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王维《过香积寺》考辨

作者:刘国正

我国唐代着名大诗人王维《过香积寺》中的“香积寺”一直被各种书籍注释为“长安香积寺”。根据实地勘察,“长安香积寺”不具备王维诗中的各种自然环境,而王维不可能不知道寻访长安香积寺的道路。而这些特征,汝州香积寺(风穴寺)则全部具备,结合有关文献资料,笔者认为王维当年所访香积寺为汝州香积寺,即今汝州风穴寺。

为便于分析,我们先回顾一下王维的《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清人赵殿成说:“此篇起句超忽,谓初不知有山寺也:追深入云峰,于古木森丛人迹罕到之区,忽闻钟声,而始知之。四句一气盘旋,灭尽针线之迹:非自盛唐,未易多靓。”该诗是王维田园诗风颇具代表性的一首,所以被选人我国高中课本和日本小学课本,该诗包含很深的佛教思想,题目中的“过”就是“过访”之意。王维诗大体以开元二十八年为界分前后两期。这是王维诗风的转折点。诗中的“香积寺”在哪里呢?

盛唐时期,全国以“香积寺”命名的寺院有六个:长安、汝州、灌县、涪城、天水、博罗各有一个。关于王维人蜀时间,“考,维自开元二十二年之后,形迹仕履历历可考,故其游蜀大抵当在开元二十一年以前闲居长安的数年内”,那时的诗风不同于后期诗风,另,从其人蜀诗《清溪》中“……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磐石上,垂钓将已矣”及其他人蜀诗作分析,其当时心情非常放松。与《过香积寺》诗中心境不符;再有,从入蜀诗《晓行巴峡》“际晓投巴峡,馀春忆帝京”句及《戏题磐石》“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句知王维入蜀季节为春季,与《过香积寺》诗中季节不符,故可排除灌县香积寺和涪城香积寺。长安香积寺,因不在山中,最易排除,而由陈铁民选注、中华书局2005年出版的《王维孟浩然诗选》。由王达津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王维孟浩然选集》等一些书籍,都将诗中的“香积寺”注释为长安香积寺,实为误解。

长安香积寺,中国净土宗祖庭。建于唐神龙二年(706)。该寺院编写的《香积寺揽胜》这样描写四周风光:“南望是和云半月的巍巍苍山;近看是细浪翻激的濠涌二河;北面是樊川飞红堆翠,冈原层叠起伏,既紧靠皇家的行宫御苑,又离繁华的帝京不远;附近的温国寺濡河津渡是北连帝京、南通蜀汉,为出入子午谷的必由之路。”

汝州香积寺,盛唐时期天台宗圣地,五代后为临济宗祖庭。始建于汉代,五代后汉之前称“香积寺”,之后称“白云禅寺”,俗称“风穴寺”。清道光《直隶汝州志》记“万柏参天,苍翠欲滴。塔影沉沉,诸峰如笑。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峰峦秀拔,甲于西京”。

元代骆骧着《类编长安志》,对长安各大寺院的环境皆选用名人诗文作注,而香积寺无。更无述及寺周有“云峰”“古木”“深山”“泉声”“危石”“空潭”这些自然环境!实证考知王维所访香积寺不是长安香积寺。而汝州香积寺(风穴寺)完全具备《过香积寺》诗中的自然与文化背景。

一是该寺地处嵩山南麓,临近东都洛阳。王维虽然经常到东都洛阳。但汝州毕竟离洛阳还有70公里,访之不易。故“不知”风穴寺的寻访道路是可能的。

二是风穴寺具备“数里入云峰”的道路环境:寻访风穴寺的道路是唯一的,即必须走1.5公里路程的两山夹道,该寺有“深山藏古寺。曲径通幽处”的静谧。明朝温卓然有诗《宿风穴寺得钟字》(载康熙年间《风穴寺志略?题咏》,以下所引诗除特别说明外均选于此书):“天中奥域谁为辟?迤逦浓栽柏万重;入谷纤行由石径,登颠直走蹑云峰:寻幽不避逢山鬼,习静何妨战毒龙……”

三是风穴寺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古寺。乾隆六年出版的《风穴续志?卷五上》记载“寺肇于汉,盛于唐”。到王维所处的盛唐时代约有六七百年历史,称得上一个古寺,这里远离京都,距汝州城9公里,松柏森森,人迹罕至。唐代元结有《登白云亭》诗曰“出门见南山,喜逐松径行……烟云无远近,皆傍林岭生”;明朝王洙有诗云“若论风穴胜,应在少林前,叠崎云千树,平桥月半川”,道出了这里树木遮天蔽日的景象。

四是风穴寺处在龙山、黄虎、玉皇三山环抱之中,有深山传钟声的环境。有诗为证:元结《登白云亭》诗曰:“……长山绕井邑。登望宜新晴……九疑千万峰,崾谬天外青”,说明寺院被群山环绕:岑参《山寺僧房》日“窗影摇群木,墙阴载一峰……”说明寺院依山而建:明代方大美《题白云寺在风穴山》云“不住钟声鸣万壑,俯然香气射三天,山围雁塔浮金界,水涌龙宫喷玉泉”。道出了山水围寺的景象。

五是拜访风穴寺,伴路随行的是一条小溪,溪在岩间流淌。路溪相伴,至寺内白云湾深处,这里悬崖峭壁,山泉处处,其中的“珍珠帘”,泉从崖间涌出,将山岩冲刷成巨大的石窝,泉水涌满后再喷泻而下。这不是“泉声咽危石”么?元结诗《登白云亭》曰:“……俯视松竹间,石水何幽清,涵映满轩户,涓涓如镜明……”;明代张维新有诗曰:“绝壁悬崖挂碧流。明珠错落几千秋,却疑玉女虚无里,日日垂帘不上钩。”

六是风穴寺处在峡谷中,地质条件决定了这里多“泉”和“潭”。该寺诗选中写“泉、池、潭”的诗占一半以上,清代颖石绣有诗曰“镜比澄光玉比颜,夕阳倒影浴龙山;阿谁偷剪瑶池水,藏在白云画阁间。”

第七,诗中“安禅制毒龙”与风穴寺附近的民间传说和碑文记载相符:当地民间传说日,隋之前复建寺院时,仍选龙山山口位置,谁知物料备齐将要破土动工之际,夜间刮起龙卷风将所备砖木石料吹至现寺址上空,风停料聚,因以风点穴,故曰“风穴寺”。这个传说由寺内碑文记载演绎而来。据寺内五代后汉乾桔三年(950)所刻石碑《风穴七祖千峰白云禅院记》载:汝州香积寺遭遇兵火,像毁寺焚,“有乡人卫大丑。收以材石,构成佛堂于此山之西北,镇压风穴。即今之院基是也”。碑文记载证明:构筑佛堂于此地的目的是为了遏制龙山山谷中的风穴。“安禅”是佛教用语。“毒龙”是佛教故事中所说的害人之物,但王维将两者结合形成“安禅制毒龙”句,似受此传说启发。

由诗文分析及实地查勘可知,长安香积寺。王维不可能“不知”其寻访道路。且这里没有诗中所描写的各种自然环境。而汝州香积寺(以下称风穴寺)的这些山水风光,除了唐代元结《登白云亭》可佐证外,清代释性善有诗云:“地僻岩泉静,峰回万竹绕;鱼行池面水。僧座石头桥……”包含了《过香积寺》中所有的自然环境,可见风穴寺的环境与《过香积寺》诗中环境完全相符。

为什么王维会拜访汝州风穴寺呢?笔者认为与王维当时失落的心情有关。《赠祖三咏》中的“契阔余不浅”揭示了他心中的不快,与《过香积寺》诗中“日色冷青松”的“冷”字所表达的心灰意冷情绪一致。

谈到心灰意冷,与“南选”时心情相符。由于王维成就仕途的关键人物是张九龄,所以,开元二十八年五月张九龄死后,王维失去了仕途上的重要依靠,在仕途上是否走下去他有了非常矛盾的心理。诗中的“安禅制毒龙”似乎告诉我们:他有通过“安禅”渐修的方法去制伏“毒龙”的想法。于是,王维在南下途中到临湍驿拜访神会大师。回来途中到庐山游辨觉寺、到瓦官寺拜访璇禅师。回到长安后立即辞官隐居并经营辋川别邺作为奉佛修行之所。说明他南下途中就有了抽身仕途的想法。这从王维在临湍驿同神会大师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于时,王侍御(指王维)问和尚言:若为修道得解脱?答曰:众生本自心净,若更欲起心有修,即是妄心,不可得解脱。王侍御惊愕云:大奇……”从其寻求解脱方法的迫切心情来看,这可能是他南下途中访问寺院的驱动力。那么。由于被唐玄宗谥为“七祖”的贞禅师(公元642—725年)确立了风穴寺在两京地区的天台宗中心地位,故一旦有机会。王维很可能会拜访风穴寺。在其急于寻找解脱方法且路过汝州的情况下,这就有可能成为必然。

谈到“暮秋”时节,与历史相符。据《唐会要》卷七十五日:“开元八年八月敕。岭南及黔中参选吏曹。各文解每限五月三十日到省。八月三十日检勘使了。选使及选人。限十月三十日到选所。正月三十日内。铨注使毕。”王维既然必须在当年的十月三十日之前到选所。那么王维离开长安后到达汝州的时间应该是暮秋时节,当时的汝州,天气已转冷!

有人说。风穴寺当时不叫“香积寺”,而叫“白云禅寺”或“千峰寺”。并以此否定王维所访不是“汝州香积寺”。据《风穴七祖千峰寺白云禅院记》日:“后魏,山前为香积寺。属当兵火,像毁寺焚。有乡人卫大丑,收以材石。构成佛堂于此山之西北,镇压风穴,即今之院基是也。至隋,又为千峰寺……”这说明。隋朝,汝州香积寺又多了一个名“千峰寺”。碑文未述及何时启用“白云禅寺”,但是有一点非常清楚,即启用此名就意味着风穴寺由天台宗改为禅宗。而这件事发生在盛唐之后两百年的五代时期,即临济宗四祖匡沼(又称延沼)禅师到风穴寺之后,这从碑文中可知:“自清泰初(934),(匡沼)禅师以身观身,上德不德,絮瓶携锡,来往林泉,谓幽栖为匡界之基。谓宴坐作修行之地。参禅者便息四方之志,问法者不远千里而来。不十年间,僧徒辐凑矣。于是,改易经堂,修创佛殿。’川原革故,庭字鼎新……”这里的“改易经堂”“川原革故”说明匡沼禅师对风穴寺进行了全面“改革”。更为引人注意的是。该碑最后一句“持《妙法莲花经》,僧智谦书。洛京李仁密镌字”,这表明:立此碑时,虽然寺院已属禅宗临济宗领地,但寺内僧人诵读的还是天台宗的《妙法莲花经》,显然,风穴寺此时处于改宗后的过渡时期。这与佛教史中记载的匡沼禅师早年“习天台止观”、“玩《法华玄义》”,后来从临济宗三祖汝州南院慧隅习禅的时间基本相符。结合碑名中的“白云禅院”可以断定:此时刚刚启用“白云禅寺”,时间在公元944-950年间。而王维生活的时代是公元700-761年。所以王维到汝州时风穴寺沿用的名称应该是“香积寺”,同时另有别名“千峰寺”,俗称“风穴寺”!

由此可以确认:王维诗《过香积寺》中的“香积寺”应指“汝州香积寺”,即位于今河南省汝州市的风穴寺。

该诗意境所揭示的诗人内心的矛盾,心灰意冷。逃避现实的消极情境与诗人前期积极的政治倾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映了诗人寻求解脱,向往所谓佛门净土的内心世界。是诗人崇尚佛教思想以至以后皈依佛门心理路程的突出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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