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对弈时,手持一把扇。摆弄来去,特显个性。鼻上汗珠推攘,跟串葡萄似的,剔透欲坠;那扇风驱热啊,他却不。把个扇子打开合拢、合拢打开,隐露着扇面题的几个字。

棋士偏爱不同的扇题:无心、无我、大道无门、叩桥不渡等等,彰显围棋蕴含的禅意道修,暗示天人合一的弈理。传说高川格大师连续九年棋战称霸,加封名誉本因坊,光耀终身。他手中也有一柄扇,战不离手,上书:流水不争先。

这是何等的平淡超然,抑或是王者的霸气?胜利者站在金字塔的顶端,鸟瞰脚下已成荒芜的沙场,微微呼吸也能撼动满地的匍匐。

追捧者高山仰止,将这五字视为至理名言,顿发豁然开朗、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悟:原来大师下棋如举步人生,悄然流水、隐而不露;即使暂时受挫,也会八风不动,苦等忍耐,寻求取胜机会。“流水不争先”,则以隐忍的含义被解读。

后来有智叟辩称:你看那流水,源源不绝,可曾见到它们强行争先吗?没有!万流归宗,它们势不可当,这种力量多可怕呀;我们做事做人,要一点一滴地积攒自己的力量,侍机而动,一战则胜。“流水不争先”,竟归于力量强悍的阐释。一直以为,名言的作用在于启迪心智、产生疑问、引发思考,而不是应景套用、束缚自己的思考。读一本书,看一篇文字,听一句格言,不能因赞赏变为熟知、形成惯性思维,人云亦云,从而放弃怀疑、追索和批判的自由精神,以致漠视和误解深层的内在联系。流水不争先,反映一种自然现象,其中蕴涵某些朴素的道理,需要以求实的态度、科学逻辑的方法去探索求真。

水之自然流动,有一个先决条件,必须有高位势和能量的存在和转换。通俗地说,必须具备流的能力。一个老输的臭棋篓子可有资格说:流水不争先,是以不胜?常见媒体披露平庸官员的不作为,他们治政无方、理财无道,导致地方贫穷落后,民生艰难哀怨。面对舆论责问,他们还振振有辞:流水不争先,甘作绿叶扶红花。可谓大言不惭,且不提这些人的思想觉悟、道德水准,看他们所作所为,有起码的领导能力,有丝毫的施政水平吗?他们盘踞之处,被围成一潭死水,除了滋生孑孓蜉蝣、渐渐发臭外,哪里还可产生流动的志向。

流水不争先,其映射也成立:流水不落后。先后因参照物而生,流水则顺势而为。争或不争,都是人生的态度。直面敌人,你死我活,唯有丢掉幻想和仁慈,敢于亮剑,一争胜负。坦视困境,要放弃怯懦和借口,勇敢地承担,力争成功。不得不争,这就是“争”的选择。另一方面,对于朋友间的执坳,对于亲人间的芥蒂,对于荣誉利益的追逐,你可以选择“不争”。这不争所表达出的淡定、豁达和容纳,是为了争取环境的融洽,为了争取亲情友谊的稳固,为了争取大局的正向发展。退后原来是向前,所以,不争也是一种争。

高川格以“流水不争先”五字真言作为自己棋道修行和对弈戒示,是他对围棋至高境界的一种理解,进而形成高氏“平明流”的棋风和个性。但若把此名言当作制胜法宝和唯一真理,那将是错觉。想一想高川格为何没有十连胜、一直称霸,就可明白其道理。“流水不争先”,与其它名言相似,皆有适用的条件、对象及范围。既看到它引导心智的积极作用,也要看到它价值取向的局限性,当用之其可用。

用句名言来结尾吧,“懵懂而死,与草木同朽;悟道而生,是为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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