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遁以“神疏”开创“支公茶风”

李正西

茶与佛,因缘深长。茶的药用、食用、安全、卫生,与佛门也结下了不解之缘。

百丈怀海法师制定《百丈清规》,以法典的形式规范了佛门茶事、茶礼及其制度,使佛门与茶更深地结缘。《百丈清规》是我国第一部佛门茶事文书。

禅茶一味,禅门着名公案。说的是一僧参谒赵州从谂法师,赵州问:“曾到此间否?”僧说“曾到”,赵州曰:“吃茶去”。另有一僧来访,赵州问:“曾到此间否?”僧曰:“未曾到。”赵州又曰:“吃茶去”。院主问法师:“为什么曾至也云吃茶,不曾至也云吃茶?”赵州召院主:“院主。”院主应诺,赵州曰:“吃茶去。”

从谂对三个情况完全不同的人都用“吃茶去”,实际上是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要求僧人抛弃成见,不要执着于“曾到”或“未曾到”;无论新到、未曾到,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只要不向外寻觅,只向内求,从如“吃茶”这样日常的生活中也可获得禅悟。

支遁是沃洲山沃洲精舍和石城山栖光寺的开山。

支遁也是饮茶的,并且可能是佛茶之祖。

但缺少更多明确的文字记载。

明确说到支遁饮茶的,首先是唐代诗人裴迪。

裴迪,陕西关中人。任蜀州刺史及尚书省郎,与王维齐名,是盛唐着名的山水田园诗人。裴迪早年与王维过从甚密,“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晚年居终南山,与王维来往更为频繁。王维那一首被誉为“诗中有画”的诗《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就是答赠裴秀才裴迪的。诗云: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谖。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是传诵不绝的名句。

裴迪的诗大多为五绝。裴迪的诗作虽然不多,但以高质量的艺术丰富了盛唐诗歌。如《华子岗》一诗:

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曦。

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王维的辋川别墅有华子岗、欹湖、柳浪、茱萸渊、辛夷坞、竹里馆等名胜。王维与裴迪游其中,赋诗相酬,颇为乐。王维与裴迪曾各赋五言绝句二十首唱和,以歌咏其优美景色。裴迪的《华子岗》即是其中一首。这首诗从“日落松风起”的听觉写起,写到“还家草露曦”的视觉感受,再写“云光侵履迹”的触觉感受,摄取“山翠拂人衣”的充满情趣的景象。虽然笔墨疏淡,却将感情融入到景色之中,蕴含着丰富的山色美景,“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其风格恰与王维山水诗相得益彰。

裴迪在游湖北竟陵(今湖北天门市)龙盖寺时曾经赋《西塔寺陆羽茶泉》(在唐代龙盖寺已改为西塔寺)诗一首曰:

竟陵西塔寺,踪迹尚空虚。不独支公住,曾经陆羽居。

草堂荒产蛤,茶井冷生鱼。一汲清泠水,高风味有馀。

《全唐诗》卷129

“不独支公住,曾经陆羽居。”点明了东晋支遁和唐代陆羽的机缘。裴迪说,虽然这里草堂已经荒芜,蛤蜊遍地,茶井也冷清得生了鱼,但“一汲清泠水,高风味有馀。”仍然会使人回味咀嚼当年支遁和陆羽煮茶烹茗的高风余韵来。裴迪与陆羽是同时代人,他所说的是可信的。

据《天门县志》,支遁曾经在复州竟陵县城西湖之滨的龙盖寺设坛布道。他在那里宣示佛经,并开凿了一口井,名“品字泉”、“三眼井”,用此泉水烹煮甘醇可口的香茗。

四百年后,这龙盖寺,正是“茶圣”陆羽被收养的寺院。龙盖寺(唐时已称西塔寺)主持智积禅师在一石桥边抱回一个三岁的幼小孩童。这个孩童就是陆羽。陆羽在寺里长大,研习佛经和茶道,用当年支遁开凿的三眼井中的泉水烹煮香茗。后来,经过多年的努力和钻研,写成了我国茶文化史上最重要的着作《茶经》。由于陆羽的缘故,支遁开凿的这眼泉水,又被称为“陆子泉”,“文学泉”。

这真是支遁饮茶的佳话。

其次,明确说到支遁饮茶的,是唐代诗人皮日休(834?-883?)∵《茶中杂咏·茶瓯》一诗。诗写道:

邢客与越人,皆能造兹器。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

枣花势旋眼,苹沫香沾齿。松下时一看,支公亦如此。

“松下时一看,支公亦如此。”皮日休说,他是如同“支公”即支遁一样,打坐在松树荫里饮茶,端起“邢客(定窑)与越人”造出的“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的美妙瓷器,欣赏杯皿之中的茶汤,只感到茶杯里的茶叶如同枣花一样旋转耀眼,茶水喝到口中,沾齿喷香。皮日休说,这样美妙的感受只有像支公这样的高人才能体会得到,而且他也是这样饮茶的吧。

皮日休,晚唐着名的诗人和散文家,自号间气布衣、醉吟先生。与陆龟蒙并称“皮陆”,有唱和集《松陵集》;有诗文集《皮子文薮》传世。鲁迅称皮日休与陆龟蒙、罗隐的小品文是晚唐“一塌糊涂的泥塘里放出的光辉。”《小品文的危机》

皮日休也是喜好饮茶,懂得品茗乐趣的茶道大家。他有《茶中杂咏》诗九首,分别为《茶坞》、《茶人》、《茶笋》、《茶籝》、《茶舍》、《茶灶》、《茶焙》、《茶鼎》、《茶瓯》、《煮茶》,描述了茶从生长、采摘到烹茗和饮用的全过程及其美妙的感受。上引一首《茶瓯》是第八首。

皮日休以享受烹茗煮茶乐趣的高雅情调,引支遁品茗为同调,颇为难得。

皮日休如此看重支遁品茗的情调,那么,支遁有无记述自己饮茶的文字呢?经过考察和分辨,发现支遁是把茶叶称作“神疏”的。

支遁有歌咏“神疏”的饮茶诗,并且不止一首。

支遁的《咏怀诗》其三说:

曦阳熙春圃,悠缅叹时往。

感物思所托,萧条逸韵上。

尚想天台峻,仿佛岩阶仰。

泠风洒兰林,管籁奏清响。

霄崖育灵蔼,神疏含润长。

丹沙映翠濑,芳芝曜五爽。

苕苕重岫深,寥寥石室朗。

中有寻化土,外身解世网。

抱朴镇有心,挥玄拂无想。

隗隗形崖颓,冏冏神宇敞。

宛转元造化,缥瞥邻大象。

愿投若人踪,高步振策杖。

这说的是,在沃洲山上,轻妙的微风洒向开满兰花的树林,流水边的音响如箫管齐奏清亮的歌唱。耸入云霄的高崖上蕴育着灵气雾霭,神奇的玉叶蕴含着滋润,味美悠长。红色沙砾映照湍急水流的翠色,芬芳的芝兰照耀五戒清爽明亮。

支遁的《述怀诗》其一也说:

翔鸾鸣昆崿,逸志腾冥虚。

惚怳回灵翰,息肩栖南嵎。

濯足戏流澜,采练衔神疏。

高吟漱芳醴,颉颃登神梧。

萧萧猗明翩,眇眇育清躯。

长想玄运夷,倾首俟灵符。

河清诚可期,戢翼令人劬。

《咏怀诗》其三中的“霄崖育灵蔼,神疏含润长”和《述怀诗》其一中的“濯足戏流澜,采练衔神疏”中的“疏”,指的就是茶树。

“神疏”是茶树的根据,从语源说,汉魏以前,“疏”,是包括茶树在内的植物。唐代以后,“疏”,加草头为“蔬”,才成为蔬菜的专称。

从文献看,如《周礼·天官·大冢宰》:“臣妾聚敛疏材。”《地官·稍人》释此条,“疏材,木材也。”注:“凡蓄聚之物瓜瓠葵芋”都是“疏”之属。这说明,“疏”,是包括木本植物茶树在内的植物。

如《礼记·月令·仲冬之月》:“山林敷泽,有能取疏食田猎禽兽者,野虞教道之。”其中“疏”的注也是“草木之食为疏食”。这说明,“疏”,也包括木本植物茶树在内。

所以我们说,支遁《咏怀诗》其三“霄崖育灵蔼,神疏含润长”诗句,给我们提供了支遁饮茶的信息。

“霄崖育灵蔼,神疏含润长”,表明这“神疏”是生长在凌霄崖壁之上,笼罩在孕育祥瑞的雾霭之中,蕴含滋润。这说明,这只能是茶树,而不是蔬菜之类的草本植物。

因此,可以确认,支遁所说“神疏含润长”,说的正是茶树的生长形态。

所以,我们说支遁《述怀诗》其一“濯足戏流澜,采练衔神疏”,表明他是在山隅的河边,将足放在流动的波澜里,口衔着茶叶,吐纳气息。

这样,皮日休发出“松下时一看,支公亦如此”的感慨,就不是空穴来风。

这样,说支遁是佛茶之祖也就有了扎实的根据。

新昌县政协王学洪主席2008年8月在《建设茶道文化长廊∵促进旅游∵致富茶农》的文章中指出:

“新昌是中华茶道文化发祥地之一。自魏晋以来,剡溪、沃洲、天姥,历来是书法家、画家、雕塑家、诗人、道士、高僧、政治家、旅行家集结的地方。东晋支遁开创了“支公茶风”,唐朝皎然、陆羽、李季兰的“茶道创世三人行”,白居易的50首茶诗名篇,还有明代着名学者张岱《夜航船》一书中的“天姥茶”之说。

我们确定以大佛寺为核心起点,就是说大佛寺风景区内建设的栖光净院,原为大佛寺开山早期三寺之一,也有深厚的茶文化背景。其创建者为晋代佛教领袖支遁,在此凿井开泉,煮茶品茶;高僧竺潜、昙光等也曾品茗悟禅,布施众生;智者大师往返于天台山与石城大佛寺之间,“尝以茶供佛,参透茶禅一味”。可以说,栖光寺在当时的佛界、茶界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堪称“佛茶滥觞、茶道之源”的起点。茶道文化作为天姥山文化的重要分支,值得整理与开发。”

文章所说东晋支遁开创了“支公茶风”,正是支遁把茶叶称作“神疏”所开创的佛茶境界。

可以想象,在古时剡东(今新昌)这相对封闭、闲隐宁静的地方,以支遁和竺道潜为代表的十八高僧和以王羲之、孙绰为代表的十八名士在这宁静、闲适、和谐的环境中,潜修,煎茶品茗,探究佛理,开创“佛茶之风”,使得儒家的“仁爱美”、道家的“生命美”、佛家的“禅意美”,发扬光大,是多么光芒普照的景象。

支遁等佛界宗师开创的佛茶之风,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皎然、陆羽、卢仝、皮日休等茶道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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