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1889-1976),德国哲学家。他之倾心于哲学,最初是由于中学里的一位老师送了他一本书,这本书是布伦坦谱写的,名为《论亚里士多德关于“是”的多种意义》。“是”一向是西方哲学中讨论最深的那些问题的重要范畴,那么“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历史上没有人讲清过,一般的人想不清就不会再去烦恼自己。然而,海德格尔居然抓住这个问题不肯放。为此,他广泛地阅读哲学著作,积累了丰富的学养。在读大学的时候,他读到了胡塞尔的《逻辑研究》,他是抱着搞清“是”的意义问题读胡塞尔的这部书的,因为,他从杂志上了解到胡塞尔是布伦坦诺的学生,他想,也许这本书会帮助他解决“是”的意义问题。可是,他后来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实际上并没有读懂它。所幸胡塞尔来到弗莱堡大学担任哲学系主任,这正是海德格尔留校任教的地方。在胡塞尔的辅导下,他学会了现象学的“看”的方法。他运用这个方法打开了哲学的新天地,挖出了作为哲学范畴的“是”的根子,说明了“是”的多种意义的原因。通过对‘是”的意义的探索,他揭示了传统哲学自以为是第一哲学的“是论”(即∵ontology)其实称不上是最深的哲学追问,最深的追问在于对人的生存状态的追问中。这样他就改变了传统哲学以追求所谓客观真理为目的的方向,而把人的问题当作是哲学最深、最核心的问题了。发表于1927年的《存在与时间》,就是他的这种新哲学观的最初、最系统的表述,他也因此而一夜成名。

1933年到1934年初,他当过几个月弗莱堡大学的校长。当时,正是希特勒攫取政权,纳粹猖撅之时。海德格尔之出,是因为不能忤逆纳粹,海德格尔之退,怕也是因为他不能为纳粹所用。战后,海德格尔曾被暂禁上讲台,接受政治审查。审查的结论分五档:1.基本上是属于犯罪的;2∵积极分子;3∵有轻度责任的;4.同情者;5.清白的。海德格尔被定为三、四档之间。1951年,他被允许正式恢复工作。1959年海德格尔退休。虽然像他这种经历的人在德国为数不少,但对他这段历史的议论远甚于别人。这也许说明,在人们的心目中,哲学家的为人应当是完美的吧,虽然现实并没有提供让人完美的环境。人们有这种期望,哲学应当把它看作是自己的荣耀。

不论在何种处境,海德格尔都没有停止笔耕。人们说到某人这种表现时,常常是赞扬其人为人类做贡献而不辞辛劳,而不会想到他们也要为稻粱谋。海德格尔就曾为了能在山里盖一幢小木屋而出卖了自己《存在与时间》一书的手稿。

在海德格尔死后,有一个专门委员会来搜集、整理、出版他的著作、我们看到整理出来的目录有65卷,还有大量的在整理中。《存在与时间》就是其中最负盛名的一部。

一、楔子:一种方便说法

要知道《存在与时间》一书的革命性意义,先要对西方传统哲学作一个概略的描述。自柏拉图以来,西方人一直把追求一种普遍的知识当作哲学的主要方向和目标。普遍知识是所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它不仅应当普遍适用,而且还具有必然性的品格。在这个方向上追求的结果,哲学最核心的内容成了纯粹用概念进行逻辑演绎而得出的原理体系。这种原理或普遍的知识是不能从经验的总结和概括中得出的,因为经验的知识总是受到一定的条件限制的。尽管这一哲学方向从一开始起就一直受到质疑,不断地有反对意见出现,但是它始终是西方哲学的主流,并且总结性地表现在黑格尔的《逻辑学》为其核心的哲学体系中。根据黑格尔的学说,宇宙间有一种以范畴自身的逻辑运动表达的绝对精神或绝对真理,自然界和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绝对真理的展现。20世纪每一个重要的哲学流派,几乎都是在以黑格尔为代表的传统哲学的背景中出现的,并且是从不同的角度对传统哲学采取的批判。

与海德格尔哲学关系最密切的是胡塞尔创立的现象学哲学。胡塞尔对传统哲学的批判是比较温和的。他原来是学数学的,这个经历对他哲学观的影响是不可忽略的。在他看来,哲学所运用的逻辑方法就像数学的运算,代表了人的理性能力。问题在于,当我们运用既有的哲学概念时,它们都已经是些具有逻辑现定性的范畴了,正如不能从心理方面去说明供我们进行运算的数的起源一样,也不能认为哲学范畴是出于对经验事物的概括。于是,他要努力搞清楚哲学范畴的根据,用他的话来说,是要对哲学范畴有一个清楚明白的把握。他展开他的研究时,采用了由布伦坦诺首先提出的意向性理论,这种理论认为,人的意识现象总是可以分成意向对象和意向指向(活动)两个相关的方面,如憎恶必有憎恶的对象,欲望必有所欲。其中意向活动是主动的方面,具有构成意向对象的作用。胡塞尔把这种方法运用于对哲学范畴的考察,在这里.范畴就是意向对象,而要用心去“看”的重点却不是范畴本身,而是与一定范畴相关的意向活动的方式。由于意向活动总是我自己的,是实实在在的过程,这样,范畴就作为意向所指的对象得到了把握。且以海德格尔对这种方法的运用为例作具体的说明。在传统哲学中,哲学范畴的意义是从它们相互之间的逻辑关系中得到规定的。“无”这个范畴恰恰被认为是没有任何规定性的,可是这样说的时候,已经肯定了有规定性,“无”不过是一切规定性的否定。其实,“否定”或“不’也是一种规定性,甚至“无”作为范畴(或概念),就已经是一个范畴或概念了,而真正的“无”应当在“否定”概念之前,是一无所是。那么,到哪里可以找到真正的“无”呢?根据意向性理论来说,“无”’必定是除去了一切意向对象的状况。这是一种无思无虑、无物无我、块然木立的状态,海德格尔称之为“当畏笼罩的时候”。在其中,人一无可说,只是“当畏已退之时,人本身就直接体验到畏揭示‘无’。在新鲜的回忆中擦亮眼睛一看,我们就不能不说:‘原来’我们所曾畏与为之而畏者,竟一无所有。事实是:如此这般曾在者就是‘无’本身”。

海德格尔曾随胡塞尔学习现象学,受到了极大的启发。上面所引的例子说明,在概念的层次上,“无”的意义是得不到最终说明的,只有从人自身的某种状态(畏)的体验中,才真切地领悟到了“无”的意义,并且说明了作为概念的“无”的根源。由此进一步得出,我们平时把世界及世界上的事物当作是这样的、那样的(包括把它当作是受制于普遍原理的),总是同时伴随着我们自己处世接物的一种方式或态度。我们往往只见出事物之是什么,却忽略了与之相对应的我们自己处世接物的方式,更见不到决定的因素是在我们自己处世的方式方面。说得更明确一些,世界上的事物之是其所是,都相关于我们自己的一种处世方式,是我们自己的不同处世方式决定了事物的不同所是。我们这里用作通俗说明的处世方式,海德格尔的术语是生存状态或生存方式(existentiality),这显然是从胡塞尔的纯粹意识的意向指向演变、发展而来的。生存状态包含意识活动,却不归结为意识活动。确实,现实中的人总表现为一定的生存状态,而不是作为纯粹的意识活动而存在的。对生存状态的分析还是仅仅对纯粹意识的分析,是海德格尔的现象学区别于胡塞尔的地方之一。

既然事物之是其所是乃至世界之为世界,是与我们自己的生存状态相关的,并且我们的生存方式是其中积极、主动的方面,那么,哲学的方向就在于搞清生存状态:人以怎样的结构展开出自己的生存方式?基本的生存方式有哪些?人的生存能力的特征是什么?引出了这些问题,我们就可以谈到《存在与时间》这部著作了。该书共分为两篇。第一篇,从对人的日常生存状态的分析中,得出人的基本的生存方式,并且以时间性作为对人的生存能力的特征的刻画。第二篇。以第一篇达到的结论为出发点,描述人的生存能力根据时间的特征展开的过程,其最终实现为日常生存状态的情况。说得白一点,《存在与时间》指示的方向是要引导人去体验自己生命的本质,所谓生存能力就是生命,生命的特征是时间性。这种哲学不在于寻求有关世界的普遍性知识,它所使用的术语也不应理解为从逻辑上规定的范畴;它的主题是人生问题,其余各种问题,包括知识和伦理问题,都要从人展开其生存的方式方面得到说明。它采用的方法是描述式的,对它的理解要结合每个人自己的人生体验。

二.批判传统哲学

《存在与时间》是大家公认难读的著作,前面这些介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方便说法,只能作为读原文时的一个引子。其原文难读的主要原因,乃是由于它是站在西方文化的背景中,运用传统哲学的术语表达着超越传统的思想。而对我们来说,以逻辑方法为其主要特征的西方传统哲学,我们本来就是生疏的。

《存在与时间》的主旨是人生问题,然而我们却见到它表达为一个关于“是”的意义的问题。这就是对传统哲学的术语加以改造的结果。在传统哲学中,“是”是一个最普遍、抽象的范畴,它逻辑地包容着其他一切作为“所是”的范畴。在传统哲学中,其核心部分有一种纯粹的哲学原理,就是以“是”为开端逻辑地演绎出来的范畴体系。对于这样一个具有十分重要地位的哲学范畴‘是”,海德格尔指出,人们对它的意义是不甚了了的。首先,“是’既然是最普遍、最抽象的范畴,它没有任何特殊的规定性,我们不能对它有所说,因为任何有所说总不免是一种特殊性。其次,对“是”也不能下定义,因为定义的方法是种加属差,而“是”不归于任何的种、属,它是最高的普遍性。对于这样一个重要的范畴,传统哲学竟说不清,那么整个哲学的基础便是不牢靠的。此外,人们还说,“是”是自明的,因为人们口语中“这是”。“那是”地随时都使用着这个词。然而恰恰对于这个自明的意义人们并没有加以深人的考察。

这样就提出了两种“是”,一种是传统哲学中作为最高范畴的“是”,另一种是语言中使用的作为系同的“是”。海德格尔所要研究的是后一种“是”。当然,这不是要从语言方面去研究,而是要关注于当我们使用“是”这个词时,实际上蕴含着怎样的意思。这个问题不容易抓住,因为每当我们用“是”时,我们所注意的总是“是”后面的词所表达的东西,而都放过了“是”本身。换句话说,我们往往只抓住了“所是”而忘记了“是”。当传统哲学谈论那个举足轻重的“是”时,它作为范畴或概念,实际上已成了“所是”。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认为,从柏拉图以来的整个西方哲学史,就是一部忘记“是”的历史。而“是”的问题具有优先重要的地位,因为一切所是都是因为“是”,或者说在“是”的过程中,才是其所是的。于是,就要提出对“是”的意义的追问。

那么,到哪里去考察“是”的意义呢?检视我们用到“是”的地方,我们或者是在做判断,或者是描述,或者是相信,或者是疑问,等等,这些都分别对应于我们自身的一种状态。换句话说,一切是者都是在与我们自己相关的某种状况里是为所是的。我们自己是研究“是”的意义的一块重要的场所,海德格尔后来常常把它比喻为阳光照进密林中形成一块澄明之地,一切所是显现在这块澄明之地。原来我们是能够领悟是者之“是”的。

我们每个人自己也是一个是者,作为是者,它也有其“是”的方式。既然我们是领悟“是”的,对“是”的意义的追问最合适的莫过于在自己这个是者是其所是的过程中追问。我们每个人是在其自己的“是”中的一个是者,这个是者称为“本是”(Dasein)。本是与其他是者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以领悟着自身的“是”的方式而是着的。海德格尔称本是的这种与众不同的“是”的方式为生存(Existenz)。于是,“是”的意义就在于人自己的生存方式中。但是我们并不预先知道人是以何种方式生存的。我们所面对的只是人表现在日常中的种种生存状态,所以,对“是”的意义的追究最终归结为对本是日常的生存状态的分析。

当海德格尔把哲学的问题归结为对“是”的意义的追问,并且进一步落实到对本是的生存方式的研究时,事实上是把人的问题放到了哲学的中心议题上。在这里,“是”就是指生命的展现,也指万物随着生命的展现在其中的显现。为了表明“是”这个词可以作生命、显现的意思,海德格尔在1935年作的讲座中追溯了这个词在共同的印欧语中最初的词干。词干共有三个:(1)“es”,梵文作“asus”,意思是“生命、活物,由其自身来立于自身中巴又自主其动、静者:自立者”;(2)“bhu”,“bheu”,指“起来、起作用,自立并维持其自立”;(3)“wes”,由此演变出日耳曼语的词分别表示“栖居”、“逗留”,德语的“曾是”、“什么”等等。“我们从这三个词于中可得出三个初看之下就明白的意思:生。涌现、维持。”

三、生存状态的分析《上):从所是到是

于是,追问本是的是的方式,可以说就是追问人的生命展开的方式。当然,这不是要作生命科学的研究。从哲学上说,海德格尔首先提出,人的生存是有一个结构的,这个结构表达为“是于世中”(Beging-in-ehe-world)。得出这个结构不需要论证,它是从人是生活在日常世界中这个事实中直接得出的。“是于世中”是一个完整不可分的整体,它表示当世界作为世界向我们显现出来时,总同时伴随着我们自己介人世界的方式;另一方面,我们自己之作为“谁”的问题,也将在我们介人世界的方式中尤其是在与他人“共是”(Being-with)的方式中得到解答。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