能出现一次,等到第二次便不如原创了,所以,他说这二次出现的、经过加工(无论是有意或无意)的只是“观念”(Idea)——亦即印象的再现。无印象即无观念。譬如第一次见山见水是印象,第二次是见山见水(或见山非山,见水非水)就是观念而具有批判作用在内,这些也是佛法中“比量”与“现量”问题。再从般若法说:凡落文字语言,便有能名所名,能言所言。即有“能”、“所”,便已够成主客对待。就佛法言,稍有主客之分,便不是绝对之体。因此,当弟子请益“如何是第一义”时,他本人已经出现客观标准机而生“对待心”,当然落入二义。这正是禅门不立文字语言的妙道,第一句就是掺杂任何客观看法,保持原创含义的纯净。∵

30、我向你道即第二义

法眼宗文益禅师弟子问:“如何是第一义?”师曰:“我向你道即第二义。”∵

这是一段与前例相近的话头。除了已经引申的解释外,另外加以补充:佛门弟子大都理会“依文解义,三世佛冤”。佛学中“四依”之一是:“依义不依语”,义是理,语是诠释沟通符号,因之,佛门中的语文有加以手指月,目的在使参学者循指沟通符号,绝不可将“指”当作目的而昧于月,从法性或修证言,不坚持第一义就是离“有无”二边,参学者除了注意话头语意,亦需注意思考方式,才能从容应对。∵

31、大好寸丝不挂

《五灯会元》载峰大师接见玄贾机尼,问曰:“汝名什么?”曰:“玄机。峰曰:“日织多少?”曰:“寸丝不挂。”尼礼拜退,才行三五步,峰召回:“袈裟角拖地也!”尼回首,峰曰:“大好寸丝不挂。”∵

有关这段记载,尚有初见面时一些话头机锋对应,仅仅从这简单几句便已替后参学话头弟子提供宝贵示范。早期大师对参学者的“随机”反应相当重视,甚至从言行举止上勘验,可以说是一大特色。雪峰是禅门高僧,曾到曹溪参谒六祖(注:青原宗下另有后辈名雪峰者)。这段话头显示玄机造诣不低,所以在话头上毫不示弱,但仍被雪峰找到女性尊严此一破绽全力一击,而使她败下来。尤其高明的是就地取材,以其人之道反其制其人身。即是寸丝不挂(比丘尼能说出此话,勇气与智慧可嘉),到最后经不得一句勘验,显然心有所分,仍然住持,并不完完整整清净自如。雪峰是实虚兼用,空有同时的观照法,泛泛之徒还不够资格参。由此得知,参话头对学者的确是深不可测的功课。更从戒律比较,比丘具足戒有二百五十条,但比丘尼具足戒则多达三百七十多条,可知佛门比丘尼之修为远罗沙里汰金为难,稍不谨慎,便是功败垂成,这段话头即是一例。∵

32、开眼坐睡

云门宗澄远禅师弟子问:“心境俱忘时如何?”师曰:“开眼坐睡。”∵

弟子之问出自楞严法义,能空者是心,所空者是境,但这个流程需要经过开道眼、养道心、虚其心(离相)等阶段。禅师所说正是身心逸然,不为尘扰,不为智劳,《楞严》“脱六尘,证三空”之理。∵

33、如何是此心

贯休禅师有“禅客相见只弹指,此心能有几人知”句。大随和尚见句后问曰:“如何是此心?”师无对。∵

贯休是唐朝人,在和安寺出家,着有《禅月集》。大随是南岳下四世长庆大安法嗣。大随批判贯休“如何是此心”问题不在心,而在“此”。有此则有彼,这是贯休诗的语病。这牵涉到无相唯心转识成智的基本理论,比较起来,贯休对佛法本体论及方法论不够圆熟。早年大师得理不饶人,此是一例。∵

34、此是五百人善知识语

沩仰宗开山大师未住持前在前坡牧牛,见一僧上山,不久又下来。师问上座为何不留下?僧曰:“只为因缘不契。”师曰:“有何因缘,试说出来。”曰:“和尚问我名什么?某答:归真。和尚曰:归真何处?某甲答不出。”师曰:“上座可否再回,向和尚道某甲对得出了。和尚若问作么生会,但曰:“眼里、耳里、鼻里。”僧曰:一如所教回话,沩山曰:“脱空漫语汉,此是五百人善知识语。”∵

这段话头是另一类范例,就是:参学者水准如何可以从对话中立即勘验出来。问题出在参学者法号大名,这也是很多和尚容易疏忽之处,老师赐号亦不可稍有懈怠,必须让弟子懂得法号出处,方不致像这位弟子之难堪。沩山是一代大师,当然可以判断出弟子一上一下之间不可能悟得那么快。仰山教他的“眼耳鼻”其实是说“根尘识”三空。这是大乘法空的基本理论。大乘法以小乘破相作基础。因为缺乏内容(六识空)就不能推理到生住俱灭(无法有法空)。这位弟子或者反应钝,或者根本不上路,所以在“如来真如即解脱门”(真如品)道理方面尚未透彻。沩山大师在面试时的随机之问并不过分。“归真”固然是佛法证真如最高最后一关,但即已赐号,多少也应懂得一些,所以,的来启蒙老师难辞其咎。也或许老师亦弄不清这类佛法正果已是菩萨以上品位可得与“闻”者也。法号并不是随便查查经文便可施与的,碰见沩山仰山高僧却是当场址穿漫语,禅门在这方面绝不轻言放过!∵

35、灵鹤云霄外,钝鸟不离巢

天皇系罗山义固禅师弟子问:“如何是罗山路?”师展双手。曰:“恁么则一路得通,诸路亦然。”师曰:“什么诸路?”弟子近前叉和。师曰:“灵鹤云霄外,钝鸟不离巢。”∵

这又是一段勘验弟子是否深入了解佛法的话头。依理,一法通,法法通,但是禅师当然得“万法皆空”。弟子心中即有一路,又有诸路,无论是一路诸佛,路终是法。从法空言,实无一切法;从性空言,因破一切生住,所以不能肯定任何法,甚至心存法空亦是执着。禅师所说灵鹤是指参学者思考不能因循旧臼,必须突破瓶劲,才得自由飞翔。若是思路涸竭,那正如同钝鸟般坐以待毙了。∵

36、佛法遍在一切处,为什么却无

天皇系道诠禅师弟子问:“深山岩谷还有佛法也无?”师曰:“无。”曰:“佛法遍在一切处,为什么却无?”师曰:“无人到。”∵

禅师对“二边”话头都会加以遣荡,但这位禅师直截了当回话说无,却是对“深山岩谷”而出。既是深山岩谷,原已空荡荡,弟子识以佛法遍在,实则依《金刚经》方法,一切遍在就是一切无有,禅师说“无”乃是空之又空,属于佛法中的空门论。佛法有无在人不在法。∵

37、九峰山中还有佛法也无

天皇系道诠禅师弟子问:“九峰山中还有佛法也无?”师曰:“有。”曰:“如何是九峰山中佛法?”师曰:“石头大的大,小的小。”∵

同一禅师,同属问“山”话头,前案说无,本案说有,说有说无案在磨练弟子思考而已。问深山岩谷是普遍全称,问九峰山是偏称特定对象,老师不会纵容弟子具有这有无靠边的思考,所对才说出最后话头;参学者程度深浅与大小石相似,利根可以从大变小变无;参学者程度深浅与大石头相似,利根可以从大变小变无;钝根再如何磨亦是慢慢来。根器不一,佛法无关。从话头主题言,同一话题,动因运用灵活,禅趣纵横也。∵

38、但向尿臭处参取

临济宗从悦禅师参谒云盖智禅师,智问曾见洞山和尚否?师曰:“关西子没关脑,拖一条布裙作尿臭气,有甚长处?”智曰:“你但向尿臭处参取。”后谒洞山,深领奥旨。∵

这是一种“喝”法,当头棒喝法。云盖话头并不是空穴来风。后来知名的张商英居士即曾亲身经历过。张商英在从悦禅师住持时曾前往参学,一夜未睡,五更下床,触翻尿器,乃大彻大悟。从悦早年才高气粗,老师告诫是要他不可误以名山大川都是高僧大德,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参学求的是躬行实践,是微知着,道场处处在,处处养道心,自亦处处增道眼,这就是禅门作风,柴米油盐无不可以取代(教学中之转移教学法)佛法施教,当然也可以从日常生活诸如尿臭中悟出佛法。从禅定言,这正是修四念住中受念住“修不净观,正为治贪”(分别圣贤品,俱舍论)。《涅盘经》四德亦有“于不净中生于净想”。这等逻辑观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逆向思考法,可知禅门在推理方面极为重视。∵

39、迷则句句疮疣,悟则文文般若

曹洞宗智炬禅师看经时,有僧问:“禅师不挂元字脚,何必多学!”师曰:“文字性异,法法体空。迷则句句疮疣,悟则文文般若。苟无取舍,何害圆伊。”∵

这位参学者问题的确使参者迷惘。从万法皆空言,无论是文字,是般若都不外方法,只要不生分别识,自然无法不真,无法不如。“不挂元字”是指导原则,能够懂得身界圆融,此识本无所从,又岂会在文字上迷惑,这是说,方法应话学活用,“不挂”是原则。固执则又靠一边了。∵

40、不见道为法丧躯

云门宗曦朗禅师弟子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曰:“西来若有意,斩下老僧头。”曰:“为什么却如此?”师曰:“不见道为法丧躯。”∵

禅师从有为法与无为法立论,相当切题。这位弟子是预设达摩西来有意而发问。《大涅盘》云:“不净者即是有为法。”换言之,就是动机很复杂。小乘相初学者与《俱舍论》对有为法有深入研究,这是一部相当符合近代心理学理论的古代着述,从因果论分析心理动机,弟子若认西来有意自是落入有为,也就是从生灭因缘看待世间问题,免不了堕入因果链。这正是禅师说的为法丧躯、为法所系,甩不了、脱不了。达摩是禅宗始祖,主张自由意志,岂能自锢手足!∵

41、禅是经纲,经是禅网

临济宗真净禅师参谒达观大师时问:“经论粗明,直不信禅,愿师决疑。”师曰:“即不信禅,岂可明经。禅是经纲,经是禅网,提纲正网,了禅见经。”曰:“为某甲说禅看。”师曰:“向下文长。”曰:“若凭么经与禅乃一休。”师曰:“佛及祖非二心。”∵

《五灯会元》列入一千二百多位祖师、大师、居士,大多对什么是禅的问题,避而不谈,惟有这段话中双方的理性对话,相当有批判精神。因为到今天为止,绝对会同样出面类似疑问,既是同根,何必分佛分禅?早年祖师亦不曾顾及这中间的疑点。从达观大师所说的纲观点,应能体会这二者的关系,如同今日所说的普及版本与精装版本。版本不一,原作相同也。∵

42、如何是正法眼

临济宗咸杰禅师初参应庵禅师,庵问:“如何是正法眼?”师遽答:“破沙盆。”∵

这段话头与《金刚经》中佛说五眼有关。五眼中(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之“法眼”又名“后得智”,限于菩萨所见。再上则有佛法眼,可以说是智障已除,无法不知,无生不度。五眼原义不在强调佛法超越一切,其实一在说如来智人人本具,五眼俱通。释迦牟尼佛所说“正法眼藏”是佛在世时的事,到了临济宗,已是未法之世,参学者何苦在“正反”上计较。修行到法空、性空,已是本体界空,如果仍然不悟“内外虚空”,焉能证得无见、无想、无观!∵

43、不争亦有过

青原宗清院禅师弟子问:“奔马争球谁是得者?”师曰:“谁是不得者?”曰:“恁么则不在争也!”师曰:“直得不争亦有过。”曰:“如何免得此过?”师曰:“要且不曾失。”曰:“不失处如何锻炼?”师曰:“两手棒不起。”∵

这是赵州和尚“二龙争珠”话头的外一章,不过,老师先从反面采用逆向思考启发弟子。弟子当下领悟,老师只有用双关语训勉一番了。根本关键在于弟子推理思考不能突破耳!∵

44、要真尽属真,要假全归假

临济宗从悦禅师:“无法亦无心,无心复何舍?要真尽属真,要假全归假。平地上行船,虚空里走马,九年面壁人,有口还如痖。”∵

从悦此语说真说假,正是《楞严经》“七处征心,八还辩见”认识,目的在辩“真心”与“妄心”。楞严理论在说空不空藏时,认为“若要直捷会,一切总不是;若要委悉会,一切无不是”,一切无不是心造。从悟道说,这是层次很高的造诣了。∵

45、佛头放粪

南岳如会禅与崔相国时相论道,一日,相国见鸟雀于佛头上放粪,乃问:“鸟雀还有佛性也无?”师曰:“有。”曰:“为什么向佛头放粪?”师曰:“是伊为什么不向鹞子头上放!”∵

根据印度阿毗达摩学者考证,佛家之法(dhamma)是“忍持自性”。这是一种道德修为。《涅盘经》论“法性”时也是这种观点:“夫法性者,即是舍身,舍身者名无所有,故法性者,无有减也。”《金刚经》六波罗密中“忍辱”特别强调“舍”的修为,布施是舍,持戒是舍,忍辱更是舍。佛法就是舍之又舍(包括思想方法在内)。即如此,又岂在乎鸟雀放粪。而老和尚用对治法说“不向鹞子头上放粪”,当然是指鹞子“忍”不了这等横逆之辱。至于佛像:不激动,无恚瞋,默然承受,正在显示高度道德修养,不会为了一些小事(大事当然更不会)而引起无明烦恼,因此,“佛头着类”这句一般用来褒许的谦词,其实包含了很深的佛法大义。∵

46、不停处停,念处无念

云门宗先照禅师上堂:“古佛家风,一参一清,一粥一饭,且道明得个什么?只如诸人心心不停,念念不住。若能不停处停,念处无念,自合无生之理。∵

佛经中六度有“忍辱”,审一种逆来顺受的修为,另外,所谓“无生法忍”是说本无生之理。如能理解且可躬行实践,就已接近无生法忍。本段话头所说的无生之理,在《六祖坛经》中有浅白解释,如“毁誉不动,哀乐不生”。另外,唐武则天内侍薛简与六祖论论不生不灭问题时,六祖比较了“外道之不生不灭是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至于禅宗之不生不灭主张“本自无生,今亦不灭”,二者差异很大。六祖是从修空谈法空、性空。外道之生灭却是认可有生有灭,只不过用勉强压抑手段控制生灭。依现代心理卫生言:人的情绪应当有一定宣泄,否则影响健康。所以,六祖之修空是在情结未生之前便应预作心理调适。本段所叙禅师话头是修空的一种方法,对了解无生法忍相当有帮助。∵

47、如何是金刚不坏之身

临济宗归省禅师弟子问:“如何是金刚不坏之身?”师曰:“百杂碎。”曰:“意旨如何?”曰:“终是一堆灰。”∵

金刚在梵语是缚日罗,或跋折罗。亦即世俗所知金刚钻一类。经文中常有金刚一词,如:金刚力士金刚杵、金刚轮、金刚三昧、金刚身、金刚手、金刚心等等,都是譬喻金刚坚密固实,能克一切魔邪。《金刚经》更用金你表般若正智,能破一切烦恼。菩萨中亦有金刚藏为名,无论如何引喻立论,禅门并不完全肯定金刚的作用,否则便沦为物化而不是佛了。这段话中说说金刚之身是百杂碎,一堆灰是对待之词,人、我、法、性都成空,金刚岂能例外。∵

48、佛亦非真

云门圆觉禅师弟子问:“如何得成佛法?”师曰:“有成终不是,是佛亦非真。”弟子拟议,师叱之曰:“话头道什么?”∵

这是一个禅门少不了的话头,原因就是人人都想成佛,却不知如何是办得到,其实《大智度论》早已指出:“精进生,故不放逸,不放逸,故能生诸法,乃至得成佛道。”参学弟子大多会误解“成”佛有终南捷径,所以老师斥之为“有成终不是”,事实上这半句话头并不简单,只有熟悉不触两边(不落有无也)方法论才说出。至于下半句“是佛亦非真”更为精辟,因为这正是大乘推理思考的破解法。禅师绝不会让弟子心存偏见,误解自己可像释迦牟尼一般,免他堕入经验论陷阱。此即禅门双遮双照的妙处:参学者无妨有个人观点,但应从批判角度去遣荡,也就是比较方法中摸索出一条属于个人正确思考的方向。《涅盘经》有:“一切众生,虽有佛性,要因持戒,然后乃见。”佛在觉,在道,即使佛世尚且不易获得正觉正道,何况后世去道日远,纵或摸到一些,又岂能是真佛真如?∵

49、什么处不方便

法眼宗德韶国师弟子问:“古人道:人空法空,二相本相同。”师曰:“山河大地。”曰:“学人不会,乞师方便。”师曰:“什么处不方便?”∵

这段话头自禅史上赫赫有名的法眼宗德国师,的确不同凡响,而且话头主题是佛学中的大题目。虽然是“人空”、“法空”,却已兼及万法皆空二大内涵,也可以说空门的学门大致都在内了。人空是小乘证法的修为。法空依龙权树解:“诸法无定相,是故说诸法空。”《大智度论》“十八空”理论正是架构在这人空、法空、相空、性空基础之上,是研究佛学本体与现象所必读的参考论述。参学者接触到这一类功课时,已经不泛泛之辈,因为国师话头中的“山河大地”典必须从《楞严经》“七大周遍”查知,譬如大乾坤地粗为国土山河,是无情地;人身是小乾坤地,属有情地。有情无情,大小无碍;一多互融,大中见小,以相入相,正是“二相本相同”,从无情说到有情,一一不漏,当然没有什么不方面不方便之处,问题只在悟不悟。这位参学弟子的确是国师门下高徒,问得有水准、有深度。国师话头更是引经据典,要言不繁。师生二人真是博厚高明,相得益彰,在参学话头方面是一个足资示范的案例。∵

50、一念起时不见有生住异灭

沩仰宗二位开山大师论道。沩山问仰山:“生住异灭汝作么生会?”仰曰:“一念起时不见有生住异灭。”沩山曰:“子何得遣法?”仰曰:“和尚适来问什么?”沩山曰:“生住异灭。”仰曰:“却唤作遣法!”∵

这段话头中的仰山当时尚在沩山处参学,但因天资秉赋均利,所以成为沩山门下高足,在理论上已分庭抗礼。双言话头主题是佛法宇宙论中的生灭法。所谓“四劫”,就是沩山说的“成”(从无生有),住(轮回),以有坏(苦谛无常),空(从有归无、灭谛)。佛法中四谛在说灭谛。四相说灭相,灭是因,生是果,这些都必须与三世因果论同时研究。仰山说的“一念起时”话头却是《大智度论》“一切意业随智慧行,故念无失”观点,在十八不共法中是“身口念三业清净无过失”的修慧。沩山勘验仰山造诣,仰山将水准提高到这个“念无失”的层次,所以才说他懂得“遣法”。这个遣法乃是金刚般若的思维法,也是禅门共同的功课。遣法用在祛除妄想,有亦遣,空亦遣。遣有在不着有,遣空在不着空。二位大师都精通此法,也都在这方面打转,因为“一念起不见”不免“有”用心意识参的瑕疵也。仰山反应灵活,追问沩山后,沩山重复道出“生住异灭”显然与遣荡法之“第一义空”不符,结果被仰山找到破绽,而质疑问是什么遣法!从这二位高僧的对话可以体会:修慧若不到圆融无间,即使大师亦不免一脚踏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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