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维娜：哭泣的骆驼

∵∵孟维娜，中国慧灵智障人士服务机构创办人。近20年来，她呕心沥血推行智障人士社区化服务模式，在中国北京、天津、西安、青海、兰州、长沙、广州、清远、重庆、万州、香港等地相继开办了慧灵智障人士服务机构。她为之目标的目标只有一个——提高智障人士生活品质。

从“三十而立”之年起，25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我一直在耐心等待着庆祝的时刻，可以自由表达我所经历的那些与中国乃至世界有着丝丝缕缕关系的慧灵历史和我个人历史。

但那个庆祝的时刻却好像是很遥远的未知数。

2010年12月24日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晚，我坐在离住处仅两百余米之近的王府井教堂外的树丛边，看着很多年轻人兴高采烈地在排队等候进入教堂庆祝圣诞节，一种由衷的又悲又喜之情渐渐地漫上心头，终于无法抑制的，我嘤嘤的哭泣起来，为从1985年起到现在的负重∵——∵这负重，或许将直到我的永远？！

那些最近的事儿

∵∵平安夜的哭泣，是因为在几天前从媒体上看到又发生了智障人士集体60多人被拐卖到***做苦工的消息，这一次又一次惨无人道践踏生命权的事件啊，每一次我们都感同身受自己在水深火热之中！分布在全国十个省份地区的上千名慧灵学员、家长和员工纷纷签署抗议书提交媒体和中残联。也就在这期间的某一天，东华门辖区“有关部门”“咚咚咚”打门进入我家“检查安全”，第二天又有朝阳门辖区的另一个“有关部门”到慧灵四合院“检查执照”……

哭泣也因为在三个月前，几次被税务官员传唤，说工商登记的北京慧灵报税不完整必须补税并要处罚……

哭泣还因为早在上半年，我们在广州举办一个服务研讨会被当作宗教活动，***民间管理局的稽查处下令广州慧灵法人代表写检查，否则要吊销执照……

我们的资金来源也比较紧张。以前我们在国内喝不到“母奶”就一向依赖“洋奶”，但2008年起开始遭遇全球经济危机，国外资助方都自身难保，慧灵自然受到影响，总之机构生死存亡步步维艰，年年月月的相当一部分日子，我们都在焦虑中度过……

2010年本应是北京慧灵庆祝成立10周年的纪念，但我们都服务10年了却根本无从找到“业务主管”完成“民非企”登记，结果诸如税务、筹款等问题却让我们。得不到信任就难以得到***和社会资源的机会，使我们哪有心情去庆祝啊？！

自说自话没人理睬的信

∵∵

∵∵即使是这样令人焦虑的情况，即使在发展受到限制的环境中，慧灵坚持了20多年的成长，目前已经在大陆10个地区建立了服务，成为国内最大规模的智障人士服务机构，学员超过1000人，员工约250人，年资金接近1000万元。

作为社会服务领域的先行者，我们主动尝试的事情很多，被动遭遇的事情也很多，所承担的责任和风险，之间无疑是正比例。很明显，几乎所有问题的根源和解决方法都与改革现有的社会机制和制度有关联。

因此多年来，慧灵形成了一种“默默服务、大声表达”的做人处世风格，其中的表现是我每年就具体的大事难题都给最高当局和所在城市的党政领导人写信求救或表达意见。这些信石沉大海很少有回音，却又增加了慧灵的风险负担，一些同行和基金会也因此对慧灵“敬而远之”。

2010年下半年，北京慧灵为合法登记“民非企”派专人跑***跑残联共计20次。

很多好心人指出我有性格上的偏执和不合时宜的作风，并教给我如何与***打交道，还列举了成功的案例。

是的，我也看到了很多成功和***打交道的机构或人物，我们自己也有成功事例：2009年有高至民政部和中残联的官员光临视察西部的慧灵，慧灵师生无一不欢欣鼓舞，但过程中双方都很自然或不自然的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距离改革现有社会机制和制度的本质内容差去甚远。

有了这些经历后，好像唯有写信才可表达我们对最亲爱的祖国刻骨铭心的爱。正如春秋战国的屈原谏言到最后选择抱石沉湖，而其实他也可以和别人一样选择不出声活下来。

这自说自话没人理睬的写信，我坚持了20多年。

倡导和服务的25年

∵∵以中国有智力残疾554万人的基数，排在全国规模第一位的中国慧灵所有加起来也还是1000名服务对象，也不过227名从业人数。事实上，将中国所有公办和民办的服务都加起来，得到服务的人数不够554万智障人的一半——这真是非常非常可怜的情况。

而在总人口不够1000万的香港，即使以1%比例算有10万智障人士，专门服务大龄智障人士的机构不少于20家，服务三至四千人规模的大机构就有五六家。在发达国家地区，NGO做大做强是很正常很受欢迎的事情。

不论从提高服务品质的角度，还是从成本管理的角度，NGO做大做强都应是其中的一种选择。如果***从和谐社会的角度考虑，更应该开放让NGO做大做强，从而使NGO更有能力承担更多的公共服务，解决某些棘手的社会问题。

2010年是我从业25周年，我也做了一些总结和思考。

实现个人价值是创办人很原始很强大的动机和动力，但持久的激情在于觉悟对“人”的根本认识，产生信仰和使命感。

慧灵成长发展到今天，很主要的因素是“社会需求”，用经济学的语言说是“有市场”。而市场是变化动态的，必须具有专业化和创新，才可能持续生命力；传统和创新，传统和专业，专业和创新等等微妙之间的关系是需要清醒的认识。慧灵反对牺牲传统价值观的所谓专业，所谓创新。例如孔孟之道的仁、义、礼、智、信等，是我们服务很基本的价值观，不论怎样的专业和创新，如果偏离这些价值观太远，就转变为“商业化”，甚至发出“铜臭”的异味；资金压力是我们长久的痛。我们努力去改变自身的贫困，但不想看到中国NGO贫富悬殊，不会谋求做NGO富人，只谋求保持草根性和保持社会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同步。

慧灵机构做大做强，但绝对不谋求垄断行业；作为第三社会力量，慧灵保持决策的独立性，寻求和***、残联、国际资助方建立平等合作关系而非资金依赖关系，更不应成为应声虫。

我们也倡导残联回归社会团体的本位，改革官僚体系，放弃资源垄断和不平等掠夺性的竞争，真正开放执行席位给NGO。

慧灵和服务对象的关系更是密切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但在另一方面，服务对象也是慧灵的客户，这两个重叠和交叉的关系，更加说明慧灵在服务对象面前要虚心自己。

慧灵的倡导方向大概有三大类：一是倡导服务的正常化，打破圈养服务的封闭落后模式，而是平等快乐地融合社会贡献社会。二是倡导法律政策方面的完善。三是自我倡导，我们打破家长制一言堂和实行集体领导，不但认同而且身体力行去实践民主自由平等的普世价值观，还要清醒NGO膨胀道德优越感。

真正的倡导者，自然要承担一种先知先觉的社会责任角色，不但具有前瞻性的意见，还要有前瞻性的行动，甚至为此而乐于牺牲自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倡导者更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付出耐心，等待比奋斗可能更具有挑战心理的难度。等待是“无为”更是“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