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我常常一个人沿着河流散步,走得很远很远,直到看不见自己所住的那片房屋。在河边,我走走停停,时而坐在河堤上,时而靠在树上,或者悠然地行走,抽出嫩芽的树在水中投下清晰的影子,那些只知道飞翔而很少鸣叫的鸟儿在河流上扇动着春天的阳光。鸟儿们一会儿顺流飞翔,一会儿逆流飞翔,矫健的影子也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闪来闪去。我不知道许许多多的鸟儿为什么那么喜欢水,亲近水,也许是水流的清静给了鸟儿安全感,它们才在这平静的居所安下家园。

春天的水流是那么安静平和,几乎是无言无语地把冬天的残枝败叶漂向没有尽头的远处。水中的倒影一动不动,使飞累的鸟常常错误地认为这是它们歇脚的地方,只有当鸟儿的翅膀把如镜的水面拍起了细密的波纹,它们才知道这是一个误会。我和鸟儿一起看见水底那些细细的沙粒和圆圆的石头,那些在水中游动的鱼群。我和鸟儿一样不知道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有多少坚硬和柔软的生命,有多少人影和树影曾在或将在我们此时俯视的水面显映。我看不见它们,我看见的只是现在。我为我的渺小和无力悲哀。虽然时间和水流一样无声无息,它们却记下了一切。而千方百计要表达,千方百计已表达的人类,那无数喜欢喧嚣的嘴巴都到底说了些什么?当我们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巴的时候,仍然一无所知。

冬天刚刚来临的早晨,我在田野中匆匆行走,钢筋水泥的城市。我觉得我已经走了很远,回头的时候,巨大的城市,仍在那里直立着,高大的烟囱粗野地指向天空,吐着黑色的烟流。我仿佛又听见了那从不停息的汽车喇叭声和那一片嘈杂。我就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了十多年,几乎每天我必须在这座城市的人河中穿行,走进某座灰色的楼宇,走进永远没有季节、没有风景变幻的办公室,和一张张无情呆板或者看似热情生动的脸打交道。

这时,我听见鸟的叫声在我的头上响起。我抬起了头,看见了月亮。初冬早晨的月亮,熬过了夜霜冰凉的抚摸之后,仍然在西边的天际悬挂不落。它在树梢之间,在清澈的水中,像一张透明的白纸,薄如蝉翼,却照彻了人类所有的沧桑。仰望着无声而又形影淡泊的月亮,我不禁因羞愧而汗颜,清冷的光泽把我寻求平静而难脱浮躁的身心洞照得透明起来。

在这安静思想的时刻,那些聒躁的鸟早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深入平静,我看见不倦的流水来了又去,永不衰竭。流水不仅使我们生存,而且不动声色地改变我们的生命,让那些坚硬的东西变得柔软起来。而月亮,早晨的月亮,敛尽耀眼的光芒,犹如智者的眼,只是无言无语,安详而和平。在月亮的映照之下我们妄想的那顶桂冠,只不过是小丑的帽子,让他发笑。

生命需要平静,需要卸下面具之后穿过那空旷无人的剧场,让自己的心灵被时空悬置起来,接纳平静中产生的思想的光,那是智慧的烛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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