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佛禁佛李德裕

李德裕是会昌禁佛的主将,但他又曾经以佛教徒的身份创建一座宏制的江南寺院。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人身上,真让人难以置信。而李德裕建寺的历史过去鲜为人知,它的面纱是在上世纪60年代的一次考古中被轻轻揭开的——

李德裕(787-850年)是唐代着名的政治家,同时又是武宗会昌禁佛的主持者。他曾于长庆二年至大和三年(822-829年)、太和八年至九年(834-835年)、开成元年至二年(836-837年)三刺润州(今镇江),前后长达10年左右,自述为“三守吴门”。在润州期间,不但政绩显着,关心朝政,而且对待佛教的观点和态度也颇为突出,表现出他与佛教之间多层面的立体关系。

北固山创建甘露寺

1960年4月,为了配合北固山甘露寺铁塔的修复,考古人员对塔基进行抢救性发掘,出土包括移藏上元(今南京)长干寺、禅众寺的舍利以及金棺、银椁等大批唐宋珍贵文物。其中,并出有两组李德裕亲笔题记的石刻:

重瘗长干寺阿育王塔舍利题记石刻。方石一,10.6厘米见方,刻楷书五行,全文为“浙江西道都团练观察处置等使、润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李德裕以长庆乙已岁正月戊申日建塔。”石函一,盖阴刻楷书六行,全文为:“上元县长干寺阿育王塔舍利二十一粒,缘寺久荒废,以长庆甲辰岁十一月甲子,移置建初寺;分十一粒置北固山,依长干旧制造石塔,永护城镇,与此山俱。”长方形石一,长15厘米、宽11厘米,面刻楷书五行,全文为“李德裕敬造石塔,石函一、金棺一、银椁一、锦绣襥共十重,并自题石函底盖及此石,永充供养”。

重瘗禅众寺舍利题记石刻。方石一,56厘米见方,刻楷书14行,全文为:“有唐大和三年乙酉岁正月廿四日乙已,于上元县禅众寺旧塔基下获舍利石函,以其年二月十五日乙丑重瘗藏于丹徒县甘露寺东塔下,金棺一、银椁一、锦绣襥九重,皆余之施也。余长庆壬寅岁穆宗皇帝擢自宪台,廉于泽国,星霜八稔,祗事三朝,永怀旧恩,没齿难报,创甘露宝刹,重瘗舍利,所以资穆皇之冥福也。浙江西道观察等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礼部尚书兼润州刺史、御史大夫李德裕记。”另外,还出有李德裕为禅众寺舍利石函盖的题记,内容与方石题记相似。

以上石刻弥足珍贵,它为我们提供了关于李德裕造塔及创建甘露寺的年代、目的等诸多信息。

李德裕时任润州刺史及浙江西道观察使等职。浙江西道统辖江南运河流域6州:润、常、苏、湖、睦、杭。治所驻润长达200余年之久。润州辖6县:丹徒、曲阿(丹阳)、延陵、金坛、句容、上元(江宁),而上元即是今南京,它是隋灭陈后将六朝都城行政降格为县,并由润州管辖。其时,浙江西道及润州的衙署都设在北固山前峰(即三国铁瓮城旧址),而官邸位于中、后峰。

从上述石刻题记中可以得知,李德裕创建甘露寺是出于对佛教的信仰以及政治的双重需要。而作为名刹,通常都应该设有舍利塔。所谓舍利,即是佛家所称的佛骨,传为佛祖释迦牟尼谢世火化后的遗物,信徒们建塔予以供奉。因此,李德裕建寺之前,首先筹备建塔,而建塔又必须要有舍利。为此,李德裕于长庆四年(824年)至州属白下县长干寺,在其已经荒废的旧塔基内取得舍利。其中,以10粒移置白下建初寺,另11粒移于润州,瘗藏在北固山后峰新建的石塔之下。不久,李德裕又“施州宅后地,增拓基宇”,即将他的官邸后园辟为寺基,在北固山后峰南坡之上大兴土木,依山建寺。至宝历二年(826年)终于落成,因其年“三月己亥,甘露降北固山,李德裕建寺因以为名”,称甘露寺。

唐代润州城内外已有多座佛寺,如城内慈和寺、青苔寺,城外鹤林寺、金山寺等。既然如此,李德裕缘何还要兴建新寺呢?这可以从甘露寺塔基出土的多方石刻中窥见其端倪:首先,李德裕是一位佛教信徒(当然,他同时还是一位道教信徒,更是一位儒家忠实信徒)。因为无论是他寻移佛祖舍利,施金棺银椁,还是敬造石塔、创建佛寺的事迹都表现出他对佛教的尊崇,甚至他在自题的石刻之中直接表明自己“供养”者的信徒身份。这是他造塔、建寺的动因之一。

李德裕在建塔之初,他在自题重瘗长干寺舍利的石刻中,祈求能“永护城镇(润州),与此山(北固山)俱”,深表他对润州人民及北固山的美好祝愿。这是他造塔、建寺的又一动因。

至于后来重瘗禅众寺舍利、创甘露宝刹,则是“以资穆皇帝之冥福也”,感谢穆宗的提擢、重用之恩。这是他后来补加的另一动因。

其实,李德裕创建甘露寺还有一项重要的政治考量,他希望在衙署、官邸近旁建造一座寺院,一方面能在大江以南起示范作用,另一方面也便于对佛教的沟通和掌控。

而李德裕在润时期,更是十分敬重学者型高僧,并曾多方延请他们来讲学或住持。《唐语林》曾记有李德裕礼敬上元瓦官寺僧守亮事。“李卫公镇浙西,以南朝旧寺多名僧,求知《易》者,因帖下诸寺,令择送至府。瓦官寺……守亮既至,卫公初见,未之敬。及于言论,分条析理,出没幽颐,公凡欲质疑,亮已演其意。公大惊,不觉前席。命于甘露寺设官舍,自于府中设讲席,命从事以下皆横经听之,逾年方毕。既而请再讲,讲将半”,突然发病去世,“公(李德裕)率宾客至寺致祭”,“自草祭文,谓举世之官爵,皆加于亮,亮尽受之,可以无愧。”表达了对高僧无比崇敬之意。另,有上元栖霞寺僧清源,“学赡经肆,人罕畴匹”。“长庆初,工部尚书李相国德裕,镇于浙西,洗心道域,延居京口(今镇江)。赞禀禅要,推契夙心。”待李德裕调离润州,清源才返回栖霞寺。

甘露寺的创建,倾注了李德裕的多年心血,体现他既重视佛教、又要控制佛教的双重目的。

查私度、禁圣水、罢山房

在唐代,佛教的膨胀发展对于国家的经济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如何抑制寺院经济、限制僧尼总量是唐代***面临的难题之一。李德裕对待这一问题的态度非常鲜明,在润期间采取了若干措施,如查私度、禁圣水、罢山房等,力克弊端,影响较大,表现出维护国家利益的决心和勇气。

中唐自元和后,天下严禁私度僧尼。长庆四年(824年)“徐州节度使王智兴聚货无厌,以敬宗诞月,请于泗州置僧坛,度人资福,以邀厚利。江淮之民,皆群党渡淮。”此事李德裕得知后,即亲临润州蒜山渡查证,发现一日内渡江者有数百人,其中十之八九是去徐州参加剃度。他立即向朝廷劾奏:“泗州有坛,户有三丁,必令一人落发,意欲规避王徭,影庇资产,自正月以来,落发者无虑数万。”“若不特行禁止,比至诞节,计江淮以南失六十万丁。”旋后,敬宗下诏禁止。李德裕此举,避免了国家数十万丁徭赋的流失。

宝历二年(826年)亳州“妖僧逛惑,狡计丐钱”,“诡言水可愈疾,号曰‘圣水’。转相流闻,南方之人,率十户僦一人使往汲……而水斗三十千,取者益他汲,转鬻于道,互相欺诈。”李德裕又亲自去城西蒜山渡点验,“点两浙、福建百姓,渡江日三五千人,严勒禁逻捕绝之”。并建议朝廷速令填塞,以绝妖源。朝廷很快采纳,从而打击了“妖僧讹惑,狡计丐钱”的不法行为。

江南地区古来信巫,野祠山房泛滥其间,这既耗费大量的经济资源,又影响社会治安。李德裕采取了教化和严惩相结合的方式,一方面请社会贤达扩大宣传,另一方面对野祠、山房予以取缔。仅在浙西一地,即“拆毁淫祠一千一十所,罢私邑山房一千四百六十,以清寇盗。”

李德裕在润州十年,对于取缔私度僧尼,保护国家役赋对象,抑制寺院经济的膨胀;打击妖僧滋事惑众,欺骗民众、聚敛钱财;铲除打着佛教等旗号的野庙、山房,维护社会治安等,都作出了重要贡献,为调整国家与佛教的关系提供了宝贵的实践经验。

保留佛教艺术瑰宝

李德裕主持的会昌禁佛,在全国共取消寺院四千余所,“收僧尼还俗二十六万余人为两税户”,此举为国家与佛教关系的平衡起到拨乱反正的作用。当时也并不是取消一切佛寺及僧尼,而是实施保留少而精的政策。会昌五年(845年)中书门下奏请,“诸上州国忌日官吏行香于寺,其上州各为寺一所。”而润州属上州,在十万户州之列,所保留的佛寺当是李德裕创建的甘露寺,这在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有明确记载,在会昌中“唯甘露(寺)不毁”。甘露寺不仅被保存下来,而且还将州内各寺的名画集中于甘露寺保管。这一史实在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有翔实的记载:

“先是宰相李德裕镇浙西,创立甘露寺,惟甘露不毁。取管内诸寺画壁置于寺内,大约有:顾恺之画《维摩诘》在大殿外西壁。戴安道《文殊》在大殿外西壁。陆探微《菩萨》在殿后面。谢灵运《菩萨》六壁在天王堂外壁。张僧繇《神》在禅院三圣堂外壁。张僧繇《菩萨》并《神》在文殊堂外壁。展子虔《菩萨》两壁在大殿外。韩干《行道僧》四壁在文殊堂内。陆曜《行道僧》四壁在文殊堂内前面。唐凑《十善十恶》在三门外两头。吴道子《僧》二躯在释迦道场外壁。吴道子《鬼神》在僧伽和尚南外壁。王陁子《须弥山海水》在僧伽和尚外壁。”

以上,共记录有11位画家,35壁(幅)画作,内容基本上是佛教题材,有菩萨、文殊、维摩诘、行道僧、神、鬼、十善十恶以及须弥山海水等。画家时代从东晋至唐代,而即使是属于唐代的画家,他们的绘画活动也都是早在李德裕创建甘露寺之前。由此可证,这些作品绝大多数原不是甘露寺所有,确是从别处寺院中移置于此。这中间,如顾恺之的《维摩诘》,显然是取自上元(南京)瓦官寺,而其余作品当是从润州地区内各寺院择优收集。其中,许多名画在甘露寺被保存了较长时间,直至北宋时苏轼游甘露寺时,还见壁上画有“僧繇六化人,霓衣挂冰纨。隐见十二叠,观者疑夸漫。破板陆生画,青猊戏盘跚。上有二天人,挥手如翔鸾。”可见历经二百余年之后,陆探微、张僧繇的名画还能得以保存,这不能不说是李德裕的功劳。

会昌时期甘露寺的聚宝之举,体现了李德裕重视佛教艺术珍品,意将甘露寺打造成一座历代名画“博物馆”的良苦用心,这在我国艺术史上也是开创了一项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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