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篇关于高空难的新闻报道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据菜农锡康祥现场目击,飞机在离地面大约二十米左右时往下坠,直冲村民住宅区.随即上升,离开住宅区上空后,坠入一块菜地.”

这一“村民住宅区”,即瑞安市阁巷镇的塘头村.锡康祥就是塘头村的村民.

对这段记述,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受.飞机下坠到离地面20米的时候,机毁人亡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这一点,机长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从20米的高度到触地,也许仅是几秒钟的时间。而这时,机长拉高机头,向前滑行,栽到一处菜地里。

因为机长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处住宅区。

我们不能不向这位不知姓名的机长致以深深的敬意。

我们即使不通驾驶技术,也能揣摩出一架失去控制的飞机从高空栽下来,到了离地面只有20米的位置上,再上升,一定极其艰难。还有,在劈头而来的“死”的威胁中,机长是第一个感受到的,但他的表现如此镇定与仁慈。

就空难而言,它落地爆炸的场所应该是无法选择的,即使落在人头攒动的股票交易所上面,仿佛都是可以被谅解的。但在所有不可控制的局面当中,都存在着可以控制的人的微力。这种“微力”对特定的人群来说,可能就是福泽绵绵的生机。譬如塘头村老百姓的屋舍、财产,特别是孩子和老人的生命,都由于机长在“不可控制中的小小的控制”而得以保全。空难者的生活在那一天的那一刻永远停止了,但对塘头村的人们来说,太阳照样升起,生活中的每一样欢乐和每一种细节都没有缺少,譬如婴儿吮乳,儿童在灯下写作业,男人半夜起来为耕牛添草,女人在早上透过玻璃窗看到水塘里的白鹅群。如果说,这一切曾与一个人在临终前短暂的思考有关,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它的确是真实的。

此时,我还想起另外一个故事:巴黎的一所未竣工的高层建筑上面,两个安装墙面材料的工人脚下的木板突然断裂——主人公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姑称皮埃尔和勒内——他们二人共同抱住了一根防护杆。这时,防护杆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吱吱”地要折断了。皮埃尔含泪说:“勒内,我还有孩子……”勒内尚未结婚。他说:“好的,皮埃尔。”然后松开手,像一片树叶飘向地面。我震惊于这位年轻人的平静,只说“好的”。接着把手松开。生的理由是什么?仅仅是由于自己有孩子吗?不是,生的惟一理由在于经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这种惟一性使所有的人都永远不愿放弃它。但对勒内来说,生的理由在于:牵系着其他生命的皮埃尔更应该活下去,自己不妨选择永诀。这个故事,我读过已经好多年了。但在我的脑海里,勒内年轻俊美的身体像鱼儿优美地下潜海底,永远也没有落在什么上面。

事实上,这些善良的种子在生活周围大量地萌生着,只是人们不见得注意到。那架飞机在失事前上升一下的表现不也容易被忽略吗?塘头村的人们至今仍然生活得很宁静,那里的孩子长大了之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没有人再记得这位机长。但美德之所以成为美德,还在于它不会由于人们的忽略而消失。有的时候,生活很怕被仔细地想上一想。每人一生中的某个时刻,也许会像塘头村的居民一样,由于不经意间外界的某种决断而免遭苦厄,而当事人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们的生活常常由于别人的庇佑、仁慈与献身而变得美好。

这些回顾,对那次空难中的不幸者都关系不大了。然而逝者倘若真有在天之灵,我想那位机长看到塘头村的孩子手拉着手上学,在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穿过并唱着歌的时候,心里一定会感到欣慰。而我觉得,生活中美好的一切——譬如叶苞鼓胀的柳树的枝条、窗外的蓝天、音箱里飘散出来的帕尔曼的《辛德勒名单》低回不已的小提琴的乐曲——这些美好的事物都有机长的一份,有所有空难者们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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