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大拙的禅机(十)

何世亮

十八、参禅与念佛

正如中国古代的许多禅师,最后都用心于净土一样,不知什么时候,铃木大拙也开始注意起真宗的念佛法门,并且认为念佛的方法与参究公案有相通之处。

中国的佛教一直沿着参禅与念佛这两条路线发展,所谓念佛,直译的意思就是系念于佛,而其要点则在念诵南无阿弥陀佛的名号。

纵观历史,追本溯源,我们可以说念佛这个法门兴起于印度佛教的初期,在中国,第一个念佛团体是庐山慧远所领导的白莲社,历代佛教的逐渐民主化,使得念佛法门传播了整个中国,与比较贵族化的禅宗并驾齐驱,从表面上看来,念佛与参禅这两个法门正好相反,参禅依靠自力,而念佛却仰赖他力,但是我们只要将念佛法门做一个分析,即可看出在净土信徒所修的持诵佛号当中,亦有某种东西与禅门行者所修的举起话头颇为相当,所以念佛与参禅就有了互相融通的心理基础。

念佛这个法门,起初并非机械的方法,先是系念于佛,而后始有称名的方式出现,先是内容决定形式,后来变成形式决定内容了,这也就是说,顺序颠倒过来了,信者称诵佛号,虽然不一定会想到佛的本身,他的盛德及本愿,但当他反复称诵佛名时,即可在他心中唤起与佛有关的一切记忆和形象,因此反而更能专注地系念于佛了,如此,则以机械方式开始的称名念佛,如今却转向了意想不到的一个方面。

大概是在元朝末年及明朝初期的时候,念佛法门变得非常普遍,开始侵入了禅院,最早将念佛引入禅门之中的禅师之一,就是永明延寿,他提出了永明四料简,其中提到:“有禅无净土,十人九蹉路,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

除此之外,禅宗之所以渐渐被念佛法门凌驾,街有一个重大的原因,那就是禅的本身,哲学的意味太浓厚,以致于完全无视于人类情感生活的一面,禅以悟为则,以致于往往显得过于干枯,对人生的痛苦,流不出一滴眼泪来,永明所说禅净必须***,莫非就是指出此点。

所以铃木大拙在晚年的时候,时常强调:“若禅无大悲心,禅也将只是以哲学生命而终。”

所有一切的宗教,莫不以神秘经验为基石,若无此种基础,那么所有一切玄学或神学便如空中楼阁一般,难以自持,此系宗教与哲学不同的地方,所有一切的哲学体系总有堕为残垣颓壁的一天,而宗教生命却会永远不息地体验它的内在奥妙,净土与禅宗都不能离开此种奥秘。

从心理学上来说,出声念佛的目的在于消除吾人意识中的二元主义,当修行者专心一致地至诚念佛,将他自己投入本身生命的深处,但他并不是一个毫无目的的漫游者,因为他已与名号同行,以名号为其向导了。

有一天,不知怎的,他既不再是他自己,又不与名号同行,当此之时,只有名号存在,而他即是这个名号,突然之间,甚至连这种感觉也消失了,而进入一种念佛三昧的境界了,到后来,他会带来一念觉悟而醒过来,这一觉悟便是阿弥陀佛的本愿和往生净土的信心。

念佛法门到了这个时候,所念的名号便与公案密切接近了,在此之前,念佛与参禅一路而来,各有不同的历史发展路线,但到此时,它俩彼此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了。

禅要廓清吾人意识上的一切渣滓,以使它能够承受纯一无杂的一念始觉,在一般人看来,没有意义可言的公案之所以要敦禅者参究,就是为了此点,目的在于返回本来面目,这是一种不生不灭的境界,禅由此发端,而净土亦然。

白隐禅师曾经举出一个由念佛而省悟的例子,来说明念佛与参禅的相似处:

日本元禄期间,有两位净业行人,一名丹恕,一名丹愚,丹恕悟后往谒毒湛老人,后者是一位禅师,湛问:“你是何处人?”

恕曰:“山城人。”

湛问:“修习何业?”

恕曰:“净业。”

湛问:“弥陀如来年多少?”

恕曰:“与某甲同年。”

堪问:“你年多少?”

恕曰:“与弥陀同年。”

湛问:“弥陀今在何处?”

恕即握起左手,并略略举了一下。

湛惊曰:“你真是一个净业行人!”

不久之后,丹愚亦发了三昧,而获得“大事决定”。

十九、妙好人

妙好人是日本真宗信徒的美称,日本真宗是佛教净土宗的一个支派,为亲鸾上人所创立,也是以念佛信仰为修行,铃木大拙特别推崇一位名为才市的妙好人,认为他是一个融合净土与禅宗的修行者。

才市是生活在日本穷乡僻壤之中的一位心地纯朴的木履工匠,他的生活十分平实而且乐天安命,所以他的信仰也显得十分纯真,没有任何功利的污染,也没有任何贵族化的气派,也许这正是铃木先生晚年时期所向往的一种修行者的完美形象。

才市写下许多日记,有数千则之多,刚好可以显现出他内在的信仰生活:

我真是一个快乐的人!

我游净土随意往还,

我到那里,我又回来,

南无阿弥陀佛!

我到那里,我又回来,

南无阿弥陀佛!

才市在净土中时,那里代表此世,而当他在此世时,那里便是净土,他在这里与那里之间来来往往,实在说来,他并不见这两者之间有何差别,因为进入净土已不再是一种死后的事情,而是就在这个森罗万象的娑婆世界中,亦即堪忍世界的里面。

往生极乐国土,

只有从此世界,

除此别无他途,

此土即是南无阿弥陀佛,

与极乐世界完全一般,

我是多么感激,多么感激,

才市的这只眼睛是界限,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喂!才市,谁是如来佛?

只是我自己而已。

谁是开山祖师?

只是我自己而已。

什么是三藏圣典?

只是我自己而已。

这个凡夫的心没有固定的根,

但这个无根的人却有法喜。

这是因为他有着慈尊的心,

这念南无阿弥陀佛的心。

在这里,才市指出了禅宗“即心即佛”的境界,自性含蕴一切万法。

才市毫无所剩,

除了一种欢喜心,一物不留。

他无善无恶,一切皆已除尽,

他一物也无,

一切皆无,多么地满足!

一切皆已被南无阿弥陀佛除尽,

他已彻底自在,

这真是南无阿弥陀佛!

在念佛之中,除了阿弥陀佛之外,才市已经变成一无所有,如同禅宗的空无一物一样,才能自由自在。

喂!才市,我是最幸运的人!

我已完全摆脱了各式各样的灾祸,

不再为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烦心,

我甚至连南无阿弥陀佛也不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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