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释疑

一、佛教不同于天地神只

社会人士对佛教误解最深的,莫过于“迷信”二字。大多数受过新教育而对佛教无所了解的人,谈到信佛问题时,第一个观念就认为:“这是迷信的举动”。事实上,并不是佛教迷信,而是世人硬把若干迷信的事情附和在佛教里面,才使佛教蒙上了一层迷信的色彩。

最易于和佛教混淆不清的,就是神只。神只在世界各地民族间都有其悠久的历史,我国亦不例外。原来古代人类,知识未开。对于自然界种种现象,感到神奇莫测。以为必有一种威力无比的神在操纵控制,因之就由惊异感叹进而祈祷膜拜。于是皇天、后土、雷公、电母、山神、土地、水神、河伯,一一成了供奉的对象。他们以为人的生死寿夭,祸福灾患,莫不由神只所掌。这些神只,敬之祷之则得福,逆之触之则得祸,世人为了求福灭祸,于是对神只祭以三牲之礼,献以金银纸箔,以博取神只的欢心。降及后世,神只愈来愈多,农村中一家所敬的神只,有皇天,有土地,有门神,有灶君,谷场中有谷神;水井旁有龙王;主管钱财的财神,主管禄秩的有文昌,甚至于什么大仙,真人,仙姑,娘娘,都要在堂上占一席之地。这样下来,使人世间几乎全成了神只的天下。

敬奉神只的目的,消极的是求免祸;积极的是求赐福。消极的求神保佑五谷丰收,人口平安。积极的求神消灾去病,降福赐财。等而下之,财迷求神保佑中爱国奖券。官迷求神保佑连升三级。这些人,不种善因,妄求善果。神若有灵,又怎会随人之所欲,予取予求呢?

须知宇宙万象,各自有其因果。欲求五谷丰收,必须勤力耕耘。欲求人口平安,必须谨慎卫生。中奖券只是或然可中,而非必然要中。求升官须以忠勤为因,以待机遇之缘,不是求神就可达到目的。语云:“聪明正直之谓神。”一个聪明正直的人尚不肯对谄媚小人假以辞色,岂有神会贪图三牲祭品而颠倒人间是非呢?世人不明因果之理,妄求无因得果,实是愚痴之至。这种愚行,就是迷信。不幸社会人士误把这笔帐算到佛教头上,甚至于有人把巫卜星相,看风水,择吉日这些愚行全和佛教扯在一起,这真是解释不清的误会。

佛教不同于神道,佛教所信奉的就是佛,佛是觉者之义,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者称为佛。次于佛的果位的是菩萨,菩萨义为觉有情——觉悟一切有情识的众生。菩萨是上求大觉之法,下度一切有情。菩萨修成功德圆满,也就是佛。我国寺庙或家庭中所敬奉的佛,有为教主释迦牟尼佛者,有为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者。所敬的菩萨,有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地藏王菩萨,弥勒菩萨等。此外,什么宫,什么观,所敬的天帝,天后,大帝,娘娘,以及真人仙姑等,可以说和佛教全扯不上关系。

两千多年前,释迦世尊就告诫弟子不得迷信。释尊在般舟三昧经中说:“不得事余道,不得拜于天,不得祠神鬼,不得视吉良日。”又云:“不得卜问请祟,符咒厌怪,祠祀解奏,亦不得择良旦良时。&rdquo

世人祭祀神只,虽属迷信,但他们心目中到底还有神鬼和因果报应的观念。所以迷信者,是没有遇到佛门善知识启发他们的正信。最可悲哀者,是那些根本没有神鬼观念的人们。他们不信因果,不畏神鬼,胡作妄为,不畏报应。此辈人死后堕落,不知何劫才能超出三途也!

二、佛教并不消极逃世

早年读书,曾读过下面这首诗句: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侍漏五更寒,

日出山寺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

当时我感到,作和尚的好写意,生活如闲云野鹤,悠闲自在。及至我皈依三宝,与佛门僧众稍有往还后,才知道那位诗人是信笔而写,误人不浅。原来出家的比丘众,过的是积极严肃,刻苦自励的生活,绝不似诗人笔下写的那么懒散自在,即是佛门在家信众,其行为生活也外似消极怯懦,实际上却积极勇猛的。

原来佛教徒以慈悲为本,忍辱为行。对于声色货利,五欲六尘,多远避之。不似世人心无厌足,惟得多求。这就使一般自命为积极前进的人,给加上消极逃世的帽子,认为佛教不适合于现代这种物竞天择的竞争社会。但是佛教真的是消极逃世的宗教吗?不,只要对佛法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佛教积极入世的精神。比方同一对生老病死的看法,乃有中国黄老的清静无为,魏晋名士的放浪形骸。而在佛教,却慈悲勇猛,精进不懈。这是佛教的伟大处,也表示佛教的积极性。

也许有人问:“我常看见和尚或信佛的人,只在深山中或寺庙里诵经念佛,这种生活怎能说是积极呢?”这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乘佛法的精神是普度众生,要度众生就要先学习度众生的方法。譬如有人溺入水中,你纵有救人之心,但因不会游泳,只好站在岸上呼号。另外有人虽会游泳,但却不愿多管闲事,他只袖手旁观。这时若有一个既有救人之心,又会游泳技术的人,跃入水中,就可把溺水的人救上来。而佛门弟子——不拘是出家的比丘或在家的信众,那些诵经念佛的,都是发下救人宏愿,而正在练习游泳技术的人。

并不是拿这些话来为佛门弟子辩护,事实上佛教的基本精神本来如此。释迦世尊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惟入地狱,且常住地狱,不惟常住地狱,而且庄严地狱。”地藏王菩萨说:“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大乘理趣经说:“不怖地狱,不求生天,不为己身而求解脱。”这都是佛教中自我牺牲的服务精神。

佛教不是睡面自干主义者,大乘六度,虽重忍辱,但舍身为法,也是佛教的教义。倘使暴力侵凌,正法有将灭之忧,在理喻感化都无效果时,佛子也会奋起勇猛大力,起而抗暴的。如因缘僧护经所载:“为护生命,宁舍钱财;为护一家,宁舍一人;为护一村,宁舍一家,为护一国,宁舍一村。”毒蛇啮手,壮士断腕。上面这段经文,是何等奋迅果敢。

世人所说的积极进取,不外是名利上的争逐,声色上的沉醉。谁曾想到牺性自我,普度众生,上求大觉,精进不懈才叫积极呢?释迦世尊在往昔因中修行时,曾经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唐代玄奘大师为求正法,西行取经,涉八百里荒漠,途中失水,几至丧命。但他宁愿向西方进一步而死,不愿向东方退一步而生。禅宗二祖慧可,参拜达摩祖师,立雪断臂,不退初心。世人如果对这些事实稍有了解,谁还能说佛教是消极逃世?

大乘六度,有毗梨波罗密,毗梨波罗密者,精进度是,这足以说明佛教的积极。六祖慧能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恰似觅兔角。”这足以说明佛教的入世。大智度论卷十六载一故事云:“昔野火烧林,林中有一雉,勤身自力,飞入水中,渍其毛羽,来灭大火。火大水少,往来疲乏,不以为苦。是时天帝释来问之言:“汝作何等?”答言:“我救此林,愍众生故。此林荫育处广,消凉快乐。我诸种类,及诸宗亲,皆依仰此。我身有力,云何懒怠,而不救之?”天帝问言:“汝乃精勤,当至几时?”雉言:“以死为期。”这种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皆离苦的精神,就是佛教积极入世精神的最高表现啊!

三、佛教是智信不是迷信

大学者梁启超说:“佛教是智信,不是迷信,是兼善而非独善,乃入世而非厌世。”启超先生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在学术界有着崇高的地位。他说的话,自有其学理上的根据。他所根据的是什么?自然是三藏十二部佛法。佛法是要人转迷成悟,转痴成慧,转凡成圣的大法,若有人对佛法一无所知,或仅限于道听途说,一知半解,即认定佛教迷信,这无异于盲者摸象,坐井观天。

事实上,世间也有迷信的宗教——是那些信仰外力,将自己一切交付给外在的神的宗教。而非信仰自力——相信众生皆具佛性,众生皆可修持成佛的佛教。信仰外力的宗教,是相信人类之外的神,主宰着人类的一切。人的吉凶祸福,可以祈求神的力量来保护改造。这类宗教可分为低级的与高级的、原始的与进步的两种。兹先由原始的说起。

在本章第一节曾谈过,原始人类,智识未开,对于宇宙间的自然现象,如天何以立,地何以载,雷电的威力,水火的灾害等,都感到困惑恐惧。在困惑恐惧中,幻想到必有一种具有无比威力的神,操纵着、控制着宇宙的一切。这些神,触之逆之则受灾害祸殃,顺之从之则获赦宥庇佑。于是祭祀神只就成了人类生活间的一件大事,而低级的多神教也就此产生。这种宗教曾经有过盛极一时的时期,迄今在若干落后的民族间仍具有极大的势力。但在文化水准较高地区,由于人类智识的进步,理智的增长,它已逐渐没落以至于不能存在了。

较多神宗教进步的,是一神的宗教。由于人类智慧增长的结果,使部份人士感到多神宗教的不合理。但宇宙的奥秘——如万物生灭,时序迁流。及人生的真谛——如生老病死,穷达寿夭等,看来似变幻莫测,实际上又似乎循着一定的法则运行。于是使人认为宇宙上,冥冥之中必有一个万能的主宰——上帝,支配者,主宰着世间的一切。甚而,宇宙万有,皆为上帝所创造。这就是由多神转变到一神的由来。印度的婆罗门教,犹太的天主教,耶稣教,以及阿拉伯的回教,都属于这一类。尽管这些宗教的教义,形态和仪式有所不同,但以一神为崇拜的对象则为一。不过由于人类思想进步,科学昌明,万物是否由上帝所造,世界是否由上帝主宰,这在有理智有思想的人的心目中,已不复有任何价值可言了。

除了信仰他力的宗教外,尚有信仰自力的宗教,那就是佛教。佛教不以为宇宙是由神所创造或主宰。对于宇宙万有,生灭变异的现象,释迦世尊常说:“法尔如是”。意思是,这些现象,在自然法则上本来就是如此。自然法则是什么?就是万有因果律。万法自因缘而生,万法亦自因缘而灭。此生此灭,皆是因缘所生的果。星体运行,时序迁流,其中有其因果;生老病死,穷达寿夭,其中亦有其因果。如是因如是果,丝毫不容假借。因此,自然现象固不是由神掌管,人生遭遇亦不是上帝主持。古语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自己就是自已的主宰,没有什么神可以作人的主宰,也没有什么神可以对人赐福或降祸。

两千五百多年前,释迦世尊在菩提树下睹明星悟道时,他第一句话开口就说:“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即得现前。”如来智慧德相是什么?就是佛性,这佛性,是人人皆有的,此性在圣不增,在凡不减。人人依法修持,转迷成悟,皆可成佛。但依法修持,辅迷成悟,全要靠自己实践力行,不是靠神的赐予。人人所具的佛性因为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这好比镜子上蒙了尘垢,必须自己依修持的方法把尘垢磨去,恢复本性原有的光明。这全靠自力修持,与耶教所谓:“信主者得救”的仰仗他力者不同。世人不解此理,把仰赖神力拯佑的宗教认为科学,把凭靠自力修持的宗教认为迷信,这岂非颠倒黑白,不明是非?

最后,我再抄录一节梁启超先生的话来作本节的结束:“吾尝见迷信者流,叩以微妙最上之理,辄日是造化主之所知,非吾侪所能及也!是何异专制君主之法律,不可以与民共见也!佛教不然,佛教之最大纲领曰悲智***,自初发信以迄成佛,恒以转迷成悟为一大事业。&rdquo

何者是智信?何者是迷信?明眼人该有所抉择了。

四、佛教与国家

佛法有世间法与出世间法,以世间法为权巧,出世间法为究竟。出世间法有大小二乘,以小乘为自度,大乘为究竟。大乘佛法行菩萨道者须深入世间,度化众生,所以归根结底说起来,佛法祗在世间,不在世外。

误解佛教的人,说佛教徒消极遁世,不事生产,进而说佛教对国家对社会都是无贡献的宗教。这种论调,似是实非。佛门有四众弟子,出家弟子是比丘,比丘尼。在家弟子是优婆塞,优婆夷(在家的男女信众)。在家弟子中,有农工商军公教各种职业的人士。这些人并不曾因信仰佛教而妨碍其正当职业。至于出家的二众,他们诚然是不事生产者。但在社会上,除了农夫耕田,工人作工,是直接生产者外,其余那些职业是直接生产者呢?例如公务员、教员、律师、医师,以及其他宗教的牧师神父等,都是不耕不织的。这些人不事生产,被视为理之当然,何以独责出家的佛门弟子?须知出家的比丘众,并不是饱食终日的消耗者。他们肩负弘扬佛法,教导信众的责任。社会上法律,舆论的力量,祗是制裁罪犯于已然,宗教道德的感化,才能防止犯罪于未然。我国自南北朝隋唐以来,佛教之盛衰与国家之治乱有着密切的关系。在佛教盛行的时候,社会秩序多较安定。换言之,社会秩序安定,佛教亦多盛行,这可说是互为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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