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林的一枝奇葩——略述百丈怀海对佛教发展的贡献

释迦万朗

内容提要:百丈怀海禅师是唐朝着名的佛教改革家,他师承马祖,别立禅居,制定丛林清规,使禅宗丛林成为天下丛林之规式;同时,他确立了以普请法为中心内容的农禅制度,倡导“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将禅学落实于日常生活中;在禅法上,他继承和发展了前人“即心即佛”和“平常心是道"∵的思想,总结了禅的方法论。在接引徒众方面,他贤愚一贯,普授来学,门下开出禅宗的两大重要宗派——沩仰宗和临济宗。总之,他对中国禅宗乃至整个佛教作出的贡献是显着而巨大的,堪称为教界的一枝奇葩。

关键词:别立禅居、丛林清规、普请法、即心即佛、平常心是道

前∵∵言

据陈诩于唐元和十三年(818)所撰《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记载:百丈怀海(749年-814年)俗姓王,福州长乐人,原籍太原,其“远祖以永嘉丧乱”迁来。幼年依潮阳西山慧照和尚出家,后依衡山法朝律师受具足戒。在参马祖前,曾到庐江(今安徽庐江县)浮槎寺阅读藏经多年,具备了深厚的经、律、论佛学知识。后来听说马祖道一在江西南康弘法,于是前往投师,与智藏、普愿同称入室,各有擅长,成为鼎足而立的马祖门下三大士。怀海侍奉马祖六年,尽得心印。马祖圆寂后,怀海依其塔所,居止石门,重宣上法。不久,“以众所归集,意在遐深”,遂移新吴洪州大雄山(今江西宜春市奉新县)之人烟四绝处。此山因岩峦高峻,又称为百丈山,于是世称怀海为“百丈禅师”。

作为一代佛教改革家,百丈怀海禅师对佛教发展的贡献是巨大的,本文将从五个方面来归纳略述:一、师承马祖,别立禅居;二、教规改革,制定清规;三、农禅并重,上下均力;四、百丈禅法,日常悟心;五、广引徒众,普授来学。这些贡献在中国禅宗史上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同时为佛教的进一步巩固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一、师承马祖,别立禅居

中国禅宗自初祖达摩祖师来华,历代传承均以心印心,以道相授;或岩居穴处,或寄居律寺,未曾有丛林住持之名。怀海禅师有鉴于禅宗的弘扬已日渐受到重视,弘化层面也越来越广,上至君相王公,下至儒者百姓,莫不倾心归附,习禅出家徒众也越来越多。因此,怀海承继开创丛林的马祖道一禅师之后,创意别立禅居,即创立独立的禅院、禅寺,不与律寺混杂。禅院(寺)中不立佛殿,唯树法堂,表示佛法不依赖言象,只靠师傅的启发和僧人自身的体认。废除佛殿,是禅宗将佛教的外在信仰彻底地转变成向内修持,将以佛崇拜为中心的多神结构变成合乎逻辑的单一心学;同时也扫除了反佛、排佛者的重要借口,在多变的历史条件下给佛教以新的生机,应该说意义是重大的。法堂则是禅众聚会、集中讲法的地方。作为维系禅众的思想纽带,讲说的基本内容在佛教经典中多半能找到根据,如《楞伽》、《维摩》、《金刚》、《华严》、《法华》等最为常用。在理论上,唯识与般若交互运作相当明显。尽管经过禅师们的引申发挥,面貌全非,依然不失其为佛教的基本精神。因此,改佛殿为法堂虽是佛教界的重大事件,它仍属佛教的一个派别则没有变化。

有了独立的禅寺之后,怀海禅师又调整了丛林中师徒、同学间的关系,打破旧寺院中尊卑、贵贱分明的等级结构,令僧徒不论高下,尽入僧堂。堂中设长连床,集体同睡,并施横架挂搭道具。僧徒睡觉的姿势规定为斜枕床唇,即右胁吉祥卧,称为“带刀睡”,为保证僧徒的身心健康。推选通晓禅理、德高望重的僧人为“长老”,负责演说佛法,对答禅问,属于思想领袖。长老说法,僧徒在法堂分列东、西两行立听,井然有序。宾主问答,激扬宗要。僧徒排列的次序,唯由出家年数即僧龄或夏腊而定,不问出家前的贫富贵贱。“化主”,相当于寺主,也是当然的长老,在全部禅众中,是唯一享有单间住房的人。此单间称为“方丈”,表明其面积之小;即此小间,亦非私寝之室,而是效仿维摩诘,用于接待门徒的个别请益。

百丈怀海禅师公然别立禅居,自创规式,既是对禅众附庸于律寺的抗议,也是禅师与律师长期对立的结果,是禅宗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再次争取独立的表现。

二、教规改革,制定清规

怀海禅师对禅宗发展的最重大贡献,是大胆进行了教规改革。当时,禅宗的发展遇到了问题。即唐中叶以后,封建政权对佛教的特权采取了许多限制措施,特别是两税法实行后,取消了对寺院和僧尼个人田产免税的规定,加以伴随着士族的衰落,劳动生产者人身依附关系的削弱,寺院的土地和劳力来源都发生了困难,僧侣社会面临着如何适应社会历史变动生存下去的严峻形势。有许多佛教宗派,如法相宗、天台宗等,由于贵族色彩太浓,靠自己解决生活来源的能力太差,都不能适应形势的变化而迅速没落下去。而禅宗因为主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太依靠豪华奢侈的殿堂、经像、法物,加上自慧能以来,诸大师都不排斥生产劳动,甚至许多开山祖师都亲自参加了生产劳动,所以比其他各宗派较能适应新形势,因此在诸宗衰歇时禅宗反而获得了大发展的机会。但禅宗僧徒的实际生活、生产状况与旧的教规、戒律发生了尖锐的冲突。旧教规和戒律极端轻视和排斥生产劳动,认为掘地、斩草、种树等活动都是“不净业”,僧徒若从事此类活动是违犯佛律的。这样,旧教规旧戒律就成为禅宗发展的重大障碍。

怀海禅师对禅宗面临的形势具有清醒而深刻的认识。他决心实行教规改革,为禅宗的发展扫清障碍。立清规时,他表明:“吾所宗不局大小乘,非异大小乘。当博约折衷,设于制范。”因此博采大小乘戒律规制的合理部分,根据需要,制定了一套尽善尽美的新制度,称为《百丈清规》或《禅门规式》。从此,禅宗有了如法的依止处,丛林制度清规得以卓立。可惜怀海禅师所订清规,原文于宋代就已失佚,直到至元元年东阳德辉奉顺帝敕命,以宗赜之《禅苑清规》,及惟勉之《丛林校定清规》等为蓝本,重新编辑,由全悟大欣校正为二卷本《敕修百丈清规》。

三、农禅并重,上下均力

佛教一向以戒为规范的生活,由于怀海所制清规,遂改以农禅为生活。怀海禅师每日除领众修行外,还倡导“普请法”,上下均力。即寺僧不分职务高低,不分年龄长幼,一律参加生产劳动。普请的范围,限定在掘地、锄草、收割等农业生产,也包括捡野菜、拾蘑菇、砍柴、挑水、烧饭、补衣、丧葬之类。

怀海禅师还提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口号,并身体力行,“凡作务执劳,必先于众”,把佛教僧侣乞食的传统改为中国式的自食其力。晚年时,弟子们不忍年迈的师父仍做粗重工作,都恳请他不要随众出坡,但怀海总以“吾无德,焉可劳于人”(我没有什么德行,怎么敢让别人养着我呢?)婉拒。有一次,弟子们把他的农具悄悄藏起来了,想让他休息,不料怀海禅师却因此不饮不食,弟子们只好将作具还给他,让他随众作务。这种“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精神,成为丛林的千古楷模。

“普请法”的提出以及怀海模范实行这一制度,彻底否定了旧戒规轻视劳动、反对僧人劳动的内容,这不只废除了僧侣贵族的特权和寺院的等级制度,在极大程度上也变革了寄生和游乞的生活方式,改变了僧侣的整体性质,使僧侣劳动变成必要和光荣的事,从而开辟了一条农禅结合的道路,使禅宗迎来了更大的发展。

四、百丈禅法,日常悟心

怀海禅师的禅法主要继承和发展了前人“即心即佛”和“平常心是道”的思想。十分强调佛就在各人心中,无须外求;学佛就是要在平常日用中体悟自心,消除妄想系缚,待明心见性,即是证得佛法。有一天,他一上法堂便说:“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意思是说灵光独自闪耀,就可以脱离尘世的牵累。本性显露,真理永恒,无须拘泥于语言文字,心性清净,没有污染,本来就已圆满完成。所以只要远离虚妄尘缘,就可以觉悟。

在具体的入道方便上,怀海禅师特别提倡一“歇"字。有人问:“如何是大乘顿悟法要?”禅师答:“汝等先歇诸缘,休息万事。善与不善,世出世间,一切诸法,莫记忆,莫缘念,放舍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无所辨别。心无所行,心地若空,慧日自现,如云开日出相似。”此中“先歇诸缘”,指超越感官本能的主体,不随逐攀缘外在的对象;“休息万事”指意识停止对善恶染净等是非的思辨;“心如木石”,不为诸境所惑乱,直到“心无所行”。“心如木石”一语,令人不禁想起达摩“凝住壁观”法门。“壁观”比喻“心如墙壁”般如如不动。“心如木石”指心息诸缘后如木石般没有分别、如如不动的境地。可见,在悟入自心的理路上,怀海禅师是上承达摩禅法的。从这种不受善恶、是非、欲念污染的本心就是佛性的思想出发,怀海禅师认为读经看教的关键在于会心,若无会心,只是死记硬背,那么纵使把三藏十二部读得滚瓜烂熟,也不算修行,反而成为谤佛。

“平常心是道”是马祖道一首先提出来的,《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记载道一禅师如此示众:“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怀海禅师沿用了这一思想,如《古尊宿语录》卷一、卷二所记载的百丈语录、广录,总的宗旨就是“但是一切照用,任听纵横。但是一切举动施为,语默啼笑,皆是佛慧”。表明一切言行情态,虽与世间人无异,但都体现了佛的智慧,是佛慧之用。百丈怀海的贡献在于把“平常心是道”运用的更为广泛,以禅门规式确立普请制度,使劳动场所成为参禅悟道之地。例如有一天,众人都在外面劳作,突然一个僧人听到了鼓声,便扛起工具,大笑而归。怀海禅师感慨道:“才智超群啊!这与观音菩萨听音入理的门径有同工之妙!”禅师回去后问那个僧人:“你刚才明白了什么道理?”僧人说:“刚才肚子饿了,一听到鼓声,我便赶紧回来吃饭。”禅师听后,哈哈大笑。这种普请劳作,闻鼓吃饭,不寻道理,不论是非,生动地表现了怀海禅行的本色。修道不用固着于特定的形式和场所,而可以随时随地、随缘随境地进行,这为禅师们拓展了禅修的形式,落实了禅的无住之修。

怀海禅师还对前人的禅学方法论作了总结和发展,这主要体现在对语句的辨别上。如《古尊宿语录》卷一载百丈∵<广录>,列有不了义语、了义语;浊语、清语;魔语、佛语;死语、生语等诸多对语。百丈以固定的格式对其作了解释:前一语句是有,后一语句是无,如对前一语句有执、有贪,则须后一语句去遣除。然而,对后一语句也不能执着。在此基础上,怀海禅师提出“三句语”:有、非有、非无。例如他以这种格式来分析马祖的“即心即佛”、“非心非佛”的思想,认为“即心即佛”是有句;“非心非佛”是无句,二句语有深浅层次的∵不同,前浅后深。但无句也不究竟,因为没有断除爱取、执着之心,还须进一步“割断两头句”(即不执于两边,为第三句),于第三句语也须透脱,“透过三句语”,才属“最上乘”。对此三句语,怀海禅师还配合“初善、中善、后善”的境界来解释:初善,就是于诸法无丝毫爱取,依住不爱取,是二乘道;中善,是指既不爱取,亦不依住不爱取,是菩萨乘;后善,指既不依住不爱取,亦不作不依住知解,免堕菩萨乘,见自己佛性,如佛地断二愚。再进一步透此三句,不被三段管,才是最上乘。

百丈的禅法既有对前人的继承和总结,又有自己的创新和发展,对后世禅宗影响极为深远,他的修行作风与禅门制度一直影响到今天禅僧的修行生活,以致被后世禅宗尊称为“桑门上首”、“禅宗肇”或“丛林开关祖”。

五、广引徒众,普授来学

百丈怀海对佛教发展的贡献还体现在接引后学方面,他门徒甚多,而且各有建树,其中以黄檗希运和沩山灵佑最为出名,并由此开出了禅宗两大重要宗派——沩仰宗和临济宗(沩山门下出仰山慧寂,创沩仰宗;黄檗门下出临济义玄,创临济宗)。在《唐洪州百丈山故怀海禅师塔铭》(陈诩撰)里有这样一段记载:“行同于众故,门人力役必等其艰劳;怨亲两忘故,弃遗旧里;贤愚一贯故,普授来学。常以三身无住,万行皆空,邪正并捐,源流齐泯,用此教旨,作人表式。”∵说明怀海禅师常使大众平等从事作务,也以平等心摄受门徒,所以天下俊秀齐集门下。

在怀海参访马祖的时候,有一次,他陪侍一旁,马祖眼睛注视着绳床角上所挂的拂子,怀海顺着马祖的眼光,说道:“就是这个作用,应离开这个作用。”马祖问怀海:“你以后要如何接引学人?”怀海拿起拂子,竖了起来。马祖道:“就是这个作用,应离开这个作用。”怀海就把拂子挂回原处。突然,马祖振威大喝一声,震得怀海耳聋三天。因此,怀海禅师教诲徒众的方法,也与其师马祖相似,常常运用打、笑、大喝、举拂等形式,随机启发学徒开悟。

怀海禅师还特别喜欢在说法下堂时,大众已经出去,却呼唤大众,等大众回过头来,却问道:“是什么?”他借这种方法来提醒学人反省,人称“百丈下堂句”。这一手法,与其师马祖的接机方式是一致的,都强调在众生现有的日常之心的作用中返归自心,体悟自心。如有一次,怀海禅师让沩山灵佑拨弄火炉,检视是否仍存火星。沩山拨了一下说无火。于是他亲自起身,前往炉前,以火钳深深一拨,结果仍拨出一点火星,沩山当下大悟。第二天,沩山随同怀海禅师入山出坡,禅师问沩山是否已带火种,沩山表明已带,然后拾起一支柴交给禅师,禅师不觉莞尔。这段公案中,火种代表佛性,怀海禅师授意沩山拨炉中火,亦即暗示沩山找寻自己佛性。然而想找到成佛的本心,又谈何容易?于是禅师只好亲自示范,唯有深深一拨,自性始能朗现。而禅师提醒沩山是否已带火种,意在策励沩山在生活中不忘自性。

怀海门下的仰山慧寂禅师曾经赞叹:“百丈得大机,黄檗得大用!”禅门的大机大用,亦即直指本心,见性成佛。在生活中能自由、自主、圆满、喜悦,精神与物质合一,内心和外境一如,随佛道而不成佛,随众生而不入众生,只讲开悟,这就是大机大用。

结∵∵语

由上可知,百丈怀海不仅是佛教的一代改革家,还是实行家,也无愧为教育家,堪称是中国禅林的一枝奇葩。不管是别立禅院、制定清规,还是农禅结合、接引后学等,都大大推动和促进了佛教的发展,使中国禅宗迎来了一个新的里程碑。怀海禅师对佛教所作的这些贡献,将永远像百丈山那样巍然屹立在后人的心中,使我们在菩提路上不会迷失方向,任何时候抬起头,都能看到希望。

参考资料:

1.∵《古尊宿语录》:宋·赜藏主编集,中华书局。

2.《景德传灯录》:∵宋·道原撰,电子大正藏检索。

3.《五灯会元》:宋·普济辑,云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4.《中国禅宗通史》:杜继文、魏道儒着,江苏人民出版社。

5.论文《百丈怀海及其禅法研究》:作者邱环,网络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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