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代茶诗看茶艺的审美情趣

余∵悦∵刘∵静

摘要:现代社会中,茶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关系愈益密切,茶文化的影响愈益深远,茶文化的研究再次掀起高潮。如果我们以美学作为切入点,综合运用茶学、诗学、美学等知识,以诸多优美的唐代茶诗为研究材料,解析诗中所体现的饮茶的自然环境、使用的器具、冲泡程式等,则可以发现,饮茶不仅是为了满足生理需要,而且是一种艺术和精神美的享受。深入研究唐代茶诗,便于我们把握唐代茶艺审美情趣的奥妙所在,丰富茶诗美学研究。

关键词:唐代;茶诗;茶艺;审美情趣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0)06—0190—04

在当代中国,茶不仅是生活中最平常的解渴保健的饮料,也是修身养性的精神伴侣。古今的茶诗,又是茶文化的精华,它将茶升华为意境、精神、思想、灵魂和文明。茶文化兴起于唐,因此唐代产生了很多优美的茶诗。据《全唐诗》①统计,涉及茶事的诗作有600余首,诗人达150余人。其中,比较出名的有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赠泉仙人掌茶并序》,被誉为中国最早一部咏名茶的诗作,还有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袁高的《茶山诗》,刘禹锡的《西山兰若试茶歌》,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李郢的《茶山贡焙歌》等都是脍炙人口的佳作。②唐代茶诗中有不少记载了当时饮茶的自然环境、使用的器具、冲泡程式等,阐释了饮茶是一种艺术和精神美的享受。唐代诗人们品茶已经超越解渴、提神、解乏、保健等生理上的满足,而是强调心灵感受,追求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这从他们的众多茶诗中可以得到印证。

一、自然环境之美茶,生长在深山,朝饮甘露,暮披晚霞,是大自然最钟爱的产物。茶的自然属性决定了品饮的最佳方式就是融入自然之中。陆羽《茶经》中谈道:“天育万物,皆有至妙,人之所工,但猎浅易。”③陆羽提出饮茶要体味精奥,悟得真谛,顺应自然之道。又说,茶不仅在室内饮,而且也可以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烹点,或“野寺山园”或“瞰泉临涧”。古人饮茶,常将自己置于自然界的山水之中,在自然状态下欣赏自然的精灵。唐诗中所表现的饮茶具体环境很多,但较普遍的有三:

一是佛寺或其周围。如刘长卿《惠福寺与陈留诸官茶会》:“疏竹映高枕,空花随杖藜。香飘诸天外,日隐双林西”;武元衡《资圣寺贲法师晚春茶会》:“禅庭一雨后,莲界万花中。时节流芳暮,人天此会同”;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觜。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皎然《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即皎然、陆羽于僧院东篱下,饮茶赏菊花。在“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唐?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的景色里,白云深处,隐隐青山之中,坐落着岩居僧的禅院,四周林木苍翠,时而飞鸟掠过,鸟鸣而山更幽;翠藤参差披拂,百花盛开,散发阵阵清香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僧人一天的所为是什么呢?是“茗煎冰下水,香烃佛前灯”,二者已成了他一天的功课了。在这些佛寺之地,清幽洁净、充满禅味的气氛与品茶者冷静、淡泊的心境融为一体,使人们产生种种联想和追求自省,颇得茶中真趣与人生真谛。

二是自家庭院。如颜真卿等《五言月夜啜茶联句》:“泛花邀客坐,代饮引情言”,颜真卿邀集僧俗之客于香花芳草的庭轩里,在皎洁的月光下,饮茶吟诗;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白居易《睡后茶兴忆杨同州》:“婆娑绿阴树,斑驳青苔地。此处置绳床,傍边洗茶器……”诗人头一天晚上酒醉后大睡。醒后无所事事,就在池边散步。后来忽然心血来潮,在自家庭院的绿树荫下亲自动手煮茶品尝。

三是在野外。如郑谷《峡中尝茶》:“簇簇新英摘露光,小江园里火煎尝”;灵一《与亢居士青山潭饮茶》:“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郑遨是“寒炉对雪烹”;刘言史与孟郊为“求得正味真”,“野煮寒溪滨”;杜甫的《已上人茅斋》:“枕箪入林僻,茶瓜留客迟”,已上人带着枕头竹席,拿着瓜果茶叶,领着客人,慢慢走入树林深处僻静的地方;钱起《与赵莒茶宴》:“竹下忘言对紫茶,金胜羽客对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诗里描绘的是一幅雅境啜茗图,除了令人神往的竹林外,诗人还以蝉为意象,使全诗所烘托的闲雅志趣愈加强烈。

品茶一直被文人当成一种高雅的艺术享受。他们追求天然的情趣,喜欢在山水丛林、鸟语花香的大自然中品茶。那些山泉飞瀑、小溪流水、雨打芭蕉、风吹竹林、秋虫鸣唱、百鸟啁啾、松涛海浪等,如天籁之音,会把自然美融入茶的灵魂,引发茶人心中潜藏的美的共鸣。面对大自然,视界广阔,兴味无穷,野饮闲适之趣,空灵之意境,充溢于字里行间。蝉与竹、松等自然之物构成的自然意境是许多文人穷其一生追求的目标,文人们试图伴着清风明月、浮云流水、静野幽林,不问功名,不思利禄,求得心灵的净化与升华,只追求“平生于物原无取,消受山中一杯茶”④的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二、器具之美

择器是茶艺很重要的操作步骤。中国茶具在唐代以前是与食器混用,作为品茗专用的茶具草创于唐代。陆羽《茶经》中所详细介绍的饮茶工具共计24种,即风炉,笤,炭挝,火夹,釜,交床,纸囊,碾、拂末,罗合,则,水方,漉水囊,瓢,竹荚,鹾簋、揭,碗,畚,扎,涤方,渣方,巾,具列,都篮。下文从唐诗中进一步说明器具在茶艺中的重要性,不仅要好使好用,而且要有条有理,有美感。

唐人饮茶,首先是煎水,用具有盛水工具与容火工具,盛水用鼎,容火用炉(专门的鼎式炉或一般的炉)。因为陆羽设计的风炉形状为三足“如古鼎形”,故也被称为“茶鼎”或“鼎”。张祜《江南杂题》:“小小调茶鼎”;李涉《春山三揭来》:“能向鼎中云漠漠”;李德裕《忆茗芽》:“松花飘鼎泛”;秦韬玉《采茶歌》:“鼎中飒飒筛风雨”。因为风炉多“以铜铁为之”,茶诗中或直接称之“铜炉”:“砖井铜炉损标格”(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或雅称为“金鼎”:“日调金鼎阅芳香”(卢伦《新茶咏?寄上西川相公二十三舅大夫二十舅》),“呼儿爨金鼎”(柳宗元《巽上入以竹间自采新茶见赠酬之以诗》),“采得金芽爨金鼎”(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皮日休与陆龟蒙所作的唱和诗《茶鼎》,李群玉《龙山人惠石廪方及团茶》:“滩声起鱼眼,满鼎飘清霞”等。唐代也有不少诗篇提到炉子,如郑遨《茶》:“寒炉对雪烹”;贯休《桐江闲居作十二首》:“深炉烧铁瓶”;齐己《咏茶十二韵》:“炉动绿凝铛”;崔道融《谢朱常侍寄贶蜀茶剡纸二首》:“惊风骤雨起炉烟”。也有将茶炉称为茶灶的:许浑《送张尊师归洞庭》:“杉松近晚移茶灶”,徐铉《和门下殷侍郎新茶二十韵》:“孤灶散馀烟”。

煮水煎茶自然需要燃料。《茶经?五之煮》指出:“其火用炭,次用劲薪”⑤,是说唐人主张首先选用炭火,其次才选用一些木材来作燃料,木材以“劲薪”为主,即桑木、槐木等坚固细密的木材。茶诗中有提到用炭作为燃料的:“红炉炭方炽”(白居易《睡后茶兴忆杨同州》)。唐人反对用松、柏、桂、桧等含油脂的木材,也反对用腐烂、死枯的木材,因为木材燃烧时气味会损坏茶味,在野外才不得已用腐烂、死枯的木材作燃料。如顾况《焙茶坞》:“旋旋续新烟,呼儿劈寒木”,寒木指冬天不凋之木,如松柏杉木之类;李群玉《龙山人惠石廪方及团茶》:“红炉饮霜枝”;成彦雄《煎茶》:“蜀茶倩个云僧碾,自拾枯松三四枝”;姚合《送别友人》:“摘花浸酒春愁尽,烧竹煎茶夜卧迟”;皮日休《题惠山二首》:“时借僧炉拾寒叶,自来林下煮潺谖”等。

煮茶、煎茶需要洁净的茶具。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素瓷雪色缥沫香”;颜真卿等《五言月夜啜茶联句》:“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白居易《睡后茶兴忆杨同州》:“白瓷瓯甚洁”;施肩吾《蜀茗词》:“越碗初盛蜀茗新,薄烟轻处搅来匀”;李群玉《答友人寄新茗》:“吴瓯湘水绿花新”;徐夤《茶盏》:“巧刺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皮日休《茶瓯》:“邢客与越人,皆能造兹器”,邢窑与越窑瓷茶瓯轻巧圆整的形象跃然纸上;陆龟蒙《茶瓯》:“岂如圭璧姿,又有烟岚色,光参筠席上,韵雅金垒侧”,通篇咏瓷,极尽赞美之辞;杜甫在《于韦处乞大邑瓷碗》诗中称大邑烧造的白瓷“轻且坚”,“扣如玉”,“胜霜雪”。这些唐诗可以印证唐代出现了大量的以陶瓷为材料的茶具。因为唐代随着经济的发展,造就了茶业的兴盛,同时也带动了制瓷业的发展,我国南北方烧造的瓷器,出现了以青瓷和白瓷为代表的两大系统。青瓷以越窑为代表,白瓷以邢窑、曲阳窑为代表。我国的白瓷,南北朝时初创,经历隋代的发展,到唐代,工艺制作和烧造技术都已与青瓷一样具有相当高的水平。唐代李肇在《国史补》中曾说:“内丘白瓷瓯,端溪紫石砚,天下无贵贱通用之。”⑥

三、冲泡程式之美

冲泡茶叶是一种艺术,唐人对茶的品赏逐渐形成一套程式,有诸多的讲究。例如用水,关键是用轻清之水煎茶,天水最佳,泉水也好,这在诗中均有夸赞。如喻凫《送潘咸》:“煮雪问茶味”;白居易《晚起》:“融雪煎香茗”;陆龟蒙《煮茶》:“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人在松间,用松上雪化水煎茶,颇有几分山野情趣。这些体现了唐人对雪水倍加珍视,认为来自天上,洁白晶莹,煞是可爱。古人认为煮茶用山泉水最好。陆羽《茶经?五之煮》:“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⑦如白居易《萧员外寄蜀新茶》:“蜀茶寄到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诗人用渭水煎四川茶,认为这是好茶配好水,这样才觉得珍贵;陆龟蒙《谢山泉》:“决决春泉出洞霞,石坛封寄野人家”,诗人感激别人赠山泉水给他。唐人也有用井水煎茶的,如李洞《宿长安苏雍主簿所》:“井锁煎茶水”;温庭筠《西陵道士茶歌》:“涧茶入井水味香”。西陵道士所饮为井水,其源头却是石脉乳洞中涌出的活水,以井贮之,不可以一般井水论。总之,水在唐代茶艺中是一大要素,它不仅要合于物质之理、自然之理,还包含着唐代茶人对大自然的热爱和高雅、深沉的审美情趣。

有了好水,也要煮水得法,方能泡出好茶。对煮水提出明确要求的是《茶经?五之煮》:“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⑧唐诗中也经常有此类描写,如:白居易《谢李六郎中寄新蜀茶》:“汤添勺水煎鱼眼”,《睡后茶兴忆杨同州》:“花浮鱼眼沸”;李群玉《龙山人惠石廪方及团茶》:“滩声起鱼眼”。有的诗则以虾眼、蟹眼来形容:吕岩《大云寺茶诗》:“虾眼汤翻细浪俱”;皮日休《煮茶》:“时有蟹目溅”。虾眼、蟹目比鱼眼略小,都是形容一沸的状态。即开始的气泡像虾眼、蟹眼一样大小,接着如鱼眼一样大小,即是第一沸。然后是如涌泉连珠的二沸,皮日休《煮茶》诗中就有“煎作连珠沸”的诗句。

煮水之后就是投茶。唐代煮茶是先要将茶饼烘炙,然后趁热用纸囊包裹起来。茶饼冷却后,将之碾磨成茶末,再罗成茶粉烹煮。因此碾茶是道重要的工序。唐诗中经常提到碾茶:崔珏《美人尝茶行》:“玉郎为碾瑟瑟尘”,李群玉《答友寄新茗》:“满火芳香碾麴尘”,齐己《闻道林诸友尝茶因有寄》:“碾和松粉煮春泉”,徐夤《尚书惠蜡面茶》:“金槽和碾沉香末”,曹邺《故人惠茶》:“碾处乱泉声”等等。茶叶碾磨成茶末,罗成的茶粉要投入水中烹煮。描写投茶粉的诗句有:陆龟蒙《煮茶》“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皎然《对陆迅饮天目山茶因寄元居士晟》:“投铛涌作沫,着碗聚生花”⑨。

煮茶的过程是别具情趣的。刘言史《与孟郊洛北野泉上煎茶》刻画情景细致入微,又兼传神写意,颇有独到处:“粉细越笋芽,野煮寒溪滨。恐乖灵草性,觞事皆手亲。敲百取鲜火、撇泉避腥鳞。荧荧爨风铛,拾得堕巢薪。洁色既爽别、浮氲亦殷勤。以兹委曲静,求得正昧真。宛如摘山时,自啜指下春。湘瓷泛轻花,涤尽昏渴神。此游惬醒趣,可以话高人。”文人品茶讲求环境和意趣,刘言史和孟郊带了越州茶叶,来到洛北作“野外之饮”。潺潺溪水边,他们亲自动手,敲石取火,撇泉取水、捡得掉在地上的鸟窝当柴烧。看似随意,却情趣盎然。这样煮成的茶,滋味才真,好像在饮自己亲自制成的茶叶一样。两位诗人以茶自娱,既解除了干渴,又使头脑清醒。

茶叶冲泡好以后,要品尝茶汤的滋味。按味型可分为清鲜、鲜浓、鲜醇、鲜淡、浓烈、浓强、浓厚、浓醇、甜醇、醇爽、醇厚、醇和、平和、陈醇等14个类型。⑩唐代诗人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末尾两句:“欲知花乳清冷味,须是眠云跂石人”,描述了蒙山顾渚春清冷甘甜的茶味;齐己《尝茶》:“味击诗魔乱,香搜睡思轻”,写茶味浓烈使诗魔为之意乱;崔珏《美人尝茶行》:“朱唇啜破绿云时,咽入香喉爽红玉”,当美人饮下碧绿的茶汤,感觉到茶味香浓,全身通爽;温庭筠《西陵道士茶歌》:“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言珍贵香茗饮后鲜醇留齿,味甘经久不绝;施肩吾《蜀茗词》:“山僧问我将何比,欲道琼浆却畏嗔”,山僧问此等茶味之美以何相比,诗人本来想比之以“琼浆”,却怕山僧发怒,结果欲言又止,体现了茶味无穷,留给后人无限想象。

四、品茶精神之美

茶艺之美既包含物质之美,又包含精神之美,不是简单的重叠和组合,而是一种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它将泡茶的技艺、规范和品饮方法与人的思想进行体验性的考察思维,着重强调人的思想、道德、行为在品茗过程中的陶冶升华,将茶的物质属性转化为社会的、文化的,使茶饮清新雅逸的自然特性与人的益思修身达到哲学上的统一。

“品茶”不同于“喝茶”。“喝茶”是满足人们解渴的生理需求,而“品茶”重在“品”而不在止渴。通过细细品,徐徐吸,慢慢体验茶的独特韵味,从而获得一种精神上的美的享受,进入一种“临风一吸心自省,此意莫与他人传”的美妙境界。茶的清香、甘爽带来愉悦的感受,并由此幻化出意境:松涛、田园、高山、流水……这些意境之美将人紧张的压力、烦恼的心情带入一个轻松、闲适的氛围中。杜甫曾在《重游何氏五首》中的第三首诗中写道:“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石栏斜点笔,桐叶坐题诗。”诗人把他同友人品茶时的愉悦心情、优美的环境描绘得如同一幅清新雅致的山水画。

品茶犹如参禅。文人在品茶的意境中追求的是和、清、静、寂的根本精神,它使人跨越时空,摆脱了人生烦恼,不为名利所累,在超凡脱俗中享受人生的美丽。秦韬玉《采茶歌》:“洗我胸中幽清思,鬼神应愁歌欲成”;温庭筠《西陵道士茶歌》:“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颜真卿等《五言月夜啜茶联欢句》:“流华净肌骨,疏沦涤心原”;皎然《饮茶歌诮崔石使君》诗中描写他端着茶沫飘香的瓷碗饮茶时的美妙感受:“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皎然的“三饮”是饮茶的三个层次,从解困、清神到悟道,即是从生理上的满足到精神上的享受,不但获得审美的愉悦,而且进入一个哲理的境界;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中也描写了喝七碗茶时的不同感受:一碗是解渴,喉吻湿润,是生理上的满足。二碗破除孤闷,令人情思爽朗。三碗使人灵感涌动,文思喷发。四碗令人心胸开阔,忘却烦恼。五碗至七碗,身轻神爽,飘飘欲仙,达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最高境界。品茶至此,真可获得“茶仙”的桂冠了。

茶文化精神内涵的另一方面是通过品茶陶冶情操,修身养性。茶性温,历来被视为清净之物,从生长、采摘、制作到沏泡都要十分纯净,人们把这种特性喻为人德。君子的正直、清廉、公正等品性与茶性融为一体,能够使人在品味茶的色、香、味的过程中,使精神和感情净化,人格自然得到升华。在文人眼中,茶不但可以润喉吻、破孤闷、轻肌骨、通仙灵,而且它生长于幽林远涧,得益于山野宁静的自然造化,远离尘嚣,秉性高洁,不入俗流,符合文人励志尚洁的情操和雅趣。因此称茶为“百草魁”,说它“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郑遨《茶诗》),“穷通行止常相伴”(白居易《琴茶》)。品茶赋诗言志,竞为时尚。如皎然称茶:“此物清高民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韦应物《喜园中茶生》一诗写道:“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聊因理郡赊,率尔植荒园;喜随众草长,得与幽人言。”诗人把茶的淳朴特性升华到人格品质的高度来赞美,由此可见茶对当时人们的人品修养产生的影响。

五、茶艺的和谐美

由于中国传统文化是儒家思想占主导地位,所以中国茶艺所表现的文化内涵也多是以儒家观念为核心,融儒、道、佛为一体,互为补充,体现天、地、人的和谐统一。

中国茶学第一人——茶神陆羽,由于自幼得和尚积公大师教诲,既明佛理,又得茶艺之术,后与茶僧皎然、诗人皇甫冉兄弟等文人墨客为友,云游于山水茶乡之间。他深谙茶学之思想,感受茶情之润泽,并得到儒、道、释三教圆融之沐浴,与茶六十余年的交道,因此对茶的“其功致和”,茶的协和之道,茶清至真为信等品性深为感悟,写出了世界第一部茶书《茶经》。在《茶经》的字里行间渗透了协和圆融之灵气,并进一步把“精行俭德之人”与茶联系起来,其深意在于茶之性俭,清心神,犹是修身养性之。《茶经》揭示了茶艺的内在核心是寻求天人合一,而天人合一所要达到的便是一种和谐,一种人与周遭环境的和谐、人的身体和精神的有机和谐。

陆羽在历史上并不是一个突出的亮丽人物,但正是在《茶经》中渗透了儒家中庸、和合的思想,所以得到历代文人的认同。他把品茶纳入宣扬儒家思想的介体,从而寻求人与人的协同、人与自然的相融、人与社会的和谐。唐代有无数诗人用诗情画意的诗句抒发了从品茗与茶谊中所感受到的和谐融合的真挚情谊。自卢仝写下《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后,把茶提神醒脑、净化心灵、与天地人和谐交融的功效描绘得淋漓尽致。这样,文人学士们对茶的认识被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大诗人白居易,涉及茶的诗约有六十余首,其中不少诗是以茶联谊,共建协同为主要内容的。他常约友共品饮,还参加当时文人茶宴,如境会亭宴,太湖舟中品饮的湖中雅会等。韦应物《简寂观西涧瀑布下作》的“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抒发了以茶会友的真情厚意;元稹的宝塔诗《茶》:“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此诗虽受形式限制,但也巧妙地把茶、文人、僧、诗、花、明月、朝霞、烹茶、赏茶等都融合进诗中,自然地把人、自然、茶和合起来了,这也体现了一种万物和谐的思想。

茶是一种中正平和之物;饮茶之人在饮茶时享受的是一种轻松、平和的氛围。传统儒士多饮茶,从饮茶中体味不断微妙变化的真味、真香、真气,从而领悟自然真谛,享受人与自然相互交融的精神感受和那种和谐的意境。茶的平和、友好、融和、深情、淡泊等品性非常合乎当时文人们的思想性格,他们自然地与茶结缘,并将自身与茶融合起来了。白居易在后半生仕途不畅时,便退隐山林,在恬淡宁静中以茶相伴、享受人生:“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无忧无乐者,长短任天涯”。韦应物说:“为饮涤尘烦”,饮茶能消除人世间的烦恼。韦应物是个失意文人,在现实社会无法施展才华,便消沉隐退,在茶盅中享受人生。

总之,唐代茶诗既有对茶艺和地方名茶的歌咏,又有对人生哲学、佛道思想的感悟,发掘和传递了饮茶艺术本身的美感,为茶文化的发展做出了不朽的贡献。可以说,唐代诗人伴随着茶的香远写出了富有茶韵的诗句,而种茶、品茶的风俗又影响着他们的诗风。这种诗风形象地表达了中国文人骨子里的高洁自赏,雅逸脱俗的性格气质。在唐人的茶诗中,饮茶不仅是为了满足生理需要,更是一种艺术和精神美的享受;文人们强调心灵感受,追求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也越来越注重品茶所带来的丰富的审美情趣。

注释

①[清]彭定求:《全唐诗》,中华书局,1999年。②蔡镇楚、施兆鹏:《中国名家茶诗》,中国农业出版社,2003年,第6页。③⑤⑦⑧程启坤、杨招棣、姚国坤:《陆羽〈茶经〉解读与点校》,上海文化出版社,2003年,第37、32、32、33页。④余悦主编、何草着:《中华茶文化丛书——茶道玄幽》,光明日报出版社,1999年,第118页。⑥[唐]李肇:《国史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41页。⑨李新玲:《诗化的品茗艺术——从唐代茶诗看唐代茶艺》,中国农业出版社,2008年,第30—40、56—60页。⑩童启庆、寿英姿:《习茶》,浙江摄影出版社,2006年,第81—82页。钱大宇:《茶与和谐》,《农业考古》2005年第4期。

出自:∵《中州学刊∵》∵2010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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