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开佛门——柏林访禅忆述

刘显刚[1][㈠]

来此缘禅意,去尔敬释家

心下无异念,座上起莲花

百千万亿妄,动默勤省察

界中多染疾,持定常修化

或问悟觉事,即心即烟霞

——自题∵-∵柏林归来

缘起:无措地醒来

此一部分,约略交待个己访禅的因缘。

许多年来,就个人生命体验而言,围城突围式的求学经历,不断亲证的教条灌输,梦魇一般,遮蔽了和遮蔽着脆弱的心灵。蓦然回望,来路茫茫,仿佛并不曾有什么真地发生过或者真地留下来。被戕害的痛楚和幡然醒觉的挣扎,似乎是惟一剩下的东西。然而既已醒来,就不可能再如幼稚时代那般继续在“伟大光荣正确”中迷醉,继续地被愚弄又或者随人做那许多原本荒诞的梦。这“不可能”,是看破,却又不全是看破,或者,亦是别一种的执着吧。然而终究还是要给自己的心灵找一个寄宿,这是每日浸淫于荒诞与虚空中的灵魂的本能呼喊。

但是,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寄宿呢?

置此个人化与多元化的时代,这其实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因为,虽然全球化大行其道,但各处所见,仍旧是一群又一群的知识小众,一个又一个的私人世界。个己而言,这许多年沉淀下来,终还是对佛家更多一层近意。

丙戌岁末,正是冬寒料峭的日子,我在研院图书馆的三楼无目的地翻检刊志,一本由河北禅学研究所主办的《禅》杂志引起了我的注意。拿起翻看,一个别样的清凉世界登时扑面而来。由这本《禅》杂志,我第一次知道了赵州的柏林禅寺,知道了净慧老和尚倡导的生活禅。那时心下即生出一种冲动,觉得自己应该抽出一些时间,“悬置”一下这狂躁京城里每日演出的虚妄戏码,亲身受一次纯粹心灵朝拜的体验。

这初始的冲动不断集结,间或又在与师友的讨论中得到新的鼓励与启发——这里尤其要感谢萧瀚君和胡叔宝博士——于是更加坚定了是夏访禅的意念。流光一闪,这样地过了半年,终于在六月初给柏林寺寄去了参加是次生活禅夏令营的申请书。一个月后,下来了录取通知,于是,柏林访禅便成为既定的行程。

启程:梨花雨

我是在一种困顿中出发的。半年里这困顿如影随形,扰动着,翻滚着,让我寝食难安。那其实是一份执念,却并不就是“己所欲而施不欲之人”的轻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够经典,也许,我只是不适应这江湖的荒诞罢。风雨兼程的路上,那一束正心诚意的光亮一路追随,顺望过去,却看到许多的无赖与无奈、纠葛与纠缠,看得人心烦意乱,忍不住,鼻子总想发酸。

行李是最简单的:几本经书、一套衣服,加上手中的折扇和心中的胡涂。

就这样,放下,走人。

丁亥寺夏:八日

六月初六

昨夜晚睡,至早上十点半才一惊而起。洗漱毕,匆忙收拾了行李,出研院南门坐车直奔西站,约十一点四十到。正时检票上车,于所在十八车厢遇同往者十数人,随行并有央视八人摄制组。车行,与王敏(北京中医药大学)谈法学、中医并三教传统,畅如也。

一路顺遂,至石家庄站,一众于寺僧接站处汇合,稍息。其间央视摄制组一路跟拍,围观并作秀者若干。俄而央视女编导求助,遂与新识高和平君折返站内助运行李设备,及返,同行者已先车矣。

晚六时许,车来,七点半钟抵柏林寺。有义工领用斋饭,食甚酣,一见斋堂庄严。用斋毕,折返办理入寺手续并领取相关书籍物品,入住指月楼二一室。稍整,至观音殿前听大和尚并诸法师、居士开示仪轨,闻被任命为男十组组长,受命领仪而归。洗漱毕,与诸室友同修稍话即睡,因明晨要早起听讲心经也。

六月初七

四点半起,五点至普贤阁早课,法师作心经导读,盘坐受之。

六时至斋堂用斋,及毕,与士君并薛、李、张诸弟参游寺内,驻观赵州禅师宝塔,良久。后与士君聊学界闲杂,因误普贤阁规矩教授事,匆赴。

毕,往观音殿前参加开营礼,净慧老和尚、明海主持、诸居士、护法皆当所论。及毕,至万佛楼拍大合影。午斋后,与郑玲哥儿同至山门近处购僧鞋并方便背袋。下午先至文殊阁听国家宗教局刘威司长讲演,颇生色,不官僚。及毕,至普贤阁晚课,读诵金刚经、心经各一。

药石毕,至瀛水楼开组长会,因分十一。是晚,有分享法会,明海大和尚先图解寺营缘起,净因法师(港大佛学研究中心总监)、明奘法师继之申言。净慧老和尚最后开示“觉悟-奉献”,颇多触动,尤其“于匆忙间觅不匆忙”者最动我心,感而省之,一动出世念。

六月初八

四点一刻起,早课,早斋。毕,至祖师塔下背经。

上午先于普贤阁听受坐禅诸规矩。后移至文殊阁,由素闻法师讲演唯识,略生涩,因瞌睡,法师醒之,甚愧,因正襟危坐,受而识之。

午斋甚丰盛,食粥一、菜一、瓜一、素包三,酣甚。午休。下午先至文殊阁听湛如法师讲演,染趣甚。

晚课如仪,药石亦丰。毕,至瀛水楼订票并开组务会。后于普贤阁习坐禅,初甚艰困,忍行之,略得。其后向法师提问出家随喜事,得之。

返,漱毕归途,月朗星稀,游廊之下,有法师语谈,施礼近坐受之,识“有我”者,心有所动,归寝,默。

六月初九

四时二分醒,回东瑞短信一,起洗漱。毕,稍假寐,闻值夜僧打板声,甚为动,心愈静。早课毕,斋,毕,把玩游廊佛图,心绪恬淡。继之往普贤阁,主持明海大和尚开示禅修要领。毕,往文殊阁听净因法师(港大佛学研究中心)讲演,题涉“分享”庄严、有情利乐,因起申学意。

午斋甚丰盛,瓜、菜、面、包、汤皆有,颇酣畅。午休毕,起往文殊阁听朱居士(美籍华裔)之中西演说,发挥多有,惭乏,因归身指月。俄而晚课,默诵多。

药石毕,赴组务会。晚七时至观音殿院中,明海、明弘、道海先后言佛学光扬门径事。其后放映电影《一轮明月》(濮存昕主演,述李叔同(弘一法师)一生形迹),感甚。

六月初十

四点起,课斋如仪。

上午濮存昕至,于文殊阁讲演《一轮明月》拍摄过程及个己近佛之感触,颇亲切而有风度。下午济群法师于文殊阁讲演心学,颇与祖师达摩《四相品》切近。

至晚,在观音殿前普茶,余因问净慧老和尚佛家信仰事,得开示,受诲教。其间问答跃然,僧俗同修,皆各领趣味。既归,与和平诸友商凭吊赵州古桥事,成合意。

六月十一

早课惟坐修,始终。

今日往邢台行脚。上午至云居寺,正兴土木,略参游,并识钟君。午斋由邢台地方官僚赞助,宾馆招待,素斋得体,随寺仪净盘。下午两时许至玉泉寺,杂而游之,并请维摩诘经一本,归途无话。

既晚,明海大和尚开示戒律,言论精当。毕,指月楼僧房让与一众沙弥,因往住云水楼。

六月十二

日中颇劳顿,是夜酣睡,梦未已,宗远醒我,因仓促起早课。早斋毕,归寝,甚乏,复躺下,至十时醒。稍息,与组友便装出,至赵州古桥处参游半响,古风不再,污水截流,一恸。既归,午后于文殊阁听衍真法师讲演四正勤。

药石毕,赴万佛楼下传灯法会。明灯捧奉,一众逶迤,口诵本师佛号,蛇行至赵州禅师舍利塔下,拾阶而进,次第置灯塔上。烛火辉煌,壮哉佛光,不胜感怀,因多所摄录。

六月十三

早课打坐调息,斋毕,稍整。八时至普贤阁,明海大和尚开示慈悲调息法则。毕,至文殊阁领受净慧老和尚开示,甚为敏切。

午斋如仪,无话。下午复至文殊阁参加营闭式。因起建言,论及太虚法师之人间佛教并汉服法式。净慧老和尚最后开示修道证悟并生活禅理,触感深切,别情依依,因涕泪不禁,良久。

归寝,稍息,夕意尚早,乃出寺略为游憩。于近旁酒肆稍尝所谓赵州名吃驴肉者。及返,夜气渐重,禅寺亦隐默,乃踱行寺中,绕舍利宝塔数周,归息。

后记

这是一篇写满苍白、局促与惶恐的文字。近禅日短,下笔无端,然而自曹志兄第一次约撰的电话,竟已年半。运思无著,回望不堪,勉力为文,只为一段心路历程的真诚纪念。

原本,曹兄建议说最好能将是文做成一篇学术模样的东西,调查报告或社会学观照的论文皆可。自然,以一种严格的学术角度切入,是一种不错的叙述策略。但在我,学术八股多数时候是不堪承受之重——不必要的铺陈与刻意而为的论证都会减损此番纯粹对治心灵之旅行的允当描画。一句话,既然终究放不下“我执”,那么,就干脆去掉任何的看似理性中道的掩饰。

文成,太略。自柏林返归,业已一年有余,其间妄念与疾染常在,而持定与证悟难得。身在界中,不免惭愧,幸有般若心经随伴,虽业障与惶惑多有,深夜起意时,亦可略为慰藉。

吾是以志之。

戊子年七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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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㈠]∵刘显刚,安徽淮南人,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2006级法理学硕士研究生(100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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